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從皎然題畫詩看其佛教思想與詩、畫觀念的融通

2022-11-24 16:26
關鍵詞:題畫氣韻

高 帆

(南開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071)

自中唐開始,禪宗進入發(fā)展、壯大階段,中國繪畫也由人物轉(zhuǎn)向山水,并逐漸興起聲勢浩大、影響深遠的“文人畫”,而中唐時期的僧人題畫詩則融詩、書、畫、禪為一體。皎然是中唐詩僧群體中非常重要的人物,他的詩論和詩歌都是學術界關注的重點,但其題畫詩卻容易被忽略。有學者注意到有關唐代詩僧群體的研究,如胡玉蘭《唐代詩僧文學批評研究》等,但其中對皎然題畫詩涉及甚少;有學者研究了皎然的詩歌藝術,如溫永明《詩僧皎然研究》與吳定泫《詩僧皎然》等,但皎然題畫詩體現(xiàn)的詩、書、畫、禪相融的特色尚未引起關注;有學者專門研究題畫詩,如劉繼才《中國題畫詩發(fā)展史》等,雖指出了皎然題畫詩中詩、書、畫、禪相通的特征,但沒有從整體上觀照皎然題畫詩的特點;有學者對皎然題畫詩進行了比較研究,如曾磊《杜甫和皎然題畫詩中的“立意”觀》,但援例不足,所談觀點也僅限于“立意”這一主題。

事實上,皎然傾心于書畫藝術的鑒賞與思考,并將其詩歌理論與佛家思想融匯其中。詩、書、畫、禪的融通表現(xiàn)出皎然獨特的藝術眼光。論詩,皎然追求“至麗而自然;至苦而無跡”[1]26的境界;論畫,皎然推崇自然無跡;論書法,皎然秉持“書畫用筆同法”[2]126、同法之理在于“皆須意氣而成”[2]153的觀點。題畫詩(以及一些論書詩)集詩、書、畫、禪為一體,充分展示了其詩歌理論和佛學思想,故筆者以皎然題畫詩為研究對象,對其藝術觀進行較為全面、會通的觀照。

一、“深于作用”——佛教中的“作用”與詩人、畫家的“構(gòu)思”

皎然題畫詩的一大特色是他對畫家創(chuàng)作過程的關注,具體分為落筆之前的構(gòu)思與落筆時的筆合神造。

皎然說道:“意度磅礴,由深于作用?!盵1]18在佛家看來,“作用”即指思維活動,運用于詩歌創(chuàng)作中即指作者的構(gòu)思。皎然云:“夫詩人之思初發(fā),取境偏高,則一首舉體便高;取境偏逸,則一首舉體便逸?!盵1]69這里的“取境”意同“作用”,“作用”經(jīng)營的效果直接決定作品的整體風格。構(gòu)思過程很重要,那么如何構(gòu)思?他強調(diào)一種“苦思”,但不要“喪自然之質(zhì)”。皎然強調(diào)的“苦思”是指在不倚傍外物的前提下,透過具體物象進入本質(zhì),獨自沉思,清空雜欲,自然且有感而發(fā)的過程?!对娛健まq體一十九字》云:“靜:非如松風不動、林狖未鳴,乃謂意中之靜……遠:非如渺渺望水、杳杳看山,乃謂意中之遠?!盵1]71外在的靜與遠,只是目視所知,只有經(jīng)過一番“作用”,走入對象內(nèi)部,才能感知本真,才能達到寧靜高遠的境界。皎然在其題畫詩中,將“深于作用”的構(gòu)思又細分為三個方面分別論述。

(一) 意冥玄化:凝神想物

《心經(jīng)》被鳩摩羅什譯為《摩訶般若波羅蜜大明經(jīng)》,“般若波羅蜜”意為抵達智慧的彼岸?;菽苷J為要達到智慧彼岸,“此須心行,不在口念”[3]151。所謂“心行”,即“真如本性”,這種追求內(nèi)心寧靜的心理狀態(tài)很符合藝術構(gòu)思的規(guī)律。皎然提出“意冥”,即在作詩的過程中要求意念達到冥想狀態(tài),只有清心寡欲,才能神思暢游,萬象由心。皎然將這種狀態(tài)稱為“凝神想物”。

