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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中的視像變化:靈活的策略、女性主義科學研究以及靈長類再視覺化①

2021-11-30 03:15唐娜哈拉維
關鍵詞:靈長類黑猩猩雌性

唐娜·哈拉維 著,趙 文 譯

(1.歐洲研究生院 哲學、藝術和批評思想學部, 瑞士 薩斯費 3906;2.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一、科學的實踐與堅硬的愛

“萬事皆有開端,必定始于愛的行動。” 尤金·馬拉斯,這位曾在1926年發(fā)表過關于狒狒的觀察報告的自然學家,在1980年南非廣播電臺一場名為“白蟻的心靈”的節(jié)目上,闡明了這個在倫理學和認識論上的核心觀點,這個核心觀點涉及了科學敘述的起點問題。尤金·馬拉斯的結論不只是適用于他自身對動物的性行為和繁殖活動的觀察研究之上,我認為他的結論還論述了科學家和他們的學科之間的關系,以及從事科學研究的學者和他們的研究對象之間的關系。這也啟發(fā)了我的寫作,在1989年我寫了《靈長類視覺》[1]這本書。最偉大的起源故事都離不開愛和知識。當然,愛并不總是單純無害的,往往令人不安,經(jīng)常被背叛,還具有侵凌性,總是和支配相關,而且通常不會以愛人們渴望的方式得到回饋。在我所繼承的實踐中,對自然的愛和關于自然的知識——這種愛與知識不可避免地內(nèi)嵌在殖民主義、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的歷史之中——并不是伊甸園式的遺產(chǎn)。我的文本靈感來自南非白人,這并非偶然。最后,非常殘酷的是,愛是特殊、具體和偶然的,在歷史上有各種各樣的愛,也沒有人擁有關于愛的最終發(fā)言權。殖民主義、種族主義和性別主義也不能被用來給西方人的自然之愛下最終定義,不過,殖民主義、種族主義和性別主義確乎是詞典中經(jīng)久不衰的一部分。

在我嘗試著理解生物學和人類學科學究竟是何種事業(yè)的過程中,我形成了這樣一種倫理學和認識論的關切,即,知識始終是具體的物質(zhì)實踐,而不是一套沒有身體的觀念。知識是內(nèi)嵌于規(guī)劃之中的,就很多方面而言,知識不是為這目標,就是為那目標而存在的,從事知識活動的人也總是在他們的規(guī)劃之中被塑造成型的,就像他們塑造出他們所能知道的事物那樣。這種塑型永遠不會發(fā)生在虛無縹緲的王國,塑型涉及的總是人與非人(機器、生物、人、土地、制度、金錢,等等諸如此類的事物)之間的物質(zhì)交叉和意義交叉??茖W知識不是“超驗的”,因此它有權利堅決主張物質(zhì)性存在者既不能被化約為觀念,也不能擺脫解釋。這種堅決的主張和物質(zhì)性存在者在文化實踐和實踐文化中——換言之,在意義與身體的交流互動中,在愛的行動中——不可還原地糾葛在一起,一切事物皆始于此。符號學可以說就是意義生成的生理學,科學研究也可以說就是科學家及其研究對象的行為生態(tài)學和策略優(yōu)化生成過程。在我看來,靈長類動物學就是具有歷史動態(tài)性的物質(zhì)-符號網(wǎng)絡,種種重要的知識類型在這個網(wǎng)絡中起著極為關鍵的作用。

在這篇介紹性的文字中,我想對我關于靈長類動物學和靈長類動物學家的近二十年寫作生涯中非單純的愛的行動做出稍帶自白性質(zhì)的說明。我關心靈長類動物,原因有很多,其中較為重要的原因是從有關這些動物的知識中所體會到的樂趣。我們,智人,也是靈長類動物,但那些靈長類動物的生活方式卻更為多樣,遠勝于我們。與我們不相同的其他靈長類動物至少和那些被認為與我們相似的動物一樣有趣和重要。我是一個物種中的一員,我也是動物學秩序中的一個成員,我的這種身份認同是一個個人性的事實。我對自己的看法是在對生物科學的敘述中形成的,這是產(chǎn)生強烈興趣和樂趣的源泉。我的生活的核心和靈魂都是由物質(zhì)-符號學實踐塑造的,我通過這些實踐認識了自己,并將自己和他人有機地聯(lián)系起來。過去,發(fā)自內(nèi)心地和主觀地自認為一個物種中的一員,自認為動物學秩序中的一個成員,是一種奇怪的做法。我非常感興趣的是,在幾百年的時間里,這樣的實踐是如何在數(shù)百萬不同類型的人身上成為了可能的。因此,我通過靈長類動物學所做出的愛的行動,與其說是對另一個家庭的一舉一動的外部監(jiān)控,不如說更像是“姐妹族內(nèi)婚”。

我鐘愛于文字本身,它們就像有厚度、有生命、有身體的東西,總是完成著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我愛藤壺,它們聚在一起,看上去臟兮兮的,但卻具有能產(chǎn)性,所以我的文字中到處都是“符號化過程”這樣的詞語,這些詞僅僅在表面上看起來是“技術”語匯。文字是野草,在其中有先驅(qū)者,有投機取巧者,也有幸存者。文字不能簡化為比喻或數(shù)字。我們已經(jīng)忘了很多常用詞的修辭隱喻特征,用一個比喻的說法來說,這些詞沉默了,死了。但是,任何文字的修辭(tropic)性質(zhì)在哪怕最呆板的心靈中也能激發(fā)出活力。在希臘語中,tropos意味著轉向,動詞trepein意味著兜圈子地而不是直接地到達某地。文字把我們絆住,讓我們轉彎,讓我們回頭,我們別無選擇。符號化過程在被稱為符號學的這門學科中指意義生成的過程。從C.R. 卡朋特(C.R. Carpenter)開始,靈長類動物學家從作為人文科學的符號學中汲取了豐富的經(jīng)驗,我對20世紀30年代以來通信科學、語言學、信息科學以及其交叉的衍生科學融入靈長類動物學中的方式感興趣,并就此進行了嚴肅的研究。

科學和科學研究在結構上依賴于修辭。我們除非迂回地理解,否則便無法交流,并不存在一條直達我們所說的知識或科學等諸如此類的關系系統(tǒng)的道路。就技術層面上來看,我們不能確切地知道、說出或?qū)懴挛覀兿氡磉_的內(nèi)容。我們不能就字面意思去理解,迂回地得到饋贈,這是動物的狀況,也是從事科學活動的狀況。沒有什么能夠代替思考和交流的媒介而存在,除迂回外,別無選擇。數(shù)學符號和實驗方案都難免交流媒介的修辭性。事實是修辭性的,否則,事實也就不成其為事實了。我也知道,在對文字的熱戀和對行話的熱情迷戀之間,有一條微妙的界線。修辭是工具,無論是不是女人,我——被賦予了一個唯一的工具—— mentula mulieribns(1)Mentula mulieribus, 拉丁語,直譯為“女人的小心靈”,在早期現(xiàn)代被用來指代陰蒂。的我——是Homo faber(2)Homo faber, 拉丁語,“建筑的人”。——譯注中的實踐著的一員。

內(nèi)嵌于敘事實踐中的故事是厚實的、身體性的實體。如果說生命科學實踐本身就是故事講述,這既非對科學不敬,亦非否認科學。故事不“僅僅”是某種事物。毋寧說,敘述實踐是使靈長類動物學得以形成的符號化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有些科學將敘事壓縮到最低限度,但靈長類動物研究卻從來不具有對敘事做消殺滅菌式處理的毋庸置疑的特權。眾多其他的實踐活動共同搭建起了靈長類動物學,但是在我看來,不懷著愛去傾聽故事比壓縮故事更糟,因為前者就像是某種認識論避孕。“萬事皆有開端,必定始于愛的行動?!?/p>

首先,在靈長類動物學或任何其他科學中,我所愛的事物都具有雙重性質(zhì)。歷史特有的物質(zhì)性符號的深度實踐構成了已完成的科學和正在形成的科學,[2]我對此種物質(zhì)性符號的深度實踐有著本能的高度敏感??茖W是層層形成的實踐和文化,猶如洋蔥,[3]層層包裹卻沒有核心。在我所講述的科學的盜用式起源的故事中,這被稱為“一路奔來的象群”。科學可以被認為是滾雪球似的無限過程,只不過這個過程沒有基礎?;蛴昧硪环N修辭方法來表達我的意思,可以說作為文化實踐的科學這個溶液里,沒有任何可以沉淀下來的不溶物。[4]“溶液”中只有使知識不斷形成的永恒條件。

