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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異質性視角下農戶脆弱性影響因素研究

2022-05-18 01:48:10劉宇洋丁士軍陳玉萍
關鍵詞:收入水平脆弱性宏觀

劉宇洋,丁士軍,陳玉萍

(1.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北武漢430074;2.中南財經(jīng)政法大學工商管理學院,湖北武漢430074)

隨著2020 年底國家級貧困縣全部脫貧摘帽,中國決戰(zhàn)脫貧攻堅取得了全面勝利,實現(xiàn)了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的“到2020 年現(xiàn)行標準下農村貧困人口實現(xiàn)脫貧,貧困縣全部摘帽,解決區(qū)域性整體貧困”的莊嚴承諾。然而,脫貧并非一件一勞永逸的事情,已經(jīng)脫離貧困的家庭未來有可能因各種風險沖擊而重新陷入貧困,即返貧現(xiàn)象。中國為防止這一現(xiàn)象出現(xiàn)做出了重要部署,2020年中央經(jīng)濟工作會議強調要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堅決防止發(fā)生規(guī)模性返貧現(xiàn)象。學界一般用脆弱性,即一個家庭未來福利水平降低到最低福利線下的可能性,來衡量可能的返貧現(xiàn)象[1]。事實上,中國仍有不少位于脫貧邊緣的農戶脆弱性高,存在返貧的風險,并且這一風險在農村地區(qū)尤為突出[2]。

中國已經(jīng)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新征程,2021 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實現(xiàn)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xiāng)村振興有效銜接”,2022年中央一號文件繼續(xù)提出“堅決守住不發(fā)生規(guī)模性返貧底線”,對“易返貧致貧人口及時發(fā)現(xiàn)、及時幫扶”,確保這些較高脆弱性群體穩(wěn)定持續(xù)脫貧將成為順利完成過渡期的首要任務。未來中國防貧治理仍需延續(xù)精準扶貧思想[3],由此,現(xiàn)階段厘清影響不同家庭特征農戶脆弱性的關鍵因素就尤為重要。本文所要嘗試回答的問題是:對于中國農戶而言,究竟是什么影響了他們的脆弱性,關鍵因素是其內在動力還是宏觀環(huán)境?影響不同家庭特征農戶脆弱性的關鍵因素是一樣的嗎?本研究將基于交互效應面板模型,主要從內生動力和宏觀環(huán)境兩個角度考察農戶脆弱性的影響因素;同時加入收入水平和家庭生命周期的交互項,考慮不同家庭特征農戶的脆弱性影響因素的異質性,以期為中國的防返貧治理提供有益的參考。

一、農戶脆弱性影響因素的分析框架與模型設定

1.理論框架

家庭是一個處于不斷變化的復雜系統(tǒng),是每個人生活的微觀基礎,也是社會決策的基本單元。本文以農戶(農民家庭)作為分析單位,研究農戶脆弱性影響因素。

(1)脆弱性的影響因素。脆弱性是可持續(xù)科學研究的核心問題之一,是具有前瞻性的動態(tài)概念,描述的是個體或家庭未來陷入低福利狀態(tài)的可能性,因此探討脆弱性的影響因素需要對貧困的發(fā)生機制研究進行借鑒??v觀已有貧困影響因素的研究,國內外學者從宏觀和微觀兩個視角對貧困的生成機制做了較為深入的研究,其中宏觀視角傾向于將貧困看作是社會問題,主要從經(jīng)濟增長、收入差距、社會文化、政府政策等角度分析貧困成因[4-5];而微觀視角則傾向于將貧困歸結為個體問題,研究聚焦于微觀層面的生計資本以及家庭結構等因素對貧困的影響[6-7]。根據(jù)本文的研究主題,需要更全面細致地考察微觀視角下農戶脆弱性的影響因素,由此引入了家庭發(fā)展能力框架。

(2)家庭發(fā)展能力框架。國外學界較早開始以家庭為單位進行評估和研究,并將家庭功能定義為家庭允許成員持續(xù)發(fā)展,得到合理的安全保障,確保足夠的凝聚力以及發(fā)揮作為社會一部分的作用的能力[8]。這一概念事實上與國內家庭發(fā)展能力語境中所討論的問題是相同的[9],即家庭發(fā)展能力是促進自身功能不斷優(yōu)化升級,有效滿足其成員合理需要以及實現(xiàn)自身結構穩(wěn)定和生命周期可持續(xù)演進的各種手段方式的總和[10]。借鑒已有研究,本文將家庭發(fā)展能力劃分為家庭功能、家庭稟賦和家庭策略[11]。

