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先球,費小明,王麗霞,雷芳,陸雯萍,曹江,湯郁
費城染色體陽性(Ph+)的B細胞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B-ALL)多見于成年人,其發(fā)生率隨著年齡的增大而相應提高。盡管隨著酪氨酸激酶抑制劑如伊馬替尼、達沙替尼的出現(xiàn),Ph+B-ALL的預后較以往有了較大的改善,但較高的復發(fā)率與對治療的耐藥仍然是臨床面臨的挑戰(zhàn)。對于復發(fā)的Ph+B-ALL患者,異基因造血干細胞移植(HSCT)是重要的挽救治療方法,但是仍有相當高比例的患者在HSCT后復發(fā),對于這類移植后復發(fā)的患者治療非常困難。
以B淋巴細胞表面抗原CD19作為靶點的嵌合抗原受體T 細胞( chimeric antigen receptor T cells,CAR T細胞)自臨床應用以來,被證實對難治/復發(fā)B-ALL有很高的治療有效率。目前臨床多采用患者自體的T淋巴細胞來制備CAR T細胞;而對于接受異基因HSCT后復發(fā)的患者,則一般采集供者T淋巴細胞來制備CAR T細胞。本文報道1例Ph+B-ALL患者在第1次復發(fā)后,經自體CD19靶向CAR T細胞挽救治療后達分子生物學緩解,并橋接半相合HSCT,移植后患者再復發(fā),用采集于患者來源的淋巴細胞,再次制備與第1次完全相同構建的CAR T細胞,成功挽救移植后復發(fā)的病例。
1.1 CAR T細胞治療前診療過程 患者男性,45歲。2015年10月因“乏力、發(fā)熱、皮膚出血”起病。骨髓涂片示原幼淋細胞比例95%,免疫分型示B細胞-ALL,染色體核型分析費城染色體陽性,融合基因BCR-ABL-190陽性,診斷Ph+B-ALL。給予伊馬替尼聯(lián)合VDCP方案誘導化療后獲 CR,兩療程化療后BCR-ABL-190轉陰。緩解后繼續(xù)口服TKI并接受MA、CAM、HD-MTX等方案鞏固/強化治療,并接受伊馬替尼+6-MP+MTX、間斷COATD方案維持治療,期間定期復查骨髓BCR-ABL-190融合基因均陰性,長期口服伊馬替尼維持治療。2019年7月患者ALL復發(fā),骨髓原幼淋細胞比例85%,免疫表型 CD19 90%陽性,融合基因BCR-ABL-190/ABL:84.106%,ABL激酶突變未檢出。予利妥昔單抗+HyperCVAD方案的A、B方案各一療程誘導化療后,復查骨髓示原幼淋4%,BCR-ABL-190/ABL:23.038%。
1.2 淋巴細胞采集及CD19-CAR-T制備 經科室討論并由患者簽署知情同意書后,患者納入CD19靶向CAR T治療復發(fā)/難治性B細胞惡性腫瘤臨床試驗(倫理審查批件號:XYFY2017- KL014-01)?;颊咴谕炀然熐耙研凶泽w外周血淋巴細胞單采,體外制備自體人源化CD19靶向CAR T細胞,以4-1BB和CD28作為共刺激分子,制作的詳細過程參考文獻[1]。
1.3 CAR T細胞治療過程 患者在-5天始接受FC方案( 氟達拉濱25 mg/m2×3 d; 環(huán)磷酰胺250 mg/m2×3 d)預處理。第0天單次劑量輸注制備的CD19靶向CAR T細胞,回輸CAR T細胞總數(shù)為1×106/kg體質量。
1.4 CAR-T回輸后CRS診斷及分級 將患者接受CAR-T治療后并發(fā)的CRS參照文獻[2]分成1~5級。臟器損害判斷標準參照文獻[3]進行,并給予對應處理。
1.5 親緣半相合異基因造血干細胞移植治療 患者在第1次CD19靶向CAR T細胞治療緩解后口服伊馬替尼維持治療,CAR T后+157天橋接親緣半相合移植(子供父,O供O),預處理方案:阿糖胞苷 4g/m2,-10、-9天;白消安 0.8 mg/kg q6h,-8、-7、-6天;環(huán)磷酰胺 1.8g /m2,-5、-4天;司莫司汀250 mg/m2,-3天。GVHD預防參照GIAC體系,并且在移植后+3及+4天給予小劑量的PTCY(環(huán)磷酰胺14.5 mg/kg體質量)。
1.6 干細胞移植后治療 患者接受半相合移植后按流程撤減免疫抑制劑,在+4月起接受達沙替尼口服治療,期間有皮膚慢性GVHD,加用糖皮質激素治療后病情控制。
