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海倫
北京語言大學人文學院 北京 100083
晚宋蜀地屢經兵火,逐漸從一方樂土變?yōu)榘賾?zhàn)之地。蕭元之詩“千年文物郡,百戰(zhàn)虎狼群”[1]37985,即鮮明地點出了蜀地發(fā)生的這一巨大變化。大量蜀人或死于戰(zhàn)火,或流寓他鄉(xiāng),生活狀態(tài)發(fā)生了極大的改變。宋廷對于蜀地的治理具有一定的特殊性①。蜀士的地方觀念非常濃厚,晚宋的戰(zhàn)亂,更使蜀士面臨著與其他地區(qū)士人不同的政治和家庭問題。在此背景下,蜀士的詩文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某些特殊的主題與情感取向,這其中尤為突出的就是家國情懷。
目前,文學界對于晚宋蜀士群體生存境遇與文學創(chuàng)作情況的研究較為薄弱,這可能與南宋文學的研究集中于東部地區(qū)而忽略西部有關[2]。在晚宋的蜀籍士大夫中,魏了翁、李鳴復、吳泳、程公許、吳昌裔、陽枋、牟子才及高斯得等人有較多詩文留存,為我們探究其生平經歷、心理狀態(tài)以及思想觀念提供了可能。本文擬以上述諸人的創(chuàng)作為中心,從蜀士對于家庭、蜀地與朝廷這三個層面的情感入手,具體論述晚宋邊事背景下蜀士家國情懷的多重面相及其內在的緊張關系,以期更為全面、深入地認識宋代的蜀士群體及其文學創(chuàng)作。
蜀人本就有極強的鄉(xiāng)土意識[3]56,動蕩的外部環(huán)境與艱困的生存境遇,更增強了蜀人的家族觀念。在蜀士避難遷徙的過程中,就存在著不少親族之間相互照拂、相互依存的事例。如牟子才曾幫助其妹一家逃離四川:“女弟在眉山,拔其家于兵火,致之安吉?!盵4]12355陽枋在兵難后周濟親故免于饑寒:“敵退,張恭人偕子婦俱保全,公悉所有以周親故之饑寒?!盵5]434姚希得照顧投靠自己的蜀地親族數(shù)十家:“蜀之親族姻舊相依者數(shù)十家,希得廩之終身,昏喪悉損己力,晚年計口授田,各有差?!盵4]12590由上述諸例可以看出,亂離之世,親族關系的重要性格外凸顯。因此,在蜀士的詩文中,多處可見對家庭情況的細致書寫,存歿之悲與還家之念即是其中兩種主要的情感取向。
蜀地的戰(zhàn)亂使蜀士不得不直面親族的分散乃至死亡,這種異常的聚散存歿情狀,往往會引發(fā)蜀士的深重悲慨。
在晚宋蜀士之中,程公許即是一位篤于親情之人。據(jù)《宋史》本傳記載,“蜀有兵難,族姻奔東南者多依公許以居”[4]12459,可見,程公許曾給予流寓東南的族姻以極大的幫助。除此之外,程公許與留在蜀中的親族也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其詩云:“故園未有西歸日,且愿平安信數(shù)通?!盵1]35590與故鄉(xiāng)親人通信正是程公許維系親情的重要方式。這些家庭生活的側面,都被程公許一一寫入詩中。其淳祐二年(1242)所作《去歲重陽日得彥威信附六月間二小倒及從弟倒》詩,長近百句,詳細記載了與蜀中弟侄的一次書信往還。此詩首句至“死不去榆枌”一段,回憶了去歲重陽節(jié)接到弟侄家信的經過?!笆菚r陳理卿”至“重我憂心熏”為第二段,是對信中內容的引述,概寫了兵火之后弟侄攜家倉皇逃難,復遭寇盜掠奪與官府暴斂的凄涼情狀。面對親人的哀告,詩人在答信中云:
爾苦我得知,爾創(chuàng)我得捫。豈不憶松槚,歲時薦炮燔。
永惟宗祀計,忍自遏其源。威也托我久,尚以窮愁言。
寧不思爾曹,命危豺虎群。安得田二頃,有屋休寒暄。
順風招之來,相與共饔餐?;屎舐毶?,蟄蟄庶且蕃。
胡忍趣其斃,狝割如羔豚。夙傳老上殞,國亂猶絲棼。
若為秋風高,已復群吠狺。呼童具黑瀋,襞紙當前軒。
萬一郵傳通,庶幾信息聞。嚴裝理航棹,及春下荊門。②