家庭功能、家庭稟賦和家庭策略之間相互聯(lián)系、相互影響又彼此不可替代,共同構成了家庭發(fā)展能力的全部內容。其中,家庭功能反映家庭的關系結構,包括經(jīng)濟功能、繁衍功能、賦予功能、贍養(yǎng)功能等,主要以家庭代際關系功能對家庭功能進行定義[12]。家庭稟賦是家庭擁有選擇機會、選擇發(fā)展策略和應對風險環(huán)境的基礎,這一內涵與英國國際發(fā)展部提出的可持續(xù)生計分析框架是一致的,包括人力資本、自然資本、物質資本、金融資本和社會資本。家庭策略的含義為家庭把握及開展一系列活動的組合,反映了家庭的內生動力。

(3)內生動力。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扶貧要同扶智、扶志結合起來”[13],智和志就是內里、內因,也即內生動力。國內學者定義的“內生動力”區(qū)別于國外的“內在動機”,指在核心價值觀的指引下,個體通過自我奮斗追求某種獨特目標的行為傾向[14]。本文定義內生動力為個體(即農戶)為了某種目標自發(fā)自主選擇(具有意愿)并執(zhí)行(可以實現(xiàn))的行為。這一定義在本文研究主題中,與家庭發(fā)展能力框架中家庭策略的內涵是一致的,由此完成了關于農戶脆弱性影響因素的分析框架,見圖1。

圖1 農戶脆弱性影響因素分析框架

基于這一分析框架,本文想要探討的主題是:影響農戶脆弱性因素有哪些,從農戶視角出發(fā),他們通過自發(fā)的努力(內生動力)能夠降低脆弱性以防止返貧嗎,抑或是需要宏觀因素的支持?對于不同家庭特征的農戶而言,這一結論是否存在異質性?

2.模型設定

基于已有文獻,從微觀層面分析農戶脆弱性的方程可以表述為:

VULit=αWorkit+βEduit+γInsuit+ΦXi t+μi+ft+uiti=1,2,…,N;t=1,2,…,T; (1)

其中,VULit表示農戶脆弱性,借鑒預期貧困脆弱性(vulnerability as expected poverty,VEP)的思想[1],以人均可支配收入作為貨幣指標對農戶脆弱性進行測度。向量Xi t表示影響農戶脆弱性的其他外生控制變量,包括家庭功能(家庭結構)、家庭稟賦(生計資本)和宏觀層面變量。μi為個體固定效應,ft為時間固定效應,i表示單個農戶,t表示時間。

關于核心解釋變量的選取,現(xiàn)有文獻認為防貧的內生動力來源于人們自身的智慧和能力,而這些都是無法直接衡量的潛變量。有學者選取代表認知能力的認知水平、智力水平、字詞能力、數(shù)學能力作為代理變量[15];或者選取代表非認知能力的積極自我、社會技能、情緒穩(wěn)定作為代理變量[16];也有學者直接通過心理量表的方式,從價值觀、自我觀、脫貧行為傾向三個維度進行測量[14]。本文參考已有文獻對影響農戶脆弱性微觀因素的研究,選取工作時間Work、教育支出Edu以及保險支出Insu作為內生動力的代理變量。

選取這3 個變量作為內生動力的依據(jù)是:其一,這3 個變量能夠對農戶脆弱性產生影響,且已有較多國內外文獻支持了這一觀點。首先,傳統(tǒng)理論認為,貧困是由于自身懶惰的結果,家庭減少工作時間將會喪失收入或消費而陷入貧困[17-18];其次,更好的教育可以降低生育率,改善營養(yǎng)和健康,促進態(tài)度和行為的改變,這些都有利于提高社會經(jīng)濟地位和防止貧困,教育投資所帶來的人力資本積累對于降低脆弱性具有顯著的作用[19-20];最后,保險支出作為社會福利比起社會投資具有更好的再分配作用,能夠有效降低貧困趨勢,類似“新農?!钡谋kU顯著提高了農村老年人的收入水平、防止了貧困的發(fā)生[21-22]。其二,本文認為內生動力不僅僅只通過心理因素進行反應,而是“想做(具有意愿)”和“能做(可以實現(xiàn))”的有機結合,因此選擇可觀測的農戶自主行為,即工作時間、教育支出和保險支出作為代理變量是一個可取的做法。

模型(1)雖然在農戶脆弱性影響因素分析框架下考慮了已有文獻指出的各方面因素,但還是存在以下三個明顯的缺陷:

第一,假定不同家庭特征的農戶受到宏觀環(huán)境的影響是相同的。模型(1)本質上是雙重固定效應的面板模型,模型中控制了個體固定效應μi與時間固定效應ft。但ft隱含的假設是所有家庭在相同年度均受到大小相同的宏觀環(huán)境沖擊影響。這一設定既不符合經(jīng)驗直覺,也與現(xiàn)實情況相悖:不同家庭特征的農戶對于同樣的宏觀扶持政策和經(jīng)濟形勢做出的反應是不同的。

據(jù)此,需要對模型(1)進行擴展:

E1:為了能夠比較內生動力與宏觀環(huán)境對不同家庭特征農戶脆弱性邊際貢獻的差異,采用交互效應面板模型(panel data model with interactive fixed effects)估計農戶受到的宏觀環(huán)境沖擊大小以及敏感度[23]。由此,模型(1)細化為:

VULit=αWorkit+βEduit+γInsuit+ΦXi t+μi+λift+uit

i=1,2,…,N;t=1,2,…,T; (2)

模型(2)與模型(1)的區(qū)別在于,將原本的時間固定效應ft拓展成了時間與個體的交互項λift,其中ft為宏觀因子,代表隨時間變化的宏觀環(huán)境對于個體的沖擊效應,一般做法是提取最大特征值所對應的共同因子。λi為載荷,反映了不同個體對于相同宏觀環(huán)境沖擊的敏感度。通過迭代的算法可以得到交互效應面板模型中各參數(shù)的一致估計量[23]。

第二,假定不同家庭特征的農戶內生動力對于其脆弱性的邊際貢獻是一樣的。事實上,對于不同家庭特征的農戶而言,他們支配和調節(jié)家庭的工作時間、教育支出以及保險支出的出發(fā)點以及效果是不盡相同的。據(jù)此,需要進一步引入反映農戶家庭特征的虛擬變量,本文重點考察了收入水平和家庭生命周期兩類家庭異質性。

E2:引入農戶收入水平的虛擬變量,以反映農戶在不同收入水平下內生動力對脆弱性的邊際貢獻差異。由此,模型(2)細化為:

式(3)中,Dej表示農戶收入水平的虛擬變量。將每一個年份的所有農戶按照家庭純收入進行排序,25%分位點以下被認為收入水平較低(De1=1,De2=0,De3=0);25%~75%被認為收入水平一般(De1=0,De2=1,De3=0);75%分位點以上則是收入水平較高(De1=0,De2=0,De3=1)。采用虛擬變量考察家庭異質性的好處是可以反映同一農戶收入水平隨時間的變化。宏觀因子ft表示所有農戶共同受到的宏觀環(huán)境沖擊影響,Γj表示對應收入水平的家庭受到宏觀環(huán)境沖擊時的敏感度。

E3:引入家庭生命周期的虛擬變量,以反映農戶在不同家庭生命周期階段內生動力對脆弱性的邊際貢獻差異。由此,模型(2)細化為:

式(4)中,Dsj表示農戶收入水平的虛擬變量,借鑒已有對于農戶家庭生命周期的研究[24],將農戶按照家庭人口特征分為起步期(Ds1=1,Ds2=0,Ds3=0,Ds4=0,Ds5=0,Ds6=0)、撫養(yǎng)期(Ds1=0,Ds2=1,Ds3=0,Ds4=0,Ds5=0,Ds6=0)、穩(wěn)定期(Ds1=0,Ds2=0,Ds3=1,Ds4=0,Ds5=0,Ds6=0)、負擔期(Ds1=0,Ds2=0,Ds3=0,Ds4=1,Ds5=0,Ds6=0)、贍養(yǎng)期(Ds1=0,Ds2=0,Ds3=0,Ds4=0,Ds5=1,Ds6=0)以及空巢期(Ds1=0,Ds2=0,Ds3=0,Ds4=0,Ds5=0,Ds6=1)六個階段。宏觀因子ft表示所有農戶共同受到的宏觀環(huán)境沖擊影響,Γj表示對應家庭生命周期階段的家庭受到宏觀環(huán)境沖擊時的敏感度。表1給出了本文劃分農戶的家庭生命周期標準。