如《張伯英草書歌》:“有時凝然筆空握,情在寥天獨飛鶴。有時取勢氣更高,憶得春江千里濤。”[4]9256詩人在下筆之前,凝神靜慮,思緒聯(lián)翩。時而如寥廓天空中的飛鶴,在高遠蒼茫中任運自然;時而情感迸發(fā),氣勢高壯,如千里綿延的春濤,遼闊雄渾,表現(xiàn)出起伏變化的情感狀態(tài)。

又如《奉應顏尚書真卿觀玄真子置酒張樂舞破陣畫洞庭三山歌》:“如何萬象自心出,而心澹然無所營?!盵4]9255如果說上一首詩是想象,那么這一首則是紀實。詩歌描述了皎然現(xiàn)場觀看張志和(玄真子)揮毫作畫的場景。張志和生活在安史之亂后期,天寶年間曾被授予官職,后徹底絕緣官場,做了一名江湖閑客。張志和一生好道,作文、作畫、為人處事都有道家任運自然、無拘自在的色彩。張志和作畫常應聲而作,他的畫筆也如庖丁解牛,“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5],帶有一種節(jié)奏感。顏真卿《浪跡先生玄真子張志和碑》云:“性好畫山水,皆因酒酣乘興,擊鼓吹笛,或閉目,或背面,舞筆飛墨,應節(jié)而成?!盵6]皎然觀賞張志和的畫,推測張志和創(chuàng)作時只有保持“澹然無所營”的心態(tài),其筆下才能萬象競出。而蘇軾在《評草書》中的“書初無意于佳乃佳爾,草書雖是積學乃成”[2]629可解釋為“而心澹然無所營”的深意,與皎然所論“意冥”意同。

(二) 靈感生發(fā):澄懷味象

寂然凝慮之下,方能思接千載。但這需要靈感的激發(fā)。靈感發(fā)生在剎那間,瞬間生滅,“來不可遏,去不可止。藏若景滅,行猶響起”[7],因此對靈感的把握就顯得尤為重要。靈感產(chǎn)生于聚精會神的狀態(tài)中:擯棄人的外在形體與世俗之情,進入對象的世界,物我合一,才能迸發(fā)靈感。皎然謂此過程:“精思一搜,萬象不能藏其巧。”[1]1五代荊浩《筆法記》云“畫者畫也,度物象而取其真”[2]6,與其意理相同。觀張志和作洞庭山水圖,皎然產(chǎn)生了這樣的慨嘆,“盻睞方知造境難,象忘神遇非筆端”[4]9255。作為觀賞者,皎然看著舞動畫筆的玄真子眼神顧盼,晝上人也心思流轉(zhuǎn):玄真子能繪出如此與心靈契合的圖畫,必經(jīng)歷艱難的造境過程。“象忘神遇”,拋開外在物象,回歸本性的清凈空靈之后,才能幫助靈感生發(fā),從而使創(chuàng)作者與對象物我合一,神思相通。創(chuàng)作者才能在最后下筆那一刻心靈通透而自然無礙。

(三) 構(gòu)思成熟:筆合神造

在靈感的作用下,廣闊天地好像都被作家盡收眼底,接下來就要書寫胸臆、揮灑筆墨了,這就是皎然所說的“筆合神造”的階段。皎然《周長史昉畫毗沙門天王歌》云:“茍能下筆合神造,誤點一點亦為道?!盵4]9258皎然稱“筆合神造”為“道”,筆法需經(jīng)過一番構(gòu)思和醞釀,才能到達精神上的“入神”,“筆合神造”其實就是“形神兼具”。皎然的詩論強調(diào)精神方面的作用,帶有唯心主義色彩。但同時他也很務實,所提到的“緣境不盡”中的“境”是客觀物境,主觀精神通過客觀物象才能生發(fā),這就是形神不離。皎然的這種觀點具有歷史淵源。