這一段中,詩人連用“爾”“我”之稱,絮絮如與弟侄對語,在自訴自嘆中將委曲心跡盡數(shù)剖白。詩人首先表明對于親人所遭苦難的理解,指出自己并非不念故鄉(xiāng)之人。“安得田二頃”以下四句,描繪了想象中與親人相聚的溫馨場景,而這幻境的美好,正反襯出現(xiàn)實的令人絕望?!盎屎舐毶币韵掳司洌娙诉B用反問之句,在對蜀地局勢未曾好轉的不解中,發(fā)出了對天意的強烈質疑。結尾一段,詩人寄希望于余玠這位新任蜀帥對弟侄的援助,并再次強調了離蜀避難的緊要。最后“憤極思一吐,聲出輒復吞。長謠欲上訴,九穹隔重閽。劫運極必復,玉石可不分”六句,詩人雖相信物極必反之理,但更擔憂“玉石可不分”的悲劇無法避免,全詩在對時局的控訴和隱憂中作結。程公許以詩代書,將弟侄的來信及自己的回信作為主體內容展開敘述,詩人的情緒亦隨之周回曲折,悲痛、無奈、焦慮、不安等種種復雜感情展露無遺。
在無可避免的時代悲劇之下,程公許“玉石可不分”的不詳預感,終于變成了玉石俱焚的殘酷現(xiàn)實。在《屏居北郊自秋涉冬絕省人事觸緒有感托之諷吟書云前一日緝成八章寓興抒情非以言詩也》(其七)中,程公許記述了親人遭遇的噩運:
坤維以文瑞,民俗本柔淑。何代無戰(zhàn)爭,冤哉今爾酷。
戎馬塞里墟,劫鈔遍林谷。平生金石交,屈指半鬼錄。
從子尤可哀,別歸奉水菽。伯侄并戕殞,荼毒復荼毒。
探囊數(shù)幅書,吞聲不忍讀。昆崗焮烈焰,寧辨石與玉。
叩首一爐香,請為遺黎贖(自注:侄子能伯請假歸奉親,同其伯父先后皆為敵所害)。[1]35518
此詩開篇八句敘寫蜀地兵難造成的種種破壞?!昂未鸁o戰(zhàn)爭,冤哉今爾酷”一句,可視作全詩主旨,后文即就“酷”之表現(xiàn)具體展開論述?!皬淖佑瓤砂А币韵滤木?,概寫親人遇難之事。結合詩人的自注可知,其侄因侍親返蜀而與伯父先后被敵人殺害?!拜倍緩洼倍尽蔽遄郑瑯O言伯侄雙雙遇難之慘痛,詩人的傷悼之情至此亦到達高潮?!袄彑{烈焰,寧辨石與玉”引用《尚書》“火炎昆岡,玉石俱焚”之語,對亂世中玉石俱焚這一現(xiàn)象進行總結,可見詩人內心極度的痛悼與悲憤。
程公許詩作中對于聚散存歿的強烈感受并非個例,而是晚宋蜀士所共有。高斯得的《蜀酒》一詩,即將這種群體情感明白道出:
我辭相國歸,遺我酒十器。拜受起潸然,為上有蜀字。
狐貍之所嘷,種秫寧有地。得非父兄血,或是鄉(xiāng)人淚。
我飲不下咽,思廣相國賜。愿得投岷江,咸使西南醉。[1]38550
開篇四句先點出“蜀”字,引發(fā)下文對于父母之邦的感慨。高斯得為沔州知州高稼之子,據(jù)《宋史》本傳記載:“端平二年九月,稼死事于沔,時大元兵屯沔,斯得日夜西向號泣。會其僮至自沔,知稼戰(zhàn)沒處,與斯得潛行至其地,遂得稼遺體,奉以歸,見者感泣?!盵4]12322聯(lián)系高斯得的生平與家世,或可體味出“父兄血”三字所包含的深切悲痛。對此血淚匯聚之酒,詩人自然不能下咽。由一己之哀推而及人,詩人希望能將蜀酒投入岷江,使西南之人盡皆長醉不醒,以忘卻慘酷的現(xiàn)實。此詩比興與聯(lián)想的運用,以深婉含蓄的筆調,道出了親人喪亡帶給存者的綿綿不盡的苦痛,正是為所有蜀人發(fā)一長嘆。
由上舉諸作觀之,蜀士對于親人生活境遇的關切、未來命運的擔憂以及不幸遭遇的痛悼都歷歷可見,從中也顯示出家國巨變的時代背景下親情之于個體士人的重要意義。這些描寫親族聚散存歿狀況的文字,出于作者之至情,往往飽含血淚,因此感人至深。
蜀士的故園之思,也表現(xiàn)出特定時代背景下的復雜情愫。如魏了翁詩句“蜀人誰不望西還”[1]34976,“西還”正是貫穿于蜀士詩文中的重要主題。與身處其他時、地的士人相比,蜀士之所以無法歸鄉(xiāng),主要不是由于衰病窮困或官職羈絆,而是晚宋特殊的戰(zhàn)爭形勢。因此,蜀士西還之愿的表達與其對蜀地安危的關切緊密相連,并在蜀地局勢不斷惡化的情況下發(fā)生著微妙的改變。