表1 根據(jù)農戶人口特征的家庭生命周期劃分

第三,經(jīng)過拓展后的模型(2)、(3)、(4)仍然存在一定的內生性問題。雖然本文在模型構建時已經(jīng)盡量避免了核心解釋變量存在的內生性:首先,因變量脆弱性是一個前瞻性的概念,已經(jīng)盡可能地減少了因變量與自變量之間的雙向因果關系;其次,采用了面板數(shù)據(jù),控制了個體固定效應,減輕了不隨時間變化因素導致的內生性問題;最后,綜合考慮了現(xiàn)有理論和文獻關于脆弱性的各項影響因素,將家庭功能、家庭稟賦以及宏觀經(jīng)濟等作為控制變量加入模型,降低了遺漏變量的可能性。然而本文的核心變量,工作時間、教育支出與保險支出還是具有一定的內生性。為此,采用因子工具變量(factor instrumental variable,F(xiàn)IV)進一步緩解模型中固有的內生性問題[25]。

二、數(shù)據(jù)來源與變量說明

1.數(shù)據(jù)來源

本文的數(shù)據(jù)來源于“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這一調查由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ISSS)實施,調查內容涵蓋了中國居民的經(jīng)濟活動、教育成果以及家庭關系等,涉及本文所需要的全部信息;調查樣本來自中國25個省、市、自治區(qū),采用多階段、內隱分層的抽樣方法,具有一般代表性。目前該調查共有2010、2012、2014、2016、2018 年5 期數(shù)據(jù),本文選取全部期數(shù)的樣本,在剔除缺失值后得到了一份由2364個農戶構成,總計11820個觀測值的均衡面板數(shù)據(jù)。

2.變量說明

(1)被解釋變量。本文的被解釋變量為農戶脆弱性,即農戶未來陷入低福利狀態(tài)的可能性。以人均可支配收入作為福利指標進行衡量,根據(jù)最低福利線設置的思路不同可以分為以絕對收入線測算的農戶脆弱性和以相對收入線測算的農戶脆弱性,為簡便表述在后文中分別以絕對脆弱性和相對脆弱性指代。最低福利線設置的兩種思路反映了對不同現(xiàn)實問題的考量,前者對應了鞏固脫貧攻堅成果防止返貧的短期目標,后者對應了緩解相對貧困實現(xiàn)共同富裕的長期任務。參考已有文獻的做法[26-27],分別以2 美元/天作為絕對收入線、樣本中位數(shù)的60%作為相對收入線,使用三階段最小二乘法計算得到農戶脆弱性。

(2)解釋變量。包括工作時間、教育支出、保險支出,分別用家庭勞動力人均每周工作時間、家庭教育支出(學雜費、培訓費等)占總支出的比例以及家庭商業(yè)保險支出占總支出的比例表示。

(3)控制變量。包括家庭規(guī)模、家庭結構等代表家庭功能的變量;私營生產、農業(yè)生產、自然資本、金融資本、物質資本、人力資本、社會資本等代表家庭稟賦的變量;村經(jīng)濟、省經(jīng)濟等代表宏觀經(jīng)濟的變量。

(4)因子工具變量:包括工作時間因子工具變量、教育支出因子工具變量、保險支出因子工具變量。因子工具變量通過主成分分析的算法由內生變量提取得出,可以證明,在大樣本面板數(shù)據(jù)的情況下,因子工具變量是內生變量有效的工具變量[25]。變量定義及其描述性統(tǒng)計分析如表2所示,所有包含價格信息的變量均以2010 年為基期通過各省份農村居民消費指數(shù)(CPI)消除了通貨膨脹的影響。

三、回歸結果分析

1.內生動力影響農戶脆弱性的基準回歸結果

根據(jù)模型(2)進行基準回歸分析,表3 報告了利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數(shù)據(jù)(CFPS)實證分析農戶脆弱性影響因素的結果。被解釋變量為絕對脆弱性和相對脆弱性,回歸結果均使用了因子工具變量(FIV)作為內生解釋變量的工具變量,后同。

從基準回歸來看,所選取的代表內生動力的三個變量顯著性很好,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其中,農戶自發(fā)的增加工作時間以及保險投資均能夠有效地降低其脆弱性。具體來說,農戶每周工作時間增加一個單位(小時),則絕對脆弱性下降0.23%,相對脆弱性下降0.3%;農戶保險支出在總支出的比例中每增加1%,則絕對脆弱性下降0.43%,相對脆弱性下降0.32%。這說明了農戶通過努力工作以及購買商業(yè)保險等行為可以有效降低未來陷入低收入狀況的可能性,防止陷入低收入狀態(tài)甚至返貧。