中唐詩畫以形神兼?zhèn)錇闇?,在形似基礎上力求神似,這是對魏晉時期形神觀的沿續(xù)。東晉顧愷之在畫論《魏晉勝流畫贊》中說道:“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臺榭一定器耳,難成而易好,不待遷想妙得也?!盵2]140“遷想妙得”即是將畫家的想象力融入客觀對象之中,使圖畫傳神生動,以神入形。南朝謝赫評張墨、荀勖,“極妙參神,遺其骨法,若拘以體物,則未見精粹”[2]1;又評顧愷之,“格體精微,筆無妄下,但跡不逮意,聲過其實”[2]1,由此可窺見謝赫主張形神相契,不能拘以體物,也不能聲過其實。在詩論方面,也有相同的形神觀。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有云:“自近代以來,文貴形似,窺情風景之上,鉆貌草木之中。吟詠所發(fā),志惟深遠,體物為妙,功在密附?!盵8]形似是好文章的基本,但還需要于形中體悟其中的風神氣貌。

唐代更重“神似”。畫家張璪提出:“外師造化,中得心源。”能夠求天地之形、傳自然之性的本源在于“神”。王昌齡在《詩格·詩有三思》中有云:“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會于物,因心而得?!盵9]173《詩有三境》云:“(為詩)則神之于心,處身于境,視境于心,瑩然掌上,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盵9]172只有經(jīng)過神思之后,主客相融,物我為一,所得形似不是外在的精雕細琢,而是“神似”基礎上的形似。在詩論方面,王維《為畫人謝賜表》有云:“骨風猛毅,眸子分明,皆就筆端,別生身外。傳神寫照,雖非巧心,審象求形,或皆暗識?!盵10]審象求形,更求傳“身外”之“神”,也是更重“神似”。

《心經(jīng)》云:“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盵3]89“色”是感官所感知的一切外在形象,而“空”則是由色頓悟的真如本性。色空關系與“搜求于象,心入于境,神會于物,因心而得”意義相通,都是體物與體悟的融合。由“色”才能入“空”,頓悟是瞬間發(fā)生,宇宙人生的智慧都在此玄妙的時刻產(chǎn)生:“色”成為不變的現(xiàn)象本身,無關一切外在變化的時空背景,那一刻頓悟者能體悟清凈的心性本原。皎然久受佛門熏陶,看世界的眼光也深受“色空觀”的影響,對于形神關系,便持“以形為本,以神為上”的觀點。皎然說道:“夫境象非一,虛實難明,有可睹而不可取,景也;可聞而不可見,風也;雖系乎我形,而妙用無體,心也;義貫眾象而無定質(zhì),色也?!盵1]374境象是虛實合一,實為形象,虛是心境,“景”“風”是客觀物象,一旦機緣來到,就會悟到心之本體是“空”。

追溯形神關系在詩論、畫論與佛典中的意義,可知皎然“下筆合神”中的“神”是指其本義——人之精神。皎然品味書畫帶來的視覺與精神體驗,著力傳達書畫的神妙,推想作家所寄寓的情感,達到了鑒賞的最高境界。如《周長史昉畫毗沙門天王歌》:

長史畫神獨感神,高步區(qū)中無兩人。雅而逸,高且真,形生虛無忽可親。降魔大戟縮在手,倚天長劍橫諸紳。慈威示物雖凜凜,在德無秋唯有春。吾知真象本非色,此中妙用君心得。茍能下筆合神造,誤點一點亦為道。寫出霜縑可舒卷,何人應識此情遠。秋齋清寂無外物,盥手焚香聊自展。憶昔胡兵圍未解,感得此神天上下。至今云旗圖我形,為君一顧煙塵清。[4]9258

周昉所畫的沙門天王雖是畫中菩薩,但“凜凜而慈威”,面貌宛如真人?!皯浳艉鴩唇?,感得此神天上下”表達了詩人皎然聯(lián)想到兵亂年代的佛像畫所發(fā)揮的安慰人們苦難心靈的功能,感到尤為可貴。“應識此情遠”表達了詩人推想周昉必是在作畫過程中飽含悲天憫人的情懷,寄托超逸的感情,方能作此“雅逸高真”的作品,達到“下筆合神”的效果。同時,皎然也表達了關懷世人之思,可謂與周昉心意會通。

