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娟,趙祥輝
(1.清華大學 教育研究院,北京 100084;2.廈門大學 教育研究院,福建 廈門361005)
博士生教育作為象牙塔的最高層級,承載著創(chuàng)新知識生產(chǎn)和拔尖人才供給的雙重使命。在公眾視野中,博士生群體是光鮮亮麗的天之驕子,寄托著政府和社會的高度期望。然而越來越多的證據(jù)表明,受學業(yè)進度[1]、導學關系[2]、生活狀況[3]和職業(yè)前景[4]等帶來的不確定壓力,全球范圍內的博士生正不同程度地面臨著一場心理健康危機。近年來,博士生因心理問題引致的惡性事件頻現(xiàn)報端:如2019年美國佛羅里達大學一名博士生因導學關系惡劣在辦公室上吊自殺;再如2020—2021年,南京大學四名博士生因心理問題選擇結束生命……媒體揭露出的博士生心理危機事件僅是冰山一角,如國外學者基于對2279名研究生(其中90%為博士生)的調查,發(fā)現(xiàn)41%的研究生存在中度或重度的心理焦慮,是一般人群的六倍以上。[1]而我國博士生心理健康問題亦不容小覷,強迫、焦慮、精神病性等問題的檢出率達到39.3%,明顯高于全國常模。[5]博士生心理問題的普遍性和高發(fā)性具有重要的預警意義,它絕非是一個個體性層面的精神醫(yī)學或心理學領域的論題,更是一個具有群體性意蘊的教育學問題。
伴隨著全球博士生教育規(guī)模的擴張以及因心理危機引致的惡性事件的頻發(fā),博士生心理健康支持和服務逐漸受到關注。譬如,國內外許多高校都建立了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定期為包含本碩博在內的所有學生開設心理健康講座、提供心理咨詢等服務。但不容忽視的是,博士生常被視作是成熟理性且能實現(xiàn)自我調適的群體,這種刻板印象使政府與高校有意無意地高估了博士生自我紓解和主動求助的能力:如我國教育部2021年7月發(fā)布的《關于加強學生心理健康管理工作的通知》,政策對象僅涵蓋中小學生及本科生,包含博士生在內的研究生群體被排除在外;各高校雖在制度層面構筑多維度的心理健康教育體系,但直接針對博士生的心理預防與應對系統(tǒng)還相對薄弱。[6]同時,博士生受社會期許壓力以及心理求助污名化的影響,面臨著難以坦然傾訴精神痛苦的困境。[7]以上因素不僅為博士生心理危機的頻發(fā)埋下隱患,還會遏制其心理求助意愿。
回溯既有研究,學者們往往聚焦于探討博士生心理健康的現(xiàn)狀及影響因素,并達成了心理健康問題普遍存在且受多元因素影響的共識。[8-10]但要真正預防和干預心理健康風險,博士生的主動心理求助便顯得尤為重要,因此需深入探討與反思如下議題:博士生心理求助的現(xiàn)狀如何?什么因素會推動或阻礙博士生的心理求助?作為壓力主要來源的博士生培養(yǎng)制度,應如何適時調整并提供針對性的心理支持?對上述問題的廓清與解答,有利于推動培養(yǎng)制度改革與心理健康工作完善,為博士生心理求助營造出寬松氛圍。
心理健康問題嚴重危害著博士生的成長發(fā)展[4],其預防和解決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應對的合理性。對于遭遇心理危機的博士生而言,片面寄望于自我紓解可能引致更嚴峻的危機,故主動求助理應成為絕大多數(shù)人的首選應對方式。但已有研究多聚焦于博士生心理健康現(xiàn)狀及影響因素[11],對博士生心理求助行為的針對性探討相對不足。