然而教育支出的系數(shù)為正,這表明農戶對教育支出的增加反而會增加其脆弱性,當期的教育支出容易使下一期陷入低收入狀態(tài)。這一結論與已有研究相反[28-29],除了本文選取的代理變量與已有研究不同外(在本文中教育支出是相對值,即教育支出占總支出的比例),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教育投資的回報周期較長。本文所用教育支出變量來源于中國家庭收入調查(CFPS)問卷中對于“過去一年,您家教育支出(包括學雜費、培訓費等)是多少”這一提問的回答,體現(xiàn)的是教育的“投資”屬性。事實上,對于農戶而言,教育支出的主要對象還是兒童,當期的教育投資很難快速反映在下一期收入的增加上。因此農戶教育支出會增加其脆弱性是更為合理的,即“因學致貧”現(xiàn)象[30],后文會進一步探討這一現(xiàn)象。

表2 變量定義與描述性統(tǒng)計

2.內生動力對異質性農戶脆弱性的影響

(1)分收入水平的回歸結果。根據(jù)模型(3)進行分收入水平的回歸分析,結果如表4 所示。從不同收入水平農戶內生動力對于脆弱性的邊際貢獻來看,解釋變量與收入水平虛擬變量的交互項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與基準回歸保持了一致。即內生動力中工作時間和保險支出與農戶脆弱性負相關,而教育支出與農戶脆弱性正相關。

通過組間比較發(fā)現(xiàn),不同收入水平的農戶內生動力對于脆弱性的邊際貢獻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異質性。家庭收入水平越高,則內生動力對其脆弱性的影響越小,反之則大。即低收入水平的農戶更容易通過內生動力改變自身未來的福利狀態(tài),而高收入水平的農戶的脆弱性受內生動力影響較小。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對于低收入水平的農戶而言,內生動力作為一種生產投入要素在所有投入中的比例較大,內生動力在改變家庭經(jīng)濟狀況中占有更重要的地位。而對于高收入水平的農戶而言,他們的收入來源更為多樣,其脆弱性的影響因素中由內生動力決定的部分較少,因此內生動力改變經(jīng)濟狀況的效應沒那么明顯。

表3 農戶脆弱性的主要影響因素:基準回歸

表4 不同收入水平農戶脆弱性的主要影響因素 N=11820

表5 不同家庭生命周期農戶脆弱性的主要影響因素 N=11820

(2)分家庭生命周期的回歸結果。根據(jù)模型(4)進行分家庭生命周期的回歸分析,結果如表5 所示。從處于不同家庭生命周期的農戶來看,工作時間保持了與基準回歸的一致性,所有工作時間與家庭生命周期虛擬變量的交互項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且系數(shù)為負。說明不論處于何種家庭生命周期階段,通過增加工作時間都能夠有效地降低其脆弱性。而教育支出與保險支出則表現(xiàn)出了異質性。

教育支出對農戶脆弱性的影響除空巢期家庭以外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系數(shù)為正,說明教育支出不同程度地增加了起步期、撫養(yǎng)期、穩(wěn)定期、負擔期和贍養(yǎng)期家庭的脆弱性。但這一效應在空巢期的家庭失效了——空巢期家庭的教育支出系數(shù)雖然也為正,然而未能通過顯著性檢驗。事實上,空巢期的家庭只剩下年齡大于65歲的老年人,幾乎不存在教育支出(空巢期樣本教育支出均值為0.13%),因此教育支出也不會對農戶脆弱性產生影響。

至于保險支出則在不同家庭生命周期階段表現(xiàn)出了更為復雜的邊際貢獻效應。具體而言,不同家庭生命周期保險支出對脆弱性的影響可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撫養(yǎng)期和負擔期,不論是以絕對脆弱性還是以相對脆弱性作為因變量,處于這兩個家庭生命周期階段的農戶的保險支出均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且系數(shù)為負,因此這兩類農戶能夠通過增加保險支出有效地降低脆弱性。這兩類農戶的共同特征是擁有16歲以下兒童,由于為兒童購買商業(yè)保險保費較低,同時兒童往往容易生病或者出現(xiàn)事故,因此增加保險支出能夠有效降低未來因病或因事故陷入低收入狀態(tài)的可能性。