二、 “真象非本色”——佛教“真實觀”與詩、書、畫的“真”風格

《大乘義章》卷二云:“法絕情妄為真實?!?1)參見丁福?!斗饘W大辭典·中卷》,中國書店出版社,2011年。佛家的“真實”指除卻一切煩惱情識后的本然如是。這是一種自性真實,是拋開外在道理概念后的真實,與真如、真諦意思相同。因為追求自性真實,所以不必執(zhí)著于一切外在名相和一切感官所認識的東西,但這也不是與名相絕緣,而是看空。皎然品評書畫時,并不停滯于畫面上的物象,而是在藝術審美的心理體驗中融入佛家的真實觀,透過表象體悟清凈本性,忘筆墨后而得真景,真景也就是書畫家創(chuàng)作中所追求的內(nèi)在風神。皎然的求真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一) 在六根圓融互通基礎上的“真”

以常人眼光看畫,會執(zhí)著于表象,而禪者則要透過表象洞悉世間萬物的本來面目。在鑒賞過程中,常人往往是用眼睛觀看,用心體會畫面之美,禪者卻可以利用佛教六根互用的法門帶來更豐富的審美體驗。大乘佛教中以眼、耳、鼻、舌、身、意為“六根”,“六根互通”是指六根中任何一根都可以具有他根之用。前提是除卻六根污惑,達到六根清凈,方可互通無礙。“六根清凈”則又涉及上文談到的“色空”。因為“六根”對應色、聲、香、味、觸、法這“六塵”,六塵是引起煩惱的外在一切因緣,六塵也叫“六境”,六境作用于六根,即人的生理感官之后產(chǎn)生“六識”,也就是相對應的各種心理活動。簡而言之,就是物質(zhì)世界作用于心理世界。對于禪者來說,六境與六根是色法,是物質(zhì)的,最終要走入心理,在心靈中悟空,悟真實面目,由色即空,色中悟空。所以,禪子在保持精神專注、心靈空靈的前提下,可以利用六根互用的法門看清事物本質(zhì),證得佛家真諦。藝術鑒賞也是如此,皎然將畫面表象看作假象,“義貫眾象而無實質(zhì),色也”[1]374,自覺利用六根互轉(zhuǎn),打破生理局限,實現(xiàn)通感,進而產(chǎn)生豐富的審美聯(lián)想和獨特的審美感受。如《觀裴秀才松石障歌》:

誰工此松唯拂墨,巧思丹青營不得。初寫松梢風正生,此中勢與真松爭。高柯細葉動颯颯,乍聽幽飗如有聲。左右雙松更奇絕,龍鱗麈尾仍半折。經(jīng)春寒色聚不散,逼座陰陰將下雪。荊門石狀凌玙璠,蹙成數(shù)片倚松根。何年蒨蒨苔黏跡,幾夜潺潺水擊痕。裴生詩家后來客,為我開圖玩松石。[4]9264

本是水墨松石圖,但松樹形態(tài)栩栩如生,有“與真松爭”的姿勢,可謂“奇絕”,然而這種慨嘆源自佛家諸根互用的基礎之上。“經(jīng)春寒色聚不散,逼座陰陰將下雪”是視覺與觸覺的互通,畫面上青松挺拔凌厲,半折松枝仍頑強不屈,展現(xiàn)出一種自然的偉力。蒼蒼青色,又給皎然帶來寒氣,使他仿佛置身于大雪將至的陰霾之中。目視所得是空間畫面,觸覺所感是切膚體會。再如《觀王右丞維滄洲圖歌》:

滄洲誤是真,萋萋忽盈視。便有春渚情,褰裳掇芳芷。颯然風至草不動,始悟丹青得如此。丹青變化不可尋,翻空作有移人心。猶言雨色斜拂座,乍似水涼來入襟。滄洲說近三湘口,誰知卷得在君手。披圖擁褐臨水時,翛然不異滄洲叟。[4]9263

皎然將視覺與觸覺相融通,“颯然風至草不動”展現(xiàn)了春草斜傾的畫面,似是風颯然而至。顏色的濃淡不一使皎然感受到了雨色水涼之意。皎然雖是站在圖畫之外,卻有身臨其境之感。通感帶來的非凡體驗,是皎然寂靜心性后所得,由此才能破除圖像、色像和幻象。

(二) 從佛像人物畫中求“真”

