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勇
(廈門大學 中文系,福建 廈門 361005)
進入新世紀以來,文學年選的編纂可謂是繁榮昌盛,蔚為大觀。年選的編選不僅趨向常態(tài)化,而且種類甚多,同一年選系列內的分類也日趨細致;更有意味的是,文學年選的編選有同文學活動中的排行榜批評實踐聯(lián)系起來的態(tài)勢。如此種種,使得文學年選的編選作為一個重要的文學現(xiàn)象被提出。
文學年選的繁榮,一方面固然是當前文學創(chuàng)作繁榮景觀的反映,另一方面也是文學現(xiàn)代性邏輯的必然顯現(xiàn)?,F(xiàn)代性造就了文學年選的編選的必要性,也使得文學年選的“遴選過剩”傾向日益凸顯。就選本的類型而言,文學年選應該是最具現(xiàn)代性特征,但也是最不穩(wěn)定的選本類型。歷時地看,年選的編選,既反映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階段性特征,也反映了文學創(chuàng)作格局和環(huán)境對選本編纂的制約,以及文學觀和文學評價標準的演變。因此,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年選編纂的歷史,其實就是一部中國當代文學演變史的表征。
文學年選的常態(tài)化要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在這之前,文學年選的編選有過三次短暫的恢復。第一次是1950年代前期。以工人出版社編選的《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選集》為代表,出版有《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選集》(1952)(1953)(1954)(1955)。另有新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上海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選集》系列。第二次是1950年代中后期。自1956—1958年,連續(xù)三年,中國作協(xié)組織、編選出版了短篇小說、詩歌、散文小品、特寫、兒童文學和獨幕劇等六種年選。年選的有意識和常態(tài)化,是在這一時期。第三次是1960年代前后,又有過《萌芽》雜志的年選系列出版。因臨近“文革”,這些年選(或雙年選、三年選)都很快告終結。從時間上看,這三個階段的年選編選近乎首尾銜接,建國17年時期幾乎都被貫穿起來,但事實上,它們之間并無太大關系,除了編選出版的機構不同外,編選的意圖也不一樣。50年代前期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年選的編選意在對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的推動和推崇,中國作協(xié)組織編選的年選則在于文學版圖與文學秩序的構筑,60年代初期的《萌芽》年選則介乎兩者之間。
20世紀80年代以前的年選編選,很多時候并不是預先計劃的,應該是某種后續(xù)性行為。正如《上海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選集》(第二集)《出版者的話》中所說:“《上海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選集》第一集出版已經有一年了。這一年間,上海各報刊又陸續(xù)發(fā)表了工人作者很多的新作,其中有不少是相當優(yōu)秀的作品。這些作品, 在反映工人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和社會主義思想品質的成長方面,有了新的成就。因此,我們又編選了第二集”。“本集所收的作品,都在一九五四年七月至一九五五年十月的上海《解放日報》《勞動報》《文藝月報》上發(fā)表過。”“我們相信,在黨和人民政府的關懷和幫助下,工人同志今后一定會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來。因此,今后我們打算繼續(xù)編輯出版這樣的選集,希望各方面給我們以支持”[1]。從前面的話,不難看出,《上海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選集》雖可以看成是文學年選,但其編輯出版并不是事先規(guī)劃好的,應是被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的“新的成就”所推動,年選所做的只是集中展現(xiàn)和推崇的工作??梢哉f,這是當代中國年選編輯出版的一個典型模式?!豆と宋乃噭?chuàng)作選集(1952)》(工人出版社,1953年)即此,80年代的文學年選,很多也都屬于此類。比如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青年佳作》系列。該系列選本,開始由《小說季刊》編輯部編選,1981年出版第一本。但從1982年開始,則由《青年文學》編輯部編選,改為年選,一年編輯一本。一直編輯出版到1993年為止(即1990—1991年選本)。