如魏了翁終其一生均對故鄉(xiāng)懷著極深的情感。開禧二年(1207),入仕不久的魏了翁即“以侍養(yǎng)不便力蘄外補”[6]260。翌年行至蜀口,因吳曦叛變而只得返回荊州,至六月方才輾轉返里。魏了翁后有《跋二蘇送宋彭州迎視二親詩》一文回憶這段經歷,提及赴荊州途中曾獲觀蘇軾《送宋構朝散知彭州迎侍二親》與蘇轍《次韻宋構朝請歸守彭城》二詩的真跡,魏了翁此行與宋構同樣出于得郡養(yǎng)親之愿,卻因蜀地“塵沙瞇目,岷峨凄愴”的戰(zhàn)亂局面而“盡違始愿”[7]84,故當其覽及二蘇詩中對宋構歸迎二親之樂的描摹,不能不慨然嘆息。紹定四年(1231),魏了翁從靖州貶所返鄉(xiāng)時,再度遭遇兵難。此行途中,魏了翁作有數(shù)詩言及還鄉(xiāng)之艱難。其《和虞退夫見貽生日詩韻》詩云:“虎豹當關路險艱,家人占鵲望予還。四方蹙蹙還何許,家在西南山外山?!盵1]34974詩中并未正面直抒鄉(xiāng)思之情,只從家人盼歸與還家不易兩處落筆,在詩意的跌宕起伏中,盡顯詩人對于家人與故鄉(xiāng)的牽掛。由還家之艱難所引起的,則是魏了翁對于家鄉(xiāng)戰(zhàn)事的關切:
十一月九日新灘李囗示余開禧三年四月九日所跋外舅楊憲使灘字韻詩為次韻
憶從筮仕歲涒灘,三十余年閱暑寒。
撫事無成人潦倒,懷人有夢涕汍瀾。
家山擾擾膠膠里(自注:時韃犯蜀未退),廟社嘻嘻出出間(自注:臨安火焚宗廟、朝廷)。
欲上青天愁險絕,誰能為我斬樓蘭。[1]34975
此詩頸聯(lián)上下兩句分寫蜀地與朝廷形勢,“擾擾膠膠”“嘻嘻出出”八字,將南宋內外局勢之紛雜擾攘一筆畫出。尾聯(lián)收歸到此次還鄉(xiāng)之行,因路途之艱險而發(fā)出“誰能為我斬樓蘭”的呼喊。
直至人生的最后一年,魏了翁仍以還鄉(xiāng)為念。嘉熙元年(1237)正月,魏了翁在《辭免知福州福建路安撫使奏狀》中自言心志:“日伺上流粗定,即反室于岷山之陽。會寒暑所侵,腹心受病,況又邊虞洊至,蜀禍方殷,臣之進退,如蹈坎谷······伏望皇帝陛下檢會累牘,曲垂哀矜,仍畀叢祠,俾得翱翔江干,以須平復。俟蜀道漸通,即歸田里?!盵6]196此時魏了翁已決意致仕,其所期望的是在“上流粗定”“蜀道漸通”的情況下,早日返回故鄉(xiāng)。然而“蜀禍方殷”的現(xiàn)實,令魏了翁進退兩難。此年三月,魏了翁因病辭世,在臨終前依然牽掛著蜀地形勢,“復語蜀兵亂事,蹙額久之,口授遺奏,少焉拱手而逝”[4]12970。
可以看出,魏了翁始終將故鄉(xiāng)視作歸宿之所在,而其還家之愿能否實現(xiàn)又必須以蜀地局勢的安危為轉移。巧合的是,魏了翁端平三年與紹定四年的兩次返鄉(xiāng)之行均籠罩在兵火的陰影之中,這種特殊的經歷無疑使其更為深切地感受到了戰(zhàn)爭對于個人生活的影響。由此,對蜀地形勢的擔憂以及肅清蜀亂的愿望,也成為了魏了翁思歸詩文最為重要的情感底色。
在蜀地局勢日趨危急的情況下,能如魏了翁一般“寇焰兵氛返故鄉(xiāng)”[1]34978已漸成奢望。端平之后,更多蜀士終身流寓異鄉(xiāng),故鄉(xiāng)成為孤懸于西南、可望而不可即的懷想之地。如程公許端平元年(1234)被召入朝后,即一直居官東南,再未回蜀。當獲知親人來信或與親人重逢之時,程公許對于故鄉(xiāng)的感情常常會噴薄而出、無法遏止:
屏居北郊自秋涉冬絕省人事觸緒有感托之諷吟書云前一日
緝成八章寓興抒情非以言詩也·其五
鳥飛暮知還,蟻微亦有藏。
游子悵無托,故鄉(xiāng)那得忘。
轒辒歲橫騖,生涯日凄涼。
骨肉各竄匿,冢祠缺烝嘗。
萬里一緘書,臨風淚千行。
垂白念汝兄,憂樂苦相望。
安得附羽翮,奮飛同一觴。[1]35519
送別彥威侄西歸侍母·其三
宇宙暗矛戟,吾當何處歸。
故山幾幸免,暮景儻同依。
若見親知問,愁無羽翮飛。
一簞元自足,底用帶金圍。[1]35644
此二詩都使用了近乎對話的語氣,營造出一種親密的家庭氛圍,詩人由此得以盡情傾吐自己對親人與故鄉(xiāng)的眷戀之情。第一首開篇以鳥、蟻起興,引出自己身為游子、漂泊無依的處境。當家信從萬里之外寄來時,詩人自然難以抑制激動的情緒,由此不禁產生了生出雙翅,飛至親人身邊這樣無望的幻想。第二首起筆宏闊,在整個國家均陷入戰(zhàn)爭的情況下,“吾”—這一渺小脆弱的個體又何處可歸呢?對此疑問,詩人自答:若故鄉(xiāng)能僥幸擺脫兵火,在垂老之年你我或許還可以重聚吧!頸聯(lián)與前詩“安得附羽翮,奮飛同一觴”二句用語相似,一為愁嘆、一為希冀,共同道出現(xiàn)實中的相聚已難以實現(xiàn)。程公許明知還鄉(xiāng)的可能性已甚為微茫,但又始終存有一絲幻想。欲歸而難歸,既難歸而仍欲歸,成為程公許詩作中反復出現(xiàn)的主題,在情緒的糾葛中,映照出詩人心中的無盡悵恨。