唐代佛教興盛,佛像畫技藝也日益高超。佛教人物畫本來就是以超脫凡人的形象出現(xiàn),而唐代佛教人物畫更趨本土化,更加柔和,佛像的面目五官、表情、發(fā)型、衣著、姿勢等,無不散發(fā)著佛教真義的光芒。觀賞唐代人物佛像畫,往往更注重其佛理。方立天先生說:“佛教哲學結(jié)構(gòu)的面貌,表現(xiàn)為人生觀、宇宙觀、認識論和倫理學四者的密切結(jié)合、高度統(tǒng)一、渾然一體的顯著特色?!盵11]這種渾然一體也是佛像人物畫的精髓。皎然的佛學修養(yǎng)與詩學修養(yǎng)精進,他在觀賞佛教人物像時更注重欣賞畫面所表現(xiàn)的精神內(nèi)涵。如《周長史昉畫毗沙門天王歌》:“長史畫神獨感神,高步區(qū)中無兩人。雅而逸,高且真,形生虛無忽可親?!嶂嫦蟊痉巧酥忻钣镁牡??!盵4]9258從外表看來,菩薩像十分逼真,但皎然道出“吾知真象本非色”。在佛門中,“色”表示外在具像形色,而造像之真不在于對客觀對象的描摹,而是要反映畫家的本心,即“此中妙用君心得”。周昉的人物畫在《唐朝名畫錄》中被列為神品,就是因為“昉之于畫不特取其麗也,正以使形者猶可意色得之,更覺神明頗異”[2]841,其畫作不僅筆法精巧,設色艷麗,而且在余巧之外有更多神韻。周昉所繪的毗沙門天王像“降魔大戟縮在手,倚天長劍橫諸紳”,威嚴之下是畫家所寄寓的不求利欲、心無外物的佛門清凈之心與關懷世事百姓的慈悲柔懷。這些需要周昉在創(chuàng)作時也保持空明的心態(tài),擁有關照百姓的美德,托付著作者“君心”的內(nèi)在意涵才是圖畫的真義所在。皎然深諳此理,佛家認為一切現(xiàn)象都是色,色即是空,空是世界的歸屬,具體到人,心體空寂就是佛家所說的真如本性,也就是永存不變的真實性,皎然品圖也是在與畫家進行心靈的溝通。

(三) 在品格中求“真”

皎然的題畫詩也有注重人物品格的一面。皎然雖是禪子身份,但也有入世精神。他在詩論《詩式》中常常提及詩教和品格。如《辯體有一十九字》云:“其一十九字,括文章德體風味盡矣?!盵1]69在皎然羅列的19種文章風味中有“忠,臨危不變曰忠……志,立性不改曰志”[1]70。再如《重意詩例》:“兩重已上,皆文外之旨,若遇高手如康樂公,覽而察之,但見情性,不睹文字,蓋詣道之極也。向使此道尊之于儒,則冠六經(jīng)之首,貴之于道,則居眾妙之門。”[1]42皎然認為,若反之,則“無益于詩教”。

皎然對儒家精神了然于胸,他在對畫像進行品評時,也常會由圖像直指品格,從道德品格看到人之本性。人具有德操修養(yǎng)而后才能“真”。如《詠敡上人座右畫松》有云:“寫得長松意,千尋數(shù)尺中。翠陰疑背日,寒色欲生風。真樹孤標在,高人立操同。一枝遙可折,吾欲問生公。”[4]9244“真樹孤標在”一句將松樹擬人化,將畫家寄予松樹的道德品格表達出來,即高標風致、獨立于世。圖畫揭示的內(nèi)在主體涵養(yǎng)是皎然看重的:儒學和佛學在強調(diào)主體境界、內(nèi)在真如上是相通的,佛教稱之為“覺悟”,儒家稱之為“明道”,畫松即畫人,畫人即畫心,畫心乃是求真,如此便達到了“真我”“本性”的境界。

三、 “取勢”而“氣高”——佛教“空觀”和書、畫“氣韻”