這一套年選與《上海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選集》一樣,其開始并沒有想到要編成年選。“近年來,青年作者的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可以說是色彩繽紛,令人矚目?!薄拔覀兞帉⑦@個集子編得有自己的特色,不要一般化。平心而論,所收入的這些作品,在反映和概括時代方面,是有深度的,顯示了青年作者的真知灼見……從這些作品中可以明顯地看出青年作者的勇于探索和大膽創(chuàng)新的可貴精神”[2]。因其“色彩繽紛,令人矚目”,才會有后來的年選系列。其區(qū)別常常只體現(xiàn)在書籍封底的《內容介紹》上。1981年版“顯示了青年作者的勇于探索和大膽的創(chuàng)新的精神”。1982年版“顯示了一九八一年青年作者創(chuàng)作的新成果”。1983年版“顯示了一九八二年青年作者創(chuàng)作的新成果”。1984年版“顯示了一九八三年青年作者創(chuàng)作的可喜成果”,云云。
文學年選的后續(xù)性行為說明,年選的出現(xiàn)與階段性選本之間,有一定的關聯(lián),兩者之間在“選域”上具有連貫性和彼此銜接處。比如說《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選集(1952)》(工人出版社,1953年)乃接續(xù)《工人文藝創(chuàng)作選集(1949—1951)》而編選,《1956年短篇小說選》與《短篇小說選(1953.9—1955.12)》之間的關系,也是如此?!抖唐≌f選(1953.9—1955.12)》的《編選說明》中說:“各選集所選的都是1953年9月全國第二次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以來所發(fā)表的一些我們認為較好的作品。以后我們打算每年編選一次”[3]。為什么要以1953年9月作為敘事時間上的起點呢?顯然,與這一年的全國第二次“文代會”的召開有關。這一次文代會確立了“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原則,指明了文學發(fā)展的方向。文學乃社會發(fā)展的對應和反映,社會的巨變,帶來了文學發(fā)展的巨變。林默涵在《序言》中指出:“從第二次全國文代大會到今天,已經過去兩年多。兩年,不算是很長的時間。可是,在我們的國家中卻發(fā)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社會主義建設和社會主義改造的事業(yè),正在突飛猛進地發(fā)展著。文學創(chuàng)作受了這個偉大斗爭的鼓舞,兩年來出現(xiàn)了不少優(yōu)秀的各種樣式、各種體裁的作品。這本短篇小說選集,就是這個總的成績的一部分?!盵4]可見,不論是年選還是階段選,都是與對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狀的思考息息相關,都認為文學迎來了一個新的時代的到來,都是在對文學發(fā)展繁榮做想象性的確認。某種程度上,雙年選或三年選,也可以看成是文學年選的變體或另一種形式,這樣的年選,在20世紀50—70年代還有一些,比如說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祁連晨曲(1960—1962甘肅短篇小說選)》(1963),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1959—1962四川短篇小說選》《1959—1962四川散文特寫選》,等等。
雖然說文學年選與階段性選本常常難以截然兩分,但對“選域”的時間段的選擇仍舊是我們需要關注的角度。比如說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年度短篇小說集《愛的權利》“選入一九七九年九月以前發(fā)表的在群眾中極有影響的短篇小說十七篇”[5]。這是“文革”結束后到1979年的幾年的作品選,是階段選,在這之后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說選則是以年為編選單位。比如說《盼:短篇小說集》“本書選入一九八九年九月至一九八〇年八月各報刊登載的短篇小說二十篇”[6]。這樣一種階段選和年選的連貫性,在1980年代以來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年選系列中,表現(xiàn)尤為明顯?!盀榱藚R集我國‘五四’以來六十年間的優(yōu)秀短篇小說作品,前幾年我們陸續(xù)出版了《中國現(xiàn)代短篇小說選(一九一九—一九四九)》(共七卷)、《短篇小說選(一九四九—一九七九)》(共八卷)。從一九八〇年起,我們擬繼續(xù)編選短篇小說年選,及時介紹當年我國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的新成果?!薄盀榱伺c已出版的《短篇小說選(一九四九—一九七九)》銜接,入選作品以一九七九年十一月至一九八〇年十月為限?!盵7]從這里的時間段與卷數(shù)的對應關系,不難看出,年選的出現(xiàn)是一種厚今薄古的邏輯表征:年代越切近,編選冊數(shù)越多。這是一種典型的今勝于昔的現(xiàn)代性的線性時間觀——昨天、今天和明天——的表征。現(xiàn)代30年,7卷;當代30年,8卷;1980年代以來,每年1卷。文學發(fā)展到今天,沒有每年1卷的容量似乎難以囊括和涵蓋。由此可見,文學年選中以“年”作為觀察時段和評價時段,是現(xiàn)代性的想象方式的集中體現(xiàn)。