第二類是穩(wěn)定期和空巢期,不論是以絕對脆弱性還是以相對脆弱性作為因變量,處于這兩個家庭生命周期階段的農戶的保險支出均沒能通過顯著性檢驗,其中穩(wěn)定期的系數(shù)為負,而空巢期的系數(shù)為正,因此他們不能通過增加保險支出來降低脆弱性。這可能是由于處于這兩個生命周期階段的家庭投資商業(yè)保險的收益較低甚至為負,穩(wěn)定期的家庭均由中青勞動力構成,購買商業(yè)保險的保費較低,然而生病和發(fā)生事故的可能性也較低,商業(yè)保險的預期收益為負;空巢期的家庭只剩下老年人,容易生病且易發(fā)事故,非常需要商業(yè)保險的支持,然而這時候購買商業(yè)保險則保費過高,預期收益也為負。

第三類是起步期和贍養(yǎng)期,處于這兩個家庭生命周期階段的農戶的保險支出在以絕對脆弱性作為被解釋變量的模型中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分別為1%和10%),但在以相對脆弱性作為被解釋變量的模型中未能通過顯著性檢驗。一個可能的解釋是,這兩類家庭進行保險支出的收益處于臨界點附近,因此保險支出對于其降低脆弱性的效果不明顯。

基于本文的數(shù)據(jù)和計量分析,縱觀保險支出對農戶脆弱性的影響在不同家庭生命周期的異質性,只有撫養(yǎng)期和負擔期表現(xiàn)了降低脆弱性的效應,而并沒有證據(jù)表明其余四類家庭,即起步期、穩(wěn)定期、贍養(yǎng)期、空巢期的農戶表現(xiàn)出這一效應,前者與后者的區(qū)別在于家庭中是否具有16 歲以下兒童。這可能與現(xiàn)有商業(yè)保險的覆蓋群體有關,即對于農戶而言,面向兒童的商業(yè)保險已經(jīng)有了較好的覆蓋,并且能夠有效降低農戶脆弱性,但對于農村成年勞動力和老年人而言,可能并沒有合適的商業(yè)保險進行選擇。

3.宏觀因子與異質性農戶敏感度

交互效應面板模型將時間固定效應拓展為宏觀因子與載荷的交互項,為計算隨時間變化的宏觀沖擊以及不同家庭特征農戶敏感度提供了可能。其中宏觀因子反映了宏觀環(huán)境對于農戶脆弱性的沖擊,載荷反映了農戶敏感度,也即是農戶對于宏觀環(huán)境的感知能力。換言之,農戶敏感度的絕對值高,則說明該家庭特征的農戶受到宏觀環(huán)境影響大,反之則小。圖2和表6報告了基于絕對脆弱性以及相對脆弱性計算得到的兩組宏觀因子和對應的農戶敏感度。

首先考察宏觀因子。交互效應面板模型中對于宏觀因子的提取是選擇最大特征值對應的共同因子,因此只反映了一個維度的宏觀環(huán)境,在本文語境中為政策環(huán)境,理由如下?,F(xiàn)有研究認為中國實現(xiàn)的大規(guī)模減貧主要可以歸結為兩個方面的原因,其一是經(jīng)濟的快速增長,其二則是中國政府強有力的扶貧政策[31]。在本文中由于控制了宏觀經(jīng)濟變量,因此剩余影響農戶脆弱性的宏觀因素中最主要的為政策因素,也即是宏觀因子主要解釋了宏觀環(huán)境中的政策環(huán)境。從圖2可以看出,不論是基于絕對脆弱性還是相對脆弱性測算的宏觀環(huán)境對于農戶脆弱性的沖擊都經(jīng)歷了一個由正轉負的過程,且有不斷下降的趨勢。說明中國宏觀環(huán)境對于農戶脆弱性的負向沖擊越來越強,宏觀環(huán)境(主要是政策環(huán)境)能夠有效地降低農戶返貧的可能性。

圖2 宏觀因子隨時間變化趨勢

表6 不同家庭特征農戶對于宏觀環(huán)境的敏感度

其次討論農戶敏感度。表6 中的第二行表示以絕對脆弱性測算的農戶敏感度,第三行則是以相對脆弱性測算的農戶敏感度,各列分別表示不同特征的家庭。以相對脆弱性測算的農戶敏感度差異性較小,其絕對值大致在0.11浮動。說明當前中國宏觀環(huán)境對于不同家庭特征的農戶相對脆弱性影響差異性不大。本文重點考察基于絕對脆弱性測算的敏感度。

比較不同收入水平Γej的絕對值,可以發(fā)現(xiàn)隨著農戶收入水平的減少,其宏觀環(huán)境敏感度的大小也不斷增加,這意味著收入水平越低的農戶受到宏觀環(huán)境的沖擊越強烈,中國現(xiàn)有宏觀環(huán)境(政策環(huán)境)對于降低低收入水平的農戶脆弱性作用更為明顯。

