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丹
(中國地質大學(北京) 外國語學院,北京 海淀 100083)
事業(yè)教育在一個部族或國家的發(fā)展形成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1],教育是維護社會穩(wěn)定的重要手段,歷代統(tǒng)治者無不重視教育,牢牢把控在封建集權君主手里的教育雖然失去了部分獨立性與其特點,但也正因此得以存活和延續(xù)。然而教育在其發(fā)展過程中逐步與其初衷背道而馳,在唐朝時達到頂峰,時人“爭尚文辭,互相矜炫”[2]“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蟲之小藝”[3],官僚政治與教育結合的頂峰時期,畸形的教育選拔出的所謂“人才”不僅沒有真才實學,甚至連基本的道德標準都達不到了。功利化教育的傾向對于社會秩序的維持是致命的威脅,通過借鑒唐時教育功利化帶來的影響,在現代教育的發(fā)展中可以更好的預防這些問題,對于社會整體風氣的提高以及人民素質的提升有著重要的借鑒和指導作用。
最初的教育起源于部落中,是長者對幼者的指導,包括各種技能的掌握:架柵欄;獲得充足的食物;躲避可能到來的危險。此時的教育與生活基本一致,部族長者教育幼者以達到基本生活保障以及部族延續(xù),是出于生物欲目的,也并未形成完善的制度。
虞夏商三代的學校均分為大學和小學兩個層次,其主要目的在于使被教育者明人倫、知禮義。“學而三代共之,其所以明人倫也”[4],其時學校注重倫理教化,重秩序的建設。此時的學校除了教育外主要精力集中在養(yǎng)老,“有虞氏養(yǎng)國老于上庠,養(yǎng)庶老于下庠”[5]。養(yǎng)老事業(yè)的發(fā)展是政府為社會樹立的道德標桿,同時又是對于 “親親之道”的詮釋,有力地支持了秩序的構建。
《舜典》載唐虞二代的學宮分司徒、軼宗和典樂。注重五教三禮,即“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可見此時的教育注重德教,明倫知禮。
周人的教育是封建時代常見的雙規(guī)制,分為大學(貴族教育)和小學(庶民教育),小學開設修身、知識、運動三科,而主要注重點在于修身科,即“灑掃、應對、進退之節(jié)”。大學教育亦分修身、知識、運動三科,而主要目的在于培育政治人才,訓練御人克己之術[6]。
雖然此時的教育仍未能避免與政治相結合的命運,教育制度在此時仍不過是國家政策之一,其根本目的在于為執(zhí)政者選拔人才以及維護社會秩序,但仍然顯現出了對執(zhí)政者道德水準的要求,“大學”的修身科注重“正心誠意,修己治人”,且極為注重“賢人政治”,達到一定的道德標準才可以作為執(zhí)政者,而“敬業(yè)樂群”“離經辨志”[7]更是對于執(zhí)政者的基本要求。
唐以前的取士之法,以選舉為主,“舉孝廉”“舉賢良方正”,極為注重個人綜合道德水準。而在此種選舉制度下,政府并不能隨心所欲的取士,地方清議對于朝廷選拔人才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不僅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政府權力,更以另一種形式保障了所舉之人的忠誠及道德標準:以地方清議作保選出的人物代表了一個群體和一個社會階級,其自身行為的規(guī)范及政績的好壞關乎一個群體的形象。因此在面臨外敵威脅以及平素處理政事時自然多了許多顧忌,無論是出于對地方官員的畏懼或是對于族中父老的感恩。