現(xiàn)代性的邏輯一方面鑄就了年選的誕生,另一方面也給年選的編選帶來極大的困擾。如按波德萊爾所說“現(xiàn)代性就是過渡、短暫、偶然,就是藝術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變”[8]?,F(xiàn)代性其實就是“?!焙汀白儭钡拿苄缘霓q證統(tǒng)一,某種程度上平衡就成為現(xiàn)代性的一個難題,而這恰恰就是年選的編選必然遇到的問題?,F(xiàn)代性的線性時間觀是年選對文學繁榮的想象性確認的認識論基礎,但若時間軸線上的年與年之間的變化過大時,年選的編選標準就會出現(xiàn)變動且前后矛盾。其結果,年選的編選也就變得難以為繼或持續(xù)下去。最有代表性的就是1956年和1957年的短篇小說年選,兩者之間彼此構成十分明顯的否定性指認關系[9]19-20。反過來,我們也看到,20世紀50—70年代中,三次文學年選的編纂出版,都是在政治環(huán)境相對穩(wěn)定、政策相對持續(xù)、環(huán)境相對寬松的階段出現(xiàn)的。如此種種表明,年選的編選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十分密切。年選的真正常態(tài)化要到80年代才有可能。
應該說,80年代是20世紀文學發(fā)展中年選編選最為繁盛的時代之一,其時出現(xiàn)的年選品種之多、類型之廣,實屬盛況空前。其中有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說、中篇小說、詩歌和報告文學年選,有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說年選,有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說年選,有中國社會科學院出版的“中國文學作品年編”系列,有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青年佳作》和《青年詩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北京文學>短篇小說選》,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人民文學>短篇小說選》,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人民文學叢書”年度短篇小說選、中篇小說選,中國新聞出版社出版的《1984年中國小說年鑒》(10卷),此外,還有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小說年鑒,等等。
年鑒或年選的大量出現(xiàn),一方面表明了彼時人們對文學繁榮寄予的期翼和想象,另一方面也奠定了年選的常態(tài)化的編選格局。這一格局主要是以體裁和篇幅為標準,有短篇小說年選、中篇小說年選、詩歌年選、散文年選和報告文學年選。戲劇年選早在20世紀50年代中期有過短暫出現(xiàn),當時是以“獨幕劇”選的方式,屬于中國作協(xié)組織編選的,但這一傳統(tǒng)在80年代初的年選中沒有延續(xù),至今仍是如此。此外,刊物年選和青年作品年選也是年選格局的重要構成部分,前者如《<北京文學>短篇小說選》。這一做法到90年代以后仍有延續(xù),比如21世紀初《收獲》雜志社編選的年度《<收獲>長篇小說精選》《<收獲>中短篇小說精選》《<收獲>散文精選》《<收獲>中篇小說精選》《<收獲>短篇小說精選》系列。而后又演變成年度排行榜作品選,如2016年度《收獲文學排行榜作品選》短篇小說卷和中篇小說卷?!妒斋@》雜志的年選編選斷斷續(xù)續(xù),并沒有形成常態(tài)化。后者有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青年佳作》和《青年詩選》年選系列。這一針對青年群體的年選在進入21世紀以后演變?yōu)榻K文藝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等編輯出版的青春文學年選系列。
雖然說20世紀80年代的年選種類繁盛,但年選編選的階段性特征仍舊十分明顯;也就是說,能一直持續(xù)下去的很少,彼時持續(xù)時間最長的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年選系列。有些年選,比如說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年選,只有短篇小說這一類,雖然持續(xù)的時間較長,達10余年(從1984年一直出版到1994年),但從90年代出版到《1993年全國短篇小說佳作集》后中止了。有些年選編選了幾年而后就消失匿跡了,比如說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編選的《中國文學作品年編》、中國新聞出版社出版的《1984年中國小說年鑒》,等等。關于某一特定年度的年選編纂,在當代中國,主要出現(xiàn)在80年代中期。除前面提到的《1984年中國小說年鑒》之外,還有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出版的《1985小說在中國》(1986)和吳亮、程德培編選的《新小說在1985年》(1986)。這種極具偶然性的年選編纂,反映的是對這一特定年度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高度評價。1984年和1985年,是80年代極具創(chuàng)新和探索的年度。這些選本,還有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探索小說集》(1986)、時代文藝出版社出版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小說》(1988)和李潔非、楊劼編《尋找的時代——新潮批評選萃》(1992),等等。
