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崇良 左建英

摘 要：我國學校教育中之所以出現(xiàn)“過度懲戒”和“放棄懲戒”并存的局面，原因在于師權與生權、權力與責任、權力與權利之間存在一定的失衡，教育懲戒的“界”與“度”需要進一步明確和設定。學校應以立德樹人為目標，以法治為基礎，以政策為導向，平衡教育懲戒的剛性與彈性。教師也要選擇合適的懲戒方式，因材施教，確保教育懲戒在恪守法度的同時，能有效傳遞育人的溫度，促進學生健康成長。

關鍵詞：教育懲戒；權責邊界；彈性空間

*本文系湖南省社科基金教育學專項課題“法治視野下教育懲戒的權責邊界與制度優(yōu)化研究”（課題編號：JJ210720）暨湖南省衡陽市教育科學“十四五”規(guī)劃課題“中小學教育懲戒的現(xiàn)實困境與制度優(yōu)化研究”（課題編號：XDJ2021103）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近年來，因教師懲戒學生而釀成的家校糾紛事件頻頻發(fā)生。事件發(fā)生后，家長會質(zhì)疑教師的管教方式不當，要求學校嚴懲教師；社會公眾也認為教師侵犯了學生的人格尊嚴，要求學校加強師德教育；學校和教育局出于息事寧人的目的，總會懲治教師。教師感慨，如今的學生是“說不得”也“碰不得”，懲戒學生之后不知會引出什么麻煩。教育懲戒在我國學校教育中遭遇的現(xiàn)實困境，成為基礎教育的痛點和難點。教育懲戒權的法律屬性是什么？教師是否必然擁有懲戒權？如何規(guī)范教師行使懲戒權？種種問題，都需要一個現(xiàn)實而令人滿意的回答。

一、教育懲戒的法理屬性

教育懲戒是一種古老而現(xiàn)代的教育手段，以育人育德為目的，對學生成長具有積極的教育意義。所以，教育懲戒權責邊界的確立應堅持嚴謹?shù)膶W術態(tài)度，并加以科學論證。

（一）教育懲戒權的雙重屬性

作為法定職權的教育懲戒權，具有權利和權力的雙重性質(zhì)。教育懲戒權是基于國家授權與教師職業(yè)派生而成的一種權力，存在于學校與學生之間、教師與學生之間的法律關系中。教育懲戒的結(jié)果必然因涉及懲戒主體利益關系而導致主體間的沖突。此外，教育懲戒權本質(zhì)上的權力屬性并不能否定教師在如何操作層面的選擇權利?！吨腥A人民共和國教師法》規(guī)定教師有六項基本權利，其中，教育教學權、管理學生權（指導評價權）這兩項權利，都與教育懲戒權直接相關。教師的教育懲戒權已成為一項法定職權，所以，教師在堅持合法合規(guī)、育人為本等原則的基礎上可以自由地行使教育懲戒權。

教師的教育懲戒權，既作為教師的教育權利，又作為教師的合法權力，其根本目的是促使學生改正不良行為，培養(yǎng)學生自我管理的能力和習慣。所以，在教育懲戒權和學生受教育權的沖突之間，我們必須找到一個平衡點。這樣，既不會損害學生的權利，又能使教師的權力有效運行。