與我所說的溶液這一意義相關的是,科學和科學研究都是自然與文化的能產(chǎn)性混合物,不斷有充滿活力和異質(zhì)的元素沖破過去包裹住它們的范疇。自古以來,在西方的討論中,自然被認為既在文化之外,又是文化改造力量的來源。用修辭性的說法來講,文化以類似地質(zhì)沉積的方式覆蓋在自然之上。文化同時還被說成是把自然資源改造為社會產(chǎn)物的力量。自然是一種必然基礎,而文化,例如就其作為科學的表現(xiàn)而言,則必然是有方向和進步的。在這種傳統(tǒng)話語中,自然與文化這兩個部分就像骨髓中的干細胞一樣被精心地聯(lián)系起來,靈長類動物學最初就是從這種傳統(tǒng)話語中分化出來的,最初,這個學科中也到處是動物—人、身—心、個體—社會、自然資源—社會產(chǎn)物、自然—文化這樣的二元切分,單調(diào)又冗長的二元切分被科學研究打斷了,科學研究將這些思考工具的修辭特征推向了前臺,同時也暗示了另外的修辭——另外的工具——的可能性。正如英國社會人類學家瑪麗蓮·斯特拉森(Marilyn Strathern)所堅稱的:“我們用什么觀念來思考別的觀念,這是十分關鍵的問題?!盵5]這種理解靈長類動物學的進路對多樣的、復雜的、非人類學的行動元(actors)尤為強調(diào)。

其次,我對靈長類動物之愛要求我對科學規(guī)劃堅實性和非選擇性的特質(zhì)做出把握,即便科學規(guī)劃也是具有開放和可修改的特質(zhì)的。不然我怎么能夠繼續(xù)地認為在公立學校的生物課上教授基督教神創(chuàng)論是嚴重的虐待兒童的行為呢?使知識得以構成的各種表達是脆弱的、珍貴的歷史成就。如果說沒有一個為我們稱之為知識的各種表述提供確定性擔保的神,那么,將知識化約為幻覺的也不是魔鬼。科學表達的力量是一個實踐問題,它與分析工具、敘事可能性、表述技術、培訓模式、生態(tài)制度、權力結構等的發(fā)展有關系,也與金錢有關系,而且還與——這并非不重要——同諸多種類的非人生物建立聯(lián)系的工藝設計能力有關系。靈長類動物學就是由這些事物構成的。

我從耶魯大學生物學系研究生院畢業(yè)后,1970年在一所大型州立大學的綜合性科學系找到了我的第一份工作,在那里工作到1974年。我的任務是向“非科學專業(yè)”的學生講授生物學和科學史(這真是個十分奇妙的本體論范疇),目的是讓他們變成更優(yōu)秀的公民。我是一位資深教師所領導的青年教師教學團隊中的一員,這位資深教師設計的這門課程的目標是每年讓數(shù)以百計的本科生科學素養(yǎng)得到提高。太平洋戰(zhàn)略司令部也位于太平洋中部,且以其電子戰(zhàn)和化學除草劑在越南戰(zhàn)爭中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同是位于太平洋中部的夏威夷大學所開設的生物學課程卻旨在說服學生,不受意識形態(tài)浸染的世俗進步的遠景不是由政治或宗教,而是由自然科學給出的。我和其他年輕的教職員工不能這樣教這門課。我們在后啟蒙時代的認識論信心比這要難以處理得多。

在我們看來,相較于我們被要求教授的純粹寓言和與世無涉的啟示錄而言,歷史有著更為矛盾和有趣的文本結構。我研究生時的許多同學以及更低年級的一些研究生是反對戰(zhàn)爭的行動主義者,這主要是因為我們知道包括生物學在內(nèi)的科學在多大程度上既融入到這場沖突之中,又融入到了我們生活和信仰的方方面面的。我們投身于作為知識的生物學,從未放棄,同時,我們中的許多人也在那個行動主義和介入性教學的時期里開始去理解自然這個事物的歷史特殊性及其固定性的條件,開始對何為自然、對誰來說自然才是自然、自然何在、自然的代價幾何等問題進行思索。科學與文化歷史的特殊性從不分離,而是在認識論方面、符號學方面、技術方面、政治方面和物質(zhì)方面保持著聯(lián)系,正是這種聯(lián)系引起了我們的注意。生物學之所以有趣,不是由于它通過某種實證主義的躍遷而離開了大地,進而超越了歷史實踐,而是由于自然科學是大地上的活生生的行動的組成部分。

生物學由于那些鉆入到了新世界秩序消化系統(tǒng)的各個角落和縫隙中的異端生物體而充滿了活力,我仍舊用這生物學來讓讀者和學生們相信我所理解的那些更可持續(xù)和更公正的生活方式是存在的。我不打算停止,也不愿看到別人將要或必須放棄這一豐富的資源。生物學是一種政治話語,我們應該在技術、符號、道德、經(jīng)濟、制度等各個層面上討論它。此外,生物學還是智力、情感和身體上的巨大快感之源。不應輕易放棄這樣的事物,也不能以責備或慶祝的方式去對待這樣的事物。20世紀,城市高中開始開設生物課,至20世紀90年代,環(huán)境管理專家和分子遺傳學家的培養(yǎng)已成規(guī)模,美國的生物學教學儼然已成為了公民學的一部分。內(nèi)爆的自然文化世界——從復雜的系統(tǒng)到柔韌的身體——被模塑和生產(chǎn)。正如生物學家司各特·吉爾伯特(Scott Gilbert)所說的,在冷戰(zhàn)后的美國,生物學的功能類似于西方文明中的一次性必修課,受過教育的公民要在法律、金融、醫(yī)學,甚至文科領域就業(yè),就必須完成生物學的學習。[6]到了20世紀90年代末,生物學已成為了受過教育的公民在本國和復雜的全球中生存的基礎。

在科學和科學研究——我在轉喻的意義上將靈長類動物學當作科學和科學研究的一部分——中,我想要理解的東西是既存在于事實與解釋理論力量之間,也存在于事實與科學的頑固修辭性、歷史偶然性和實踐物質(zhì)性之間的那種同時性。我們所熟知的世界是通過我們的知識塑造出來的,我們的知識所要求的規(guī)劃決定著世界的塑型,世界也呈現(xiàn)出知識向我們證明的外形。人并非是這些規(guī)劃的唯一行動元,由知識生產(chǎn)的規(guī)劃生成的這個世界也可能是(并總可能是)另外樣子的,但又畢竟不是另外樣子的。無論就科學的參與者所理解的科學的“外部”而言,還是就其“內(nèi)部”而言,科學都是可修改的。從“符號學”上來說,科學的所謂內(nèi)部和外部,都是受各種力量影響的、由各種力量構成的持續(xù)工作的結果。

夏威夷,一個軍事化旅游地,自我在那里開始工作起,我就被負荷權力的歷史偶然性與科學知識對象的物質(zhì)真實性之間的同時性所吸引。我開始了解什么是命令-控制-通信-智能(C3T)系統(tǒng)。作為一個20世紀末的美國生物體,無論從字面意義上還是從比喻意義上說,我都是這樣的一個系統(tǒng)。將生物學作為公民課程傳授給非理工科學生的教學工作是一種啟示。我開始明白了包括自身的自然文化身體在內(nèi)的話語既是實踐,也是對物質(zhì)化世界的一種參與,它并非是一種選擇。免疫學、遺傳學、社會學、保險分析、認知科學、軍事話語以及行為與進化科學的從業(yè)者們調(diào)用著同一種明確物質(zhì)性的、在理論上強有力的故事,以便能在世界——既在認識論意義上,也在本體論的意義上說的世界——里進行真實的工作。這就是說,我認識到我其實是一個賽博格,文化-自然事實中的賽博格。就像其他人——無論是科學家還是科學行業(yè)之外的人——也開始知道的那樣,我在肉體和靈魂的結構中也是一種基于信息的有機系統(tǒng)和機械系統(tǒng)的混合。