彼時地方培養(yǎng)的俊才奇士不必竭盡精力于應對某一科的考試,可以將更多的注意力集中于研習經文以及提高自身的思想道德修養(yǎng)上,更多元化的選擇也使得這些人才具有創(chuàng)新力和活力。創(chuàng)新力的提升預示著新思想的出現,新思想的出現帶來了勞動工具的改進,進而帶來了勞動效率的提高,人民對于生活的滿意度在這個過程中也得到了提升,最終使得社會秩序趨于穩(wěn)定。
春秋時的稷下學宮為各處思想的萌芽提供了沃土,士人在思想的交流和碰撞中不斷提高自己的文化修養(yǎng)以及道德標準,兩漢三百年今古文之爭、六朝四百年派別之爭雖然導致了思想碰撞與分歧,然而思想在交流與互動中不斷地改變著社會風氣,思想的多元化以及思想的碰撞與交流在某種程度上正是社會活力的體現。而在這一過程中,中國古代傳統(tǒng)文人的“風骨”就形成了。士子們讀經書,明君人之大道,修身治家而德化天下,民族自豪感與凝聚力也由此而成,而這種凝聚力也是當代中國人精神中重要的一部分。
而唐時政府強行規(guī)定孔穎達等所撰《五經正義》為科舉明經科必讀之書,自此以后天下士人皆研習此書,自由開放的思想被禁錮,士人不得不將精力全被耗費在研讀此書之上。
唐時教育分為國學、太學、四門學,這三類屬于大學性質。帶有大學性質的國學、太學和四門學對于經文修習有一定要求,分正經九、旁經三。但國學、太學對于入學者的身份有一定要求,普通人并不能入學,也無從修習大部分經文。而專供皇親貴族子弟(即未來的統(tǒng)治者)修習功課的宏文、崇文兩館,對于熟習經文的要求甚至低于國學、太學兩門。中央教育尚且如此,地方教育對于經文修習的要求就更低了,雖亦讀九經,但僅是粗通文藝,地方士子只需通一經即可“聽入四門學充俊士”[8]。
此時也出現了專門化學科:律學、書學。專門化學科的出現對于科舉教育之失似乎有一定的補救作用,然而被時人視作賤業(yè),而對于修習專門化學科的人身份上也不做限制,民間俊才通一藝者即可入學。而帶有??菩再|的算學、律學、書學對于經文熟習及經文大義理解程度的要求并不高。
唐時禮教對于民眾行為的制約作用逐漸降低了,禮教的本質雖然是禁錮思想,保持民間對于皇室的敬畏而防止底線的突破,但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社會秩序,保障了人民生活的穩(wěn)定,在封建統(tǒng)治者角度來看,這是一種維系統(tǒng)治的最根本最合理的辦法,禮教的施行可預防將來可能發(fā)生的叛亂,“禮者禁于將然之前,法者禁于已然之后”[9]。比起刑法對于民眾的制裁和威脅作用,禮教顯然更為高明,通過在民眾內心植入順服,遵從社會秩序的思想,即所謂“敬”,比起刑法的制裁更為隱晦又有效。
而唐時功利化教育使得民眾心中對于“禮”“敬”的理解程度大大降低了,民眾崇敬官員,士子以功名利祿為榮,“不思實行,皆徇空名,敗訴傷教”[10],對于經文原義的漠視以及修習經文人數的減少,使得社會整體風氣趨于下滑,明倫知禮重孝的氛圍漸漸消失。這自然為以后的社會秩序崩潰埋下隱患。
部分學者談論唐代教育只注意到唐代教育規(guī)模之宏大,制度之精詳,而對于深藏的隱患并無過多關注。科舉制度雖在隋時創(chuàng)制,然而彼時只設 進士一科,選舉制仍占有一定的地位,而唐時取士制度分常舉和制舉,制舉為皇帝把控,為特殊時期出于特殊需要臨時下制詔舉行。而常舉分明經、進士、秀才、明法、明書、明算科。唐時的官學教育完全被納入了封建官僚體系,教育緊密的與政治結合在一起,目的在于培養(yǎng)能干而忠誠的官吏以適應復雜且繁瑣的行政,而之后事情的發(fā)展并未像預期的那樣,知識分子“憚于方略之科”[11]又寡禮義廉恥,既不能達到施政標準,又不能在道德方面有所表率。
唐時士子受限于《五經正義》,不能有所創(chuàng)制,又不能形成多元化的思想。受社會氛圍影響的唐代士子以科舉為唯一出路,由此導致各地“學堂荒廢,經文不修”“弦誦之地,寂寥無聲”[12],而僅存的部分生徒道德敗壞,橫行鄉(xiāng)里毫無廉恥顧忌?!捌渫巳蛔钥?,特殊于眾人者無幾耳”[13],國家太平無事,而學?;膹U至于此者,歷朝罕聞。功利化教育及學校的荒廢最終導致了科舉成為全部教育制度重心。
