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磊 張 潔
(1.巢湖學(xué)院,安徽 巢湖 238024;2.合肥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安徽 巢湖 238010)
鼓吹樂,是打擊樂與吹奏樂合奏的一種音樂形式,對此,學(xué)界并無異議。異議在于,其源于何時,迄今懸而未決。觀諸異說,焦點在于不同的溯源方法。
從樂名著手,循名責(zé)實,追溯鼓吹樂源起,為溯源的基本方法。學(xué)界多依此法,從文獻(xiàn)上溯源至漢班固《漢書·敘傳》:始皇之末,班壹避墜于樓煩,致馬牛羊數(shù)千群。值漢初定,與民無禁。當(dāng)孝恵、髙后時,以財雄邊,出入弋獵,旌旗鼓吹,年百余歲,以壽終[1]4198。不可否認(rèn),此為“鼓吹”二字的最初出處。劉建昌甚至以此婁煩地處山西,而以山西為“鼓吹樂”發(fā)祥地。項陽研究山西樂戶,亦以為,“鼓吹樂恰恰是起源于山西”[2]201。而楊生枝《樂府詩史》則云:“這里的‘鼓吹’二字并不是指鼓吹曲,而是壯其聲威的‘擊鼓歌吹’的聲稱?!盵3]44此實質(zhì)說明,“鼓吹”并非樂名,而是與“旌旗”同為并列詞組,或只是“鼓”與“吹”二字代表不同樂器的耦合,不應(yīng)視為鼓吹樂樂名之濫觴。可見,對此“鼓吹”,有不同解釋。
對此事關(guān)鼓吹樂源起問題的分歧,在無其他史料佐證下,如何判斷其真實含義,惟先從此二字語境中探尋班固最初使用本義,以觀是否含有“鼓吹樂”樂名之意。顯然,班固《敘傳》此處并非敘說樂名,而是意在彰顯先祖班壹的顯赫。然而,班固敘其家世則以班壹為始祖,歷班孺、班長、班回、班況、班稺,及至其父班彪則達(dá)七世,而此家族延綿年代跨度恰與西漢存續(xù)年代跨度相合,此似乎意在說明,家史尚且有據(jù)可循,何況國史?為顯其《漢書》史料來源有自,以及所敘史實信而有據(jù)的是,其家族發(fā)展與朝廷之間有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從“以財雄邊”的班壹到為漢成帝偼伃的班回之女,家族歷四世而為皇室外戚,自此,班固祖輩三兄弟班伯、班斿、班穉由此青云直上。班伯同漢成帝朝夕于金華殿受業(yè),班斿隨劉向校書中秘,班固祖父班稺則與王莽交好,王莽則“兄事斿而弟畜稺”。而班固之父班彪,博學(xué)好史,吸引時下諸多大學(xué)問家,如楊雄為其家閱書??停醭錇榘啾氲茏?,而班固更是承襲其父未竟之作《史記后傳》,力圖憑一己之力私下著成??梢?,班固《漢書》有此成就與其家族不能不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究其源,不能不追述班壹,以“出入弋獵,旌旗鼓吹”的出行儀仗壯其“以財雄邊”的聲威,顯其創(chuàng)始家業(yè)之功??梢?,此“鼓吹”本義確實非指樂名,但不可否認(rèn),其連同“旌旗”一道指稱禮樂儀仗。就“鼓吹”指代樂隊而言,以“鼓吹”為樂名之濫觴并不為過。