對20世紀80年代的年選編纂來說,作家的經典化和作品的經典化,是其互為前提的兩個重要功能。這可以從共時和歷時兩個層面理解。80年代的許多年選先后登場,使得有些作品被反復收入。各個年選中重復收入的作品,某種程度上就是被經典化的作品。這是共時的層面的考察。至于作家的經典化,則可以從歷時的角度理解。其考察的范圍包括:一是同一系列的年選,比如說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說年選;一是同一時期不同系列的同一類年選,比如80年代的各個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說年選。綜合考察各個年選系列,其中收入最多的那些作家,某種程度上就是經典作家。
先看共時層面。雖然說,各個年選有自己認定“佳作名篇”[10]的標準,彼此選擇的作品也不盡一致,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各個年選重復選入的作品必定是共同認可的“佳作名篇”,其經典性也必然更強且集中。以1981年為例。關于這一年的年選,有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1981年短篇小說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文學作品年編·1981年短篇小說選》、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1981年短篇小說年選《飄逝的花頭巾》等?!?981年短篇小說選》所選作品35篇,《中國文學作品年編·1981年短篇小說選》所選作品30篇,《飄逝的花頭巾》所選作品20篇,三部作品選共同收入的作品有8篇,分別是劉紹棠的《峨眉》、古華的《爬滿青藤的木屋》、王滋潤的《內當家》、汪曾祺的《大淖記事》、李準的《王結實》、趙本夫的《賣驢》、陳建功的《飄逝的花頭巾》、張弦的《掙不斷的紅絲線》。熟悉各個版本的文學史的人都知道,這是當代文學史中通常必提的代表作品,而且也都是所選作家的代表作。
需要注意共時性的文學年選中的重合率問題。某種程度上,重合率的高低與作品的“經典性”成正比。也就是說,一個作品如果被同時代的更多的選本收入,那就說明其“經典性”程度高,反之,亦然。再看前面提到的8篇作品。其中除了《王結實》和《掙不斷的紅絲線》,都獲得了當年度(1981年度)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獲獎作品(獲獎作品在當時都被收入了相應的獲獎作品集中)和年選收入作品的重合,某種程度上表明了他的“經典性”。不約而同(《1981年短篇小說選》的出版時間是1982年4月,1981年度的短篇小說評選結果公布時間是1982年4月。時間的切近說明兩者間的不約而同)充分說明了20世紀80年代的普遍存在共識度。80年代的年選之所以能起到很好地遴選經典作品的作用,與當時共識度的普遍存在有關。隨著共識度的式微或下降,年選再去遴選經典作品就顯得困難重重。這從進入21世紀以來的年選可以看出。
另一方面還要看到,若從長時段的作品選來看,年選只是初步的遴選,其所選作品的“經典性”,還需要其他話語實踐鞏固、確認和強化。也就是說,年選具有某種程度的現(xiàn)場時效性,比如說《中國文學作品年編·1981年新詩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4),其中選入了北島的《抒情詩二首》(《雨夜》和《睡吧,山谷》)。熟悉這一時間點的人,應該知道,這正是關于朦朧詩引起爭論的時間段,這一年選收入了北島的作品雖表明了對北島的肯定,但這一肯定的方向更多是一種收編,也即,對北島詩歌的認可:年選的肯定是一種有限的肯定,它表明一種態(tài)度,而并不簡單意味著“佳作名篇”。70年代末80年代初期的詩歌年選對朦朧詩人詩歌作品的收入即說明這點。因此,這就需要綜合考察長時段的作品選。這方面以詩歌選本最有代表性。比如說,《八十年代詩選》(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中所選公劉的《讀羅中立的油畫<父親>》就是對《中國文學作品年編·1981年新詩選》中所選同一作品經典性的鞏固和確認。事實上,《中國文學作品年編·1981年新詩選》這一年選所選公劉的詩歌作品除前面提到的之外,還選入了《解剖》。為什么是《讀羅中立的油畫<父親>》,而不是《解剖》被選入《八十年代詩選》,這就與其作品的“經典性”程度有關了。前面提到的北島的這兩首詩,并沒有被選入《八十年代詩選》,可見,這兩首詩并不一定是北島的詩歌中最有代表性的。比較閻月君等人編《朦朧詩選》(春風文藝出版社,1986)和閻月君選編《中國當代詩歌精品》(春風文藝出版社,1994)可以很好地說明這點。前者(《朦朧詩選》)收入了北島的這兩首詩,而后者(《中國當代詩歌精品》)卻沒有收入。這里的收入與沒收入充分說明,這兩首詩具有朦朧詩的流派特征,但并不一定是北島的代表作品。