初唐時的學官尚能承前代遺風,可以“博通群經,闡揚奧旨”,主要目的仍在通過闡釋經文達到道德教化作用,引人向善,知禮義。而之后的科舉制度推行導致“師道大喪,小學而大遺”,學官與士子將大量精力投入到功名的獵取而不是道德的修養(yǎng)。“學官考課,究其訓導功業(yè)之多少而不求精深”“博士獎擢,察其生徒及第之眾寡而不務化人”[14],這導致了學官與士子的功利化傾向,不求學思相符,不求化人務德,片面追求對于書本知識的記憶,目的集中于盡早熟悉科舉考試的辦法和要求,舊時教育強調的“明倫”“明德”在唐時已經幾乎看不到了。
唐時科舉六科中,明法、明書、明算并不為大多士人鐘愛,秀才科因“此科取人稍峻”及“舉而不第者坐其州長”[15]在貞觀以后無人敢輕舉。士人主要精力遂集中于“明經”與“進士”兩科。
“明經” 科對此造成的影響尤甚,“明經”以帖經為主要,考試時考官將經書揭一頁,左右兩邊蒙上,中間只開一行,然后裁紙作帖,遮蓋數字,之后令應試者寫讀遮蓋部分的字,這一過程被稱為“帖經”,考試內容也僅被限制在了《五經正義》。而各色人等均以科舉為唯一出路,每年應試的舉子很多而朝廷需求人數較少,因此為了限制錄取人數,“帖經”逐年加大難度,出題刻意刁難考生,甚至專帖孤章絕句疑似互參處,帖經并不注重對于經文原義的理解闡釋,因此士人一心揣摩政府意旨,對于經文原義并不重視,一心獵取功名利祿,只為成為官僚階級,士子或帖經甚佳而對于經典典籍并不關注?!爸寥玺嘶?,舜,禹之典,伊博周孔之說,不復關心,何嘗入耳”[16]。
浮艷取士之風對于唐代士人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士人皆“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蟲之小技”[17],時人趙匡針對科舉制的弊端羅列十條,譏諷唐時取士制度“無惟無益于用,實亦妨其正習”“不惟撓其惇和,實以長其佻薄”[18]。士人的骨氣自此開始消磨,“溫卷”“求知己”[19]等德行敗壞之事屢見不鮮,而“利之所在,無人不化”,趨向利益的士子早已沒了前代士子之風骨,經文禮義道德教化作用在唐時士子身上幾乎消失,而安史之亂的爆發(fā)以及河朔三鎮(zhèn)的割據與此取士之風必然有一定聯(lián)系。
而唐人對此制度的缺陷已有所認識并嘗試挽救取士制度之弊端,時任禮部侍郎的楊綰在安史之亂后對于當代取士制度進行反思并希望國家取士應 取“孝友純備,言行敦實,居常育德,動不違仁者”[20],希望達到“居家者必修德業(yè),從政者皆知廉恥”[21]境界。
唐人趙匡對于科舉制度提出了尖銳的批評,認為科舉制度導致社會風氣變差以及官員道德操守降低。此制度使得士人“徒竭其精華,習不急之業(yè)”[22],是“崇本抑末,啟昏窒明”[23]的取士法。
唐玄宗時期已經意識到科舉取士的弊端并嘗試改革,“進士以聲律為學,多昧古今;明經以帖誦為功,罕窮旨趣,安得為敦本復古,經明行修”[24]。玄宗雖嘗試改革而效果并不明顯,時人皆向利而忘義,風氣浸染良久而積弊難除,而安史之亂的爆發(fā)最終使得玄宗挽救取士弊端的努力失敗。
對于禮教的忽視以及浮華的取士之風最終導致社會風氣敗壞,人人趨利避義,寡廉鮮恥。對于“君人大道”及“禮以坊德”[25]的忽視最終導致唐代社會制度的徹底崩潰。而唐后期文宗武宗嘗試通過對于學校以及經文修習的重視來改變社會風氣,以期重新構建社會秩序的努力在嚴峻的社會現實面前宣告失敗,盡早認識到功利化取士的弊端并嘗試改變這種風氣在現代教育制度中同樣值得警醒和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