要之,蜀士的還家之愿能否實現(xiàn),必須視蜀地乃至整個南宋局勢的安危而定。在整個國家均被煙塵籠罩的情況下,蜀士返回故鄉(xiāng)的希望也愈趨渺茫。然而,流寓異鄉(xiāng)的生活并不能帶給蜀士真正的安定之感,如其“四方蹙蹙還何許”“吾當何處歸”的反問所示,答案永遠指向故鄉(xiāng)—蜀地。
南宋時期,朝廷對蜀士雖時有排抑,但出仕于朝的蜀士數(shù)量仍不可小覷。以本文重點討論的幾位蜀士來看,魏了翁、李鳴復、吳泳、程公許、吳昌裔、牟子才、高斯得諸人均曾進入中央任職,魏了翁、李鳴復、高斯得三人更位居宰輔。以一定的政治地位為前提,蜀士留下了大量涉及朝政的奏議文字,這其中有不少與蜀事相關。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蜀籍士大夫并不屬于同一個政治派別,甚至曾尖銳對立③。但若擱置黨派之間的差異,而觀察其與蜀事相關的政治言說,則會發(fā)現(xiàn)他們由“蜀人”身份出發(fā)在表達方式上的高度一致性。
以“蜀人”自居,是蜀籍士大夫談說蜀事時的立論基礎。具體而言,這包括幾層含義。首先,“蜀人”身份意味著熟知蜀事的地域優(yōu)勢。蜀人生長于蜀中,對蜀地情況本就熟悉。即使任官于外,亦可憑借與蜀地親友的通信而全面、快速地獲知蜀事。如吳昌裔云:“臣近收鄉(xiāng)人書,言戎帥曹友聞得諜者報,草地欲以八月入寇,則是臣防秋之說,于蜀尤不可緩也?!盵8]110這種直接來自戰(zhàn)地的信息,無疑可以幫助蜀士全面且快速地了解蜀邊戰(zhàn)事的發(fā)展情況。此外,南宋時期蜀士出仕于蜀的現(xiàn)象極為普遍,魏了翁、李鳴復、程公許、吳泳、吳昌裔、陽枋、牟子才、高斯得數(shù)人,均有在蜀地任職的經歷。由上述身履目擊的經驗,蜀人對蜀地政治軍事情況的了解程度自然遠高于其他地區(qū)的士人。以李鳴復為例,其在不同的奏議中曾多次申說:“臣蜀人也,三仕劍外,十數(shù)年安危成敗,身履而目擊之?!雹芸梢姵砷L與仕宦于蜀地的經歷對于李鳴復來說十分重要,因而成為其討論蜀事的出發(fā)點。又如吳泳在紹定二年(1229)所作《西陲八議》:
口占屯戍之數(shù),不如習見其事,而后知兵數(shù)之精;指示輿地之圖,不如親履其間,而后識地形之要。泳蜀人也,其于江淮、襄漢間事,則不敢望空而言,如蜀之險阨,邊防之要害,則粗能知之,而亦粗能言之。[9]356
吳泳認為自己對于江淮、荊襄二邊之事,只是望空而言。但作為蜀人,對于蜀地的邊防情況則不僅“粗能知之”,而且“亦粗能言之”。寶慶三年(1227),吳泳被蜀閫鄭損辟入幕中⑤,這篇《西陲八議》即是基于軍前的實地考察而寫成。事實上,宋廷亦以此“習見其事”與“親履其間”之優(yōu)勢期望于蜀士?!端问啡摹酚涊d了寶祐三年(1255)的一段君臣對話:“上諭輔臣:‘朝士有蜀人曉邊事者,可令條具備御之策,參考而用。’”[10]2816可見,“曉邊事”正是蜀人區(qū)別于其他地區(qū)士人的一個重要特征。
其次,蜀地是蜀人的“父母之邦”,因而蜀籍士大夫對于救蜀一事懷有強烈的責任意識與時不我待之感。如吳昌裔端平年間為監(jiān)察御史時曾言,“臣以蜀人,待罪言路,若鄉(xiāng)有急證而不言,則為有負于鄉(xiāng)”[8]99,體現(xiàn)出其為鄉(xiāng)事發(fā)聲的責任感與緊迫感。吳昌裔于端平二年(1235)所作的《論蜀變四事狀》[8]56與端平三年所作之《論本朝仁政及邊事奏》[8]113,就是這種心態(tài)的集中展現(xiàn)。這兩篇上奏的論述思路極為相似,吳昌裔均首先點明“臣蜀人也”的身份,并指出蜀地已經極為危急的局勢。