1.7 移植后復發(fā)治療 單倍體移植后+386天患者復查骨髓示:骨髓增生活躍,粒系增生,紅系減低,可見1.5%原幼淋,全片可見4個巨核細胞。染色體核型分析:46,XY, t(9;22)(q34;q11)[1]/46XY[11];融合基因BCR-ABL-190/ABL: 14.4462%,嵌合度STR降至88.7%,提示疾病復發(fā)。予單采患者外周血淋巴細胞,體外制備與之前CAR T相同構建的CD19靶向CAR T細胞,制備過程同前。淋巴細胞單采后予小劑量地西他濱(10 mg/d ×5 d)治療,1月后復查骨髓涂片:見21%原幼淋;融合基因BCR-ABL-190/ABL:75.616%;染色體檢查:46,XY,t(9;22)(q34;q11)[5] /46XY[15]。此時CD19靶向CAR T細胞制備成功,予FC方案(劑量用法同前)去T細胞后回輸患者細胞來源CD19靶向CAR T細胞。輸注前后未行GVHD預防。
2.1 CAR-T治療療效 患者移植前接受自體CD19靶向CAR T治療獲分子生物學完全緩解,MRD持續(xù)陰性近半年并橋接半相合干細胞移植。移植后復發(fā)狀態(tài)下再次接受自體細胞來源CD19靶向CAR T細胞治療后21天復查血常規(guī):白細胞計數(shù)1.3×109/L,中性粒細胞計數(shù)0.5×109/L,血紅蛋白82 g/L,血小板計數(shù)61×109/L;骨髓細胞形態(tài)檢查:此部位骨髓增生極度減低,粒系以成熟階段為主,紅系增生,巨核細胞未見;染色體核型分析:46,XY[8];融合基因BCR-ABL-190/ABL:0。第2次CAR T細胞治療后55 d復查血常規(guī):白細胞計數(shù)3.9×109/L,中性粒細胞計數(shù)1.5×109/L,血紅蛋白93 g/L,血小板計數(shù)126×109/L;骨髓細胞形態(tài)檢查:增生明顯活躍,原幼淋0.5%,粒、巨兩系增生,紅系增生明顯;染色體核型:46 XY[20];BCR-ABL-190:陰性;白血病免疫分型示未見免疫表型異常;ABL激酶突變陰性;嵌合度STR:98.5%。
2.2 CAR T細胞治療不良反應 患者移植前接受自體CAR T細胞治療沒有觀察到細胞因子釋放綜合征( CRS) 。移植后自體細胞來源CD19靶向CAR T治療后第10天出現(xiàn)發(fā)熱,同時伴有鐵蛋白及IL-6水平明顯上升,CRS 1級。予對癥退熱,接受2個劑量的妥珠單抗治療后癥狀緩解,無CRES不良反應。2次CAR T細胞治療情況及不良反應詳見表1。
表1 2次CAR T治療情況及治療相關不良反應
2.3 半相合干細胞移植后接受自體CAR T細胞GVHD情況 半相合血干細胞移植后再次接受自體細胞來源CD19靶向CAR T細胞治療過程中未行GVHD預防,回輸CAR T細胞后隨診3月,未發(fā)生GVHD,慢性GVHD仍需更長隨診觀察時間。
成人Ph+B-ALL作為ALL的一個特殊亞型,對傳統(tǒng)化療反應極差,絕大多數(shù)患者在診斷3年內死于原發(fā)疾病。雖然隨著TKI的出現(xiàn),尤其是新一代TKI普那替尼的運用,TKI+化療的治療模式明顯地改善了Ph+B-ALL的預后,但疾病的復發(fā)率仍然較高,對于復發(fā)ALL患者,異基因HSCT是公認的以治愈為目的的挽救治療。而復發(fā)患者如果移植前不能達到緩解,或者微小殘留病變(MRD)陽性,均對異基因HSCT的結果有不利的影響。經TKI治療的Ph+B-ALL復發(fā)后,可對白血病細胞的ABL激酸突變位點測序檢測,如果發(fā)現(xiàn)已知位點的突變,則可根據(jù)突變位點類型進行TKI的選擇,有利于提高挽救治療的成功率。但本例患者在第1次復發(fā)后,并沒有發(fā)現(xiàn)ABL突變位點,雖然更換了二代TKI達沙替尼+化療治療,患者并沒有達到分子生物學完全緩解,如果此時進行HSCT則移植效果很差。
對于這種化療和靶向藥均耐藥的Ph+B-ALL復發(fā)病例,CAR T細胞具有不同于傳統(tǒng)化療藥物和TKI的白血病細胞殺傷機制,它可以靶向特異性抗原并殺滅體內腫瘤細胞,作為新型免疫療法在復發(fā)難治性B-ALL取得了較高的緩解率,有效率達70%~90%[4-5],被認為是最有前景的腫瘤治療方式之一。本病例在第1次復發(fā)后,經自體CD19靶向CAR T細胞治療后,成功地達到了MRD陰性的完全緩解,使本例患者獲得了HSCT的機會?;颊咴诘?次CAR T細胞治療后,并沒有出現(xiàn)CRS等不良反應,考慮與患者當時體內的腫瘤負荷較低有關。因為既往有研究認為,CRS的發(fā)生率及嚴重程度,與患者接受CAR T細胞治療時的腫瘤負荷呈正相關。
