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林

一

復句和單句一樣都是語法、語義相統(tǒng)一的結構體。語法為表，是形式;語義為理，是內容。同一語法形式可以表達不同類型的邏輯語義，同類邏輯語義也可以用不同的語法形式實施表達。例如單句的主謂結構中，其語義關系就有“施事——受事”“受事——施事”“話題——評論”等的不同。復句也是如此。例如：

①我們探索宇宙的時候，既要勇于懷疑，又要富于想象。

②脫貧摘帽不是終點，而是新奮斗的起點。

③路的左邊，埋著死刑和瘐斃的人，右邊是窮人的叢冢。

這3例從語法關系上看都是并列復句，但它們分別表達了不同類型的語義。①是并立關系，兩個分句的意義平行并立：“勇于懷疑”和“富于想象”是兩個不同的角度。②是相反關系，兩個分句的意義相反：“終點”和“起點”是一對反義詞。③是相對關系，兩個分句的意義相對：“路的左邊”和“（路的）右邊”是兩個相對的角度。

正因為不同語法形式可以表達同類邏輯語義，所以不同語法關系的復句可以在不改變語義的前提下互換。例如：“兵馬俑不僅規(guī)模宏大，而且類型眾多，形象鮮明。”這是遞進復句，去掉表示遞進的關聯(lián)詞語，就成了并列復句：“兵馬俑規(guī)模宏大，類型眾多，形象鮮明?！?/p>

但是，在具體的文章中，相同的邏輯語義何以會體現(xiàn)為不同的語法形式呢？這是語言表達需要選擇的結果。因為，不同的語法形式具有不同的表達功能，同一邏輯語義的不同語法形式，實際上是為表達需要而選擇的不同修辭手段。例如“海洋不僅很大，而且很深”是個遞進復句，但去掉關聯(lián)詞語，在后續(xù)分句中加上“也”字，就是歸類式并列復句：“海洋很大，也很深”。前者緊湊，語氣厚重;后者舒緩，語氣柔和。表現(xiàn)風格不同。

這種互換關系，還可從如下例子中得到證明：

①懷疑不僅是從消極方面辨?zhèn)稳ネ谋匾襟E，也是從積極方面建設新學說、啟迪新發(fā)明的基本條件。

②我們向沙漠進軍，不但保護了農田，開辟了綠洲，而且對交通線路也起了防護作用。

這兩例都是遞進復句。①中后續(xù)分句只有一個“也”字相呼應，②中有“而且”和“也”聯(lián)合呼應。這里出現(xiàn)了不同語法關系的關聯(lián)詞語共現(xiàn)的情況：遞進+并列。這種共現(xiàn)現(xiàn)象，還有更為廣泛的分布：

并列+遞進 我們既不應當因為出了點錯誤便偃旗息鼓，悲觀泄氣，更不應當因為有了錯誤就否定改革。（章炳元《畏懼錯誤就是毀滅進步》）

轉折+并列 風是沙漠向人類進攻的武器，但是也可以為人類造福。（竺可楨《向沙漠進軍》）

轉折+遞進 戰(zhàn)爭時期固然需要短文章，但尤其需要有內容的文章。（毛澤東《反對黨八股》）

因果+并列 這些都是天真的、不切實際的，因而也是徒勞的。（趙化南《接受現(xiàn)實》）

條件+連貫 只有先做呆子，然后才能做聰明人。（謝冕《富有的是精神》）

假設+遞進 如果認為這不僅是文學領域里的現(xiàn)象，那么當代大科學家錢學森的治學經歷也許更有說服力了。（范敬宜《漫談治學的博與精》

這種語言現(xiàn)象，邢福義《漢語復句研究》稱為“跨類標志復現(xiàn)”現(xiàn)象，指出：一般復句只標識一種關系，所反映的主觀視點都是“單視點”，同時標出兩種關系反映了說話人的“雙視點”。那么書面語言中為什么會出現(xiàn)“共現(xiàn)”“跨類”等如此“奇怪”的現(xiàn)象呢？我們認為，這種現(xiàn)象不是語法關系的雜用，也不是亂用，它正是邏輯語義充分表達的內在需要。一般情況下，一種邏輯語義，選擇一種語法形式即可實施有效表達，但有時候，一種語法形式不足以充分表達，這便有了異樣關聯(lián)詞語共現(xiàn)的情形。