因此,吳昌裔在懷抱著“不敢欺君上而負父母之邦也”的擔當意識上陳己見之后,呼吁朝中蜀士能夠“各盡至公血誠,以救鄉(xiāng)國”,并希望理宗諭令臣僚“亟圖以救蜀之策”。若不如此,則蜀難保全,且因蜀居上游的戰(zhàn)略地位,晚宋的整體防御布局亦將隨之崩潰。這種強烈的危機感并非吳昌裔所獨有,牟子才在《論全蜀六策疏》中亦以棋局比喻蜀地形勢,指出蜀“亡形已具”,需“急著以救之”。當此之時,若坐視不救,則不但蜀將亡,江南地區(qū)亦難以獨存。從“臣去蜀十又七年,日夜憂憤”[11]335之句,可見牟子才雖離蜀日久,但未嘗一刻忘懷故鄉(xiāng)。而其欲全力挽救蜀地于危亡之境的憂憤之情,亦流溢于字里行間。
由救蜀的急切心態(tài)出發(fā),蜀人紛紛以“言蜀事”自任。這種“言蜀事”的積極性在吳泳身上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其在端平三年所作的《論壞蜀四證及救蜀五策劄子》中云:
臣竊見邊事日急,國事日蹙,民生日困,士大夫日危,宗廟社稷之日凜凜矣。江淮事體,臣近者旅從橐之條陳,陪都堂之末議,計必轉而上聞。獨惟蜀中乃臣父母之邦,而弄壞至此,臣竊痛之······臣自離鄉(xiāng)里,及造天朝,今九年矣。己丑,上西陲八議;辛卯,乞遣葵范救蜀;壬辰,疏四失三憂;癸巳,論武仙窺我安康,乞嚴作堤備;乙未,言元兵先通川路,后會江南,不可不固上流。又言西邊連年調度,財殫力薄,乞速賜科降,蚤趣援兵。今歲之夏,乞蚤儲蜀帥,以備不虞。又以彥吶末疾告老,會議都堂,嘗言李埴有威望,楊恢有精力,皆可以為彥吶之代。無一歲不言蜀事,無一日不憂蜀亡。而誠意不積,不能感動,事勢至此,噬臍何及![9]102
吳泳指出,蜀是其父母之邦,因此蜀地的破壞更令其感到切身之痛。從紹定二年(1229)到端平二年(1235)的數(shù)年內,吳泳連續(xù)上言蜀事,前文敘及的《西陲八議》即是其一。據(jù)吳泳所言,竟達到“無一歲不言蜀事,無一日不憂蜀亡”的程度,可見其上奏之頻繁與憂慮之深重。在此劄結尾,吳泳又著重強調了蜀地對于南宋邊防的重要性,希望朝廷能重視蜀事,“合群策而救之,資群力而復之”。對于吳泳這一系列議論蜀事的奏疏,四庫館臣有極高的評價:“至當時邊防廢弛,泳于山川阸塞,籌劃瞭如,慷慨敷陳,悉中窾要······大抵于四川形勢言之最晰,良由南宋以蜀為后戶,于形勢最為沖要。泳又蜀人,深知地利。故所言切中窾會,非揣摩臆斷者比,實可以補史所未備。”[12]1393蜀人言蜀事的積極姿態(tài)與地域優(yōu)勢,都于此可見。
在上層官僚之外,未曾入仕于朝的蜀地士人又是如何談論蜀事的呢?可以陽枋為例略窺一斑。與前述李鳴復、吳泳、吳昌裔等士大夫不同,陽枋一生浮沉州縣,仕宦不顯。其《送云山文先生吏部赴召》一詩,即是借著送文先生入朝的機會,來表達自己的政治觀點。此詩首先點明蜀地護持東南的重要戰(zhàn)略地位,“蜀為頭目吳腹心,頭目清明腹心佚”;接著回顧了近年來蜀中戰(zhàn)事的成敗,指出在蒙軍實施斡腹之謀的形勢下,尤其應該重視蜀地的防御作用;最后,詩人分述了“海道”“淮堧”“荊南”這三個戰(zhàn)區(qū)的戰(zhàn)況,以其情勢尚寬作為對比,歸結到對保蜀一事的強調之上:
當今重勢在蜀川,蜀事艱難今轉急。井絡丘墟煙火空,荊棘漫彌虎窟室。
頻年旱暵民流亡,褚無完裳瓶無粒。兵將愿戰(zhàn)民效死,彼此交病財不給。
就中活著猶可為,民心戴宋元一日。益兵降財勞蜀民,旒冕周咨宜委悉。
射干狼毒漫戰(zhàn)吻,芝朮參苓難愈疾。懇切深惟保蜀方,蜀茍措安國寧謐。[1]36102
陽枋認為,如今三邊中以防守蜀地最為關鍵。而蜀地在經過戰(zhàn)火之后雖民貧財竭,但民心未變,因此“活著猶可為”??梢钥闯?,陽枋對于蜀事的密切關注與上層官僚并無二致,而其“懇切深惟保蜀方,蜀茍措安國寧謐”二句所傳遞的全力保蜀的政治立場,也正為晚宋蜀士群體所共同持有。
綜上所述,由鄉(xiāng)國之念出發(fā),聯(lián)系晚宋的國家形勢,蜀士明確指出了“救蜀”的必要性與緊迫性。與此同時,蜀士也意識到熟知蜀事正是“蜀人”身份的優(yōu)勢所在,并在表達政治觀點時充分利用了這一點,以增添言論的說服力??梢哉f,“言蜀事”已經成為了晚宋蜀士自覺的政治參與方式,而其議論也普遍呈現(xiàn)出憂急、痛憤的情感基調。