從前面的分析不難看出,年選對經典作品的遴選功能有其局限性。這種局限性,除了前面提到的原因外,還要注意到年選編選的時代規(guī)定性。即是說,不同時段的年選編選,其選擇標準并不總是一致的,最具有代表性的是1956年和1957年的短篇小說年選,兩個年選的彼此對立關系表明,年選的編選要受到所處時代的文學語境的制約,年選的編選的標準具有某種程度的易變性和多變性,甚至矛盾性特征。編選標準的易變性,意味著對年選的考察有必要建立一種歷時性的框架。比如說,20世紀80年代的年選,意在政治標準和藝術標準間達到某種平衡,而對于90年代以來的年選來說,主要是在藝術標準和市場邏輯之間達到某種平衡,其最為典型的就是各種所謂年度排行榜選,如時代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小說排行榜》、藍天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文學最佳排行榜》、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說排行榜》等。如此種種表明,在年選的編選中,對經典作品和經典作家的遴選上,后者的經典化程度要更高。
就經典作家的遴選來看,入選次數(shù)最多的作家,必定是某個時段最為活躍的作家[9]182-185。這里的歷時,有一個時間段的劃分,3年、5年或10年不等。但是有一點,即時間段既不能太短,也不能太長,太短看不出演變的趨勢,太長則可能不具備闡釋力。因為有些作家某一時段很活躍,后一個時段則比較沉寂。因此,比較好的做法是以某一代際或梯次的作家(比如說“右派作家”“知青作家”)的活躍期作為時間段設定的主要標準,這樣還可以同時考察其他代際作家。大體上看,10年是一個比較恰當?shù)臅r間段??梢匀嗣裎膶W出版社出版的1977年至1989(1979年除外)年短篇小說選(即《1977-1978.9短篇小說選》和《1989年短篇小說選》)為例。其中像王蒙、劉心武、蔣子龍、李國文、林斤瀾、張潔、張弦、汪曾祺、高曉聲、何士光、金河、陸文夫、周克芹、彭見明等都是出現(xiàn)4次以及以上的作家。出現(xiàn)3次的作家有矯健、陳建功、鄧友梅、張石山、鐵凝、扎西達娃、蘇叔陽、許謀青、趙本夫、諶容、喬典運、烏熱爾圖、石言等。80年代出版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年選具有保守性的特點。因此,對于那些具有實驗色彩的作家作品(比如說現(xiàn)代派、先鋒派),一般很難或較少被收入年選之中。這也說明,80年代的年選中,收入最多的作家作品還是以現(xiàn)實主義或浪漫主義為代表。年選中的活躍作家,很多時候常常是那些被主流文學界普遍認可、或部分認可的作家。80年代的年選所構筑的經典作家群體,主要是那些現(xiàn)實主義或浪漫主義的代表作家。此外,還要看到,上面提到的名單中,比如說金河、彭見明都是在80年代活躍的作家,進入90年代以來則慢慢淡出文壇。
可見,年選在經典作家的構筑上有其時代性和階段性的特征,90年代以來情況有所不同。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和中篇小說年選1994年停止,進入21世紀重又恢復。但這一恢復的年選在編選上較以往有一定程度的不同。其不同表現(xiàn)在編選機制上,專家意見開始成為年選編選的重要參考:“‘21世紀年度小說選’的編選工作得到許多著名文學評論家和編輯家的支持和幫助,他們應我社之邀,對當年度的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狀況進行深入、廣泛的研討,提出許多極有價值的選目。我們在廣泛閱讀的基礎上,充分參考專家們的意見,嚴格進行編選?!盵11]這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年選,仍舊是以藝術性(雖然專家們對藝術性的把握各不相同)為編選標準。而對于那些排行榜年選而言,其遴選則帶有某種程度上的商業(yè)邏輯的因素在內。藝術性標準只是其標準之一。編選標準的不同決定了90年代以來的文學年選,在共時性的層面上,可能存在所選作品重合率漸趨走低的傾向,但若從長時段的角度看,其對于作家的經典化的意義仍是很明顯的。
如果說文學年選編選常態(tài)化的形成是在20世紀80年代,那么其種類構成和編選機制真正固定下來則要到21世紀。在這中間的90年代,有過短暫的中斷和種類上的變化。90年代以來,詩歌年選減少,或者說不再成為年選的主要構成;與這一趨勢相反,小說年選逐漸成為年選中的最為重要的構成部分,甚至一度是唯一的構成。其中最為有代表性的是陳思和編選的《逼近世紀末小說選》。這一套選本自1995年開始出版,一直到1998年,出版有5卷,分別為《卷一·1990—1993》《卷二·1994》《卷三·1995》《卷四·1996》《卷五·1997》。關于這一點,還可以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年選系列為例。人民文學出版社的年選系列,自70年代末開始,一直持續(xù)到1994年,而后中斷。在這期間,小說年選是每年一輯,而詩歌和報告文學則演變成雙年選或三年選,即《1990—1992年詩選》《1993—1994報告文學選》,而后中斷。散文一直都是多年選,如《1980—1984年散文選》《1985—1987年散文選》《1988—1990年散文選》《1991—1993年散文選》。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這一套年選,進入新世紀以來重又啟動,但卻沒有了詩歌年選。只有短篇、中篇小說年選、散文年選和報告文學年選,被分別冠以“21世紀年度小說選”“21世紀年度散文選”和“21世紀年度報告文學選”,從2001年開始,延續(xù)至今。