“賽博格(cyborg)”一詞是“cybernetic(控制論的)”和“organism(生物體)”的縮合,這一術語由曼菲德·E·克萊恩斯(Manfred Clynes)和內(nèi)森·S·克萊恩(Nathan Kline)共同創(chuàng)造,指一種被升級改造了的能在地外環(huán)境中生存的人。他們想象,為了應對未來巨大的技術人文挑戰(zhàn)——太空飛行——,就必須有這種賽博格人機混合體。生理儀器和電子數(shù)據(jù)處理系統(tǒng)設計師克萊恩斯是紐約羅克蘭州立醫(yī)院動態(tài)模擬實驗室的首席研究科學家??巳R恩是羅克蘭州研究中心主任,是一名臨床精神病醫(yī)生??巳R恩斯和克萊恩對控制論十分著迷,他們把賽博格看作是能夠“自我調(diào)節(jié)的人機系統(tǒng)”。第一個賽博格是一只標準實驗鼠,它的體內(nèi)植入了一個滲透泵,這個滲透泵不間斷地向它注入化學物質(zhì),以調(diào)整和控制它的體內(nèi)平衡。[7]

在美國,接受大腦移植的實驗動物最常見于精神病學研究項目??ㄅ筇?C.R.Carpenter)1938年就利用接受過腦切除處理的靈長類動物進行行為實驗,雖然他在研究筆記中記錄了一些關于這類實驗的疑慮,但卡朋特本人還是將他的這種研究思路延續(xù)了下來,隨后利用冷戰(zhàn)對精神病研究的需要,于1971年在百慕大霍爾島上對實驗性腦損傷、自由生活的長臂猿進行了短期研究。在卡朋特進入這個故事之前,六只長臂猿就已經(jīng)接受過了手術,他的實驗目的是觀察這一個成年長臂猿和五個少年長臂猿那里表現(xiàn)出的“反社會行為”問題??ㄅ筇厥怯僧敃r任職于耶魯大學精神病學系的何塞·德爾加多(Jose Delgado)引入這項工作的,后者還與羅克蘭州立大學的研究人員合作研究美國城市“壓力”與“異化”語境下的行為控制技術和精神藥理學——他們的研究申請書如是說。和何塞·德爾加多一樣,在20世紀60年代,卡朋特的講座課程廣泛涉及戰(zhàn)爭、侵略、壓力和領土之間的關系。他相信“現(xiàn)代人”可以從其他靈長類動物身上學習到關于這些主題的重要經(jīng)驗。[1]20世紀末,信息學和生物學的內(nèi)爆現(xiàn)象隨處可見,其結果之一就是賽博格。

這種把我的自我和其他生物體當作通信系統(tǒng)來解釋的描述是一種表述,但還不止于此。甚至由于這種描述是被自然/文化環(huán)境下所有的人類與非人類的合作者共同塑造的,由于這些人類和非人類的合作者不得不相互關涉而共同地完成這些表述,這類表述因而也模塑了被經(jīng)驗的世界。20世紀末,在這個影響著數(shù)十億人的全球分布格局中,我們對生物世界開始有了真正的了解,并且在物質(zhì)-符號-實踐的事實——作為主動過程、作為經(jīng)濟過程和信息過程的事實——中與這個生物世界相聯(lián)系。類似的表述可以而且確實以可替換的方式見于經(jīng)濟學教科書、免疫學期刊、進化學說、家庭政策文件和軍事戰(zhàn)略會議。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包括靈長類動物學在內(nèi)的科學這種“實踐的糾葛”[8]是怎么生產(chǎn)出我投身于其中的動物學秩序的?在我們稱之為科學的愛的實踐中,以及在科學研究中,承諾、憤怒、希望、快樂和工作是如何結合在一起的呢?

二、靈長類動物的再視覺化

岡比的老弗洛——它是第一個在《紐約時報》上獲得刊登訃告殊榮的黑猩猩——的骨架靜立在加州大學圣克魯茲分校我的同事安德里安妮·齊爾曼(Adrienne Zihlman)的實驗室中,它的骨架的旁邊是一個抽屜,里面裝著一個被植入了盒狀電子監(jiān)測設備的黑猩猩的頭骨,這個監(jiān)測設備的數(shù)據(jù)記錄可以追溯至冷戰(zhàn)太空競賽時期。1980年左右,安博塞利的狒狒被認為是從事雙重職業(yè)的母親,[9]它們要同時應付謀生和撫養(yǎng)孩子這一雙重要求。在同一時期的美國,這些猴子的跨物種人類姐妹們也對她們自己的生活有著相同的表述。巴拿馬的吼猴和暹羅的長臂猿在20世紀30年代生活在不同的社會類型中,但這兩種社會類型似乎都是由被稱為“社會性別比率”的調(diào)節(jié)機制來控制的。[10]20世紀80年代,一只生活在加利福尼亞、會使用手語的中年中產(chǎn)階級大猩猩在等待移居夏威夷的許可時,不顧一切地尋求試管受精,想要懷孕生子。[11]

在過去幾十年里,靈長類動物往往被按照偏執(zhí)型物種模式來表述,總是被認為智力低下、性偏執(zhí)和生態(tài)刻板,但到了20世紀90年代,它們幾乎被認為是和人類一樣的靈活的戰(zhàn)略家,善于用多因子的成本收益分析去指導命令行為和進化投資。多樣性就是一切。(3)關于“多樣性”這一正在形成的對象,請參看World Resources Institute et al.,Biodiversity Prospecting (a contribution to the WRI/IUCN/UNEP global biodiversity strategy, May 1993)。從著眼于靈活的策略及政治系統(tǒng)與生物系統(tǒng)之間的交疊關系的角度來看生物世界,可參看:Emily Martin,“The End of the Body,”American Ethnologist,1992(1),pp.121-140;Emily Martin,F(xiàn)lexible Bodies: Tracking Immunity in American Cidture from the Days of Polio to the Days of AIDS, Beacon Press,1994;Harvey, David, The Condition of Postmodernity: An Enquiry into the Origins of Cultural Change, Basil Blackwell,1989;David Harvey, Simians, Cyborgs and Women, Routledge,1991。兩個系統(tǒng)之間的交疊關系可以追溯至18世紀末勞動分工概念在政治經(jīng)濟學家和生物學家之間的流通,參看:Camille Limoges,“Milne-Edwards, Darwin, Durkheim and the Division of Labour,” in The Natural and the Social Sciences, Kluwer, 1994。如果說在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通信在專業(yè)和流行的科學話語中占主導地位的話,那么在千禧年之際,多樣性和靈活性就是高風險的博弈的代名詞。的確,在“改變靈長類動物社會形象”會議策劃報告中,會議組織者略帶諷刺地指出,即使在一個極其危險的世界里,“到1995年,世界各地的狒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更多的選擇”。[12]45如今生物世界就像是一個靈活多變的積累系統(tǒng)。斯特拉姆和費迪甘恰如其分地對影響這種靈活性的多重因素作出了強調(diào):“靈長類動物都是聰明的行動者。與性別和年齡無關的是,靈長類動物個體都是復雜的進化博弈中的戰(zhàn)略家。它們的選擇、抉擇和成功取決于諸多因素,比如年齡、性別、發(fā)展、個性、生理和歷史偶然性等?!盵12]48

人們讀到上面兩段可能很容易含糊其辭批評說偏見、文化相對主義、意識形態(tài)、大眾化理解和講故事這些與恰當?shù)母拍钅P秃涂沈炞C的假設完全相反的東西是妨礙我們獲得來之不易的真正科學知識的障礙。這種批評太過容易了。我是不相信這種批評的。我也不相信偏見無關于思考靈長類動物學研究的觀念。偏見存在著,靈長類動物學研究(以及女性主義理論和科學研究)在這方面有大量的例證。某個概念——比如,“作為狩獵者的人”假說,或獼猴社會組織的競爭性的性接觸模式——很可能從最先進的理論轉化成為超科學,甚至偽科學,而且往往反復流行于那些擁有科學博士學位、沒有數(shù)學焦慮、在本學科子領域從事堅實的田野工作的人中間,科學史家對這種情況做觀察確乎有益。但“偏見”很少告訴科學家或歷史學家田野實踐、故事或理論是怎樣旅行的,也很少告訴他們工作在糟糕工具的幫助下是如何完成的。消除偏見就像清洗家里的盥洗室——這是該做的事情,但更為必要的是搞清楚生活在不同類型的房間里是怎么過的。