? ? ? ? 二

復句的語法關系和語義關系各有一套結構系統(tǒng)。從語法關系上看，有9種：并列、連貫、遞進、選擇、轉折、條件、假設、因果、解證。從語義關系上看，有8種：申說、按斷、并立、相反、相對、順承、層進、倚變。為了準確地辨析復句的語義關系，我們選擇沒有關聯(lián)詞語的材料;有的是剔除了原句中表示語法關系的關聯(lián)詞語。以下舉例說明。（為了壓縮篇幅，有的例子不作具體解析）

1.申說關系：兩項語義中，前項提出問題，后項進行解說。例如：

這故事頗有效a，男人聽到這里，往往斂起笑容，沒趣地走了開去;女人們卻不獨寬恕了她似的，臉上立刻改換了鄙薄的神氣，還要陪出許多眼淚來b。

2.按斷關系：兩項語義中，前項具體陳述，后項作出概括或評價。例如：

魔鬼頭像堡壘，手像鐵叉，腿像桅桿，口像山洞，牙齒像白石塊，鼻孔像喇叭，眼睛像燈籠，a樣子非常兇惡b。

3.并立關系：兩項或多項語義彼此并立，為等立關系?；蚴遣煌录同F(xiàn)象的并立，或是不同屬性的并立，或是不同事理的并立等。例如：

①狂風的戰(zhàn)馬嘶鳴突奔，暴雨的利箭傾天而至，雷的重炮震天撼地，閃電的火光照徹夜空。

②樹是世襲的土著，是春泥的效死者。

③科學并不神秘，真理并不遙遠。

4.相反關系：兩項語義具有相反關系。有的是然否式相反，有的是矛盾式相反，有的是對比式相反，有的是引申式相反。例如：

①店里沒有一個顧客，只有后面柜臺旁邊的兩個人在談笑。

②我佩服他的分析，為他擔心。

③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

④相對無言，心心相通。

這是相反關系。①是然否式相反：“沒有”和“只有”，前者否定，后者肯定。②是矛盾式相反：“佩服”和“擔心”都是“我”的心理。③是對比式相反：“虛心”“使人進步”，“驕傲”“使人落后”。④是引申式相反：始發(fā)分句說“相對無言”，依此推論，兩人應是互不了解的，而后續(xù)句卻說“心心相通”。

5.相對關系：兩項語義是相對關系。有的是時間相對，有的是空間相對，有的是人或事物相對等。例如：

①白天它是清晰的，夜晚它是朦朧的。

②左邊的喊右邊的踩了他的腳，右邊的叫左邊的擠了他的腰。

③牛郎在地里耕種，織女在家里紡織。

6.順承關系：兩項語義先后相承，有的是時間順承，有的是方位順承，有的是事效順承。例如：

①黑子掙脫了訓導員的摟抱，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營外的地座土崗下，找了個背風的地方趴下了。

②場院小屋的門大開著，屋里彌漫著一股火藥味兒，遍地是被踐踏亂了的干草，草上還有星星點點的幾滴鮮血和幾顆手槍彈殼。

③他摔折了腿，只好自個兒整天躺著。（黎錦熙、劉世儒《復式句和篇章結構》順承關系例句）

這是順承關系。①是時間順承：“掙脫”—“走”—“趴下”;②是方位順承：“大門”—“屋里”—“遍地干草”—“草上”。③是事效順承：“摔折了腿”是“事”，“自個兒在家躺著”是“效”。

7.層進關系：兩項語義中，后項又比前項有進一層的關系。有的是范圍的層進，有的是程度的層進，有的是認識的層進，有的是語義的層進。范圍的層進，后項比前項范圍更大;程度的層進，后項比前項程度更高;認識的層進，后項比前項認識更深;語義的層進，后項比前項語義更多。例如：

①我們的政府是代表工農的，是代表民族的。

②我們還是有缺點的，有很大的缺點。

③溪流河川中閃閃發(fā)光的是水，是我們祖先的血液。

④藤蘿開花了，開得這樣盛，這樣密。

這是層進關系。①中后項范圍擴大：前項說“政府是代表工農的”，后項說“是代表民族的”，兩項比較“民族”比“工農”范圍大。②中后項程度躍升：前項說“我們有缺點”，后項說“有很大的缺點”，兩項比較，“很大的缺點”比“缺點”在性質上更嚴重了。③中后項在認識上升級：前項說“河川中閃閃發(fā)光的是水”，后項說“是我們祖先的血液”，兩項比較，“血液”是從實質上的認識，而“水”是從形態(tài)上的認識。④中后項在語義上追加：前項說“藤蘿開花了”，后項說“開得盛而密”，而“開得盛而密”是包括“開花”在內的。