“氣韻”是書畫藝術中的傳統(tǒng)主題。自謝赫提出繪畫六法后,論畫都以“氣韻生動”為第一。有些評論家會將“氣韻”與“生動”區(qū)分開。如張彥遠《論畫六法》云:“至于鬼神人物有生動之可狀,須神韻而后全,若氣韻不周,空陳形似,筆力未遒,空善賦彩,謂非妙也?!盵2]124氣韻側(cè)重于創(chuàng)作過程中作家精神氣質(zhì)的運用,生動是氣韻發(fā)揮后的效果;但生動只能停留在形似的技巧層面,氣韻才能構(gòu)成書畫妙品的全部。“氣韻生動”的重點在于“氣韻”二字。

“氣”是中國古代哲學的命題之一。在畫論里,“氣”常以骨氣、氣脈論之。如韋續(xù)《墨藪》云:“以風神骨氣者居上,妍美功用者居下?!盵2]16朱景玄《唐朝名畫錄》云:“觀其壯氣,可助揮毫?!盵2]164亦有張彥遠《論顧陸張吳用筆》云:“昔張芝學崔瑗杜度草書之法……一筆而成,氣脈通連,隔行不斷?!盵2]126骨氣、壯氣側(cè)重于落于紙縑的筆墨形象,而氣脈則是流動于作品中的血氣、意氣。“韻”字與音韻相關,具有音樂的節(jié)奏感和律動感。將音韻運用于繪畫中,是指圖畫帶給欣賞者的一種樂動,它既包括圖畫中線條的起伏,也包括胸中情感的波動。它包括兩個方面:一是通過空間構(gòu)造、顏色搭配等外在元素使圖畫在視覺上呈現(xiàn)的一種樂動效果;二是使創(chuàng)作者、鑒賞者在思想感情上與畫面產(chǎn)生共鳴。

皎然論詩常提“氣”,要氣高、氣足且不怒張,追求風韻正、天真全。他在《辯體一十九字》中釋“氣”為“風情耿介曰氣”[1]70,“風情”側(cè)重于風韻朗暢閑逸之情,“耿介”即表達超塵脫俗之質(zhì),皎然顯然把“氣”和“韻”都心靈化、情致化了。與之相對的則是“勢”?!皠荨笔俏锷谧匀豢臻g中的形勢和布局,既包含了物象、景色的靜態(tài)形狀像貌,也包括了具有動感的色彩和聲響。從“取勢”到“氣高”,正是把自然物象和造化之勢轉(zhuǎn)化為心靈節(jié)奏的過程。受佛教思想影響,詩人往往會看空“聲色”,即“聲色”是“不真”的幻象,“不真”也就是“空”?!奥暽敝枥L和般若空寂佛性之間有一種隱秘的本質(zhì)的關聯(lián)。

皎然說“取勢”而“氣高”,認為由賞會物色可以進入玄理感悟,借自然物象傳達情緒和感受。將山水“虛化”“空靈化”之后,可從中聽到山川之氣傳出的天籟之音——無聲之聲,在看得見的空間之中,感受到看不見的時間流動和生命的節(jié)奏——“氣韻”。這種音樂性的表達方式是古典詩歌的奧妙所在,也是“詩畫一律”滲入繪畫藝術之后,在佛教思想推波助瀾下產(chǎn)生的共同審美取向。皎然從富有“氣韻”的山水畫以及書法中最富抒情寫意氣質(zhì)的行書、草書中體味到了書畫中的“樂感”。皎然對“氣韻”內(nèi)涵的分析在其題畫詩中得到了個性化的詮釋。

(一) 形態(tài)逼真,體勢飛動

張彥遠說:“以氣韻求其畫,則形似在其間矣?!盵2]124圖畫的生動來自于對物象的寫實,皎然所題作品多不離形似的題詠。如《觀王右丞維滄洲圖歌》:“滄洲誤是真,萋萋忽盈視。便有春渚情,褰裳掇芳芷。颯然風至草不動,始悟丹青得如此。”[4]9263春草輕輕擺動,似有微風吹動,芳芷幽蘭,使人忍不住彎腰撿拾,皎然運用通感的手法再現(xiàn)了畫中清新閑逸的風光。又如《觀裴秀才松石障歌》:“初寫松梢風正生,此中勢與真松爭……左右雙松更奇絕,龍鱗麈尾仍半折。經(jīng)春寒色聚不散,逼座陰陰將下雪?!盵4]9264圖上所繪的是冬松,松樹在寒冬里挺拔蒼翠,具有寒色青蒼的嚴霜之氣;石紋勾勒分明,顯得嚴峻肅穆,與真實的青柏、松石并無分別。