蜀地危急的局勢,時刻牽動著蜀士的心弦。與旁觀者的立場不同,蜀地之殘破對于蜀士來說是切膚之痛,這促使他們深刻反思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在蜀士看來,朝廷處理蜀事的方式與對待蜀地的態(tài)度,存在著諸多的問題,故此每有朝廷誤蜀、棄蜀之慟。
晚宋蜀地屢經大變⑥,幾次較大的戰(zhàn)事中南宋軍隊之所以頻遭慘敗,主帥任命的失當是問題的關鍵所在。試看以下蜀士所論,“議者皆曰蜀經三變,一敗而失四堡者,董居誼之罪也;二敗而棄五州者,鄭損之罪也;三敗而委三關者,桂如淵之罪也”[8]56,“邇者丁卯之變,程松實當之,則自米倉遁;己卯之變,董居誼、聶子述實當之,則自劍門遁;辛卯之變,桂如淵實當之”[13]439,均指出對于戰(zhàn)事的失利,董居誼、鄭損、桂如淵、趙彥吶等閫帥不得不擔其責。即使是理宗本人,也不得不承認“蜀從前亦委寄非人”[10]2739的事實。
在蜀士的詩作中,可見對朝廷委任非人不滿、痛惜而又無奈的復雜感受。如魏了翁的《書所見聞示諸友》,作于前述紹定四年返鄉(xiāng)途中,用組詩的形式對時事進行了記錄與評論:
其一
行到青天最上頭,蜀人爭看錦衣游。誰知一夜北風惡,吹起家山萬斛愁。
其二
聞說奔軍闖閬州,余州民潰去如流。親曾見虎誠堪怖,只為狐驚亦可羞。
其三
一從輕棄五邊州,所恃藩籬僅武休。又謂武休無足恃,并捐洋漢守金牛。
其四
金繒啖虜已無謀,況恃空言廢內修。師卦在中惟九二,曾聞帷幄授成籌。
其五
死城陷陣已長休,捍虜鳩民亦漫憂。局外閑人倚江立,全軀保室信良謀。[1]34976
第一首用“一夜北風惡”代指日益緊迫的邊境形勢,并由此展開對于故鄉(xiāng)戰(zhàn)事的評論。第二首描繪百姓一路潰逃、風聲鶴唳的情狀,暗含對于南宋軍隊的諷刺。第三、四首指出宋軍失利的原因:蜀帥桂如淵一意與蒙古講和通好,做出棄五州、退守三關的決定,在軍隊的指揮上更是失誤連連。在這組詩中,魏了翁一針見血地指出對于辛卯之變,主帥應負主要責任。高斯得則更將批判的矛頭直接指向朝廷,其寶祐元年(1253)所作的《次韻李通甫賦中秋》一詩,開篇描寫中秋之時與友朋聚飲的場景,“賞心與景會,喜極悲還作”以下,意脈陡轉,由西南之望,引發(fā)了對于故園的感懷:
渺然望西南,慨想舊猿鶴。豈無首丘情,歸去事耕鑿。
奈何朝廷上,聚鐵方鑄錯(自注:時余晦將入蜀)。棄置勿復道,洗盞更深酌。
我老倦吟詩,無悰紀行樂。故人詩筒來,晨檐有鳴鵲。[1]38553
詩人明言欲歸故鄉(xiāng),然而廟謨之誤,卻使蜀地局面更為不堪。對于以余晦為蜀帥的任命,晚宋士人多持批評態(tài)度⑦,高斯得也不例外。但其作為鄉(xiāng)人而發(fā)聲,更包含著對蜀事痛心疾首卻又無可奈何的沉重嘆息。與結尾“棄置勿道”之語可資參照的是,上舉魏了翁之詩在末二句亦以“局外閑人”自居,這種故作反語的姿態(tài)所反映的,正是蜀士明知朝廷舉錯之非卻不能有所作為的無力之感。
此外,蜀士亦常常提及朝廷處理蜀事的淡漠、遲滯,以及朝議近乎“棄蜀”的態(tài)度?!岸裰褚玻缙漆湁年?,任其殘缺而莫之省憂也······曠歲彌年,無一語相及,告者益急,應者愈緩,恐遠方之人便謂朝廷無保之之意?!盵9]73“自丁卯曦亂興沔,而權臣已有棄蜀之說;自己卯寇入漢中,而廷臣又有無蜀亦可立國之論;自辛卯敵兵破利入閬,而襄陽帥臣復有扼均房、守歸峽之策。積習至于去冬,廟堂條具邊事,夔帥申明事宜,則又欲置襄州一屯于金,移田家一軍于戎矣,何待蜀之薄如此耶?”[9]102“眾議欲除一宜諭從夔門經理,今已旬月而未見施行,又聞有臺臣有言欲斥逐小吏之壅蔽蜀事者,公論咸以為快,而亦未見檢會行遣,豈朝廷之議殆類于棄蜀耶?”[8]113從這些奏議中不難看出,朝廷對待蜀地的重視程度,遠遠無法滿足蜀士的期待。事實上,即使是非蜀籍的士大夫,對于朝廷輕忽蜀事的態(tài)度亦感到有欠妥當。如呂午認為:“勿謂蜀為去天之遠,而此可茍安;勿謂蜀為已壞之證,而遂不加意?!盵14]41程元鳳亦云:“蜀之存亡,關系若此,而朝廷之上若罔聞知,毋乃謂蜀為去天之遠,而此可久安歟。抑不知其地雖遠,而實有唇亡齒寒之憂。其證雖壞,而豈無回生起死之劑?”[15]55二人以“去天之遠”與“已壞之證”的相似表述,指出蜀地存亡關乎南宋安危,不可坐視其敗。
