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麗, 賴正維
( 福建師范大學 社會歷史學院, 福建 福州 350117 )
清代在華琉球人墓主要分布在福州、 北京和福州前往北京的貢道沿途。 中國學者對福州的琉球墓和貢道沿途的琉球墓均有研究, 例如徐恭生《福州倉山區(qū)琉球墓初探》[1]、 林金水 《近年來福州倉山琉球墓碑的新發(fā)現(xiàn)》[2]、 吳懷民 《平潭琉球國駙馬墓與中琉關系》[3]、 林多 《淺析福州市倉山區(qū) “琉球墓園” 》[4]等論文對福州地區(qū)的琉球人墓做了詳盡的調(diào)查與研究; 而謝必震《蘭溪琉球墓碑考釋》[5]、 牧英 《淮陰王營的“琉球國使臣鄭文英墓” 》[6]等論文則對貢道沿途的琉球人墓進行了探究。 目前, 中國學者對北京張家灣琉球國墓地的研究較少, 除了葉俊的《尋找北京張家灣琉球人墓地》[7]外, 還有余練一丹等的 《清代在華琉球人墓考述》[8]涉及通州張家灣琉球人墓, 暫無其他相關研究。
日本學者對于在華琉球人墓也有所研究。 高良倉吉的 《中國的所在の琉球人墓碑の紹介》[9]和 《中國所在の琉球人墓とその歴史の意義》[10], 總結(jié)和梳理了中國學者在20 世紀60 年代和80 年代兩次對在華琉球人墓的調(diào)查, 并在此基礎上結(jié)合實地考察對福州現(xiàn)存琉球墓碑的內(nèi)容進行了補充和統(tǒng)計。 比嘉実的 《琉球墓園を訪れて》[11]和 《 “唐旅” 紀行: 琉球進貢使節(jié)の路程と遺跡、 文書の調(diào)查》[12]、 源河朝徳的《 “源河朝忠墓碑” 琉球墓園への移転記念誌:300 年の時間 (とき) を超えて》[13], 也對在華琉球人墓進行了調(diào)查研究。 但以上學者對張家灣琉球國墓地都沒有專門研究。
綜上所述, 關于張家灣琉球國墓地的研究,特別是琉球官生墓的研究, 無論是中國還是日本學界都沒有深入研究。 本文在中日學者的研究基礎上, 收集大量明清時期有關琉球的文獻資料,探析張家灣琉球官生墓主的生平, 追溯琉球官生前往中國學習的行程、 在國子監(jiān)的學習狀況以及他們與清朝琉球教習的交往往事。
自古以來張家灣的水運和經(jīng)濟都很發(fā)達。 京杭大運河開通后, 通州張家灣更是成為北京的門戶, 往來于京城的各類旅客大多要在張家灣進行水陸換乘。 從張家灣進京的道路被稱為 “入京官道”[14]108, 明清時期的琉球使臣大多由此進京。 清代中琉雙方的朝貢貿(mào)易更加頻繁, 琉球派遣到中國的官生人數(shù)也更多。 琉球至中國的航行十分艱險, 部分琉球來使的健康狀況大受影響,在前往北京朝貢的陸路也充滿艱辛, 一些琉球人因長途跋涉或不適應中國的生活、 氣候而客死他鄉(xiāng)。 如康熙九年(1670),琉球人宿藍田奉命隨進貢使入閩赴京,所乘之船經(jīng)過七里灘時,忽遭溪水泛濫,船只沖石而破損,宿藍田奮不顧身,脫衣入水,與其他船員一道撈取貢物及白銀。 行至宿遷縣貓兒村過夜時,半夜又遇強盜手執(zhí)干戈利劍殺人越貨,危急之中宿藍田泅水而上岸,點燃岸邊草舍引來救火之人,強盜只好倉惶而逃。 天至曉曙,琉球使團北行至東昌府江閘,與官船發(fā)生爭執(zhí),沖突中琉球正議大夫蔡國器捧表章站在船頭,官船看此表文,停止糾紛,琉球使者才得以平安赴京[15]。
對于不幸病故的琉球使者、官生或隨從,清朝政府“懷柔遠人”“待以寬和”,為他們妥善安排葬禮,其中在京病故的琉球人皆葬于通州張家灣琉球國墓地。 琉球貢使若在京病故,清朝政府照例“給棺木紅緞,遣祠祭司官諭祭,兵部應付車馬人夫,其應賞等物,仍付同來使臣頒給”[16]8117-8118。此外,清朝皇帝時常賜以諭祭御碑,如康熙皇帝曾賜病逝后葬于張家灣的琉球進貢使正議大夫楊聯(lián)桂諭祭碑文。 對在華病逝的琉球官生,清朝政府亦規(guī)定:“賜銀三百兩,以百兩交禮部官,于近京地方營葬,以二百兩付貢使附回其家?!盵16]8124這充分體現(xiàn)了清朝政府懷柔遠人的政策。