比較不同家庭生命周期Γsj的絕對值,可以發(fā)現(xiàn)敏感度最高的是處于負擔期的家庭(0.0842),其次一檔是贍養(yǎng)期(0.0617)、空巢期(0.0559)和撫養(yǎng)期(0.0520)的家庭,最末是起步期(0.0324)和穩(wěn)定期(0.0297)的家庭。這表明了中國宏觀環(huán)境(政策環(huán)境)對于負擔期家庭絕對脆弱性的降低最為有效,處于這一家庭生命周期的特征是有老有??;其次是贍養(yǎng)期、空巢期和撫養(yǎng)期的家庭,這三個生命周期的家庭或者有老人,或者有兒童;最后則是處于生命周期階段中起步期和穩(wěn)定期的家庭,這兩類家庭勞動力占比較高,其絕對脆弱性受到宏觀環(huán)境的影響也最小。

4.因子工具變量的有效性檢驗

表7報告了因子工具變量的有效性檢驗結果,參照使用因子工具變量的一般做法,對因子工具變量與原變量、主回歸結果的殘差相關性進行檢驗[25]。結果表明,本文提取的因子工具變量與原變量具有極高的相關性(均在0.98以上),并且與主回歸結果的殘差不相關,滿足工具變量選取的相關性、外生性條件,因此因子工具變量是有效的。

表7 因子工具變量的有效性檢驗

5.穩(wěn)健性檢驗

為了檢驗回歸模型的穩(wěn)健性,對最低福利線進行調整,以人均可支配收入2300元/年作為絕對收入線和以樣本中位數(shù)40%作為相對收入線重新測算絕對脆弱性和相對脆弱性。更換被解釋變量,對基準回歸、分收入水平的異質性、分家庭生命周期的異質性以及宏觀因子與農戶敏感度進行穩(wěn)健性檢驗,結論并未改變,因此本文的回歸結果是較為穩(wěn)健的。限于篇幅穩(wěn)健性檢驗的詳細結果不在文中呈現(xiàn),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向作者索取。

四、進一步討論:農戶的教育支出可以降低脆弱性嗎

中國農戶對于教育支出天然就有著強烈的偏好,“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是這一觀念最為貼切的表達,事實上教育幾乎是實現(xiàn)家庭向上流動的唯一途徑[32]。然而當前教育的高消費容易對農戶的脆弱性產生進一步?jīng)_擊,出現(xiàn)“因學致貧”甚至“因學返貧”現(xiàn)象。雖然中國歷來重視教育發(fā)展,對于基礎教育和高等教育設計了非常完善的補助政策,但當前教育支出中的課堂外支出不斷增加,成為加重農戶負擔的政策盲區(qū)。第三部分的實證分析結果印證了這一點,由于教育支出回報周期較長,農戶的教育支出反而會增加未來一期陷入低收入狀態(tài)的可能性。那么需要進一步探討的問題為,在長期中農戶的教育支出可以降低脆弱性嗎?

1.模型設定

對模型(1)進行了拓展,加入了教育支出的滯后項,有:

模型中雖然加入了教育支出的滯后項,但仍然屬于靜態(tài)面板,由于不需要考慮宏觀因子及農戶敏感度,直接使用雙重固定效應面板模型進行估計。其中表示教育支出及其滯后項,由于本文使用的中國家庭追蹤數(shù)據(jù)(CFPS)為2年1期,因此分別加入滯后2、4、6、8期的教育支出作為解釋變量。向量X′i t表示除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外其余外生控制變量,這么處理的原因是,教育支出會影響未來的人力資本和社會資本[33],進而影響農戶脆弱性,因此將這兩個控制變量放松,以得到更為真實的教育支出滯后項的回歸系數(shù)。

2.回歸結果分析

表8 報告了教育支出及其滯后項對農戶脆弱性影響的回歸結果,以相對脆弱性作為被解釋變量與基于絕對脆弱性的回歸結果基本一致,不再報告。表8中從模型(1)至模型(5),逐步加入教育支出的2、4、6、8期滯后項。

表8 教育支出對農戶脆弱性影響的實證結果

可以看到,教育支出從滯后4期項開始顯著為負,這意味著農戶的教育支出大約要經(jīng)過4年以上的時間才能產生經(jīng)濟效應,作用于脆弱性的降低,驗證了農戶教育支出回報周期較長的猜想。對比國外學者基于立陶宛數(shù)據(jù)得出的高等教育投資回收期大約在9.1~9.8 年之間的結論[34],可以認為本文的結果較為可信。因為除了國家經(jīng)濟環(huán)境、歷史文化背景不同帶來的影響,本文考慮的是開始產生正經(jīng)濟效應的時間點,而上述研究計算的是完全回收教育投資的時間點。此外,本文的教育支出指標不僅涵蓋了兒童的基礎教育和高等教育,也涵蓋了成年勞動力的短期培訓,這也降低了教育支出產生經(jīng)濟效應的時間長度。