近幾年來,文學年選逐漸演變成當前文學選本的最主要的構成部分。首先是年選種類很多,每年有多個年選編輯出版;其次是文學選本中形成常態(tài)化的種類越來越少,年選是其中的一種,有些文學選本種類幾近消失或偶而為之。比如說爭鳴作品選,在當下就已很少出現(xiàn)。至此,文學年選編選格局基本形成,其基本構成主要由中篇小說、短篇小說、散文、報告文學和詩歌組成,變化只在其他部分。比如北岳中國文學年選系列:包括文化觀察、散文隨筆、散文詩、詩歌、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小品文、小小說等?;ǔ悄赀x系列:包括短篇小說、中篇小說、雜文、報告文學、散文、隨筆、詩歌等。比如“中國好文學”年選系列:包括7個門類,即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兒童文學、散文、詩歌、文學批評和紀實文學等門類。蘆葦文叢·中國年度作品系列:包括10個門類,即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兒童文學、散文、詩歌、小小說、微型小說、推理小說、散文詩、小學生優(yōu)秀作文等。排行榜系列:包括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微小說、散文、詩歌等。這些門類中,青春文學和科幻文學年選是進入21世紀才有的文學種類。
文學年選構成種類的固定化和機制化,是經過了長時段的過濾和篩選而成的。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中國作協(xié)編選的年選系列中是包括戲劇的,當時編有兒童文學、詩、短篇小說、散文小品、特寫和獨幕劇等幾個門類。20世紀80年代初,由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當代文學教研室編選的《中國文學作品年編》中包括7個門類:即短篇小說、中篇小說、詩歌、散文特寫、電影文學、戲劇文學和兒童文學等門類。20世紀90年代,是進入新時期以來文學年選最為凋敝的年代,文學年選的種類,主要限于中短篇小說,其他門類的年選幾近消失。1980年代以來最有代表性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年選,也在1994年中斷。直到21世紀初,才有各種年選(包括此前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年選)陸續(xù)恢復、重啟和開動。
這里需要注意的問題有三個:一是文體觀念的變遷問題;二是戲劇年選的消失問題;三是小說年選核心地位的形成問題。先看第一個問題,文體觀念,即如何對小說、詩歌和戲劇之外的“散文”文體的認定問題。在現(xiàn)代性社會,小說、詩歌和戲劇是最具有辨識度的文類,就辨識度而言,基本上不存在太大爭議,而像“散文”文體,不僅存在辨識度的問題,還存在所謂的命名和分類的問題。某種程度上,對“散文”文體的認識,集中體現(xiàn)了某一特定時期對文學的特定認知。如今,“散文”這一大類下,通常有所謂散文、隨筆、雜文等等區(qū)別,就像“花城年選”。在這一細類下,回憶錄、訪問記、新聞通訊是不被納入其中的。是一種相對狹義的純文學觀,有著某種程度的精英主義色彩和立場。相反,20世紀50—70年代,包括回憶錄、新聞通訊在內的文類,都屬于“大散文”,特別是像新聞通訊,其中的佼佼者則成為報告文學和散文之間的一個中間文類,它有了一個專有名稱,即“特寫(通訊、報告)”[12]。另外,像雜文,因其在歌頌和暴露問題上的定位不明(很多時候傾向于后者),也一度消失或失去其合法性,只在特定的年代,如“百花”時期和1960年前后,才會現(xiàn)身。從20世紀50—70年代的“散文”觀念可以看出,彼時的文學觀是一種非精英主義的文學觀,它提倡參與者的大眾身份和閱讀上的大眾接受。回憶錄的盛行和回憶錄選本的大量編輯出版,就能說明這點。因此,常常出現(xiàn)“散文”和“特寫”一度混用或合在一起使用的情況,如中國作家協(xié)會編選的《散文特寫選1953.9—1955.12》即此?!疤貙憽钡某霈F(xiàn),還反映了一種新的文學觀,即打破文學各個種類界限的文學觀。用魏巍的話就是:“散文和特寫是一種有最大靈活性和戰(zhàn)斗體裁??梢杂浺蝗耍部梢杂浺皇?,可以抒寫感情,也可以發(fā)表議論,可以近于詩,也可以近于小說和論文,用不著受任何的約束,從任何的定義出發(fā)?!盵13]不難看出,魏巍把“散文”和“特寫”并置,是想賦予小說、詩歌之外的綜合文體以散文的文學類性。這樣一種并置,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編輯出版的階段選《散文特寫選1949—1979》中仍有延續(xù),直到80年代中前期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散文年選中,才逐漸消失。這時出現(xiàn)了年度(或階段)“散文選”和“報告文學選”的區(qū)分。
