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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生死場》中的動物性書寫

2021-11-29 00:30
關鍵詞:金枝生死場動物性

宋 詞 黃 華

(首都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086 )

蕭紅的《生死場》以三個家庭的變遷為線索,講述了20 世紀30 年代的東北鄉(xiāng)村中發(fā)生的“生”與“死”的故事。這片黑土地上的“生死場”充斥著貧窮與愚昧,蔓延著疾病與恐懼,嚴酷的生存條件使人們的基本生理需求無法得到滿足,更導致其精神世界的荒蕪與人性溫情的缺失,最終像動物一樣地生活著。蕭紅用獨到的視角模糊了人與動物之間的界限,并通過“動物性”的比喻與寓言寫出了北中國土地上人們?nèi)鐒游锇惚拔?、麻木地活著,卻又在重壓下奮力掙扎的生存狀態(tài),寄寓著作者對底層民眾的深切悲憫和對人性變異的思考。

一、靈魂缺失的“動物性”表現(xiàn)

在《生死場》中,動物形象頻繁地出現(xiàn),羊、馬、狗、牛、豬等三十余種動物均有不同程度的提及。作者運用比喻的手法將人“動物化”,從而模糊人與動物之間的界限,而人與動物之間的快速轉(zhuǎn)換,也體現(xiàn)了人物“身份同一性”的喪失和人物精神的淪陷。

(一)動物化的人物形象

相似性是比喻和隱喻產(chǎn)生的基礎,《生死場》中用大量的動物隱喻著人與動物之間的某些相似性,并在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了二者命運的同一性。

麻面婆是書中最先用隱喻描寫的人物形象。她是村民二里半的妻子,容貌丑陋、行為笨拙、慣于逆來順受,在婚姻中徹底淪為了丈夫的奴隸,整天像動物一樣沉默著,被驅(qū)使著勞作。她用并不靈巧麻利的動作應付著農(nóng)務,“頭發(fā)飄了滿臉”[1]174,手腳骯臟,抱茅草的笨拙體態(tài)仿佛“母熊帶著草類進洞”[1]174,她的聲音粗魯難聽得“像豬說話一樣”[1]174。母熊與豬的隱喻將麻面婆這一笨拙可憐的農(nóng)村婦女形象生動地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

與麻面婆不同,王婆是《生死場》中少有的強女人,也是具有復雜人性的一個典型人物。她是趙三的妻子,比丈夫更有勇有謀,也是三個孩子的母親,起初為生存舍棄了母性,后又因母性覺醒了抗爭意識;她還是村里女性的主心骨,時時流露出對弱者的關切。她一出場是作為孩子眼中的“貓頭鷹”形象呈現(xiàn)的——大的圓眼、綠的臉紋、牙齒“切得發(fā)響”[1]177,時時顯出憤激與潛怒,與喻體貓頭鷹頗為形似。而即便王婆的外表兇惡如貓頭鷹,內(nèi)心剛硬如無情的幽靈,處境卻是與其所養(yǎng)、將要待宰的老馬并無二致:

老馬走進屠場,它的眼睛哭著一般,濕潤而模糊;王婆哭著回家,兩只袖子完全濕透。[1]194

老馬的身體為耕種所傷害、皮肉為屠宰場所剝奪;王婆亦受著地主的剝削,一生受盡痛苦。老馬和王婆都不情愿走向死亡,卻又都無力與沉重的命運相抗爭。同樣地,在反抗失敗的打擊中,丈夫趙三年青時的力氣與意志也消磨殆盡,“和個老牛般樣”[1]226低眉順眼、帶著懺悔羞慚的神情向剝削者顯示著他的“良心”?!芭qR”的隱喻映襯出了包括王婆夫婦在內(nèi)的無數(shù)農(nóng)人在苦難面前順從的姿態(tài)。

金枝、月英等美麗而弱小的年輕婦女又是與王婆截然不同的另一種人物類型,她們的遭遇幾乎是蕭紅自身命運的一種投射。由于受著多重壓力,她們在書中也是以孱弱無力的動物形象出現(xiàn),與之相對的,占有她們的男性則是“捕獵者”。金枝是以一場幽會(或者說性遭遇)出場的,戰(zhàn)爭到來前她便已受著三重的煎熬:在強有力的獵犬般的男人面前,她完全處于弱勢地位——“和小雞一般”[1]182,仿佛“熱的肉”[1]182一樣被強占著,任由男人發(fā)泄獸欲;在嚴苛刻薄的母親面前,她提心吊膽的狀態(tài)并不因肉體強占而結束,“老鼠一般地整夜好象睡在貓的尾巴下”[1]184;在村婦們無處不在的流言面前,金枝魂不守舍、無力逃脫,如“患著傳染病的小雞”[2]221。

(二)動物式的生存狀態(tài)