據(jù)琉球史料記載,清代琉球進貢使團到達福州后,除正副使、少部分隨從及入國子監(jiān)學習的官生赴京,其余大部分人員在福州從事貿(mào)易等活動。入京使團途經(jīng)浙江、江蘇、山東、河北諸省,最終到達北京張家灣,由此上京[17]。
琉球使節(jié)進貢事務完畢準備離京沿水路南下回福建時,一般會去參拜位于京城東南張家灣利禪庵村的琉球國墓地。 如乾隆二十五年(1760)的琉球官生鄭孝德, 他的父親鄭國觀曾自費前往福建學習, 因病亡于中國, 埋葬在通州張家灣琉球國墓地。 乾隆十九年(1754)鄭孝德曾隨紫金大夫蔡宏謨?nèi)雵埛猓?并前往張家灣為父親掃墓[18]121。
截至目前, 有據(jù)可查的張家灣琉球墓共有14 座。 抗日戰(zhàn)爭結(jié)束時, 因當?shù)卮迕裾`以為是日本人的墓地, 琉球墓地遭到破壞[19]。 20 世紀50 年代, 由于平整荒地造田, 琉球國墓地被深埋地下。 現(xiàn)在, 這里除了一塊殘缺的王大業(yè)的墓碑, 只留下墓園遺址。 現(xiàn)今, 張家灣琉球國墓地遺址的簡介上寫著:
琉球國墓地是清朝時期琉球人病故安葬之地。 此墓地一共埋葬了琉球國貢使、 官生、 陳情使、 都通官等14 人, 是全國歷史上琉球國墓地中葬者的最高等級。
據(jù)資料記載, 葬于張家灣的14 位琉球人具體信息見表1[14]146-147。
由表1 可知, 葬于張家灣的琉球人大多在北京地區(qū)死亡, 除了朝京都通事程允升。 他是雍正七年(1729)六月赴京, 但于同年九月在山東臨清州客死他鄉(xiāng), 后葬于張家灣琉球人墓[20]561。
表1 張家灣的琉球人墓
葬于通州張家灣琉球國墓地的官生有6 名,官生的跟伴1 名, 其余7 名都是琉球國的官員。其中首葬者是康熙五十八(1719)年作為附貢使來華的正議大夫楊聯(lián)桂, 末葬者是琉球愛國志士王大業(yè)。 關于陳情都通事王大業(yè)葬于張家灣一事, 史書并沒有記載, 1996 年文物愛好者發(fā)現(xiàn)王大業(yè)墓碑, 彌補了清代史書、 琉球家譜的缺失[21]。 據(jù)史籍記載, 當時他們的墓地與我國北方的饅頭墓相似, 墓的前方樹立墓碑, 墓碑后則是半月狀的土堆墳墓, 這與當時琉球流行的龜甲墓不同。
葬于通州張家灣琉球國墓地的第一位官生是蔡宏訓。 蔡宏訓是清代琉球第一批官生蔡文溥的弟弟蔡文漢的次子。 雍正元年(1723)十月二十二, 國王尚敬任命蔡宏訓、 鄭秉哲、 鄭謙3 人為官生[20]619, 與雍正帝即位的慶賀使王舅翁國柱等一同出使清朝。 琉球王府于雍正元年(1723)十月向翁國柱等頒發(fā)了禮字第2 號半印勘合執(zhí)照, 向官生頒發(fā)了禮字第3 號半印勘合執(zhí)照。 但蔡宏訓入學國子監(jiān)數(shù)日后, 不幸因病去世[22]。
官生蔡宏訓出使行程見表2[23]。
表2 蔡宏訓出使行程表
官生蔡宏訓自琉球出發(fā)到進入國子監(jiān)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 在入監(jiān)7 天后卻不幸病故。 在蔡宏訓病故后, 清朝禮部發(fā)文戶部、 工部, 要求戶部、 工部為其準備上好棺木一口、 圍棺紅綢一匹、 抬夫杠繩等物品, 送到張家灣利禪庵塋地埋葬。 雍正皇帝特賜蔡宏訓白銀三百兩, 其中一百兩修墳, 另外二百兩則委托在北京的慶賀使翁國柱等人帶回琉球交給蔡宏訓的母親, 作為家庭贍養(yǎng)扶助費[14]121。