自我紓解和心理求助是博士生應對心理健康問題的兩種主要方式。學生面對心理問題時,傾向于先求己、后求人。[12]但值得注意的是,自我紓解往往依賴較好的自我認識能力、理性思維能力、積極樂觀心態(tài)和心理解壓能力[13],即便是身處象牙塔尖的博士生也未必具備或能在短時間習得,更不必說他們還時刻面臨著遠超常人的心理壓力;[1]而心理求助是指個體因情緒和心理等問題,主動向他人尋求理解、建議、信息、支持和治療的行為,并不苛求個體的自我調適能力,因而更具有群體普適性。依據(jù)求助對象,心理求助可分為專業(yè)求助和非專業(yè)求助。[14]專業(yè)求助的對象是心理咨詢師、心理醫(yī)生、專業(yè)保健員等專業(yè)人員,非專業(yè)求助對象則主要為朋友、家人、老師等非專業(yè)人員。已有研究側重分析博士生的專業(yè)心理求助,但無論是專業(yè)求助或非專業(yè)求助,均有利于紓解消極情緒、應對心理問題。[15]故而,本研究強調以更綜合的視角分析博士生的心理求助行為。
諸多研究表明,博士生受焦慮、抑郁等心理健康問題侵蝕已久,但對心理求助資源與服務的利用率始終難以提升。[16]究其原因,影響博士生心理求助的因素一般可分為三類:個體特征因素、人際關系因素和學校支持因素。第一,個體特征因素。除性別、年齡、是否為國際生等因素外[17-18],對心理求助的污名化認知也會阻礙博士生心理求助。如2015年OECD的調查指出,學生(含博士生)不愿尋求心理幫助,很大程度上因為擔憂他人的偏見與歧視,進而對社會關系和求職就業(yè)產(chǎn)生不利影響。[19]第二,人際關系因素。朋輩和老師是博士生的重要人際支持資源,但博士生也可能因他人的霸凌與歧視而抑制求助行為。[20]值得注意的是,相較于其他教育層次,導學關系在博士生教育中的地位更加突出、影響更加深遠。和諧的導學關系是促進博士生心理健康和心理求助的關鍵力量[21],但導學關系失衡也可能引發(fā)極端心理事件。[22]第三,學校支持因素。學校提供的學業(yè)、就業(yè)與心理等支持服務能有效推動博士生心理求助。如Emma和Aline認為應提供包括在線服務、研討會、導師培訓等非學術支持,豐富博士生心理求助的途徑。[23]Barry等人認為學業(yè)困窘是影響博士生心理健康的重要因素,強調聚焦學業(yè)通用能力來提供針對性的培訓與支持。[24]Farber基于對178名心理學博士生的調查,認為個體特征因素、人際關系因素、學校支持因素共同決定了博士生的心理求助行為。[25]但該研究僅聚焦于具有心理咨詢專業(yè)知識和實習經(jīng)驗的博士生群體,亦未將非專業(yè)求助涵蓋于內,結論難以推廣至其他博士生群體。
綜觀已有心理求助行為的研究,雖有部分學者關注到博士生心理求助的重要性,但總體是以青少年和本科生調查為主,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生作為人們眼中的“成熟個體”并未受到重視,從而針對博士生心理求助現(xiàn)狀及影響因素的專門性研究付之闕如。此外,現(xiàn)有研究多為個體特征因素、人際關系因素或學校支持因素的單向度、碎片化討論,系統(tǒng)性、整合性不足,且缺乏基于大規(guī)模調查數(shù)據(jù)的實證研究?;诖?,本研究利用2019年Nature全球博士生調查數(shù)據(jù),在總體把握博士生心理求助現(xiàn)狀的基礎上,從個體特征、人際關系和學校支持三方面切入,深入探討阻礙或推動博士生心理求助的因素。
本研究的實證數(shù)據(jù)源于2019年Nature全球博士生調查。問卷開發(fā)充分考慮跨文化認知差異,采用電話訪談法確保項目的有效性,問卷包含中文、法語、葡萄牙語、西班牙語和英語五種語言,便于獲取來自多元文化的被試數(shù)據(jù)。2019年調查共包含來自全球五大洲的6812份有效數(shù)據(jù),本研究剔除300份不愿透露心理健康求助行為信息數(shù)據(jù)后,保留有效數(shù)據(jù)6512份。其中,男性(包含跨性別男性)博士3149人(48.4%),女性(包含跨性別女性)博士生3298人(50.6%),另有44位博士生不愿表露自己的性別以及21位雙性博士生,兩類博士生僅占1%,在本研究中暫不做詳細討論;年齡在24歲及以下的博士生789人(12.1%),25~34歲的博士生5019人(77.1%),35歲及以上的有704人(10.8%);國際生4153人(63.8%),非國際生2359人(36.2%);中國本土博士生620人(9.5%),非中國本土博士生5892人(90.5%)。整體而言,樣本覆蓋面廣且具有良好的代表性。