主體與客體(如猿猴和人)和解釋的權力三者間的相互作用制造出了歷史偶然性、修辭和敘事的疊加,我更愿意看到靈長類動物生活和科學實踐的交叉世界(“到1995年,世界各地的狒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更多的選擇”)能夠以一種不同的方式把這個疊加的厚度顯示出來。我認為靈長類動物學(就像女性主義理論和科學研究一樣)是一個內(nèi)爆的區(qū)域,在這里,技術、神話、生物體、文化、文本、夢幻(夢一樣的東西)、政治、經(jīng)濟和形式的力量線匯聚和糾纏在一起,使我們的注意力和進入這個重力井之中的所有事物發(fā)生彎曲和扭曲。我對內(nèi)爆區(qū)感興趣,因為這是一個孕育生成著各種知識塑形規(guī)劃的地方,那里出現(xiàn)的各種知識塑形的規(guī)劃既非常關鍵,也十分生動。將神話-文本軸線與技術-生物體軸線分開來討論雖然是可能的,但將這些軸線(這些條件往往是隱蔽的)分開的工作是巨大的,而且只可能適得其反。要想在這個世界上完成重要的事情(比如為靈長類動物的生活建立一個可信的科學記錄),就需要以有力的方式將多條線索收束在一起。在別人力圖將事物分門別類、保持分離的時候,我的注意力模式往往讓我傾向于把事情混在一起,我也有可能誤入歧途。不過我的工作方式經(jīng)常會讓我避免對靈長類動物學這門科學的“內(nèi)部”和“外部”、科普性和專業(yè)性、“文化性”和“政治性”作簡化的理解,并且也讓我避免了簡化地看待我們關于靈長類動物的概念的“科學性”。

現(xiàn)在我們就集中談一談靈長類動物研究中的一個長期問題,就此進入這個內(nèi)爆區(qū),這個長期問題就是:在理解一個物種——普通黑猩猩,泛黑猩猩——的行為和進化時,正確的社會分析單位是什么? 我在這里的大部分說明將在稍作修改的基礎上援引《靈長類視覺》[1]中的兩個章節(jié),即“人類工程學的一個試驗場:羅伯特·亞爾克斯和耶魯靈長類生物學實驗室,1924—1942”和“伊甸園中的猩猩,太空中的猩猩:科學家為國家地理特別節(jié)目當媽媽”這兩章。我還受到了《馬哈爾山的黑猩猩》[13]這篇文章和1977年所發(fā)表的多篇報告的啟發(fā)。我還將著重對分析的步驟進行說明,這些分析步驟是我從科學研究學者、女性主義者、反種族主義作家和活動家以及靈長類動物科學家那里學到的。有時候同一個人可以兼有所有這些身份,這些身份之間的界限是模糊的,它們彼此之間是相互滲透的。關鍵是學會怎樣在重力井當中航行。

《靈長類視覺》常常被當做一部關于性別和科學的著作而受到評論。但在我看來,這部書涉及種族、性別、自然、世代變遷、猿類行為和靈長類動物科學,此外,還涉及其他種種事物,這些事物不是被回顧性地描述為各種確定類型的變量,而是相互關涉、相互建構的東西。無論是性別,還是科學,無論是種族、領土,還是民族,被我們稱為實踐的這些異質(zhì)因素間的相遇從來不是被預先規(guī)定的?!靶詣e”并非是生物意義上的雄性和雌性這種一勞永逸地固定了的劃分。毋寧說,“性別”(“種族”“民族文化”等等亦然)是一種不對稱的、權力飽和的、符號性的、物質(zhì)的和社會的關系,這種關系是否得到構成和維持,全都取決并內(nèi)在于異質(zhì)的自然-文化實踐,靈長類動物研究即是這種異質(zhì)的自然-文化實踐之一例。在從事科學研究的時候,我更為關注“行成中的性別”“行成中的種族”和“行成中的科學”?!靶詣e”或“科學”這類范疇指稱只是籠統(tǒng)的標識,難以確指復雜的互動互滲過程。

從這個角度來說,“伊甸園中的猩猩,太空中的猩猩”只能被放在它的戲劇性背景中來理解。它的戲劇性背景涉及多種元素,其中包括:冷戰(zhàn),生成中的國族,在生態(tài)時代資助自然歷史電視專題節(jié)目的跨國石油公司,靈長類動物研究變動著的田野實踐,在白人殖民地非殖民化背景下的外籍人士實踐,國外科學家與靈長類棲息地所屬國家土著人、田野工作人員及政府官員之間的關系,出版和發(fā)表的慣例,“第一世界”的女性主義,被稱為“非洲”和“西方”的這兩個神話性-物質(zhì)性空間中的激進化性別敘事,多個國家(美國、英國、日本、荷蘭、坦桑尼亞)的學科、機構和工作群體的歷史,教學性刊物和科普讀物,電影和電視,等等。

“伊甸園中的猩猩,太空中的猩猩”中“岡比的間隔:研究現(xiàn)場的歷史”和“數(shù)據(jù)加工”這兩節(jié),從從事這個學科實踐的科學家的角度來看,似乎不再論及從外部影響他們的那些要素,而直接描述的是他們正在做的事情。但是我通過“數(shù)據(jù)加工”這一節(jié)至少想要說明這樣一些情況:數(shù)據(jù)收集和分析發(fā)生了變化,田野日志被計算機處理的數(shù)據(jù)庫所取代,不同來源的數(shù)據(jù)正在努力地被處理成可比較的數(shù)據(jù),田野現(xiàn)場在規(guī)模上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發(fā)展,在不同的經(jīng)驗支持之下,出現(xiàn)了許多替代性的理論方案,靈長類動物學研究科學家們有著不同類型的職業(yè)生涯,研究團隊之間也有競爭的關系。(4)岡比研究團隊中研究者帶領研究生和/或本科生一起做研究,這些研究生和本科生大多來自劍橋大學和斯坦福大學。岡比研究團隊的早期研究者們的博士論文表明,男性研究者們主要撰寫關于雄性對象的論文,女性研究者則主要撰寫關于雌性對象和幼崽的論文(參見:Haraway, Donna, Primate Visions, Routledge,1989.)。但這種意義既非不言而喻,也未必是典型模式。坦桑尼亞男性野外工作者,即使沒有博士學位,也同樣影響了靈長類動物的研究,并在此同時,也在研究中使他們自己受到了影響。參見:Gopdall, Jane,The Chimpanzees of Gomb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6?!皩鹊拈g隔”這一小節(jié)的標題在措辭上相當不客氣,這樣做是為了引起讀者們的注意,使他們將注意力聚焦于這樣一些情況之上:專業(yè)實踐和流行做法是相互交流著的,二者之間的相互影響沿著不可預期的方向發(fā)展,有很多實踐的群體在塑造我們關于靈長類動物的知識的過程中扮演的角色,并不僅僅是背景性的,而且也是構成性的。我的分析所處理的材料可謂五花八門。你可以為了方便將這些材料分為兩類:一類是科學,另一類是科學所處的語境和受到的影響。但事實并不這樣幸運,我的頭腦堅信這一點,盡管它是在夏威夷海灘和山間、在伍茲霍爾和耶魯?shù)膶嶒炇依镉柧毘鰜淼摹?/p>

“伊甸園中的猩猩,太空中的猩猩”開篇討論的是二戰(zhàn)后跨國語境下在大眾實踐和技術實踐中都占據(jù)支配地位的“溝通”拜物教?!鞍菸锝獭笔且粋€嚴肅的玩笑說法,轉喻著對缺失器官(猜猜看是哪一個器官)的執(zhí)著,也表征著對我們起源的基質(zhì)——或“母親”——所處的危機狀態(tài)和被閹割狀態(tài)的拒絕。在我所講述的二戰(zhàn)后科學(其中就包括靈長類動物學)的故事中,“溝通”代表了未被承認的“歷史”。“溝通”在20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科學話語和流行話語中隨處可見,尤其見于人類與猿類的交往關系之中。在專業(yè)和流行的靈長類動物研究的大多數(shù)表征實踐中,被稱為歷史的自然=文化間的那種創(chuàng)傷性交流被偷換成為了“自然”和“科學”,但我認為實際上自然-文化間的那種創(chuàng)傷性交流才是科學的意義所在。