問題在于,班壹之時是否存在鼓吹樂,班固未明言。《漢書》“鼓吹”僅二見:一見于《敘傳》,描述班壹“出入弋獵”場面;另一見于霍光傳,以“鼓吹歌舞,悉奏眾樂”描述祭祀演奏場面[1]2940。令人質(zhì)疑的是,西漢樂府有三大樂[4]16,《漢書·禮樂志》何以未記載鼓吹樂,只記載《安世房中歌》十七章和《郊祀歌》十九章,其中《郊祀歌》十九章還是漢武帝時新作。其《漢書·禮樂志》云:至武帝定郊祀之禮,祠太一于甘泉就干位也,祭后土于汾陰澤中方丘也,乃立樂府。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謳。以李延年為協(xié)律都尉,多舉司馬相如等數(shù)十人,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diào),作十九章之歌[1]1045。實際上,李延年協(xié)律不止這些,還將西域、北狄的外來樂改造為鼓吹曲,此也是班固以鼓吹描寫其先祖出行儀仗的依據(jù)??梢姡喙滩⒎遣恢拇禈?。
《漢書》司馬相如傳所記司馬相如《子虛賦》,其中所云“摐金鼓,吹鳴籟”之樂,實為鼓吹樂的鼓籟合奏形式。晉崔豹《古今注》記有“司馬相如作《釣竿》之詩”[5]8,此《釣竿》為沈約列入《鐃歌》二十二曲。而班固《西都賦》中“棹女謳,鼓吹震”之“鼓吹”[6]1348,與霍光傳中“鼓吹歌舞”之“鼓吹”,更是直接使用鼓吹樂語詞。最能證實至晚在班固時已確立以“鼓吹”為樂種的是,永平三年(60),漢明帝改大樂為大予樂,以薦之光武之廟而確立漢樂四品,其中第三品黃門鼓吹則為鼓吹樂樂種。時年班固28歲,已開始潛心精研其父所著《史記后傳》,欲就其業(yè)。越二年,即永平五年(62),漢明帝拜班固為蘭臺令史,編修本朝光武帝《世祖本紀(jì)》。由此可推,班固不可能不知確立漢樂四品之事,因為此不只是確立漢樂品類的大事,而是與禮匹配,確立禮樂儀式的大事。何況,建初八年(83),漢章帝拜其弟班超為將兵長史,假鼓吹幢麾。唐李賢對此注曰:“橫吹麾幢,皆大將所有,超非大將,故言假?!盵6]1577可見,此時已確立“鼓吹幢麾”儀仗,作為禮樂制度,應(yīng)與使用者身份地位相匹配,不可逾越。而班超逾越受此殊榮,作為大事載入《東觀漢紀(jì)》,班固焉能不知?而況,此書最初班固參與編寫,正因如此,班固以“旌旗鼓吹”述其先祖“出入弋獵”時,先申說“值漢初定,與民無禁”,以消弭其僭越之嫌。那么,班固明知有僭越之嫌,又何以故用?正如師古注所云,其時“國家不設(shè)衣服車旗之禁”,而他不用此“鼓吹”,難以彰顯先祖“以財雄邊”有類大將軍戍邊那樣威儀顯赫??梢姡酥小肮拇怠眱H作字本義解難以顯現(xiàn)深意,惟作禮樂儀仗名詞解方能盡顯,由此不能排除此“鼓吹”已內(nèi)涵樂名之義,但亦不能以班固晚出的樂名概念描述前事,而作為溯源的依據(jù),否則,難免落入循環(huán)論證。因而,確立其是否樂名,不宜以“名”溯源,而要以“實”溯源,關(guān)鍵在于班壹之時是否存在鼓吹樂樂種。
實際上,班壹“出入弋獵,旌旗鼓吹”的發(fā)生,晚至“孝恵、 髙后時”,而樂府早在此前已存在?!稘h書·禮樂志》云:周有“房中樂”,至秦名曰“壽人”。凡樂,樂其所生,禮不忘本。 髙祖樂楚聲,故房中樂楚聲也。孝惠二年(193),使樂府令夏侯寬備其簫管,更名曰《安世樂》[1]1403??梢?,漢樂府統(tǒng)轄下的三大樂類之一的《安世樂》非始于漢,而是承自秦,甚至可溯至周。而漢初樂府亦是承秦制,班固《漢書·百官公卿表》云:“少府,秦官,掌山海池澤之稅,以給共養(yǎng),有六丞。屬官有尚書、符節(jié)、太醫(yī)、太官、湯官、導(dǎo)官、樂府。”[1]7311976年,陜西出土的秦編鐘所刻之樂府,亦可為班固記載之佐證。司馬遷《史記》亦可證此。其不僅記載漢惠帝置劉邦《大風(fēng)歌》于樂府習(xí)常肄舊,而且還延及漢文帝、漢景帝。由此可知,樂府上溯至秦,下直至漢武帝,從未中斷?!妒酚洝窌吩疲?髙祖過沛,詩三侯之章,令小兒歌之。 髙祖崩,令沛得以四時歌舞宗廟。孝惠、孝文、孝景無所増更,于樂府習(xí)常肄舊而已[7]1177。至于漢初樂府是否承秦制亦有“鼓吹”樂樂種,還得從溯源鼓吹樂樂種起始。