至于戲劇年選的消失問題,則可以放在文體演變的格局及其戲劇文體地位的降低這一角度考察。戲劇也分多幕劇和獨幕劇,多幕劇近似于中長篇。戲劇選本中所選多為獨幕劇,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的中國作家協(xié)會編選的年選中,就有獨幕劇年選。以《1956獨幕劇選》《1957獨幕劇選》為例,在這里,獨幕劇只是一個泛稱,主要包括獨幕話劇(包括獨幕喜劇等,收入作品數(shù)量選本中占一半左右)、歌劇、戲曲,兒童歌舞劇以及各地地方劇種(如川劇等)。
獨幕劇在20世紀50—70年代之所以被重視或“繁榮”,與獨幕劇能較為便捷而集中地表現(xiàn)矛盾斗爭有關。而事實上,當時對獨幕劇的認識也多與對“斗爭”的表現(xiàn)有關。“過去描寫農村生活的劇本,為數(shù)最多的是反映農村中兩條路線斗爭的主題;今天的創(chuàng)作中數(shù)量較多的是表現(xiàn)農村中集體主義與個人主義之間的思想斗爭?!盵14]戲劇的時效性是其在50—70年代特別受重視的重要原因。50—70年代的文學,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表現(xiàn)生活中的各種斗爭(諸如兩條路線的斗爭,兩條道路的斗爭,集體主義和個人主義之間的思想斗爭等等),這可以從當時對各種形式的無沖突論的批判可以看出,獨幕劇的優(yōu)勢在于它能一下子就把矛盾推到前臺,而不需要做較長的鋪墊以展現(xiàn)發(fā)展的過程。但是,對戲劇功能的認識,在80年代以來有了很大的改變。戲劇表現(xiàn)的是較為集中的沖突,但并不一定是“斗爭”;更為重要的是戲劇雖能較為集中地表現(xiàn)沖突,但它不能有效地揭示問題。這也使得戲劇的地位驟降。此外,戲劇地位的降低也與自80年代以來,特別是進入21世紀以來戲劇越來越趨于小眾化有一定的關系。戲劇的讀者群日趨縮小。在這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戲劇特別是傳統(tǒng)戲曲自80年代以來快速沒落,傳統(tǒng)戲曲等綜合表演藝術逐漸被流行音樂擠占。關于這一點,從賈平凹的《秦腔》中可以很明顯地感受到。傳統(tǒng)戲曲的沒落,某種程度上使得戲劇,特別是獨幕劇年選的編選難以為繼和持續(xù)下去。
年選中小說核心地位的形成,一方面與小說始終占據(jù)20世紀文學的核心位置有關;另一方面也是年選編選的長期演變結果。就20世紀文學而言,小說和詩歌都是兩大重鎮(zhèn),但詩歌年選進入21世紀以來,出現(xiàn)了另一個新的變化,那就是民間化和小圈子化趨勢日趨明顯。詩歌年選在新世紀出現(xiàn)了兩種明顯的分化,一方面是各個主流年選系列大都出版有詩歌年選;另一方面又有民間詩歌年選的出版。比如符馬活編《詩江湖:2011網(wǎng)絡詩歌年選》(青海人民出版社,2002)、吳謹智編《2011年中國詩歌十個民刊年選》(中國文藝出版社[香港],2012)、況璃主編《2006—2007年中國詩歌雙年選》(中國戲劇出版社,2008)。后者標榜的“四個不選”的編選標準耐人尋味:
1.肆意迎合極權思維的作品不選;
2.刻意體現(xiàn)下半部、私人身體、意淫的作品不選;
3.口水寫作、大詞、圣詞寫作不選;
4.古體詩詞、文學散論不選。
本選集的定位是:關注民間寫作,秉承獨立、自由的思想價值向度,提倡尖銳、大力、隱喻的詩性寫作。再重復一遍——體現(xiàn)詩藝、高揚詩格、著眼現(xiàn)實、高揚非體制的自由精神,是我們編選“雙年選”的內核[15]。
年選的構成中小說作為主要構成,與小說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地位及其重要成就密不可分。正如《小說年鑒·后記》中所說:“近幾年來的思想解放運動猶如溫暖的春風,給整個文藝園地帶來了生機勃勃的景象。尤其在中、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方面,出現(xiàn)了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繁榮,深受海內外讀者的歡迎?!缎≌f年鑒》就是這個時代的產兒?!盵16]20世紀90年代中,年選的主要構成主要是小說,其他年選很多都已消失,進入21世紀以來,雖然各種門類的年選陸續(xù)恢復,但小說年選仍舊是其中最為主要的構成,其名目繁多堪稱當代中國幾十年來之最。僅以2015年度為例。有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編選的《2015年中國短篇小說精選》(長江文藝出版社)、中國作協(xié)《小說選刊》編輯部編選的《2015中國年度短篇小說》(漓江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2015 短篇小說》、吳義勤主編《中國當代文學經典必讀(2015短篇小說卷)》(百花洲文藝出版社)、付秀瑩主編《中國年度短篇小說(2015)》(現(xiàn)代出版社)、洪治綱主編《2015中國短篇小說年選》(花城出版社,花城年選系列)、賀紹俊主編《2015中國短篇小說排行榜》、王蒙編選《2015中國最佳短篇小說年選》(遼寧人民出版社,太陽鳥文學年選)、孟繁華編選《中國短篇小說年度佳作(2015)》(貴州人民出版社)、《小說選刊》編輯部評選的《2015中國小說排行榜》(北京工業(yè)大學出版社)、《小說選刊》選編《2015中國好小說(短篇卷)》(中國書籍出版社)、《北京文學》月刊社編《命懸一絲:2015—2016中國中短篇小說精選》(中國書籍出版社)、張學昕編選《只告訴你一個人:2015典藏短篇小說》(江蘇文藝出版社,原“21世紀文學大系”)、《北京文學》月刊社編《〈北京文學〉2015當代中國文學最新作品排行榜·短篇小說卷》(文化發(fā)展出版社有限公司)、林霆主編《2015年短篇小說選粹》(北岳文藝出版社,北岳中國文學年選系列),中國小說學會編選《2016中國小說學會排行榜》(二十一世紀出版社),等等。