我所關注的“溝通”是內(nèi)嵌在一個實踐網(wǎng)絡中的拜物教現(xiàn)象,這個網(wǎng)絡中的實踐包括:(1)國家地理頻道以電視廣告的形式宣傳古道爾、福塞和高迪卡斯的專題紀錄片(“理解就是一切”,海灣石油公司的廣告詞如是說);(2)古道爾從事靈長類動物行為譜研究;(3)大量的數(shù)據(jù)流涌入太空競賽的計算機之中,這些數(shù)據(jù)來自于被束縛在繞軌道運行的太空船中的黑猩猩幼子的身體,它們是“人類的替代品”;(4)會使用美式手語的大猩猩可可的種種表現(xiàn)都表明她有了(去歷史化的)“人”的征象,她會給自己的寵物命名,會意識到她的自我,知道美和丑,并且會用寶利來照相機對著鏡子給她自己拍照。在面對著人和非人的行動元之間深深會合、交疊在一起的歷史時,我被那些幾乎做出奇跡的技術深感興趣,比方說吧,這些技術甚至可以讓珍妮·古道爾即便是在1960年也看上去仿佛是“深入自然的孤膽英雄”,當時已有十五個靈長類動物棲息地所屬國獲得了獨立。相反,有著他們自己的社會、技術和修辭實踐方式的日本靈長類動物學家們就對將他們自己表述為“深入自然的孤膽英雄”這種手法不太感興趣。

本章另外還通過考察20世紀60年代到80年代的科學文化作品的方式,對“讀出歷史”的那些方法進行了探究。本章從分析弗蘭斯·德瓦爾和迪安·福塞的專業(yè)與科普兼顧的著作開始,著重探討了我們要想理解《國家地理》關于猿與猴的敘述就必須依賴的一個三重代碼,此即性別、種族和科學協(xié)同作用的三重代碼。這項工作需要我們深入到細節(jié)當中去,于是我們就看到了英美的“白人”婦女怎樣并出于什么原因在這些故事中承擔著她們的敘事功能,看到了“黑人”男女當年是怎么在美國取得他們的各類科學認證的,看到了《國家地理》的作家——比如謝莉·斯特拉姆——以怎樣的方式較為成功地捍衛(wèi)了他們科學工作的影像敘事方式和文字敘事方式的。在以上這些敘述中都缺少日本人的身影,盡管他們那時也在靠近岡比的馬哈爾山中從事著研究當代猿類的田野工作。

我的這一章把對電影的考察放在了“岡比的間隔”那一節(jié)之前,涉及的電影包括《金剛》,以及衍生自這部電影的許多片子,還包括一些關于靈長類動物行為的嚴肅教學片。朱利安·赫胥黎和索利·祖克曼拍攝于1938年的《猴子進化成人》是這些教學紀錄片的鼻祖,該片頗具預見性地將家庭、種族和技術貫穿在功能主義和進化論的存在的巨鏈之上。此后,C.R.卡朋特通過剪輯他在20世紀40年代戰(zhàn)前田野工作的影像記錄,制作了關于野生靈長類動物的“實證主義”電影。本章就教學片的探討最后所考察的對象是舍伍德·瓦什博恩和歐文·德·沃爾拍攝的關于狒狒行為及其社會的“客觀的”紀錄片。影片的視覺和語言修辭產(chǎn)生了客觀視像的認識論效果和審美效果。這些有著如此重要作用的影響是如何產(chǎn)生的,在對直接客觀的觀察的拍攝效果與人和非人靈長類動物的混亂行為之間的關系進行研究的科學研究學者中間引起了高度重視??ㄅ筇睾偷隆の譅柕碾娪皩θ祟惖挠绊懯请y以估量的,一代又一代的非人靈長類動物學研究新手觀眾都通過觀看這個影片而對物種行為和群體模式堅信不疑。

本章的讀者在讀到關于作為研究現(xiàn)場的岡比那一節(jié)之前,便已充分領略了關于靈長類動物的知識在被制作的過程中牽涉著眾多因素的交疊和互動。我這里所說的關于靈長類動物的知識,并非是充滿偏見的意見或者意識形態(tài)的幻覺,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穩(wěn)固知識。與任何優(yōu)秀的科學一樣,靈長類動物研究也是對可修正的、復雜漸進式知識的生產(chǎn),那是一種超越其生產(chǎn)現(xiàn)場而進行著旅行的知識。任何科學實踐所生產(chǎn)出來的知識都不是歷史與物質(zhì)符號裝置中溶液的滴定物。如果說溝通是“讀出歷史”的拜物教現(xiàn)象,那么我嘗試學會借以進入到自然-文化之中的工具就是“記憶”?!坝洃洝笔俏覟榱苏页瞿切┛茖W敘述的精確位置而對它們進行重新講述的一種實踐訓練。

正如我所承諾的那樣,我將把注意力的焦點放在黑猩猩的社會生活單位這個聚訟紛紜的對象上。我將在一個復雜的結構中理出一些線索,它們可以充分地說明我所說的被定位在知識生產(chǎn)機制之中的知識的物質(zhì)-符號對象的含義,偏見、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相對主義等概念是解釋知識生產(chǎn)機制的弱工具。與靈長類動物研究的科學家一樣,我并不是中立的觀察者,與其說我具有“偏見”,不如說我是“參與者”。

我不能在東非,岡比和馬哈爾山開始我的故事。相反,我不得不以一對籠養(yǎng)成年黑猩猩為起點開始我的故事,這對黑猩猩在羅伯特·亞爾克斯主持的佛羅里達育種站參與了取食動機測試,這個育種站是20世紀30年代末耶魯大學比較心理生物學實驗室的一部分。[14]亞爾克斯堅信“家庭”是靈長類動物社會生活的有機單元,正是“統(tǒng)治”使“合作”和“整合”得以被組織起來。這些加了引號的詞語,沒有一個是透明的,所有這些都是以行動為基礎的“邊界對象”,它們以足夠使得項目和辯論維持下去的連續(xù)性流行于許多實踐的共同體當中。[15]亞爾克斯相信黑猩猩接近于自然界中一夫一妻制的狀態(tài),因此他盡可能地把黑猩猩成對地放在籠子里。黑猩猩就是人類的模型,它們的自然家庭生活只不過發(fā)生在“文化”邊界的另一邊,因此黑猩猩的自然家庭生活也構成了理論和政策的一面鏡子和實驗場。在亞爾克斯的功能主義聯(lián)想心理學框架中,家庭是其構件,可以被分析成由神經(jīng)系統(tǒng)功能整合而成的有機驅(qū)動裝置。

亞爾克斯致力于在名為“實驗室”的合作企業(yè)中研究猿與人之間的智能互動。“統(tǒng)治”并不意味著剝削性統(tǒng)治,而是確保個體在有機等級制度中的自然定位,從而使群體效率和和諧達到最大化。不僅動物之間的關系是這樣的,而且動物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是這樣的。作為新英格蘭人,作為一名新教徒,亞爾克斯對他研究的科學和動物所抱有的這樣一種世俗熱愛之情,與他對自己和對黑猩猩的信仰密切相關,無論是他自己還是黑猩猩都是創(chuàng)造更好的世界的科學的仆人。[16]

有機驅(qū)動——如“對社會地位的渴望”[14]——模塑著角色的分化。驅(qū)動力在表達的強度和效果上各不相同,因此測量它們非常重要,與在亞爾克斯為人類和非人類靈長類精心設計的心理測試中測量認知能力一樣重要。雄性和雌性都不是天生的統(tǒng)治者,等級制度中的地位與有機驅(qū)動力的相對強度相關。而性渴望和性機會則是地位動機的條件,觀察者在測試中記錄下那些掌握香蕉來控制雌性的性腫脹階段的雄性黑猩猩,并觀察、記錄它們的動物個性?!皞€性”是“生物體所具有的心理生物學特性和能力的整合產(chǎn)物”。[14]個體性固然重要,但是有機系統(tǒng)的功能整合才是更高層次的組織。如果說雌性被認為總是用性來換取美味,那么這也僅僅是研究機構提出的一種觀點。(5)雌性猿類是不會同意亞爾克斯的這種評分測試的,參見:Ruth Herschberger,Adam’s Rib, Harper 8c Row,1948。