8.倚變關系：兩項語義，前項是后項的前提、條件，后項是前項的結果。有的是判斷式——后項依據(jù)前項語義作出肯定或否定的判斷，為判斷句;有的是祈使式——后項依據(jù)前項語義提出要求或意向，為祈使句;有的是表態(tài)式——后項依據(jù)前項語義表明態(tài)度和主張，為表態(tài)句。例如：

①越大越沒規(guī)矩。（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倚變關系例句）

②身體不舒服，你明天走吧。（王維賢等《現(xiàn)代漢語復句新解》倚變關系例句）

③你坐車，我拉一趟。（王維賢等《現(xiàn)代漢語復句新解》倚變關系例句）

以上是倚變式。①是判斷式，后項以前項為前提作出斷定說：“沒規(guī)矩”。②是祈使式，后項以前項為前提表達一種意向——“你明天走吧”;③是表態(tài)式，后項以前項為前提表明態(tài)度：“我拉一趟”。

三

由于長期以來人們只是把復句作為語法單位看待的，沒有超越語法關系進行語義的系統(tǒng)考查，所以導致復句研究中諸多困惑找不到理想的答案。經過多年研究發(fā)現(xiàn)，復句既有語法結構，又是語義結構，二者統(tǒng)一在書面語言的系統(tǒng)中。一定的語義結構，總是以一定的語法形式出現(xiàn)的;一定的語法形式，總是建立在一定語義結構基礎之上的。所以對復句的分類，以語法為綱，便可看到不同語義關系的分布;以語義為綱，便可看到不同語法關系的分布。為了簡明起見，以下把語義關系稱作“某某式”。

（一）以語法為綱、語義為目的復句分類系統(tǒng)

1.并列復句，有并立式、相反式、相對式、層進式4種。

并立式：我們探索宇宙的時候，既要勇于懷疑，又要富于想象。

相反式：脫貧摘帽不是終點，而是新奮斗的起點。

相對式：路的左邊，埋著死刑和瘐斃的人，右邊是窮人的叢冢。

層進式：這種……方法，是共產黨的大敵，是工人階級的大敵，是人民的大敵，是民族的大敵。

2.連貫復句，主要是順承式，或時間順承，或方位順承。

時間順承：我恭敬地鞠了一躬，把書塞進帆布袋，背起來便走出書店的門。

方位順承：大殿正中是一個約兩米高的朱漆方臺，上面安放著金漆雕龍寶座，背后是雕龍屏。

3.遞進復句，有并立式、層進式、相反式3種。

并立式：這種橋不但形式優(yōu)美，而且結構堅固。

層進式：這不但是殺害，簡直是虐殺。

相反式：他不但不接受批評，反而把錯誤推給別人。

4.選擇復句，有并立式、相反式、相對式3種。

并立式：我們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毀滅。

相反式：我寧肯槍斃他，也不愿放他回國。

相對式：長毛時候，留發(fā)不留頭，留頭不留發(fā)。

5.轉折復句，有相反式、相對式、順承式、申說式4種。

相反式：他天資雖然不高，但是學習成績很好。

相對式：魯迅先生語言簡潔警拔，而茅盾先生語言卻細致清麗。

順承式：傍晚，我竟聽到有些人在內室里談話，仿佛議論什么事似的，但不一會，說話聲也就止了。

申說式：在中低緯地區(qū)，尤其是近赤道地區(qū)，很少出現(xiàn)極光，但并不是說壓根兒觀測不到極光。

6.條件復句，有倚變式、相反式2種。

倚變式：只要我們?yōu)槿嗣竦睦鎴猿趾玫?，為人民利益改正錯的，我們這個隊伍就一定會興旺起來。

相反式：無論環(huán)境怎樣險惡，魯迅先生一直把信和文稿珍藏著。

7.假設復句，有倚變式、相反式、并立式、相對式、順承式、申說式、按斷式7種。

倚變式：如果這種美德能普及社會，那么，正氣就能伸張，真理就能昭明，邪氣就能收斂。

相反式：縱使時光流逝，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藹的舊影。

并立式：如果說物質利益是滿足人們物質生活需要的，那么審美享受就是滿足人們精神生活需要的。

相對式：如果說進到天山這里還像是秋天，那么再往里走就像是春天了。

順承式：如果你到傣家作客，走進竹籬，登上木梯，便來到屋外的走廊。

申說式：如果說我們建國以后有缺點，那就是對發(fā)展生產力方面有某種忽略。

按斷式：如果說“圖錢”就是前途，“想利”就是理想，那未免太過悲觀了。

8.因果復句，有倚變式、順承式、申說式、按斷式4種。

倚變式：白楊樹是不平凡的，我贊美白楊樹！

順承式：孔乙己原來也讀過書，但終于沒有進學，又不會營生;于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