朝廷的棄蜀傾向,使蜀士深感身處于被忽視、拋棄的境地。如魏了翁詩,“蜀力如蝸涎,僅足以濡身。云胡走荊楚,坐視空川秦。天下本一家,奚必爾我分。獨憐去天遠,緩急呼不聞”[1]34887,“蜀山在何許,斜陽點鴉背。家住扶桑東復東,卻望斜陽鐵山外。金頭奴子扼熙秦,銀州兵馬沖蘭會。使我六年望烽火,征人穿空枕戈祋。使我千里致鐘石,居人轑釜泣粗糲??h官無蓄租,百姓無藏蓋。上有蒼蒼之高天,卒然叫呼不可待”[1]34894,均表達了蜀人呼天不聞的痛苦。由上文可知,這種“天遠”的感受,并非僅由于蜀地與朝廷距離的遙遠,更是根源于朝廷對待蜀事的冷漠態(tài)度。
面對故鄉(xiāng)的殘破,蜀士雖察其因卻無力拯救,而朝廷處理蜀事的態(tài)度更令其懷有一種被棄置之感,這造成蜀士言及蜀地命運之作中往往掩抑著極深的憤郁與絕望。程公許之詩就深切地反映了蜀士的這種幽微心緒:
屏居北郊自秋涉冬絕省人事觸緒有感托之諷吟書云前一日 緝成八章寓興抒情非以言詩也·其六
西陲失支吾,如老屋積腐。墻闥縱蹂躪,堂屋何依怙。
伊誰階此厲,乃為元老誤。疾痛切吾身,利鈍難逆睹。
瘴暑困新恩,隕星泣忠武。梁壞將安仰,天高杳難訴。
向來十二樓,卷簾誤一顧。灑淚嫁時衣,誰與論心素。[1]35519
詩中對“元老”誤蜀的指責和“天高難訴”的嘆息,已見前述?!凹餐辞形嵘怼倍洌娙烁峒皩τ谑竦匚磥淼牟辉旑A感,所謂“難逆睹”,正出于詩人之不愿言與不忍言。結尾“向來十二樓”四句,化用陳師道《放歌行》語意以寄托己志⑧,詩人之“心素”,當指拯救鄉(xiāng)國之愿,而回顧入朝至今的經歷,其愿望無疑是落空了。此詩多用比興寄托,將國家形勢比擬為老屋之將腐,頗具漢魏五古風味,其中婉轉哀怨的思致,正典型地體現(xiàn)出蜀士對于朝廷不易明言的復雜情感。
蜀地之殘破與蜀士之流寓,成為了晚宋新出現(xiàn)的社會問題。蜀士詩文中的家國情懷,既為時局所激發(fā),亦因時局而復雜化。首先,在兵戈擾攘之時,蜀士家人的平安與其歸家之愿的實現(xiàn)必須以蜀地乃至整個南宋局勢的安定為前提。魏了翁詞中“家國兩平安”[16]2366的祝愿,或可視作晚宋蜀士的共同心聲。這使得蜀士對于上述私人領域情感的書寫,始終與時代的大背景緊密相連。其次,蜀士在救蜀一事上有著堅決的政治表達,這既是從南宋的整體防御局勢著眼所進行的考量,亦根源于其深切的鄉(xiāng)國之念。因此,蜀地士大夫呼吁救蜀的急切與緊迫姿態(tài),在晚宋朝士中顯得極為突出。其三,晚宋朝廷處理蜀事的方式與態(tài)度令蜀士深感失望,這就造成了蜀士對于朝廷既望其救蜀亦怨其誤蜀的復雜心態(tài),而其詩作也由此常常被壓抑、悲觀的情緒所籠罩。
余蔚、任海平在《北宋川峽四路的政治特殊性分析》[17]一文中指出,北宋時期川峽地區(qū)對于中央有比較大的離心力,而向心力相對較弱。南宋時期則由于外患這一外力因素凸顯,使得川峽地區(qū)與朝廷之間的聯(lián)系趨于緊密。這一闡釋模式頗具啟發(fā)性,但若以此來審視南宋后期,則應看到向心力有所增強的情況下,離心力的余波仍然發(fā)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一方面,朝廷在重視蜀地防御的同時,措置蜀事多有失誤,棄蜀之說更甚囂塵上;另一方面,蜀士固然希求朝廷之力以救鄉(xiāng)國,但其對朝廷舉措亦頗為不滿,對于蜀士來說,保蜀、救蜀的急切性甚至更在保國、救國之上。綜上所述,巨大的外患壓力與地理、政治隔閡持續(xù)存在,造就了晚宋蜀地與中央之間向心力與離心力共存的微妙關系。因此,如果將蜀士的家國情懷具體分為家事、鄉(xiāng)事與國事三個維度,則能看到蜀士對于這三者的情感固然密不可分,但前兩者與后者之間又并非全無沖突。而正是這些不易察覺的沖突,造成了蜀士家國情懷的書寫之中憂憤與怨抑并呈的情感底色。