對于亞爾克斯來說,統(tǒng)治是與競爭和合作過程相關的生理、心理和社會原則,競爭與合作這兩者是他稱之為人類工程學全部項目的核心。黑猩猩實驗室是人類工程學的試驗工廠。亞爾克斯在人員研究聯(lián)合會、性問題研究委員會、耶魯大學心理生物學實驗室、波士頓精神病醫(yī)院、一戰(zhàn)陸軍軍醫(yī)辦公室、洛克菲勒基金會,等等地方都工作過,他的所有這些工作都是為了實現(xiàn)他的使命,即塑造人,使人適應更有效率的有機現(xiàn)代社會生活。所有這些科學研究規(guī)劃都是與“威權主義”——尤其是法西斯主義——抗爭的民主建設的組成部分。種族等級制度、性別角色關系和民主合作都是非達爾文主義的偉大進化有機規(guī)劃的一部分,亞爾克斯認為自己有義務利用黑猩猩來證明這一點。根據(jù)個體的器官能力對個體(猿類個體和人類個體)進行分類——這種分類可以通過智力測驗來進行,也可以通過動機量表來測試——是一項基本的科學實踐。亞爾克斯實驗室的籠式設計、建筑結構、實驗條例和數(shù)據(jù)收集實踐只有在這些框架之下才有它們的意義。

因此,對亞爾克斯來說,一夫一妻制的異性配對就是自然中的黑猩猩的社會單位,食物滑槽實驗為家庭中角色分化提供了重要數(shù)據(jù)。我們是不能用偏見或意識形態(tài)這類概念來理解這種糟糕的情況。按照他的實踐團隊的標準來看(必須指出的是,這個團隊缺少統(tǒng)計學家),亞爾克斯在實踐著好科學,他得到了好數(shù)據(jù)。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對黑猩猩的看法就完全正確,也不意味著他在1939年或者現(xiàn)在就不能受到批評,不過他在做科學研究的時候未受到主觀和文化上的“偏見”的“影響”。他所從事的科學活動作為自然-文化實踐架構起了一種知識生產(chǎn)裝置,這個裝置以特殊的物質(zhì)-符號方式創(chuàng)造了一個世界。如果去掉種種“偏見”,這個知識生產(chǎn)裝置也就所剩無幾了?!凹彝ァ薄皞€性”和“智力”都是亞爾克斯這套裝置幫助合成起來的并帶到世界上的物質(zhì)-符號實體。這些物質(zhì)-符號實體(在人和非人動物那里)的建構性效果就是它們實實在在的物質(zhì)性體現(xiàn)。人類和動物中的性“角色分化”現(xiàn)象(“性別”一詞對于1939年的任何實踐團體都沒有意義)既是比較心理生物學實驗室里的一個產(chǎn)品,也是比較心理生物學實驗室里的一個先定的變量。這些研究規(guī)劃和承諾正是亞爾克斯作為一名科學家要去踐行的。這個駁雜的扭結的網(wǎng)絡就是亞爾克斯的科學。對實際的物質(zhì)-符號學工作進行批判是必要的。在靈長類動物的歷史上,能夠生產(chǎn)出知識的不是意識形態(tài)批判或慶祝式的圣徒傳記,而恰恰是這種批判。

珍妮·古道爾對岡比黑猩猩社會組織的早期描述[17]唯一識別出了一種穩(wěn)定的社會群體,即母親和依賴于她的后代這種社會群體。古道爾描述說,除了這一穩(wěn)定的社會群體之外,黑猩猩以流動的方式相互聯(lián)合,大多能和平相處,在群體或團體之間沒有社會或領土邊界,也不會保衛(wèi)這種邊界。古道爾在1960年到1966年第一階段研究結束后獲得了博士學位。此時越來越多的研究者也開始來到岡比,他們與古道爾一道似乎揭示出了這樣一個靈長類動物的烏托邦,這個烏托邦以母親為中心,但其中還容納了具有實力的雄性黑猩猩參與地位競爭,雖然這種地位競爭并不會危及黑猩猩社會組織的軸心。母嬰對子這一物質(zhì)-符號單位是古道爾的自然-文化實踐中根深蒂固的東西。[18]這個單位對知識的對象的科學建構(羅伯特·辛德對知識對象的建構就是其中之一)至關重要。古道爾后來與斯坦福精神科的大衛(wèi)·漢堡(David Hamburg)合作,研究現(xiàn)代社會中的“壓力”,這一研究則構成了田野觀察的科學-技術單位建構這一范圍廣泛的過程的另一組成部分。

在她的作品中,古道爾對黑猩猩母親和嬰兒的描寫,特別是對弗洛和她的新生兒格的描寫,在象征層面構成了一個完美的范本,古道爾本人就是按照這個范本描繪她和兒子格魯布的關系的。雖然我們無從知道古道爾的個人動機,但她具有個人風格的文本敘事確乎強調(diào)了她自己的母性、烏托邦模型和科學探索的一致性。森林里和平、開放的黑猩猩社會包容的多種強烈的個性,與干草原上有組織的封閉的狒狒種群形成了明顯的反差。敘事起著關鍵的作用——無論是在文化上、政治上,還是技術上,早期的岡比記錄都與當代歐洲和歐美的關切焦點相契合。這些記錄勾勒出了一個和平的王國,這個和平王國恰恰是迷戀于心理學解釋并且癡迷于為各種歷史沖突和痛苦尋求治療方案的那種文化的雙重代碼的一個組成部分。古道爾也關注雄性的侵凌性,但她不認為雄性的侵凌性能夠為黑猩猩社會進行定義。所有這些情形都是使得岡比的研究得到模塑的實踐組成部分,它們并非是人們所猜測的“外部”,而是“內(nèi)在”于科學的真正行動。

日本人從1965年開始對馬哈爾山黑猩猩進行研究,他們的描述強調(diào)的是“單位組群”概念,即由20至100只動物組成的多雄性的雙性群體。[13,19]這種“單位組群”被描述為這樣一種群體,它由于包含著相互之間進行著成員交換的若干小群體而變化不定。由于他們把確定社會單元的研究作為正確研究的首要任務,日本人對單位組群的強調(diào)是與他們的基本方法保持一致的。對于日本人來說,解釋的合理起點并非自主的個體,他們并不以尋求對一個(對西方人而言)有點難堪的事實的解釋為開端,這個事實即,眾多動物都生活在群體之中,這個群體中的成員不止包括母嬰基本成員,其他成員似乎也喜歡彼此相依。

在日本人發(fā)表了他們的研究報告之后,岡比的研究者們便開始用“共同體”的概念來描述黑猩猩群體了。這種岡比的“共同體”概念是從對人類的交往和互動的觀察中構建起來的。[20-22]共同體中的雌性受與雄性互動頻率的影響,而雄性之間的交往則是獨立的變量。相較于雌性黑猩猩,雄性黑猩猩彼此之間的暴力行為和從屬行為更加明顯,這種模式確立了一個社會單位的核心和邊界。在拜格特的描述中,雌性是生活在雄性的共同體中的,差不多就是雄性共享范圍內(nèi)的貴重品。[20]這種雙性共同體與馬哈爾山的日本研究者們所說的雙性單位組群在意思上并不相同。在岡比跟蹤研究雄性黑猩猩的歐洲人和美國人關注的焦點似乎是“人的”侵凌性這一問題,因為“人性”的本質(zhì)屬性是在心理學、進化和心理健康實踐(靈長類動物研究就是這一實踐的組成部分)的基礎上被在物質(zhì)和符號層面上建構起來的。古道爾和她的學生們也處在這個框架之中,這個問題也構成了漢堡的黑猩猩研究興趣的基礎。黑猩猩群體是考察“雄性”暴力與合作的非歷史性的自然技術對象。西方的科學社團對何謂雄性的理解,就是由這些研究構成的。

在這種后來被視為合乎邏輯的難堪情形中,雌性行為并不是早期有關自然選擇和包容適應度的社會生物學表述的中心,雌性行為只是逐漸越來越多地受到達爾文式岡比研究記錄的重視的。男性觀察者對黑猩猩某些類型的雄性行為的性別刻板印象(和性別構成)興趣,不僅制造出了由雄性的聯(lián)合所定義的“共同體”這一自然-技術對象,而且甚至在一開始就沒有受到已逐漸形成的“新”闡釋框架的挑戰(zhàn)。