結合基準回歸的結論可以認為,教育支出對于農戶的脆弱性在短期產生正向影響,中長期(4年)開始產生負向影響。出于對投資未來的憧憬,農戶有充足的動機進行教育支出,但“因學致貧”“因學返貧”現(xiàn)象必須得到重視[35]。

五、結論與政策含義

本文基于家庭發(fā)展能力框架構建了農戶脆弱性影響因素分析模型,通過交互效應面板模型研究了不同收入水平、不同家庭生命周期農戶脆弱性影響的關鍵因素。實證表明:以工作時間、教育支出、保險支出衡量的內生動力均會對農戶脆弱性產生影響,其中工作時間、保險支出均會降低農戶的脆弱性,然而教育支出由于“因學致貧”現(xiàn)象在短期內會增加農戶脆弱性,中長期(4年)才能具有降低農戶脆弱性的效應;宏觀環(huán)境主要代表的政策環(huán)境能夠有效降低農戶脆弱性。不同收入水平、不同家庭生命周期的農戶脆弱性的關鍵影響因素具有明顯的異質性。

從收入水平來看,農戶收入水平越高,內生動力與宏觀環(huán)境對其脆弱性的影響就越小,反之則大。對于低收入水平農戶而言,內生動力和宏觀環(huán)境都是降低脆弱性的關鍵因素,他們基于內生動力以及宏觀環(huán)境均有較好的機會降低未來陷入低收入狀態(tài)的可能性。

從家庭生命周期來看,處于起步期和穩(wěn)定期的農戶勞動力資源充足,受宏觀環(huán)境影響較小,增加工作時間是他們降低脆弱性的有效途徑。處于撫養(yǎng)期和贍養(yǎng)期的農戶或有老年人或有小孩,他們受到宏觀環(huán)境影響的大小處于中間位置,增加工作時間和依靠政策扶持可以幫助他們降低脆弱性,特別地,撫養(yǎng)期家庭還可以通過保險支出降低脆弱性。處于負擔期的農戶既有老人也有小孩,有的甚至缺少勞動力,因此他們更多地依賴宏觀環(huán)境降低脆弱性,此外,增加工作時間和增加保險支出也是輔助手段。處于空巢期的農戶內部只有老年人口,教育支出和保險支出均無法幫助他們降低脆弱性,而增加工作時間對這類家庭來說無疑是飲鴆止渴,因此他們更多地依賴宏觀環(huán)境降低脆弱性。

脫貧摘帽不是終點,習近平總書記在2021年脫貧攻堅表彰大會上的講話指出,要“鞏固脫貧攻堅成果責任,堅決守住不發(fā)生規(guī)模性返貧的底線”[36]。在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國家的新奮斗、新征程中,關注易返貧致貧人群的問題,采取措施降低農戶脆弱性,是確保脫貧攻堅成果更加穩(wěn)固、成效更可持續(xù)的重要舉措。農戶脆弱性這一指標反映了農戶未來陷入低收入狀態(tài)的可能性,為防止返貧工作的開展提供了著力思路。本文的政策含義在于:首先,從內部因素和外部因素來看,激發(fā)農戶內生動力,激勵人民自己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維持幫扶政策,對脫貧農戶扶上馬送一程是政府開展防貧工作的兩個主要發(fā)力點。其次,影響不同家庭特征農戶脆弱性的關鍵因素不盡相同,未來的防貧工作仍然要堅持精準施策的科學方法,下足繡花功夫,針對不同家庭特征的農戶采取不同的防貧措施。最后,對于脆弱性處于較高水平,且無法通過內生動力脫離高脆弱性狀態(tài)的農戶,應當給予更多政策幫助。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提出四個方面的建議:一是雙管齊下,從激發(fā)內生動力和維持幫扶政策兩個方面幫助低收入農戶降低脆弱性;二是采取切實行動緩解農戶“因學致貧”和“因學返貧”現(xiàn)象;三是普及覆蓋農村成年勞動力和老年人的商業(yè)保險;四是重點關注家庭生命周期處于負擔期和空巢期的農戶脆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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