申說式：我不久就離開母親，因為我讀書了。

按斷式：想有喬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沒有土，便沒有花木了;所以土實在較花木還重要。

9.解證復句，有申說式和按斷式兩種。

申說式：這故事頗有效……還要陪出許多眼淚來。

按斷式：魔鬼頭像堡壘……樣子非常兇惡。

（二）以語義為綱、語法為目的復句分類系統(tǒng)

1.申說式，有因果復句、解證復句、轉折復句、假設復句4種。

因果句：我不久就離開母親，因為我讀書了。

解證句：這故事頗有效……還要陪出許多眼淚來。

轉折句：在中低緯地區(qū)，尤其是近赤道地區(qū)，很少出現(xiàn)極光，但并不是說壓根兒觀測不到極光。

假設句：如果說我們建國以后有缺點，那就是對發(fā)展生產力方面某某種忽略。

2.按斷式，有因果復句、解證復句、假設復句3種。

因果句：想有喬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沒有土，便沒有花木了;所以土實在較花木還重要。

解證句：魔鬼頭像堡壘……樣子非常兇惡。

假設句：如果說“圖錢”就是前途，“想利”就是理想，那未免太過悲觀了。

3.并立式，有并列復句、遞進復句、選擇復句、假設復句4種。

并列句：我們探索宇宙的時候，既要勇于懷疑，又要富于想象。

遞進句：這種橋不但形式優(yōu)美，而且結構堅固。

選擇句：我們要或使用，或存放，或毀滅。

假設句：如果說物質利益是滿足人們物質生活需要的，那么審美享受就是滿足人們精神生活需要的。

4.相反式，有并列復句、遞進復句、選擇復句、轉折復句、條件復句、假設復句6種。

并列句：脫貧摘帽不是終點，而是新奮斗的起點。

遞進句：他不但不接受批評，反而把錯誤推給別人。

選擇句：我寧肯槍斃他，也不愿放他回國。

轉折句：他天資雖然不高，但是學習成績很好。

條件句：無論環(huán)境怎樣險惡，魯迅先生一直把信稿珍藏著。

假設句：縱使時光流逝，洗成緋紅，也會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藹的舊影。

5.相對式，有并列復句、選擇復句、轉折復句、假設復句4種。

并列句：路的左邊，埋著死刑和瘐斃的人，右邊是窮人的叢冢。

選擇句：長毛時候，留發(fā)不留頭，留頭不留發(fā)。

轉折句：魯迅先生語言簡潔警拔，而茅盾先生語言卻細致清麗。

假設句：如果說進到天山這里還像是秋天，那么再往里走就像是春天了。

6.順承式，有連貫復句、轉折復句、因果復句、假設復句4種。

連貫句：我恭敬地鞠了一躬，把書塞進帆布袋，背起來便走出書店的門。

轉折句：傍晚，我聽到有些人在內室里談話，仿佛議論什么似的，但不一會兒，說話聲也就停止了。

因果句：孔乙己原來也讀過書，但終于沒有進學，又不會營生;于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

假設句：如果你到傣家作客，走進竹籬，登上木梯，便來到屋外的走廊。

7.層進式，有遞進復句、并列復句2種。

遞進句：這不但是殺害，簡直是虐殺。

并列句：這種……方法，是共產黨的大敵，是工人階級的大敵，是人民的大敵，是民族的大敵。

8.倚變式，有條件復句、假設復句、因果復句3種。

條件句：只要我們?yōu)槿嗣竦睦鎴猿趾玫?，為人民利益改正錯的，我們這個隊伍就一定會興旺起來。

假設句：如果這種美德能普及社會，那么，正氣就能伸張，真理就能昭明，邪氣就能收斂。

因果句：白楊樹是不平凡的，我贊美白楊樹！

從以上兩個分類系統(tǒng)中可以看出，不同語法形式的復句其邏輯語義具有同一性，也有其特殊性。這種特殊性首先體現(xiàn)在：語義類型和語法類型不是均衡分布，而是有差異的。例如并列復句和連貫復句，這是言語作品中使用最多的兩種復句結構。并列復句是橫向展開的，連貫復句是縱向接續(xù)的。兩類復句從縱橫兩個方面各自形成獨特的表達功能，廣泛用于各種文體中。試比較：