可以確定的是,鼓吹樂樂種,至晚在東漢明帝永平三年已確立。然元脫脫《宋史·樂志》認(rèn)為,至魏、晉而下,“始有鼓吹之名”[8]3381。此“始有”非指早有其名的黃門鼓吹,而是特指短簫鐃歌。因為,漢樂四品未以短簫鐃歌為鼓吹樂種,而是與黃門鼓吹分作性質(zhì)不同的兩品。因而,要明晰鼓吹真正涵義,則須溯至漢樂四品,梳理短簫鐃歌如何與黃門鼓吹二合一以獲“鼓吹之名”。
漢樂四品之說,范曄《后漢書》未記載,然其則云此是蔡邕為《東觀漢記》而作的《樂志》內(nèi)容?!稏|觀漢記》成書,非經(jīng)一人,非歷一時。從東漢初班固,到東漢末蔡邕,其間不同時期有不同修者,也可以說是時下人修時下書,延綿整整東漢始終。但可知,其中《志》書為蔡邕統(tǒng)籌。《東觀漢記·樂志》開篇云,“漢樂四品”,然文中前三品皆有編序,一曰,大予樂,二曰,周頌雅樂,三曰,黃門鼓吹,惟第四品未見編序“四曰”,而以“其短簫鐃歌”接黃門鼓吹之下,此“其”或誤指黃門鼓吹,然顯為僅“三品”,此與標(biāo)目“漢樂四品”說不合。南朝梁劉昭注《后漢書》未察此疏漏,引文同此。然自唐魏征《隋書》以降,皆欲補此疏漏,故皆曰引蔡邕《禮樂志》,辟“短簫鐃歌”為第四品,以編序“四曰”配“四品”,而引文有所不同。如元郝經(jīng)《續(xù)后漢書·禮樂》引蔡邕《樂志》曰:漢樂四品:一曰大予樂典,郊廟、上陵殿諸食舉之樂:二曰周頌雅樂典,辟雍、饗射六宗社稷之樂;三曰黃門鼔吹,天子所以燕樂群臣;四曰短簫鐃歌,軍樂也[9]555。
盡管諸書所引略有差異,但云漢樂四品皆不誤。惟宋徐天麟《東漢紀(jì)要》引《東觀漢記》,僅更“其”一字,變“其短簫鐃歌”為“四曰短簫鐃歌”。然蔡邕《樂志》原文早已散佚,無從核實。范曄《后漢書》蔡邕傳云,蔡邕“作《靈紀(jì)》及《十意》,又補諸列傳四十二篇,因李傕之亂,湮沒多不存”[6]2007。考《東觀漢記》,《十意》僅存八志,八志中又《朝會志》《天文志》二篇全闕,僅存其目。由此可知,《樂志》出現(xiàn)字句散佚,并不奇怪。正因不同時期對此疏漏有不同認(rèn)識,遂形成對鼓吹概念內(nèi)涵與外延的不同認(rèn)知。大體而言,此認(rèn)知形成歷經(jīng)三階段。
第一階段,晉惠帝時期,崔豹《古今注》或未察此疏漏出于字句散佚,故云:“漢樂有黃門鼓吹,天子所以宴樂群臣。短蕭鐃歌,鼓吹之一章耳,亦以賜有功諸侯。 ”[5]9
第二階段,南北朝時期,沈約歷宋、齊、梁三朝,于南齊永明五年(487)修成《宋書》,其《樂志》云:“鼓吹,蓋短簫鐃哥?!盵10]558此定義鼓吹之樂名,實質(zhì)是合漢樂四品中后兩品黃門鼔吹與短簫鐃歌為一。
第三階段,北宋時期,郭茂倩集樂府詩之大成,而著《樂府詩集》。此《樂府詩集》分樂府詩為十二類,雖將短簫鐃歌也納入第三類“鼓吹曲辭”,也認(rèn)同鼓吹樂為軍樂性質(zhì),但不認(rèn)同沈約以短簫鐃歌為鼓吹的界定,而認(rèn)為,“黃門鼓吹、短簫鐃歌與橫吹曲,得通名‘鼓吹’”,[11]224從而拓展鼓吹樂外延,但卻未界定內(nèi)涵。