這些小說年選,主要由幾部分構成,一部分是批評家年選,比如說李敬澤、吳義勤、孟繁華、賀紹俊、謝有順、洪治綱等,都是著名的批評家;一種是刊物編年選;一種是作協(xié)編年選,如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聯(lián)部編選的;一種是作家編年選,如王蒙、賈平凹(賈平凹主編《現(xiàn)場:2011—2012文學雙年選》)和付秀瑩編選的年選。應該看到,作協(xié)、刊物(某種程度上也是作協(xié)的構成部分)、作家、批評家,都是構成文學活動的各個重要構成部分。文學活動的各個構成部分參與年選的編選這一事實說明,文學活動的各個組成部分,并不存在主次高下之分。進入新世紀以來文學年選的這一狀態(tài),某種程度上可以視之為針對此前以組織機構和批評家所主導的文壇格局的反撥。就選本編纂而言,此前選本的選家大都是機構和批評家,很少有作家側身其中。即使偶有作家編選本,比如李陀、馮驥才編《當代小說43家》,其作家身份也并不純粹。他們作為編選者,其趣味和標準中的個人性并不是太突出。而此時的作家編年選,個人性十分明顯,比如付秀瑩主編的《中國年度短篇小說(2015)》(現(xiàn)代出版社),序言中說:“一個常識是,做刊物就是做主編,這里說的是審美主張的實現(xiàn)。做選本的好處則是,更自由、更寬闊、更任性,也因而帶有更為強烈的個人眼光?!盵17]這話不僅對此一選本適合,也可以用來佐證李敬澤主編的《2012最佳短篇小說》的編選。李敬澤說“讀小說,正如與人相對,話不投機半句多,但有的作品偏就能和你發(fā)生深入的對話,形成一個對話的場域,無論是共鳴還是爭辯,它都能夠激發(fā)你,讓你生出很多想法,這樣的作品于我是好的”[18]。再比如賈平凹主編的《現(xiàn)場:2011—2012文學雙年選》,其個人性也非常明顯。即“圍繞著‘變’而來”,“眼光”“放得更遠”,“選擇的標準”“更包容”[19]。具體表現(xiàn)為,選域極具邊緣色彩,《人民文學》《收獲》等主流文學期刊幾乎不在選擇范圍,而主要收入《延河》《小說林》《鴨綠江》《延安文學》等邊緣刊物上發(fā)表的小說,甚至把個人博客中的小說也納入其中,比如徐刀刀的《石榴》和紙裁縫的《眉毛很重要》。
可見,這既是年選之間的競爭,也是各種文學力量之間的競爭,是對文學話語的爭奪。同時也是對此后文學史敘述的爭奪:即以參與對文學秩序的書寫和建構的方式,影響今后的文學史敘述。年選某種程度上左右著文學史敘述中的作品構成和例舉部分?;蛟S正因為此,新世紀年選,與20世紀80年代的年選相比,一個很大的不同是所選作家少有重疊,所選同一作家作品幾無相同。以付秀瑩主編的《2015中國年度短篇小說》和張學昕編選的《只告訴你一個人:2015典藏短篇小說》為例。兩部年選,所選作家重疊者,只有劉慶邦、葉彌、張楚和陳世旭,所選作品相同者,只有陳世旭的《花·時間》。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這說明,在今天,選家們有自己認定為美的作品的標準,各自的標準不同,所選的作品也就自然不盡一致了。
通過前面的分析不難看出,文學年選的編選既受時代變遷的階段性特征的制約,同時也是現(xiàn)代性邏輯的集中表征。年選編選體制的形式化與小說年選核心地位的形成,在強化了文學年選的擴張的態(tài)勢的同時,也使得“遴選過剩”現(xiàn)象日趨凸顯。每年出版或發(fā)表的中短篇作品(主要是小說)的數(shù)量終究有限,而年選種類卻越趨增多;更重要的是,文學年選之間入選作品的重合度卻處于下降的趨勢。對文學年選的編選而言,重合度的高低是其重要觀察指標。相同選域的文學年選之間的重合度一旦偏高,“選”的主體性會被削弱,但這種高重合度對于共識的塑造卻是頗為有效的。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年選的編選充分說明了這一點。相反,重合度過低,“選”的主體性作用被充分凸顯,也使得文學年選編選的共識度下降,對何為經典作品的認定越來越不具備可比性。進入新世紀以來文學年選的編選似乎表明了這一點。對文學年選的編選而言,固然要遴選出經典性作品和經典性作家來,但當年選的編選僅僅變成自說自話和對經典的自我言說時,“選”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都會大打折扣。因此可以說,如何處理好其間的平衡關系實際上已構成為文學年選編選的首要問題被提出。這既是進入新世紀以來的文學年選的編選實踐所提出的命題,也是文學性命題的選本學內涵的充分表露,需要我們歷時和辯證地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