乾隆十六年(1751), 琉球國王尚敬去世,世子尚穆即位。 為了冊封尚穆為琉球國王, 翰林院侍講全魁和編修周煌于乾隆二十年(1755)五月初七被任命為正、 副冊封使, 他們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七月初八到達琉球, 并于八月二十一舉行尚穆的冊封典禮[24]92。 八月二十六, 在舉行望舟宴時, 琉球國王尚穆來到天使館與冊封使會面, 并提出派遣官生的請愿[24]209。 乾隆二十三年(1758)正月初一, 乾隆皇帝同意了琉球國王尚敬的請求[25]。 同年五月十四, 梁允治、 鄭孝德、 蔡世昌和金型被正式任命為官生, 鄭孝思則被任命為官生鄭孝德的跟伴。
官生金型資質(zhì)出色, 熱愛讀書, 他在北京國子監(jiān)學習時年僅19 歲。 他的祖先金瑛于明初移居琉球。 金型在抵達福建后購買了大量經(jīng)書, 不分晝夜地閱讀, 廢寢忘食, 最終積勞成疾。 官生梁允治入學北京國子監(jiān)時29 歲, 他的祖父梁得宗曾任正議大夫, 父親梁錫光曾任都通事。 梁允治家中藏書頗多, 他也從小好學, 并且 “日夜披吟, 忘寢食”, 在乾隆二十二年(1757)的官生選拔考試中名列第一[18]122。 官生的跟伴鄭孝思在琉球本也頗有才名, 但因官生名額有限, 他只好作為兄長鄭孝德的跟伴一同來到北京學習。 金型、 梁允治和鄭孝思出使行程見表3[20]61。
表3 金型、 梁允治和鄭孝思出使行程表
乾隆二十四年(1759)梁允治和金型以及其他兩名官生隨貢使前往中國, 于該年十一月抵達北京。 乾隆二十五年(1760)正月, 國子監(jiān)官員觀保、 全魁等選擇潘相為教習, 為四名官生“朝夕講解教習文藝”; 又派博士張鳳書、 助教林人櫆協(xié)助管理琉球官生事務[18]105。 二月, 四名官生在潘相、 張鳳書、 林人櫆等人的帶領下,拜謁國子監(jiān)左鄰的孔廟后, 參觀后殿、 文公祠,再入講堂行拜師之禮。 最后入住琉球?qū)W館, 正式入學國子監(jiān)[14]159。
然而不幸的是, 入學不久, 金型與梁允治相繼于三月和四月病逝[18]122。 潘相在 《琉球入學見聞錄》 “師生” 篇中回憶起與兩人的短暫相處時間: “梁允治……初入謁, 即雍容有儀。 執(zhí)經(jīng)書, 孜孜請問, 日五、 七次不休。 一句一字, 必求其至是。 字義偏旁、 聲音清濁, 不毫放過。 詩文亦可觀?!?“金型……咨太醫(yī)院發(fā)數(shù)醫(yī)診治,不效; 泣曰: ‘生甫入學, 遽若效! 無以報天朝及我王之德, 貽老母憂; 不忠、 不孝’ 語已,復泣, 不及他; 遂卒?!盵18]122兩人僅留下入學獻給潘相的見面詩兩首, 其中難掩來華學習之喜悅與報家報國之期望:
《入學呈經(jīng)峰師》 (梁允治)[26]203-024
奇文詔許共窺探, 萬里從游意興酣。
海外長瞻星聚北, 帷前真喜派分南。
藏書有庫常兼四, 淑世余肱已折三。
遙聽同門原濟濟, 春風春雨楚山嵐。
《入學呈經(jīng)峰師》 (金型)[26]205-206
絲綸特降海門東, 王命從游國學中。
圣域乘時霑化雨, 賢關到處坐春風。
鯨鐘遠響開屯否, 石鼓奇文發(fā)困蒙。
獨愧淺才多未達, 不知何日奏微功。
兩人病逝后, 清政府按照之前官生蔡宏訓的舊例, 將兩人安葬于張家灣琉球國墓地。 乾隆皇帝也 “賜白銀三百兩, 共計六百兩。 內(nèi)留各一百兩, 官修營葬, 以各二百兩, 共有四百兩, 以咨寄賜各家”[27], 體現(xiàn)了清朝政府對琉球官生的體恤與關懷。