（二）教育懲戒的權義復合性

教育懲戒權具有權義復合性。教育懲戒是教師的權利，也是義務。學生不遵守課堂紀律，教師有權利也有義務維護課堂秩序，糾正學生的違規(guī)違紀行為。蘇聯(lián)教育家馬卡連柯說：“凡是需要懲罰的地方，教師沒有權利不懲罰，在必須懲罰的情況下，懲罰不僅是一種權力，而且是一種義務?！薄吨行W教育懲戒規(guī)則（試行）》（以下簡稱《規(guī)則》）賦予教師以教育懲戒權，是對教師權利的尊重和保護，體現(xiàn)了尊師重道的精神；同時，也是一種督促和規(guī)范。一方面，教師要有權利主體意識，積極主動地做好學生的教育管理工作；另一方面，教師應在教育懲戒權的權限范圍內(nèi)行使權力，而如果濫用職權，造成對學生的傷害，須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教育懲戒權具有權責對等性。懲戒權的喪失，導致師生關系扭曲，校園欺凌得不到有效制止。面對違規(guī)學生，教師“不敢管、不能管、不想管”。實際上，這是一種對學生不負責任的態(tài)度。對違紀違規(guī)的學生實施一定的懲戒教育是教師的正當職責。《規(guī)則》的出臺，讓學校、教師對部分頑劣的學生、屢教不改的學生的教育與管理有章可依，使學校教育工作更加規(guī)范有力。同時，學生如果作出了違反規(guī)則的行為，亦需承擔相應的后果和責任。教育懲戒蘊含了“犯錯—懲戒”的教育理念，通過懲戒的威懾力來減少失范行為的發(fā)生，減少失范行為造成的傷害，培養(yǎng)學生“為他人負責”的責任意識和道德品格。

二、教育懲戒的權責邊界

邊界和限度是教育懲戒法律規(guī)制的兩個方面。教育懲戒的邊界表明的是教育懲戒權的適用范圍，限度考查的是教育懲戒實施的合理性。

（一）教育懲戒權的邊界

教育懲戒權入法已在各界達成共識。但教育懲戒權作為一種公權力，當邊界不清晰、缺乏有效的規(guī)制時，其行使就存在潛在的越界風險。

關于教育懲戒適用的領域和主體，法學界和教育界學者的看法存在著很大的分歧。法學界學者關注的是學校層面對學生的紀律處分，這是一般意義上的懲戒權；教育界學者關注的是教師在日常教學工作中對學生施加的懲戒，這是教育意義上的懲戒權?！蛾P于深化教育教學改革全面提高義務教育質(zhì)量的意見》明確了教育懲戒權專指教育意義上的懲戒權，主要指教師的教育懲戒權。

關于教育懲戒適用的對象，一直以來也存在爭議。2017年，北京市教委公布的《關于防治中小學生欺凌和暴力的實施意見》提到，采取多種措施以強調(diào)教育懲戒的威懾作用，主要針對的是中小學的教育懲戒?！吨行W教師實施教育懲戒規(guī)則（征求意見稿）》規(guī)范的是中小學教師的教育懲戒。《規(guī)則》擴大了適用對象，明確教育懲戒權可分為學校懲戒權和教師懲戒權，教師懲戒權是現(xiàn)時期我國法律規(guī)制的重點，針對的懲戒對象是違規(guī)違紀的學生。同時，《規(guī)則》劃了一條紅線：教師不得“因?qū)W業(yè)成績而教育懲戒學生”。

教育懲戒的方式與程序，是教育懲戒邊界設置的一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教師法》《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均禁止體罰、變相體罰和其他侮辱人格尊嚴的行為。但是，教育懲戒與體罰、變相體罰相比較，有些方式的區(qū)別非常明顯，有些方式的區(qū)別可能只是程度或性質(zhì)上的。同時，教育懲戒與變相體罰還是不太容易區(qū)分，教師在教育實踐中也難以把握。所以，嚴格區(qū)分體罰和懲戒的邊界，是一個令法律界和教育界都感覺棘手的核心問題。對于學校和教師而言，嚴守戒尺的“界”與“度”，是維護良好教學秩序、做好教育工作的使命與職責。

（二）教育懲戒權的限度

教育懲戒規(guī)則的完善，需進一步細化教育懲戒權的限度設置。在教育懲戒的規(guī)制方面，外在邊界與內(nèi)在限度的設定還不足以保證對懲戒權的監(jiān)督和制約。如外在邊界僅僅是一種靜態(tài)的控權方式，教師在實施懲戒權時具有主觀性和能動性，隨時可能偏離正常的軌跡。所以，學校還需運用正當程序?qū)逃龖徒錂噙M行監(jiān)督。法律救濟是對權力最后的監(jiān)督與制約，也是保護學生權利的最后一道防線。