但岡比慢慢出現(xiàn)了一些與古道爾完全不同的女性,她們開始講述雌性黑猩猩的生活,比如安尼·普西對出入于各個由雄性角度定義的共同體的雌性黑猩猩的研究。她指出了她所拍攝的田野照片與日本人對雌性黑猩猩活動的描述之間的相似性。文獻中開始提到雌性黑猩猩間互動數(shù)據(jù)和雌性動物行為生態(tài)學數(shù)據(jù)的匱乏,研究生培養(yǎng)計劃也開始增設填補這方面空白的田野研究。[23]靈長類動物研究的工作者們開始明白,社會生物學的解釋策略的變化正在動搖雄性行為在定義社會組織形式方面的中心地位。雌性動物的生殖策略變得關鍵、未知和復雜,而不再是雄性戲劇中的因變量(或沉默的和不可表達的變量)。

在岡比工作的人類女性觀察者無論是在田野還是在非正式的跨國網(wǎng)絡中使她們的男性同事們不得不接受她們的論點??偟膩碚f,那些非坦桑尼亞土著的男人們并沒有采集關于雌性動物的數(shù)據(jù),因此他們也無法首先看到新的可能性。我認為西方的女性普遍具有更強烈的動機去重新思考女性意味著什么的問題。在我20世紀80年代中期進行的采訪中,多位女性都從個人角度和文化角度,從她們各自所屬科學群體中的女性主義思想氛圍出發(fā),就科學地關注雌性動物的問題做出了肯定和合法化說明。20世紀70年代我所采訪過的男性也談及了這一日益增長的合法性,他們也日益重視雌性動物, 這是離不開新興的社會生物學框架、女性科學家的數(shù)據(jù)和論據(jù)、女性主義思想在文化中日益突出的地位,以及他們與受女性主義影響的女性的友誼經(jīng)歷等因素的作用。從原則上看,這些報告即使在此方面表現(xiàn)出了一致的意見,也不可能由這些報告建立起因果性的證據(jù),相反,科學知識的建構是內(nèi)爆式的,并不存在可在其中標記出作為不穩(wěn)定的修辭重點的“內(nèi)部”和“外部”的那些維度。內(nèi)爆比離解更加明顯。

在這一語境中,尤其是在我于這個關鍵的再思時期與芭芭拉·莫斯結下的科學友誼和私人友誼的引導之下,我閱讀了理查德·朗漢利用社會生物學資源撰寫的關于黑猩猩行為生態(tài)學的論文。在我對他們的采訪中,絲莫斯和朗漢都回憶了圍繞雌性動物、選擇理論、波特特里弗斯將雌性動物視為雄性動物的限制性資源的觀點以及雌性動物行為生態(tài)學數(shù)據(jù)奇缺等問題的大量談話。朗漢在這一密集互動的時期發(fā)表的論文發(fā)展了行為生態(tài)學的理論視域,重繪了猿類的社會。他的解釋以雌性動物覓食和社會策略為自變量,由此自變量來解釋雄性動物的行為模式。就在這一時期,與此相類似的觀點也在脊椎動物社會進化理論中被提了出來。[21-22,24]

社會生物學理論必須是“以雌性為中心”的,不能用以前的范式(即“母嬰”單位)取代雌性?!澳笅搿眴挝粡膩頉]有作為合理自洽的個體而得到過理論化,這個單位具有著不同的物質(zhì)—符號功能,它的這種功能是在西方敘事實踐中被稱為“個人的”或“私人的”空間中得到定位的。以雌性為中心的社會生物學仍然牢牢地保留在西方經(jīng)濟和自由主義理論框架內(nèi),并通過復雜的手段抹除了更古老的特殊雌性領域,從而成功地使雌性的意義得到了重構。性別象征體系并未被突破,只是“私人”坍縮成為了“公共”。[25]雌性一旦在本體論上被重新建構為一個完全“理性的”生物,它就再也不能被分配到由雄性角度被定義的共同體之中了。當男性和女性都被定義為自由的人——即“理性的”計算者——時,女性就不再是一個因變量了。這種“女漢子”的實際建構效果就是為了使得能讓男人和女人更加關注并且以全新的方式觀察雌性動物的那種數(shù)據(jù)采集方法可以被合法化。剝離了個人主義的這種邏輯模型,一方面為調(diào)查研究立法,另一方面也使為雌性生活所描繪出的那種畫面充滿了豐富的矛盾。

如果不把私人的友誼和矛盾、策劃書籍出版和組織會議的人們之間的人際網(wǎng)絡、諸多領域的學科發(fā)展(包括敘事實踐、理論建模、假說檢驗與定量數(shù)據(jù)等方面的發(fā)展)、經(jīng)濟學和政治理論史,以及特殊的民族、種族和階級群體中新近出現(xiàn)的女性主義納入考慮,就根本不可能解釋清楚這些進展。重要的是情境性這個概念,而不是偏見概念。

故事的開端是亞爾克斯的籠中伴侶們?yōu)榱耸澄锉舜斯葱亩方?,而籠外的專注的科學家們借助數(shù)據(jù)表把兩性的家庭生活模型化,不過,以雌性為中心的行為生態(tài)學并不是這個故事的“好”結局。被稱為黑猩猩社會單元的這個邊界對象仍是科學實踐異義紛爭的熱門地帶,數(shù)據(jù)系統(tǒng)、個人和群體的友誼和敵意、理論敘述、國家和機構的遺產(chǎn)、當?shù)睾谛尚傻男袨?、形成中的性別,等等,都是這個地帶中被用于生產(chǎn)出科學知識的裝置工具。

岡比的黑猩猩使我的“秩序中的視像變化”的項目得以成形。老弗洛的成年女兒菲菲(現(xiàn)在38歲,她還有7個仍然在世的的孩子)和她的小孫子弗雷德的一副感人肖像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科學》雜志1997年8月8日的封面上,這幅肖像點明了我對靈長類動物再視覺化的最新解釋。多條線索匯合在了一起??茖W家們關注異地黑猩猩的繁殖成功率,但岡比“工作者”們的血脈卻能夠自我延續(xù)。1997年明尼蘇達大學的研究生詹妮弗·威廉姆斯與她的高級導師安妮·普西在《科學》上聯(lián)名發(fā)表了一篇文章。普西是曾在社會生物學上追隨并在很多方面挑戰(zhàn)了珍妮·古道爾的那一代學者中的一員,而珍妮·古道爾也是這篇文章的第三署名人。[23]

該論文的主要成就是形成了具有統(tǒng)計學意義的論據(jù),以證明不同的雌性生殖成功率(嬰兒存活率、女兒的成熟率和每年的嬰兒產(chǎn)出率是雌性生殖成功率的衡量標準)可以同雌性的支配地位等級相關聯(lián)。這種相關性——至少是15只成年岡比雌性黑猩猩體現(xiàn)出來的這種相關性——不僅是存在的,而且也孕育出了在這篇文章中初見端倪的可驗證的行為生態(tài)學問題。這也就是說,這種相關性是成立的,即便它們的研究將最高等級的雌性動物排除在外,因為她在科學家所解釋的28年里一直是不孕不育的。弗洛的血脈的延續(xù)充分地展現(xiàn)了岡比黑猩猩的這種繁殖成果??茖W家們的成就是建立在來自不同機構、文化和個人背景的坦桑尼亞觀察者和國外觀察者歷時35年的集體工作的基礎之上的。讓這個重要的新結在集體知識之網(wǎng)中結在一起的核心文獻,是1970年至1992年雌性黑猩猩用喘息呼嚕進行交流的錄音記錄。達爾文式的這種生命理解的可信性,正是建立在這些家?,嵤轮系摹_@種勞動密集型的研究之所以成為可能,端賴岡比初始和后續(xù)的資料記錄保存系統(tǒng),也依賴于斯坦福大學自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用計算機將這些數(shù)據(jù)轉錄到數(shù)據(jù)檢索系統(tǒng)中的操作。為了生產(chǎn)出“足夠好”的記錄類型范疇,為了生產(chǎn)出“足夠好”的記錄采集操作,為了生產(chǎn)出“足夠好”的記錄機動性和可比性,岡比的工作者們完成了大量的合作工作,這些工作充滿了細微到看不見的沖突,而現(xiàn)在被使用的那些數(shù)據(jù)系統(tǒng)正是這些合作工作的物質(zhì)化體現(xiàn)。