由于乾隆九年(1744)埋葬于北京通州張家灣的琉球朝京都通事鄭國觀 (官生鄭孝德的父親) 是金型的岳父, 在琉球官生的懇請下, 乾隆皇帝同意將金型墓移至鄭國觀墓地旁。 金型的墓碑上刻有 “琉球國入監(jiān)官生具志堅里之子諱型金公墓” 的字樣。 潘相作為琉球官生的直接負責人, 為弟子金型主持葬禮時曾說: “乾隆二十有五年, 歲在庚辰, 季夏月朔二日甲戌。 通家友生琉球官學教習, 湖南安鄉(xiāng)潘相, 謹以香帛、牲醴之儀, 致祭于琉球國入監(jiān)官生梁君永安、 金君友圣二位高第之柩前……”[20]64-65因此金型和梁允治應該是在乾隆二十五年(1760)六月初三被同時下葬于通州張家灣的利禪庵。 下葬這日,國子監(jiān)及禮部派遣了官員為他們送葬[20]64-65。
潘相曾寫詩悼念兩位弟子, 對兩位弟子的不幸離世感到惋惜和哀傷:[28]
咄咄兩官生, 久米名家子。
生長海天南, 相隔萬余里。
北學入成均, 見我咍咍喜。
如何兩月余, 相繼而至此。
金生積瘵癆, 初見愁難恃。
梁生敏且強, 勇欲追前美。
堆架洛閩書, 鞭辟惟近里。
手著已等身, 質(zhì)問忘移晷。
暇日多清吟, 慨慷摩盛軌。
更老顧之歡, 叮嚀細磨砥。
豈意命俱乖, 一病長不起。
天子恤遠人, 后先賜恩旨。
葬之利禪庵, 厥塋亦修理。
錫之養(yǎng)母金, 高堂供滫瀡。
兩生素心人, 存沒總相倚。
九泉更奚尤, 得茲亦幸矣。
嗟余何所緣, 挾冊來槐市。
騎驢六七年, 有如萍泛水。
值生四人來, 遴師慎擇使。
相逢喜盍簪, 意氣諧商徵。
誰知歡聚場, 忽成憂患壘。
人生天地間, 合離各有以。
況與異國人, 結(jié)契寧漫爾。
先笑后號咷, 毋乃太遄駛。
獨坐不能眠, 側(cè)聽魂在幾。
嘆息遂成詩, 感念何時止。
從這首詩歌中不難看出教習潘相和兩位琉球官生的真切情誼。
鄭孝思雖然是官生鄭孝德的跟伴, 但與官生一起勤奮學習, 除了照顧哥哥鄭孝德, 同時也在國子監(jiān)學習儒學。 跟伴不能像官生一樣上課, 但鄭孝思認真學習的態(tài)度得到國子監(jiān)先生潘相的肯定, 潘相因此允許他私下向自己求學[18]178。
關于鄭孝思的記載并不多, 主要集中于潘相的 《琉球入學見聞錄》 中的 《中山鄭紹言太學課藝序》。 潘相在 《中山鄭紹言太學課藝序》 中說: 鄭孝思與其兄不同, 他愛好文學。 他請求潘相指導他學習儒家經(jīng)典之外, 也請求潘相教他如何寫作文章, 潘相教了鄭孝思諸多方法。 雖然他的才能不如鄭孝德, 但比他的兄長更加努力好學, 甚至到了 “篤信 《五子書》 若性命、 肌膚不可離” 的程度。 三年過后, 潘相對其評價“論, 篤實而雄暢; 表, 流麗以端莊; 尤長于碑記, 奇掘之概, 每得古人三味”[18]179。 鄭孝思結(jié)業(yè)回國之時, 與鄭孝德、 蔡世昌已經(jīng)是 “伯仲之間矣”, 連潘相也驚嘆于鄭孝思的變化。
乾隆二十八年(1763)十二月, 乾隆皇帝下達了官生的歸國許可后, 鄭孝思和其他官生、 跟伴一同轉(zhuǎn)移至北京會同四譯館, 等待前往福州。但乾隆二十九年(1764)二月, 鄭孝思在北京會同四譯館不幸病故。 鄭孝思病故后, 與官生金型、 梁允治一同葬于通州張家灣的琉球國墓地。
同治五年(1866)六月二十一, 冊封使正使趙新和副使于光甲來到琉球, 他們于八月二十七冊封世子尚泰為琉球國王。 同年十一月舉行望舟宴會時,國王尚泰請求冊封使趙新、 于光甲代奏陪臣子弟葛兆慶、 毛啟祥、 林世忠和林世功4 人入國子監(jiān)讀書。 第二年四月, 同治皇帝下了準其入監(jiān)讀書的批文。 葛兆慶、 林世忠和林世功出使行程見表4[20]869。
表4 葛兆慶、 林世忠和林世功出使行程表