因變量為博士生心理健康求助行為,以“是否因為讀博的焦慮或抑郁尋求過幫助”為標準劃分為二分變量。自變量包含個體特征、人際關系和學校支持三類因素。第一,個體特征因素由性別、年齡、是否為國際生、是否為中國本土博士生、是否有照顧子女和老人責任、是否有工作等變量組成。第二,人際關系因素由霸凌、歧視和導學關系組成。將讀博期間是否有被霸凌和歧視經(jīng)歷設為二分變量,以考察博士生的負面經(jīng)歷所代表的人際支持程度;此外,導學關系是博士生在學期間最為重要的人際關系,研究采用3個李克特7級計分制項目進行測量,分數(shù)越高學生對導學關系越滿意。第三,學校支持因素由就業(yè)支持、工作生活平衡支持、學術支持、經(jīng)濟支持和心理健康支持組成,除經(jīng)濟支持為單項目因子、心理健康支持為4個項目外,其余因子均為3個項目,所有項目均為李克特5級或7級計分制,得分越高表示越贊同(或滿意)(見表1)。
表1 變量說明及分類變量描述性分析結果(n=6512)
本研究所使用量表均具有良好的信度和效度。首先,研究將所有連續(xù)變量得分標準化,對導學關系量表和學校支持量表(除經(jīng)濟支持外)進行探索性因子分析。采用主成分分析法,提取特征值大于1的公因子,并選用最大方差法進行旋轉。結果表明,KMO值均大于0.70,Bartlett球形度檢驗均達到顯著水平(p<0.001),且題目之間關聯(lián)度良好,適合進行因子分析,每道題目在其因子上的載荷值均大于0.5,量表具有良好的結構效度。其次,信度檢驗結果表明,各因子的Cronbach’s α系數(shù)均大于0.7,內部一致性穩(wěn)定。最后,組合信度和平均提取方差值結果再次證明量表信、效度符合統(tǒng)計測量要求(CR > 0.7, AVE > 0.5)。
研究基于2019年Nature全球博士生調查數(shù)據(jù)構建Logit回歸模型。連續(xù)變量均標準化后加入模型,并對類別變量進行中心化和偽變量處理。給定p為博士生尋求心理健康幫助(因變量y=1)的概率,取值范圍為[0,1],(1-p)為博士生未尋求心理健康幫助(因變量y=0)的概率,發(fā)生比(Odds Ratio)指p/(1-p),對發(fā)生比取自然對數(shù)得到ln(p/(1-p))即為因變量Logit (y)。回歸模型如下:
模型中α為常數(shù)項,指自變量取值均為0時,發(fā)生比的自然對數(shù)值。βk為回歸系數(shù),表示控制其他自變量情況下,自變量k每變化1單位對發(fā)生比的自然對數(shù)的影響。xk為自變量,ε為殘差項。Exp(βk)表示其他自變量不變時,自變量k每變化1單位對發(fā)生比的影響。
博士生心理健康求助行為方面,僅有37.3%的博士生表明自己曾因讀博焦慮或抑郁尋求過幫助,整體求助率較低。15.7%的博士生尋求過學校幫助,但其中超過40%的博士生認為求助效果不佳;此外,3.2%的博士生希望在高校內求助,但學校未能提供相關支持服務。
人際支持方面,博士生對導學關系的評價偏積極,在整體導學關系、導師指導和導師認可的滿意度中得分均高于中間值4分。但值得注意的是,21.3%的博士生認為自己讀博期間曾受到霸凌,霸凌者包括導師、博士后、其他學生等。此外,20.5%的博士生認為自己受到諸如種族、年齡、性別、宗教、殘疾等歧視和性騷擾。
學校支持方面,第一,博士生對學校的就業(yè)支持評價偏負面,對職業(yè)道路指導和建議的滿意度評價尤其低。第二,博士生對學校的工作生活平衡支持評價偏消極,在整體工作生活平衡滿意度、工作生活平衡支持服務評價中均低于中間值,且認為高校存在明顯的“加班文化”。第三,博士生對學校的學術支持給予肯定,對學校教學工作和其他老師的指導感到滿意,認為博士項目為其學術事業(yè)奠定了良好基礎。第四,博士生對學校的經(jīng)濟支持感到滿意。第五,學校的心理健康支持服務有待提升。博士生認同學校提供了不同類型的支持服務,但在專業(yè)心理健康支持服務,導師引薦支持服務和一對一心理健康服務方面,仍有較大提升空間(見表2)。