橫吹曲,漢無此樂名,最初見于晉崔豹《古今注》記載:橫吹,胡樂也。唐李賢為《后漢書》班超“假鼓吹幢麾”作注,認(rèn)為此“鼓吹”實際是“橫吹”,并認(rèn)為其源自西域,為李延年更造。而宋郭茂倩則認(rèn)為,“橫吹”源自北狄,其《樂府詩集》云:橫吹曲,其始亦謂之鼓吹,馬上奏之,蓋軍中之樂也。北狄諸國,皆馬上作樂,故自漢已來北狄樂總歸鼓吹署。其后分為二部:有簫笳者,為鼓吹,用之朝會、道路,亦以給賜。漢武帝時,南越七郡皆給鼓吹是也?!盵11]309
可見,同為橫吹曲,其來源,有崔豹西域說與郭茂倩北狄說之分。
沈約《宋書·樂志》雖將短簫鐃歌與黃門鼓吹合二為一,但卻將原《鐃歌》二十二曲分一為二,謂前十八曲為短簫鐃歌,后四曲“《務(wù)成》《黃爵》《玄云》《遠(yuǎn)期》”則為騎吹,明云騎吹非鼓吹曲,實則將之排除鼓吹樂之外,故云“此則列于殿庭者為鼓吹,今之從行鼓吹為騎吹,二曲異也?!盵10]559那么,二者為何未論橫吹與騎吹的差異?最為根本的是,黃門鼓吹性質(zhì)是否為軍樂,二者未予說明。實際上,《鐃歌》十八曲性質(zhì)是否為軍樂,尚有異議,何況黃門鼓吹性質(zhì)?盡管郭茂倩沿襲沈約觀點,認(rèn)為《鐃歌》為軍樂,然不可否認(rèn),《鐃歌》雜有“漢世街陌謠謳”,此為郭茂倩的難題,亦是引發(fā)后世多有異議的根源。如馬端臨《文獻(xiàn)通考》云:“至于《短簫鐃歌》,史雖以為軍中之樂,多敘戰(zhàn)陣之事,然以其名義考之,若《上之回》,則巡幸之事也;若《上陵》,祭祀之事也;若《朱鷺》,則祥瑞之事也。至《艾如張》《巫山高》《釣竿》篇之屬,則又各指其事而言,非專為戰(zhàn)伐也?!盵12]1241那么,《鐃歌》性質(zhì)尚有爭議,何況比之尤為復(fù)雜的黃門鼓吹性質(zhì)。漢代黃門鼓吹有二類:一為樂人,以侍“天子所以燕樂群臣”。另一為冗從,漢衛(wèi)宏《漢官舊儀》云,“騎吹曰冗從”,其職是為天子“出則騎從,夾乗輿車,居則宿衛(wèi)”[13]3。若云后者鼓吹性質(zhì)尚可屬軍樂,而前者鼓吹性質(zhì)就難以一概而論。如言霍光傳中所云“鼓吹”尚為樂人鼓吹,而司馬相如所描寫“鼓吹”則非黃門鼓吹,理應(yīng)視為民間鼓吹,而難以視之為軍樂。何況,孫尚勇《樂府史研究》還從挽歌起源看樂府起源,尤其李延年改造挽歌立于樂府[14]26,諸如此類,從現(xiàn)今觀點看,無疑皆屬鼓吹樂樂種,但難以視為軍樂。因而,有必要重新審視鼓吹樂性質(zhì),否則,難以溯源。
鼓吹樂,不外乎音樂樂種之一,與其它樂種一樣,具有音樂一般的“器與樂”二要素,而其與別的樂種不同,只在于器樂的差別而已。因而,判斷其是否鼓吹樂,關(guān)鍵在其器樂本體。郭茂倩已經(jīng)意識到這一點,其《鼓吹曲辭》云:“劉瓛《定軍禮》云:鼓吹未知其始也,漢班壹雄朔野而有之矣。鳴笳以和簫聲,非八音也?!盵11]223故郭茂倩進(jìn)而分析云:鼓自一物,吹自竽、籟之屬,非簫鼓合奏,別為一樂之名也。然則,短簫鐃歌此時未名鼔吹矣。應(yīng)劭《漢鹵簿圖》,唯有騎執(zhí)箛,箛即笳,不云鼓吹[11]223。此為郭茂倩固守傳統(tǒng)以樂器材質(zhì)分類,故有鳴笳非八音,但又無法否認(rèn)經(jīng)李延年更新后的橫吹非為鼓吹樂,此為其難以分判短簫鐃歌、橫吹、騎吹及黃門鼓吹異同的根本原因。歸結(jié)到底,根本原因在于,其缺乏科學(xué)分類的依據(jù)?,F(xiàn)代科學(xué)分類,將樂器分為三大類:打擊樂器,吹奏樂器及絲弦樂器。以打擊樂器與吹奏樂器合奏的音樂形式皆為鼓吹樂,不論二者何種樂器組合。以此觀之,不難分辨鼓吹樂。不僅如此,還可根據(jù)歷史上二者組合形式的先后變化,梳理鼓吹樂本體的傳承與演進(jìn)。因而,追溯鼓吹樂淵源,不能只停留在班固的記載上,應(yīng)該具有更長遠(yuǎn)的眼光,去疏理歷史文獻(xiàn),追尋考古發(fā)現(xiàn)。