此行的4 名官生, 3 人在歸國前就已病故,其中官生毛啟祥于赴監(jiān)途中病故, 并未入學, 他的靈柩由琉球進貢使護送回國。 同治十年(1871)二月, “琉球入監(jiān)官生葛兆慶病故, 營葬張家灣, 賜恤金如例”[29]。 葛兆慶病亡后, 官生只剩林氏兄弟二人。 林世功、 林世忠兩人出生在琉球久米村的林氏新垣家, 為閩人三十六姓林胤芾八世孫。 他們的國子監(jiān)教習是徐榦, 徐榦與上任琉球教習孫衣言一樣, 奉行詩文教育。 林世功、 林世忠兄成績顯著, 入監(jiān)次年, 教習徐榦為他們二人輯評 《琉球詩課》 《琉球詩錄》 各2卷, 收錄漢詩 147 首。 在 《琉球詩錄》 中, 孫衣言評價林世功 “好文而勤學皆可尚也”, 稱贊他的詩歌 “馴雅可誦”[30]。 在 《琉球詩課》 中,孫衣言評價林氏兄弟二人的詩歌 “詳雅有中朝館閣氣象”[31]86-87。
不幸的是, 同治十一年(1872), 林世忠在歸國前病故。 關于林世忠的墓地, 琉球國王尚泰在同治十三年(1874)八月初四提交給同治皇帝的謝恩文中有所提及, 林世忠也同樣葬在張家灣。 林世忠一生作品頗多, 此處列舉其佳作一首。
《鷺鷥別業(yè)在蘆花》[31]129-130
鷺結(jié)前汀業(yè), 蘆搖夾岸花。
居然成別墅, 隨在是生涯。
舊夢云為壁, 行窩水作家。
仙游翔島嶼, 人境隔蒹葭。
風雨萍蹤穩(wěn), 煙波絮影斜。
漁村分片席, 鷗國拓平沙。
辟地洲三面, 呼鄰路幾叉,
鹓班常共肅, 太液拜恩嘉。
教習徐榦評價這首詩 “新穎絕倫”[31]130。
唯一順利回國的官生林世功于同治十二年(1873)五月返回琉球。 林世功歸國后, 歷任久米村詩文官話經(jīng)書師匠、 文組主取等職位, 光緒元年(1875)成為世子尚典的講師[32]。
明治維新后, 日本實力逐漸增強, 走上了侵略周邊國家和地區(qū)的道路。 同治十一年(1872)琉球國使臣抵達東京拜見日本天皇, 日本突然宣布冊封琉球國王為藩王。 光緒元年(1875)七月初十日本政府下令禁止琉球國 “向中國朝貢、派遣使節(jié)或清帝即位時派遣慶賀使, 今后藩王更替時, 禁止接受中國冊封”[33], 并要求琉球 “奉行明治年號”。 在國家危亡之際, 琉球國王尚泰于光緒二年十二月初十秘密派遣向德宏、 林世功等人前往北京, 請求清政府的援助。 光緒五年(1879)四月初四, 日本強制改琉球為沖繩縣,琉球國滅亡。 光緒六年(1880)十一月二十, 林世功為了抗議日本吞并琉球, 以死請求清政府出兵。
林世功死前留下兩首絕命詩: “古來忠孝幾人全, 憂國思家已五年。 一死猶期存社稷, 髙堂專賴弟兄賢?!?“廿年定省半違親, 自認乾坤一罪人。 老淚憶兒雙白發(fā), 又聞噩耗更傷神。”[34]
林世功以死抗議日本吞并琉球, 他的愛國精神令世人敬佩。 他死后, 慈禧太后認為他是琉球國王室的忠臣, 賜予白銀二百兩, 將他厚葬于通州張家灣琉球國墓地。
北京通州張家灣琉球國墓地如今已荒蕪, 長滿青草。 張家灣琉球國墓地雖然僅存墓園遺址和琉球國陳情都通事王大業(yè)一塊墓碑, 但歷史的痕跡是無法抹除的。 琉球官生求知若渴、 不遠千里來到中國, 他們在北京國子監(jiān)與教習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歸國后也為琉球社會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在琉球危難之時, 他們更是全力以赴, 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從另一方面來看, 琉球官生在中國時得到北京國子監(jiān)教習的用心培養(yǎng)和清政府對他們的優(yōu)待, 對不幸在北京去世的官生, 清政府也予以厚葬。 如今, 每年的清明時節(jié), 都有來自日本沖繩的留學生來此地祭拜, 追憶過往琉球王國的時光[14]111。 北京通州張家灣琉球國墓地是琉球人向慕中華文化以及清代中琉友好關系的歷史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