歷時22年的有關雌性黑猩猩不規(guī)則的噪音交流記錄考察,由于原先敘事模式和理論模式的轉變而具有了意義。這一轉變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進化的戲劇必須以雌性進化為特征——她們因自然選擇的結果不同而表現(xiàn)出彼此的差異,也就是說,表現(xiàn)出個體(或故事中的其他有限單位)在生殖成功率上的差異。雌性必須成為生產(chǎn)力和效率偉大游戲中的“戰(zhàn)略家”。雌性必須具有達爾文意義上的創(chuàng)造力。要生成陳述這種可測試的公式的能力,就需要科學家和非科學家進行同樣類型的充滿沖突和的協(xié)作工作,正是這種協(xié)作工作用跨國的和多媒體的數(shù)據(jù)流支撐起并維持住了一個現(xiàn)場。這件事在亞爾克斯的世界里確實是不可想象的。

這樣的事情在自然-文化世界中也是不可思議的,因為自然-文化世界并不從著眼于有限的占有式個體角度出發(fā)思考行動。我再一次想起斯特拉森的告誡:“我們用什么觀念來思考別的觀念,這是十分關鍵的問題?!迸c她共同工作的巴布亞新幾內(nèi)亞土著就以另外的方式對待財產(chǎn)、生育、性別和支配。[4,26]如果這些美拉尼西亞人用他們自己借以思考人、行動和互動的范疇從事靈長類動物研究的話,那么日本、歐洲、美國和其他國家的靈長類動物科學生產(chǎn)者要想做好科學,就得重新想象生活史并對生活史的理論進行重新構造。修辭確確實實起著關鍵的作用。

對普西、威廉姆斯和古道爾聯(lián)合署名的那篇文章[23]的三則評論加以比較,將能夠收束起岡比重力井中發(fā)生內(nèi)爆的其余力量線。一則評論是這三位作者自己給出的,她們在這則評論中推測,如果岡比過去30年里的這種生殖失衡在其他種群中也普遍存在,那么這種瀕危物種的基因多樣性將會受到哪些影響并將產(chǎn)生怎么樣的后果。作者的推測強調(diào)了棲息地破壞和碎片化的后果,這種破壞和碎片化將加劇全球瀕危物種的基因損耗。同一期《科學》還收有一篇題為“觀點”的評論,作者是朗漢。除了對支持雌性黑猩猩在適應度方面存在差異這一觀點的重要性作出了評論之外,朗漢還對雌性黑猩猩偶爾發(fā)出噪音(喘息呼嚕聲)以對自身的支配地位進行低調(diào)表達的現(xiàn)象進行了評論。他將這種現(xiàn)象解讀為“隱性競爭”,并且用象牙海岸的研究項目中雌性黑猩猩的“偷情行為”與這種現(xiàn)象進行了類比。這些雌性黑猩猩與“共同體”之外的雄性黑猩猩交配有很高的懷孕率。在朗漢所講述的故事中,雌性動物似乎是神秘的。在對這些組群外交配的代價和收益進行了推測之后,朗漢指出這些雌性黑猩猩從中獲得的好處與其說是基因多樣性,不如說是“基因選擇”。他強調(diào)說:“直至今天,還沒有人懷疑雌性黑猩猩會如此積極地追求自己的生殖利益,然而,它們所做的可能比我們所理解的還要多?!盵27]

盡管他的比喻具有挑釁性,朗漢還是謹慎地告誡不要將黑猩猩與人類進行類比,但我要提到的第三位評論者就沒那么嚴厲了。《紐約時報》科學專欄獲獎撰稿人娜塔莉·安吉爾發(fā)表在《科學時報》上對猩猩生活方式的精彩描述的文章,絕無不強調(diào)性、競爭和暴力而受指責之虞。安吉爾一如既往地在“超級母親” 菲菲身上看到了堪比美聯(lián)儲主席格林斯潘的那種狡黠和權力。不過,她表達的想法與朗漢和普西等人的觀點非常接近,而且她的語言和朗厄姆的語言一樣不成熟,“雌性表面上心不在焉,但這些外殼后隱藏著真正的政治動物”[28]。普西等人和這些評論者有一種共同的推測:“雌性動物掌握著更好的取食途徑,它們不僅能夠獲得并控制一個高質(zhì)量的取食核心區(qū),而且在重疊取食區(qū)也有優(yōu)先權”[24],雌性動物的支配性都體現(xiàn)在這里——這是20世紀90年代進化生物學所青睞的一種實證社會生態(tài)學觀點。[24]

1997年的岡比研究報告顯示內(nèi)爆產(chǎn)生了若干新的情況。首先,專業(yè)科學和科普實踐之間的雙向交流仍然相當密集。安吉爾對個體和行動所做的修辭性描述塑造了普西或朗漢,反之亦然。而他們所有人又都由新世界秩序的自然-文化生活塑造,靈活多變的積累和多樣化的管理是這個新世界秩序的自然文化-生活中的高風險跨國游戲。其次,這個世界所模塑的科學并非是意識形態(tài),而是多層的工作歷史中的物質(zhì)化行動。在這些歷史當中,思維工具和行動工具不可抗拒地具有修辭性。這意味著科學活動方式在多個令人們——科學家和非科學家們——高度緊張的層面上具有偶然性。再次,20世紀90年代,人類女性和非人類雌性動物的權力和影響力仍然作為頭條話題出現(xiàn)在科學期刊和報章雜志之中,至少在美國是這樣。最后,對靈長類動物科學的研究工作展示了這類知識的寶貴成果,但也凸顯了這一成果的情境性特征。

在這篇沒有結尾的文章中,我想就那些在馬哈爾山觀察黑猩猩的日本工作人員最后說上幾句話,以表致敬。高崎宏之(Takasaki Hiroyuk)撰文指出,京都靈長類動物研究院的成員們認為朗漢描述或闡釋黑猩猩社會群體的方法并不十分有效。[29]高崎解釋說,之所以會這樣,部分是由于日本“文化-語言情結”所致。這種“情結”使日本研究者顛覆了西方視角下生物社會科學闡釋法常用的部分與整體、個體與社會等種種具有組織功能的極性關系。盡管他對差異的描述讓我欣慰,但我也確實受不了這些描述中的文化相對主義。在輕而易舉地把東西方對立起來的這種做法當中顯然有一些令人不安的東西,就像是公主和豌豆的童話故事里床墊下的豌豆種子。

我在長谷川平川關于“馬哈爾山黑猩猩斷奶前的母性投資”的論文[29]中就發(fā)現(xiàn)了這顆豌豆。長谷川平川的這篇文章沒有采用古道爾20世紀60年代的社會功能主義框架,而是基于對黑猩猩母嬰對的嚴格觀測,熟練地運用社會生物學的解釋性敘述和相應的定量方法研究黑猩猩嬰兒斷奶前黑猩猩母親的各種照料行為:看護、嬰兒運送和毛發(fā)梳理。之所以觀察前兩種行為,是因為這兩種行為也須追加母親成本。第三種行為是靈長類動物的社交行為,它們每天都要把大量時間花在這種行為上……由于個體社交行為時間有限,所以母親分配給嬰兒毛發(fā)梳理的時間被視為母親投資的一種形式。[29]

文中自由流動著成本-效益投資策略的語言。她的致謝暗示了靈長類研究的跨國研究網(wǎng)絡的存在,岡比和馬哈爾山多國雙性科學家群體之間的互動是靈長類研究中學科、機構、敘述、人際關系等諸多交流區(qū)域的縮影。

我這篇遠非澄澈的敘述是時候在這里結束了。我牢記著人和非人靈長類動物世界中“萬事皆有開端,必定始于愛的行動”這句話,并且希望科學研究、靈長類動物研究和女性主義研究能夠發(fā)揮一點作用,“世界各地的靈長類動物有更多的選擇”這一愿景終有一天能夠成真。要使這個希望變?yōu)楝F(xiàn)實,科學和政治中的生存、正義、多樣性、能動性和知識等古老的自然-文化問題就必須一如既往地同靈長類秩序密切聯(lián)系起來。如果像斯特拉姆和費迪甘說的那樣,對田野生物學家來說,科學與宣傳、基礎科學與應用科學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那么,我還要補充說,對于科學研究和女性主義學者來說,靈長類動物學終究是一門作為使命的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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