從歷史文獻(xiàn)看,依次往前追溯,秦呂不韋《呂氏春秋·侈樂》記載:“凡古圣王之所為,貴樂者,為其樂也。夏桀、殷紂作為侈樂人,皷鐘磬管簫之音,以巨為美,以眾為觀,俶詭殊瑰耳。”[15]112此中“皷鐘磬管簫之音”,乃皷、鐘、磬打擊樂器與管、簫吹奏樂器合奏之音,若此言有據(jù),豈非早有鼓吹樂之音?只是夏桀為傳說人物,與蔡邕《樂志》所云“軍樂也,黃帝岐伯所作”一樣,不宜作為現(xiàn)實溯源的依據(jù)。《禮記》記載鼓吹樂形式更為古樸,其《明堂位》曰:“土鼓,蕢桴,葦鑰,伊耆氏之樂也。”孔穎達(dá)疏曰:“土鼓者,謂筑土為鼓。蕢桴,以土塊為桴。葦鑰者,謂截葦為鑰,此等是伊耆之樂,魯?shù)糜靡??!盵16]1491此古老的鼓吹樂至魯立國后,尚在使用。《詩經(jīng)》則是對西周現(xiàn)實鼓吹樂的反映,其《鼓鐘》篇云:“鼓鐘欽欽,鼔瑟鼔琴。笙磬同音,以雅以南,以鑰不僭?!盵16]467其中“鼓鐘”再配以“鼓瑟”“笙磬”,相比魯之“土鼓”“蕢桴”,“葦鑰”不知要高配多少??梢?,當(dāng)時鼓吹樂以不同形式傳布在朝廷與民間。不宜因未見“鼓吹”二字,輕易否定鼓吹樂的存在。
從考古出土發(fā)現(xiàn),古老文獻(xiàn)記載并非毫無根據(jù)。據(jù)王光祈圖記,打擊樂器三十八種,吹奏樂器十五種[17]149-162,都是根據(jù)現(xiàn)實樂器圖形,而樂器名大都是古代流傳下來,其中更為古老樂器形式在先秦就存在,甚至在遠(yuǎn)古就出現(xiàn)土鼓、木鼓。1980年,在山西襄汾陶寺遺址出土的鼉鼓,已發(fā)展到以陶土為框兩面蒙皮的原始打擊樂器,此時文字尚未形成,不宜因無文字記載而否定其樂器存在的事實。畢竟文字晚于音樂產(chǎn)生。同樣,連綿詞晚于單字,至戰(zhàn)國晚期方出現(xiàn),不宜因連綿詞晚出而否定先秦存在鼓吹樂。事實上,作為打擊樂器的鼓鐘合奏,在西周時已臻至尊地位,而編鐘、編磬合奏在戰(zhàn)國時更是被儒家視為金聲玉振。因而,很難說其時毫無吹奏樂器與之相配演奏。作為吹奏樂器的骨笛,在河南賈湖遺址出土就達(dá)十八支,至今約8,000年,而鑰、排簫、笙合奏不乏見于先秦文獻(xiàn)。韓非《韓非子·內(nèi)儲說上》云:“齊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盵18]2311978年,湖北隨州曾侯乙墓出土,有編鐘、編磬,有琴、箏、五弦、笙,篪、排簫、瑟,共處墓室,此是否存在合奏之可能。由此可知,難以排除同時期存在鼓吹樂之可能。因而,鼓吹樂溯源不宜止于漢初班壹,亦不宜溯至異域,而應(yīng)考慮立足于本土。
鼓吹樂作為古老且依然活躍于當(dāng)下的樂種,其源頭追溯確有不同方法,觀諸異說,可謂紛呈異彩,但迄今懸而未決。本文從樂名、樂種,音樂本體溯源方法中提出疑義,并從實證上給予析辨,旨在切近鼓吹泉源、追其歷史萍蹤,為鼓吹樂傳承、創(chuàng)新發(fā)展確立“本始”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