注釋:
① 相關研究可參看林天蔚:《南宋時強干弱枝政策是否動搖?—四川特殊化之分析》(收入氏著《宋代史事質疑》,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7年)、林文勛:《北宋四川特殊化政策考析》(收入云南大學歷史系編《紀念李埏教授從事學術活動五十周年史學論文集》,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2年)、粟品孝:《宋朝在四川實施特殊化統(tǒng)治的原因》(《西華大學學報》2012年第2期)、何玉紅:《南宋川陜邊防行政運行體制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等論著。
② 程公許:《去歲重陽日得彥威信,附六月間二小侄及從弟侄所寄書,自蜀閫遞中附至。歷言去冬今春所遭兵禍,及有司督迫科調之苦,喜其存全,哀其窘蹙,灑涕如霰。寄訊邀其下峽,而邊事又告急,未知其達與否也。會杪冬見邸報,宣諭使者余公侍郎改命授鉞,盡護蜀師,意欲以此事歸控骨肉會聚,茲事其諧矣。喜極涕零,遂成長篇》,《全宋詩》第57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35524頁。由詩題“宣諭使者余公侍郎改命授鉞,盡護蜀師”,知其作于淳祐二年(1242)。參看(宋末元初)佚名,《宋史全文》卷三三,(淳祐二年十二月)“四川宣諭使余玠權兵部侍郎、四川安撫制置使兼知重慶府”(北京:中華書局,2016年,第2752頁)。
③ 如李鳴復曾多次彈劾魏了翁,(元)脫脫等《宋史》卷四二《理宗紀》記載:“臺臣李鳴復論曾從龍、魏了翁督府事,不允?!保ū本褐腥A書局,1977年,第809頁)吳昌裔亦與李鳴復處于對立陣營,參看《宋史》卷一六七《杜范傳》:“會杜范再入臺,擊參政李鳴復,謂昌裔與范善,必相為謀者,數(shù)讒之,以權工部侍郎出參贊四川宣撫司軍事?!?/p>
④ 李鳴復:《擬輪對劄子》二,《全宋文》,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第308冊,第439頁。此句亦出現(xiàn)在其《論復家計寨增忠勇軍額疏》及《論蜀中守御疏》中。
⑤ 參看吳泳《繳奏趙汝談指摘告詞狀》(《全宋文》第316冊,第128頁):“照得損帥蜀四年,臣于寶慶三年十月十八日以成都路機被制司辟差入幕,至次年二月二十一日祗受都堂審察之命?!?/p>
⑥ 主要有丁卯之變(開禧三年,1207)、己卯之變(嘉定十二年,1219)、丁亥之變(寶慶三年,1227)、辛卯之變(紹定四年,1231)、丙申之變(端平三年,1236)及辛丑之變(淳祐元年,1241)等。
⑦ 如《宋史全文》卷三四寶祐元年(第2821頁)載:“是日,國子司業(yè)葉夢鼎進對,奏至三蜀遣使,上曰:‘此人有才?!~夢鼎奏:‘其人雖少有才,蜀當垂亡危急之秋,恐不勝任。愿入圣慮,毋嫌反汗?!庇秩纾ㄔ┴?,王瑞來箋證,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204頁,《宋季三朝政要箋證》卷二:“寶祐二年(筆者注:寶祐二年誤,當為元年),以余晦宣撫西蜀······徐清叟奏云:‘······今乃以素無行檢輕儇浮薄不堪任重如晦者當之,臣恐五十四州軍民不特望而輕鄙之,夷狄聞之,亦且竊笑中國之無人矣。所有除晦內批,乞賜收回。’”
⑧ 陳師道:《放歌行二首》(其一):“春風永巷閑娉婷,長使青樓誤得名。不惜卷簾通一顧,怕君著眼未分明。”(宋)陳師道撰,(宋)任淵注,冒廣生、冒懷辛整理:《后山詩注補箋·后山逸詩箋》卷下,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第57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