能表現(xiàn)出生命的律動與勃發(fā)的作品才是對自然的高級模仿,這也正是“氣韻”的意義。皎然深悟此理,“高手述作……縈回磅礴,千變?nèi)f態(tài)?;驓鈩亠w勢,合沓相屬;或修江耿耿,萬里無波……古今逸格,皆造其極妙矣”[1]11。所以他對充滿樂動感的畫面總是另眼相看。

如他在《奉應顏尚書真卿觀玄真子置酒張樂舞破陣畫洞庭三山歌》中寫道:“手援毫,足蹈節(jié),披縑灑墨稱麗絕。石文亂點急管催,云態(tài)徐揮慢歌發(fā)。樂縱酒酣狂更好,攢峰若雨縱橫掃。尺波澶漫意無涯,片嶺崚嶒勢將倒。”[4]9255揮筆的節(jié)奏隨樂舞張弛有度,鼓聲管樂急促催發(fā),玄真子用筆橫掃若雨,此時的作者沉醉于音樂的節(jié)拍中,手中的筆墨也自然隨之舞動,不受外物的拘束,自然而然。畫面上的用筆緩急與用墨濃淡無不體現(xiàn)出聲音的快慢強弱??芍^筆意漫漫,氣韻無涯。又如《張伯高草書歌》:

先賢草律我草狂,風云陣發(fā)愁鐘王。須臾變態(tài)皆自我,象形類物無不可。閬風游云千萬朵,驚龍蹴踏飛欲墮。更睹鄧林落葉(一作花落)朝,狂風亂擾何飄飄。有時凝然筆空握,情在寥天獨飛鶴。有時取勢氣更髙,憶得春江千里濤。張生奇(一作草)絕再難遇,草罷臨風展輕素。陰慘陽舒如有道,鬼狀魑容若可懼。[4]9256

書法由筆墨構(gòu)成,忌平直板正,推崇“一波常三過折筆”。一點一畫,無不是凝神運氣而成,草書尤其如此。為了表達內(nèi)心的情緒,草書的筆畫不會清晰明了,而是厚薄不一;不是個個分明,而是連綿不絕。草書的音樂韻味最為鮮明可觀。

草書本來就與音樂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唐時有“公孫大娘亦善舞劍器,張旭見之,因為草書”的逸事,是知書畫之藝,皆須意氣而成。與草書相配的音樂往往與草書任性恣肆的創(chuàng)作過程相契合,節(jié)奏激情昂揚,使人意氣奮發(fā)。即使現(xiàn)實中并沒有樂器演奏,草書在書寫的過程中也潛移默化地貫穿了音樂節(jié)奏。玄真子在劇烈的鼓點中隨樂舞動,張旭在用筆的輕重濃淡中譜寫音樂的節(jié)奏。皎然作為觀者,用詩語精妙地詮釋了所看到作品的氣韻生動、意氣蓬勃。

(二) 用墨變化,濃淡生韻

外貌的逼真、氣勢的生動主要源自物象本身,而由自然狀態(tài)落筆于紙上,則需要水墨工具。墨韻生于水墨暈染。水墨畫至中唐尚未成格局,但古人對墨早已認可,并將其看作圖畫的氣韻所在。荊浩《筆法記》云:“與吾唐代,張璪員外樹石,氣韻俱盛,筆墨積微,真思卓然,不貴五彩,曠古絕今,未之有也……王右丞筆墨宛麗,氣韻高清,巧寫象成,亦動真思?!盵2]7張璪與王維都曾繪制水墨畫。張、王的水墨是淡彩,畫面更接近真實、自然。墨即玄色,在道家看來是生命本色,雖無丹綠之彩,但“運墨而五色具”。故品墨韻,猶品生命之韻,這就是水墨畫的境界。