教師在教育學生方面擁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權，但這種權力需要被合理規(guī)制。學生在做錯事時，教師可以給予一定的懲戒，但懲戒的方法是否得當、懲戒的度是否把握得準，這是一個難題。為消除家長和教師的顧慮、救濟學生的權利，國家有關方面應研究如何規(guī)制教育懲戒權的問題?，F(xiàn)實中，教育懲戒目標被忽視等問題的存在，需要依據(jù)“比例原則”制訂裁量基準以規(guī)制教師的教育懲戒尺度，從而將這一專業(yè)的強制力量關進制度的籠子里。

在教育教學實踐中，為了正常履行教書育人的責任，一些教師仍會對違紀學生采取罰站、打掃衛(wèi)生等懲罰。但是，教育懲戒是一個復雜的教育問題。例如，罰蹲50個，是合理限度內(nèi)的教育懲戒還是違法的體罰行為？學校是否應該對受傷學生的損害承擔責任，又應該如何承擔？罰抄作業(yè)，多少遍在允許范圍之內(nèi)？諸多問題，還需要從完善教育懲戒的相關立法、健全學校治理體系、加強師德師能培訓等方面進一步著手改進，推動教育懲戒制度有效落地。

三、教育懲戒的彈性空間

教育懲戒并非單純的法律行為，更是一種教育行為。所以，教育懲戒存有很大的彈性空間。

（一）教育懲戒的法理彈性

在許多情形中，學生、教師的自由度與校規(guī)校紀的嚴肅性并沒有被嚴格地界定。這種情況下，教師施行的教育懲戒在規(guī)則確立的邊界范圍內(nèi)具有適度的彈性。

適當?shù)慕逃龖徒?，能讓學生感受到懲戒之痛，而懲戒之痛則能讓學生“長記性”，培養(yǎng)他們的規(guī)則意識，從而形成對制度的敬畏之心。教育不能沒有懲戒，但又不能一味依靠懲戒。懲戒的方式宜少不宜多，宜精不宜泛。懲戒教育不能損害學生的身心健康，不能讓學生受到身體的傷害和人格的侮辱，但要能夠觸動學生的靈魂。

教育懲戒的“程序正義”體現(xiàn)在懲戒程序的規(guī)定和實施上?！兑?guī)則》為學校留下了一定的自主空間，即“學校校規(guī)校紀規(guī)定的其他適當措施”。學校應要求教師既熱情關心學生，又嚴格管理學生，這樣才能促進學生健康成長。在實施教育懲戒的過程中，教師要根據(jù)具體的教育情景進行自由裁量，而自由裁量權具有彌補法律的不足、維護個體正義等價值。懲戒的方式應該根據(jù)不同年齡段的教育對象而有所差別，也要根據(jù)不同的個體而有所區(qū)別。

教育懲戒既要以法律和情理為依托，又要注重限度和秩序，堅守懲戒所蘊含的德性與關懷根基，推動教育懲戒更為有據(jù)、有力地施行。愛是實施懲戒教育的基礎，戒尺有度，育人有方。魏書生老師的“以法治班”、鄭州二七區(qū)實驗小學的“溫馨班規(guī)”、鄭立平老師的“彈性懲戒”，是我國教育懲戒權管理規(guī)制的三個典型案例。學校要將教育懲戒關進制度的籠子，樹立以德為先的懲戒教育觀，建立預防懲戒權異變的機制，確保懲戒舉措具有可接受性。唯有如此，教育懲戒才能充滿生機與活力，才能傳播德性的情感與愛的溫度。

（二）教育懲戒的跨界創(chuàng)新

在教育實踐中，各類教育主體可以進行跨界創(chuàng)新，探索教育懲戒的實施方略。

1.教育懲戒的制度創(chuàng)新

在教育懲戒中，學生的權利保護是第一要務。針對違紀學生，聽證制度的引入可使教育懲戒更為合理規(guī)范。對違紀學生實施處分聽證制度，可以實現(xiàn)教育懲戒的“懲”“戒”和“教育”價值。基于處分聽證的教育懲戒實踐，需要合理設計處分聽證流程，完善處分聽證程序和監(jiān)督制約機制。