如表3所示,模型1至模型3呈現(xiàn)了逐步加入個體特征因素、人際關系因素和學校支持因素的回歸分析結果,自變量對博士生心理健康求助行為的影響在三個模型中相對穩(wěn)定。三個模型的卡方檢驗p值均在1%水平下顯著,表明Logit模型顯著有效。模型2和3的計數(shù)R2介于0.12至0.14之間,說明模型中的自變量能較好地預測博士生心理健康求助行為。
就個體特征因素而言,女性、年齡介于25~34歲之間、非國際生、中國本土、無照顧子女責任的博士生更可能尋求心理健康幫助,是否有工作和照顧老人的責任對博士生心理健康求助行為影響不顯著。具體而言,第一,男性博士生求助的可能性僅為女性博士生的52%~58%左右;第二,國際生尋求幫助的可能性為非國際生的89%;第三,年齡介于25~34歲之間的博士生尋求心理健康幫助的可能性是其他年齡階段的博士生的1.29倍;第四,中國本土博士生尋求心理健康幫助的可能性是非中國本土博士生的1.53~1.77倍;第五,有照顧子女責任的博士生尋求心理健康幫助的可能性為無照顧子女責任博士生的77%~80%。
就人際關系因素而言,感到被霸凌和歧視、導學關系偏負面的博士生尋求心理健康幫助的可能性更大。第一,讀博期間有被霸凌經(jīng)歷的博士生尋求心理幫助的可能性是無被霸凌經(jīng)歷博士生的1.74~1.83倍;第二,讀博期間有被歧視經(jīng)歷的博士生尋求心理健康幫助的可能性是無被歧視經(jīng)歷博士生的1.59~1.72倍;第三,導學關系積極的博士生尋求心理健康幫助的可能性為導學關系失衡博士生的79%~86%。
表2 連續(xù)變量描述性分析結果
表3 影響博士生心理健康求助行為的logit回歸分析結果
就學校支持而言,高校的工作生活平衡支持越缺位、心理健康支持越到位會顯著增加博士生尋求心理健康幫助的可能性,就業(yè)支持、學術支持和經(jīng)濟支持對博士生心理健康求助行為的影響不顯著。其一,接受良好工作生活平衡支持的博士生尋求心理健康幫助的可能性是缺乏工作生活平衡支持的博士生的72%。其二,接受良好心理健康支持服務的博士生尋求心理健康幫助的可能性是缺乏心理健康支持的博士生的1.14倍。
研究結果表明,僅三分之一左右的博士生主動尋求過心理幫助。其中,性別、年齡、是否為國際生、是否為中國本土博士生等個體特征因素存在顯著影響,被霸凌和歧視、導學關系失衡會增加心理求助需求,工作生活平衡支持和心理健康支持能顯著預測心理求助行為,其他學校支持服務的作用尚不顯著。
1.博士生心理求助現(xiàn)狀不容樂觀。研究顯示,近三分之二的博士生未能坦然尋求心理幫助,博士生心理求助的動力相當匱乏。博士生是高校中最復雜、多元的學生群體,他們可能身兼讀博求學、贍養(yǎng)子女、照顧老人、全職工作等多重角色,飽受學業(yè)、就業(yè)、經(jīng)濟、家庭等多重壓力的侵蝕,成為心理疾病的高發(fā)人群。[4]但與此同時,博士生被視作成熟的個體,在心理支持服務中常被忽視。[26]譬如,調研中部分博士生期望尋求學校幫助,但學校卻無法提供有效支持。此外,社會、家庭等賦予的高度期許壓力,使得博士生難以坦然開口尋求幫助。因此,面對心理問題博士生往往優(yōu)先選擇自我調適和紓解,而非主動尋求外界支持與幫助。研究表明,博士生對高校心理求助資源的利用率不高,僅有15%的博士生在校內尋求過心理幫助,且近一半學生對校內心理支持的效果表示不滿,此類消極的求助體驗極可能進一步磨滅博士生心理求助動力。
2.博士生心理求助行為存在個體特征差異。研究表明,控制人際和學校支持因素后,女性、中國本土博士生更可能尋求心理健康幫助。首先,與已有研究一致,女性博士生更能坦然尋求心理幫助,對心理求助資源的使用率更高。[27]與之相反,男性博士生更容易陷入心理求助的“沉默者”困境,不愿向他人暴露心理脆弱面,更傾向于求助于己而非求助于人。其次,我國本土博士生比非本土博士生心理求助可能性更大。一方面,我國本土博士生的心理健康問題不容小覷,對心理求助資源的需求量大;另一方面,近年來,我國高校的心理健康支持服務建設起到一定成效,包括但不限于建立心理健康中心、心理健康講座/沙龍、危機求助服務等[28],為博士生心理求助提供了相對完善的支持服務平臺。此外,雖然部分研究認為年齡、留學生身份等個體特征是影響求助行為的重要因素[17-18],但本研究控制人際和學校支持因素后,發(fā)現(xiàn)其影響作用未達到顯著水平,說明特定年齡和國際生的求助困擾主要源于人際和學校是否提供了足夠的支持。