蟬兒把它已經出殼的上半身騰空向后仰去，又敏捷地向前撲來，再用前腳抓住蟬殼用力一抽，又白又嫩的蟬尾就出來了。（小語《金蟬脫殼》）

這是典型的連貫關系的復句——時間順承式語義結構，寫“金蟬脫殼”的經過?？梢钥闯觯@里的每一個具體活動都是整體活動鏈條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再如：

狂風吹不倒它，洪水淹不沒它，嚴寒凍不死它，干旱旱不壞它。（初語《井岡翠竹》）

這是典型的并列關系的復句——并立式語義結構，寫井岡翠竹的堅韌品格。在這里，4個分句分別從四個方面陳述井岡翠竹與惡劣勢力搏戰(zhàn)的狀態(tài);4項內容雖由一個中心統(tǒng)率，但各自在語義上是相對獨立的。

可見，兩類復句的特點是十分明顯的：并列復句橫向展開，分句之間相對獨立;連貫復句縱向延伸，分句之間環(huán)環(huán)相扣。并列復句沒有時間順承的語義關系，連貫復句也沒有橫向并立的語義關系。

這種特殊性還表現(xiàn)在，同一類型的語義在不同語法關系的結構中有著特殊的語義內涵。例如語義關系中有一種“相反式”。它有4種下位類型：然否式、矛盾式、對比式、引申式。前3種類型，在并列復句和轉折復句中都有相應的體現(xiàn)，所以可以互換。以轉折關系的復句為例：“溪上有燈心草，但是沒有樹木?！边@是然否式轉折;“他心中疑竇叢生，卻又百思不得其解?！边@是矛盾式轉折;“小聰明是狂傲的，而大智慧卻是謙遜的?！边@是對比式轉折。這幾個句子去掉轉折關聯(lián)詞語就是對應的并列復句：“溪上有燈心草，沒有樹木”;“他心中疑竇叢生，又百思不得其解”;“小聰明是狂傲的，而大智慧是謙遜的”。但是引申式轉折則不能轉換成并列復句。因為，引申式轉折是轉折復句的代表句型。所謂引申式轉折就是：后項不是針對前項的直接轉折，而是針對前項蘊含結論的轉折。正如呂叔湘先生在《中國文法要略》一書中解釋的那樣：“甲事在我們心中引起一種預期，而乙事卻軼出這個預期?！崩纾?/p>

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

這里預期是：人都會死去，既然都是死，那張三的死和李四的死也就沒有什么區(qū)別了，但是死的意義是不同的。如果去掉轉折關聯(lián)詞語，就成了：

人總是要死的，死的意義有不同。

這仍然是轉折復句，只是轉折的語氣減弱了?？梢姡筒⒘袕途湎啾?，傳達引申式相反的邏輯語義是轉折復句的特有功能。

四

黎錦熙、劉世儒《復式句和篇章結構》認為：句群是介乎復式句和段落之間的一種語言單位;該書反復提到“章法”，認為“詞法”“句法”以外統(tǒng)叫“章法”。徐赳赳《現(xiàn)代漢語篇章語言學》指出：“中國傳統(tǒng)語法中的復句研究，就是篇章研究的對象。從最底層看，兩個彼此有關聯(lián)的小句，就進入了篇章研究的范圍?！边@些論述表明：復句是初級形式的篇章。所以，復句作為語法結構體，又是章法結構體。作為章法結構體，不同的邏輯語義類型也是不同章法關系的類型。章法關系是對復句深層邏輯語義關系的抽象，體現(xiàn)的是連貫語言的思路。另外，復句作為初級的篇章，和句群段落具有極大的相似性——它們都是章法語法的統(tǒng)一體。但章法語法的地位卻明顯不同：在復句，語法處于主導地位;在句群段落，章法處于主導地位。正因為如此，對于復句，主要是分析其語法關系，一般不考慮其章法思路;對于句群段落，主要是分析其章法思路，一般不考慮其語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