2.教育懲戒的協(xié)同創(chuàng)新

尋找出路，破解教育懲戒的困境，解決教育中的矛盾和沖突，需要政府、學校、教師、社會的共同努力，需要從完善與教育懲戒相關的政策法規(guī)、研制新校規(guī)、家校合作和提高教師素質(zhì)四個層面嘗試探索。教育懲戒權的順利實施，需要通過政策宣傳來加大普法范圍與力度；需要學校出臺管理規(guī)定，規(guī)范教師對教育懲戒權的運用方式；需要培育學校、教師、家長和社會等多方協(xié)同合作的懲戒教育模式，即學校要突破教育懲戒的實施困境，離不開教師對教育懲戒的正確認識、政府的有效引導、家長和社會的監(jiān)督與支持。

3.教育懲戒的適度使用

適度的懲戒對于矯正學生的錯誤行為，引導學生形成正確的心理認知是必要的。教育懲戒怎么用，才能既起到作用又不會過度？對于這個“度”的掌握，需要每一位教師認真學習和揣摩。

適度的教育懲戒具有約束與保護的雙重目的?！兑?guī)則》在保障教師擁有適度的教育懲戒權的同時，又給教師實施懲戒劃定了邊界，對教師行為進行約束。教師在實施教育懲戒時，應堅持教育勸導優(yōu)先，以制度約束學生，在必要的情況下啟用教育懲戒，但不得傷害學生。此外，學校也要有相應程序來保護學生的合法權益。學生違紀的原因有很多，教師需要認真思考相應的教育懲戒方式，比如“診療式”懲戒、“無聲式”懲戒、“延時式”懲戒、“聯(lián)合式”懲戒等。同時，以“焦點解決”心理輔導理念為指導開展學生問題行為的教育懲戒，可能會收到不一樣的效果。教育懲戒對教師的教育素養(yǎng)要求極高，因此，普通教師對待教育懲戒必須反復斟酌、審慎使用。學校和教師在使用教育懲戒的時候，應當在可不可以懲戒、該不該懲戒、值不值得懲戒和會不會懲戒等核心問題上深刻、細致地考量懲戒的價值。

教師一方面要以自身的人格魅力贏得學生的敬重，另一方面要遵循懲戒的基本原則，把控好懲戒的時機和火候，做好懲戒后的心理安撫與修復，讓學生在懲戒中感受到師愛的溫度，使教育懲戒的成效最大化。教師加強情緒管理，是教育懲戒權合理使用的保障。例如，在教育教學過程中，教師的言行要與其角色相符，當教師的主觀體驗與角色相背離時，教師就要調(diào)整其外部表現(xiàn)。

4.教育懲戒的藝術與智慧

“教育是使人成為人的藝術?！睆倪@一美好的理念出發(fā)，教師應避免使用懲戒，要采用心靈感化、關懷尊重的方法來塑造學生的人格。即便在特殊情形下教師采用了某種教育懲戒，這種教育懲戒也是師愛的表現(xiàn)。教育懲戒實施過程中，教師要合理協(xié)調(diào)懲戒性與賞識性、科學性與人文性的矛盾。學校要充分發(fā)揮教育懲戒在完善學生管理制度，重塑教師權威及促進學生發(fā)展等方面的作用。

教育懲戒的智慧和藝術，在于教師對教育懲戒權的慎用和巧用。教師在保障達成教育目標的同時，也要不侵害學生的合法權益，探索正確實施教育懲戒的藝術。教師要慎用教育懲戒，因為教育懲戒是“非常規(guī)武器”，不能把它當成“萬能良藥”；教師要巧用教育懲戒，運用好教育懲戒的語言藝術，在懲戒中伴以說服教育、啟發(fā)開導、先揚后抑等話語，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促使學生知錯就改，養(yǎng)成良好的品質(zhì)。

總之，教師要對學生負責，勇于承擔教育管理的責任，在必要的時候啟用教育懲戒手段，把握好尺度。同時，教師要適應新時代的發(fā)展，樹立權利意識，重視教育懲戒的方法和實效。這樣，才會贏得學生的愛戴、家長的信任、社會的尊重，從而營造良好的教育生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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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崇良，副教授，衡陽師范學院教育科學學院，郵編：421002；左建英，湖南交通工程學院，郵編：42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