3.人際關系中的弱勢群體對心理求助的需求更大。研究發(fā)現(xiàn),導學關系失衡、有被霸凌和歧視經(jīng)歷的博士生作為人際關系中的弱勢群體,更可能尋求心理幫助。導學關系是博士生教育活動中最基本、最重要的關系。[29]和諧的導學關系在博士生學術訓練與學術身份構建等方面發(fā)揮著關鍵作用。[30]一般而言,導學關系構建中導師占據(jù)主導地位,博士生則相對被動,一旦導學關系失衡,博士生將承受極大的心理壓力,此類群體對心理求助資源和支持的需求也更為突出。[21]同時,霸凌和歧視也是危害博士生學業(yè)發(fā)展與身心健康的重要人際關系因素。[31]尤其是本研究發(fā)現(xiàn)受到過霸凌和歧視的博士生已達到20%以上,這不僅對博士生的心理健康造成直接傷害,還使他們排斥或畏懼利用人際支持來紓解心理壓力??梢?,導學關系失衡和遭受霸凌歧視的博士生可能存在更嚴重、更迫切的心理健康問題,此類人際關系中的弱勢群體更渴望獲得心理求助。
4.學校支持服務及其作用的發(fā)揮有待加強。研究發(fā)現(xiàn),博士生對就業(yè)支持和工作生活平衡支持服務的評價偏負面,且就業(yè)支持、學術支持和經(jīng)濟支持對博士生心理求助的影響暫未得以充分彰顯,需引起培養(yǎng)單位的重視?;诖?,高校應完善就業(yè)管理與支持服務,使博士生避免在就業(yè)壓力應對中陷入孤立無援境地,產(chǎn)生持續(xù)的焦慮情緒進而危害心理健康。同時,在績效導向、效率至上的學習和科研氛圍之下,許多博士生身處于一個高度競爭性的加班文化之中,其生活時間受到嚴重擠壓,精神壓力長期堆積且缺乏排解窗口,極易滋生出嚴重心理問題。[4]不容忽視的是,研究發(fā)現(xiàn),即使學校提供了較為充分的學術支持、經(jīng)濟支持和心理求助的資源與平臺,但其效用尚未充分發(fā)揮。
基于研究結論不難發(fā)現(xiàn),博士生整體求助概率低不僅受個體特征影響,還與人際關系網(wǎng)絡和學校支持情境有著緊密關聯(lián)。故而,推動博士生心理求助,需跳出將其看作是個體事務的簡單思維方式,立足于全局性視野,實現(xiàn)心理支持體系的系統(tǒng)變革。
1.營造心理支持的整體氛圍。高校作為博士生的培養(yǎng)主體,理應為博士生營造全方位的心理支持氛圍,激發(fā)其主動求助的內生動力。國外許多高校都啟動了研究生心理建設計劃,如2019年9月全球研究生院聯(lián)合會(CGS)召開的“多元文化背景中的研究生心理建設”全球戰(zhàn)略領導峰會,杜克大學、曼徹斯特大學等高校介紹了將博士生心理精神健康視為“全校責任”的理念。[28]依據(jù)此理念,一方面是要持續(xù)洗清心理問題污名。盡管近年來高校致力于向博士生普及心理問題普發(fā)性的常識,現(xiàn)已取得初步成效,但還需揭開博士生心理問題生發(fā)的“黑箱”,幫助博士生覺察自身心理問題、促進他人理解博士生處境,進而激活博士生主動心理求助的社會支持資源。另一方面是樹立以博士生為主體的心理健康支持理念。我國傳統(tǒng)的高校心理健康教育體系帶有孤立化、形式化和醫(yī)學化的傾向,未來需明確心理健康教育的核心是增進博士生個體的全面自由發(fā)展,如哈佛大學心理健康服務中心的理念是治愈、關心和教育,為博士生提供利用支持資源、走出心理困境、發(fā)掘自身潛力的可能途徑。[32]在濃厚的心理支持氛圍下,博士生將更坦然地反思自身心理問題,進而及時尋求外界支持與幫助。