異基因HSCT移植后,雖然移植物抗腫瘤(GVT)效應有利于白血病的控制,但是移植后復發(fā)仍是主要死因。異基因造血干細胞移植后復發(fā)患者生存期常不足6個月[6]。雖然本例患者在移植后達到了供者細胞的完全嵌合,再加上達沙替尼維持治療,并且進行MRD水平密切監(jiān)測,但是其在移植后1年仍然復發(fā),這提示患者體內極少數(shù)的Ph+白血病細胞仍然可以導致疾病復發(fā)。移植后復發(fā)挽救治療方法通常包括撤減免疫抑制劑、干擾素、再誘導化療、供者淋巴細胞輸注(DLI)及2次干細胞移植等,但這些治療方法療效有限,同時撤減免疫抑制、DLI可能誘發(fā)嚴重GVHD[7]。Kochenderfer等[8]首次報道了供者來源CD19靶向CAR T細胞在治療allo-HSCT后復發(fā)B細胞腫瘤患者中取得較好的療效。Chen等[9]研究顯示,移植后復發(fā)ALL患者接受CD19靶向CAR T細胞治療后CR率達85.7%(30/34)。Zhang等[10]對32例allo-HSCT后復發(fā)的B-ALL患者進行CAR-T治療,輸注30天時緩解率為87.5%(28例CR,其中27例為MRD陰性)。但是通常情況下,經過CD19靶向CAR T細胞治療過的B-ALL患者,在CAR T細胞治療后復發(fā)時,CD19靶向CAR T細胞再次治療往往無效。無效的機制包括白血病細胞表面CD19抗原的丟失、機體的免疫耐受等。本病例在移植后復發(fā)時,白血病細胞表面CD19抗原并沒有丟失,其后再次給予相同構建的CD19靶向CAR T細胞治療,患者又一次獲得MRD陰性的完全緩解。對于這種在異基因移植前后,2次接受CD19靶向CAR T細胞挽救治療,并獲得成功的病例既往鮮有報道。這1病例的經驗提示,對于CD19陽性復發(fā)的B-ALL,即使患者既往接受過CD19靶向CAR T細胞治療,如果距上次治療時間在1年以上且沒有發(fā)生免疫逃逸,CD19靶向CAR T細胞仍然可能有效。
對于接受異基因HSCT后復發(fā)的B-ALL的患者,如果需進行CAR T細胞治療,多數(shù)選擇單采供者的淋巴細胞來制備CAR T細胞。采用供者細胞有多種優(yōu)點:(1)供者本身健康,不像疾病復發(fā)的患者存在體能狀態(tài)、合并癥等限制,可以隨時進行細胞采集;(2)患者經過反復化療T淋巴細胞功能可能存在各種缺陷,影響CAR T細胞的效果;(3)采用供者細胞更能保證采集到足夠數(shù)量的淋巴細胞。但是,采用供者細胞最大的缺點是有誘發(fā)GVHD的風險。Chen等[11]在對6例半相合移植后復發(fā)的B-ALL回輸供者來源CAR T細胞挽救治療時,其中3例發(fā)生了Ⅱ-Ⅲ度的急性GVHD。Anwer等[12]一項薈萃分析中納入7項研究中72例接受異基因移植后復發(fā)的血液腫瘤患者,復發(fā)后接受供者來源CAR T的治療,其中有5例(6.9%)誘發(fā)了GVHD。如果從HSCT患者體內采集淋巴細胞,雖然存在上述缺點,但是從理論上講,制備的CAR T細胞回輸后,引起GVHD的風險要遠小于來自供者的CAR T細胞。同時有研究[13]報道顯示,移植后復發(fā)患者接受CAR T細胞治療時采用的CAR T細胞來源影響CAR T細胞治療后OS及LFS,其中患者細胞來源組(17例)和供者細胞來源組(11例)的1年OS率分別為(87.5% vs 36.4%)(P=0.006),1年LFS率分別為(81.3% vs 36.4%)(P=0.017)。Hu等[14]報告接受異基因造血干細胞移植后供者CAR T在體內擴增能力低于自體CAR T細胞。不同于自體CAR T細胞只靠CAR起作用,供者CAR T通過CAR和T細胞受體(TCR)起作用,而兩個系統(tǒng)可能存在相互作用而影響CAR T細胞的擴增[15-16]。本例患者移植復發(fā)后采用患者來源T細胞制備的CD19靶向CAR T細胞挽救治療后再次讓患者達分子生學緩解,雖然出現(xiàn)了I度的CRS反應,但臨床并沒有觀察到GVHD。第2次CAR T細胞治療后出現(xiàn)CRS,這可能與此時患者體內腫瘤負荷要高于第1次CAR T細胞治療時有關。由此可見,異基因造血干細胞移植后患者來源的T細胞制備的CAR T細胞存在一定的療效和副反應的優(yōu)勢。
綜上所述,這1病例的經驗提示:移植前接受過CD19靶向CAR T細胞治療的Ph+B-ALL,移植后復發(fā)時再次接受同一構建的CD19靶向CAR T細胞治療仍然可能有效;對于半相合移植后復發(fā)患者,采用患者來源的淋巴細胞制備CAR T細胞進行挽救治療,是一個可行且低GVHD風險的挽救治療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