皎然《觀裴秀才松石障歌》是一首題水墨畫的詩。這幅松石圖具體到石頭的紋絡、枝柯根葉,可見當時水墨畫還有寫實的痕跡,未達至寫意的程度。但畫家能夠把寒色下松石的蒼然底色表現(xiàn)出來,便是用水墨繪制的效果。由“逼座陰陰將下雪”“何年蒨蒨苔黏跡”可知水墨暈染出濃淡相宜的畫境,凸顯了松石在寒氣逼人的環(huán)境里依然執(zhí)著堅守的品質(zhì)和自有“高世心”的生命態(tài)度。

(三) 寫意契心,淵情洞識

氣韻生動的深層含義在于作者注入的情感氣質(zhì)與人生思考。當創(chuàng)作者與鑒賞者的感情思想趨于一致時,鑒賞者往往能獲得瞬間的徹悟。此時,圖畫的內(nèi)在韻味便能得到最好體現(xiàn)。如《陳氏童子草書歌》有云:“濁醪不飲嫌昏沈,欲玩草書開我襟。”[4]9262鑒賞者的初衷是為了賞心悅目、陶冶情操,而欲感知作品的韻味還需進一步品讀其中的深意。皎然品書畫常能讀出作家的心態(tài),他也常把自己的鑒賞活動寫入題畫詩中,用敘事的手法敘述自己的鑒賞過程。如皎然在《周長史昉畫毗沙門天王歌》描寫了自己賞畫前的儀式:盥手焚香,這樣心緒寧靜,方才從容展卷,專心投神于畫中。同時,皎然感知到周長史畫道釋人物的用心是在悲憫眾生,借所繪道釋人物慰藉紛亂塵界中的苦難百姓。又如《觀王右丞維滄洲圖歌》:“披圖擁褐臨水時,翛然不異滄洲叟?!盵4]9263皎然穿著粗布衣裳賞圖,一派閑適,正是在心無煩惱的情境之下,觀山水方能讀出致遠境界。

又如《奉應顏尚書真卿觀玄真子置酒張樂舞破陣畫洞庭三山歌》:“昨日幽奇湖上見,今朝舒卷手中看。……顏公素高山水意,常恨三山不可至。賞君狂畫忘遠游,不出軒墀坐蒼翠?!盵4]9255皎然曾親歷真山真水,如今再視畫卷上的筆墨,已如游歷其中,領悟隱逸山水之意,亦有遠游四方之感,忘卻求名逐利之心,品畫中“氣韻”而解畫家遠游出世之心。

四、 結(jié)語

皎然身兼數(shù)職,既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與理論研究,也評賞書法與繪畫,最終在題畫詩這一特殊的詩歌形式中將詩、書、畫、禪融會貫通,表現(xiàn)出獨特的書畫思想。他從佛教中的“作用”論聯(lián)系到詩畫創(chuàng)作下筆前都需要精心構(gòu)思;結(jié)合佛教的真實觀,認為詩畫作品應當體現(xiàn)“真”風格。受佛教“空觀”影響,他認識到了自然聲色與寂靜空明心境的關系,將山川形勢和物象造化心靈化,主張詩要“取境”,書畫也應注重“取勢”,取勢得當而后氣韻自高。他從佛理參悟延展到對詩歌“意境”和繪畫、書法“氣韻”等關鍵命題的思考。中唐題畫詩創(chuàng)作方面有所作為的除皎然之外,亦有靈一、靈澈、齊己等詩僧,他們帶著一種“禪外求詩妙”的極大興趣來吟詠閑情,但尚未達到將禪思、禪悟與詩、書、畫融通的高度。皎然是這一群體中的突出代表,他的題畫詩具有較高的創(chuàng)作水準和理論價值,并且為宋代詩僧題畫詩的大量出現(xiàn)以及去除詩僧詩中的禪偈風氣發(fā)揮了先導作用。

猜你喜歡
題畫氣韻
題畫二首
中國美學“氣韻”范疇之“韻”探頤
鄭板橋《題畫蘭竹石》?
人淡淡 水蒙蒙
蘇軾題畫詩
題畫詩冊頁
淺談“氣韻”在傳統(tǒng)美學轉(zhuǎn)型中的含義
《全元文》題畫作品序錄
試論中國古代音樂的藝術精神
氣韻生動的傳承與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