2.開展針對性的心理疏導工作。心理健康教育既要關注博士生群體的普遍特征,亦要根據(jù)個別差異有的放矢地開展心理疏導工作。為此,一是要在博士生入學之初建立如新生普查資料、咨詢記錄等心理健康檔案,促使心理狀態(tài)跟蹤成為系統(tǒng)性、持續(xù)性的工作,及時辨別出可能存在心理危機的博士生。二是定期開展網(wǎng)絡心理測評,對存有共性的心理問題開展有計劃的專項宣傳與引導活動,而對可能存在心理危機的博士生進行及時介入與干預。三是重點關注男性、留學生、有照顧子女責任者等在心理求助中存在“沉默者困境”的子群體,安排經(jīng)驗豐富的心理咨詢人員,開展常態(tài)化的群體輔導或個別咨詢工作。
3.構筑心理健康的人際支持網(wǎng)絡。良好的人際支持網(wǎng)絡,可以傳達諸如理解、包容、鼓勵、贊揚、肯定、安慰等積極心理能量,為博士生創(chuàng)設出一個富有自尊感、安全感與意義感的交往環(huán)境。導師作為博士生培養(yǎng)的第一責任人,對博士生的心理狀態(tài)有著直接影響。首先,導師要主動增強關心、愛護學生的意識,創(chuàng)設師生平等暢通的交流氛圍;其次,導師應通過不同渠道及時了解學生的學習生活狀況,切實幫助博士生解決在學業(yè)、生活以及就業(yè)上的困惑與彷徨;再次,導師們需要接受系統(tǒng)性、常態(tài)化的心理健康培訓,從而幫助他們有效地識別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并及時提供有效幫助;最后,為避免可能發(fā)生的導學關系惡化問題,可探索建立聯(lián)合導師組或導師更換機制,使博士生們可在不必擔心學業(yè)生涯受損的情況下及時獲得心理救濟。除此之外,要重視包含專業(yè)心理咨詢人員、管理人員、任課教師與同輩群體在博士生心理預防與治愈中的人際支持價值,激活全體師生潛藏的互助能量,消解有形或無形的霸凌或歧視壓力。
4.完善博士生的培養(yǎng)支持體系。博士生心理求助率低,對培養(yǎng)支持體系的完善具有重要的預警價值。其一,高校需要構建完善的學業(yè)與就業(yè)支持體系,提升博士生應對學業(yè)問題和規(guī)劃職業(yè)的能力。如南京大學2019年便針對博士生開設研究生理與心理健康類、學術道德類、研究方法類、論文寫作類、就業(yè)創(chuàng)業(yè)類等課程,把“學業(yè)支持課程體系”作為博士生培養(yǎng)模式改革的重點。[33]此外,培養(yǎng)單位可定期舉辦求職就業(yè)的工作坊或講座,為博士生提供更豐富的就業(yè)信息、更專業(yè)的職業(yè)規(guī)劃指導以及更完備的職業(yè)路徑。其二,培養(yǎng)單位需營造更和諧的學術生活平衡文化,譬如,博士生心理壓力的產(chǎn)生與發(fā)表制度有著重要關聯(lián),未來高校還可嘗試軟化硬性發(fā)表規(guī)定,構建更加健康的培養(yǎng)制度和學術文化,紓解過度科研壓力對博士生群體帶來的負面情緒。[34]其三,高校需完善博士生資助政策,多渠道開拓與整合獎助學金,并提供必要的勤工助學崗位,以幫助經(jīng)濟困難的博士生順利完成學業(yè)。其四,高校提供全面心理支持的服務體系, 對博士生開展系統(tǒng)化、針對性的教育與指導??煽紤]建立專門的博士生心理健康教育工作委員會,開展相應的心理健康活動:除了采取通常的心理課程、心理咨詢、心理講座、廣播宣傳等方式外, 還可以考慮開設心理專題網(wǎng)站、心理熱線和建立學生心理社團等, 為博士生拓展咨詢交流的窗口與平臺。
最后需強調的是,心理健康問題是一種普遍性的社會癥候,但由于博士生群體中的高發(fā)性與嚴峻性,凸顯了該研究問題的重要性。本文圍繞“何以推動博士生心理求助”做了初步探索性研究,發(fā)現(xiàn)了個體特征、人際關系以及學校支持與博士生心理求助行為之間的關系,對后續(xù)實踐改善具有一定參考意義。但由于數(shù)據(jù)限制,未能將博士生家庭背景與學科屬性納入變量范圍,期待后續(xù)研究進一步深入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