“在鄉(xiāng)村,人和動物一起,忙著生,忙著死”[1]210。比起“生活”,用“生存”形容蕭紅筆下人們與動物相差無幾的狀態(tài)反倒更為貼切。他們的話題離不開基本的生存需要,顯示出精神的匱乏。生育的場景與死亡的場景均在書中反復出現(xiàn),加重了鄉(xiāng)村人“命如草芥”的荒誕感。

1.誕生之前——因獸欲而性交

成業(yè)和金枝偷情的場景在第二章中兩度出現(xiàn)。如前文所述,野獸一般的男人完全掌握著性的支配權,而女人是塊被捉緊吞食的“肉體”,二人的交合不以繁衍生子為目的,“野獸”與“肉”之間也沒有感情,與其說是男女歡愛水到渠成的產(chǎn)物,不如說是被獸欲支配的男人強行造成的結果——鄉(xiāng)村長大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得問……他不是想要接吻她,也不是想要熱情的講些情話,他只是被本能支使著想要動作一切”,“管他媽的,活該愿意不愿意,反正是干啦!”[1]190成業(yè)的行為也并不是個例,金枝正是重蹈了若干年前成業(yè)嬸嬸的覆轍。

2.生命的起點——在蒙昧中分娩

作為性交的后果,女人們動物般的生產(chǎn)不可避免地到來。從受孕到懷胎,乃至最終的生產(chǎn),村里人都不以為意、視若平常。他們不懂或不屑花精力養(yǎng)護孕婦、產(chǎn)婦:五姑姑的姐姐因接生婆的“柴草壓財”迷信被迫在滿是灰塵的土炕上生產(chǎn),“苦痛得臉色灰白”[1]208,“患著病的馬一般,倒了下來”[1]209,無人給予她撫慰,孩子的父親更是毫無顧忌、變本加厲地對她施加言語與行為上的雙重暴力;金枝即將臨盆,尚不能從繁重的勞務中脫身休養(yǎng),且要在夜里繼續(xù)成為丈夫泄憤、泄欲的對象,險些喪命;麻面婆生產(chǎn)時哭喊著她對男人的怨恨,李二嬸子小產(chǎn)差點沒氣,五姑姑姐姐分娩的場景更是極具視覺沖擊力:

“光著身子的女人,和一條魚似的,她爬在那里?!盵1]208

這樣的描寫被林幸謙認為是“使女性人物具有更原始、更荒野化,也更有象征性和流動性等特質(zhì)的物種擬態(tài)書寫”[3]110,它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砧板上奄奄一息的待宰的魚——極度痛苦而無力掙脫,書中將描寫母親生產(chǎn)、嬰兒出世的這一章以“刑罰的日子”為標題,實在不是夸張。

蕭紅在書中頻繁地提及女人們的生產(chǎn),她們和動物一樣在骯臟的土地上赤裸著身體,甚至得不到動物生產(chǎn)時主人給予的照料,卻還要承受動物無需承受的暴力、詛咒與生活的重壓,生存之艱難令人唏噓。

“四月里,鳥雀們也孵雛了!常??匆婞S嘴的小雀飛下來,在檐下跳躍著啄食。小豬的隊伍逐漸肥起來,只有女人在鄉(xiāng)村夏季更貧瘦,和耕種的馬一般?!盵1]209

母親尚且受如此待遇,嬰兒的地位便可想而知,愚昧就這樣在一代代人的冷漠與暴戾中延續(xù)下去。

3.生命的終端——非自然死亡

在《生死場》中,蕭紅還將動物性書寫與死亡書寫結合起來,呈現(xiàn)出人類“動物式”的死亡,“不僅寫出像動物一樣被自然和原始夢幻支配的人的生命活動及文化特質(zhì),也寫出了像動物一樣盲目而又驚懼地面對死亡的沉寂、怯懦”[4]。人和動物的生命活動在“生”和“死”之間近乎殘忍地相近,而小說中數(shù)次提及的分娩場景又將處于生命兩端的“生育”與“死亡”的距離無限拉近——生育這一帶來新生命的行為同時也將人推至離死亡最近的境地。與生育同樣頻繁的死亡,顯示了在鄉(xiāng)村的生死場中群體生命目的的匱乏與繁衍的頻繁之間的對立。在土炕與冷水中掙扎著生產(chǎn)的五姑姑的姐姐最終還是倒在了血泊里,她的孩子與小金枝的命運可悲地近似:他們的母親在男權肆意的壓迫下自身難保,更無力為他們提供庇佑,于是一個落地便橫死在血光中,另一個出生不久即慘遭父親摔死。

貧窮的原罪也以各種形式散播著死亡的種子,使人在面對死亡時無法保持應有的體面。北村老婆婆的兒子死了,這意味著家中失去了唯一能與貧窮搏斗的勞動力,于是她帶著小孫女菱花上吊便也成了無可奈何卻又情理之中的事,長久以來的饑餓與絕望使祖孫倆在死時形容枯槁似“掛著的兩條瘦魚”[1]244。

月英得了無法治愈的癱病,丈夫的耐心與人性逐漸消磨殆盡。她在漫長的日子里逐漸變?yōu)椤胺侨恕?、耗盡生命的過程觸目驚心:

“她的眼睛,白眼珠完全變綠,整齊的一排前齒也完全變綠,她的頭發(fā)燒焦了似的,緊貼住頭皮。她像一只患病的貓兒,孤獨而無望?!跗糯蜷_她的被子時,看見那一些排泄物淹浸了那座小小的骨盤?!盵1]198

她的臀下腐爛,身體成為孕育蛆蟲的母體。月英緩慢的死亡過程同時也是她的身體不再成為“人的身體”的過程;是最為屬己的部分變?yōu)楫惣旱倪^程,是逐漸喪失與自己身體的同一性和作為“人”的身份同一性的過程。[5]

二、受壓迫的“動物性”寓言

《生死場》的動物性書寫,不僅體現(xiàn)在用動物比喻人的形貌動作、生存狀態(tài),還揭示了鄉(xiāng)村的人們(尤其是女性)在不知不覺中淪為動物性存在的苦難原因,即精神的貧瘠麻木與自我價值的缺失。[6]如向夢園[3]110所說,《生死場》是人的動物性寓言,它以書寫人的動物性的方式反映苦難,這份苦難是求生的艱辛,是生育的苦難,也是通向死亡的苦難。

村中的人們同樣受到封建勢力與侵略者的壓迫,而女人除此之外還要受男權的壓迫。在劉禾的闡釋中,小說最后揭示的不是愛國主義的宣傳口號,而是女性的絕望狀態(tài),蕭紅并非不想抗日或?qū)γ褡迕\不關心——她的困境在于她所面對的、生死場中所有女性面對的,都不是一個而是兩個敵人:外有帝國主義,內(nèi)有男權專制。[5]

以金枝的悲劇一生為例,我們不難看出男權專制對婦女的壓迫以及父權對子女的壓迫。

(一)男權對女人的掌控與逼迫

如前文所述,性交與生產(chǎn)這些打上了動物性烙印的行為無不體現(xiàn)出男權對女性牢牢的掌控,這一掌控并不是在男女雙方的婚姻關系締結之后才開始,而是在成業(yè)初次得以在金枝身上宣泄原始本能之時就發(fā)生了,男權文化成了他征服、掠取金枝的思想和行為依據(jù)?;榍?,失去“清白貞潔”的金枝忍受著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痛苦;婚后金枝一刻不停的忙碌換來的仍是隨心所欲的辱罵;在臨產(chǎn)時還被當做泄欲工具險些喪命;生活窘迫時她只能默默承受丈夫的暴躁與怒火。對日本侵略者的恨于她是遙遠而抽象的,她受到的凌辱折磨大多來自以她丈夫為代表的中國男人們。丈夫死后,她在外出謀生的過程中遭受了和從前相仿的侮辱:男人們將身為寡婦的她視作“無主”的性資源,半是誘騙半是強迫地和她發(fā)生了關系,正如當年獵犬般的成業(yè)對小雞一樣柔弱的她所做的一樣,這似乎是千萬個金枝注定無法躲避的命運。她像落入陷阱的獸一般無助地嘶狂著,事后身為女人的自尊又迫使她過分地羞恨,而當貧窮威脅了生命,活下去成為唯一追求時,她和同為窮縫婆的女人們便舍棄人格尊嚴選擇賣身,漸漸對此習以為常,用這樣的心態(tài)讓自己擺脫羞恨的折磨。

男人們占有和侮辱她,女人們漠視和羞辱她,在金枝所處的世界中,生存用盡了所有力氣,而生死場外屬于“人”的繁華世界,是她永遠可望不可即的美夢?!拔液拗袊四?,除外我什么也不恨”[1]242,在最終走投無路時,金枝說出了她絕望的心聲。

(二)父母對子女的壓迫

隨心所欲、不負責任的生產(chǎn)必將伴隨著隨心所欲、不負責任的養(yǎng)育。金枝與女兒的遭遇便是悲劇延續(xù)的證明。金枝在家時,對母親的恐懼便如老鼠見了貓。母親幾乎不溫聲細語,打罵羞辱、將痰吐在女兒臉上是家常便飯,即便如此,母親對女兒也并非沒有愛:在女兒臨行前,她是“無限憐惜”、“聲音有些慘然”地叮囑:“娘不阻礙你,可是要學好,不許跟著別人學,不許和男人打交道。”[1]233進城謀生后,金枝遭到了在鄉(xiāng)村中不被容忍的侵犯,從前與成業(yè)的私相授受尚且讓母親感到受辱,可見了錢之后的母親卻全然不再顧及女兒的心情,快樂地難以自制,“為了心切她好像責備著女兒一般,簡直對于女兒沒有熱情”[1]241,只過一天便催促鼓勵著她再去掙更多的錢。原本母親愛護女兒,但更愛護菜棵,因為在鄉(xiāng)村中糧食就是生命的來源,現(xiàn)在母親心中錢的重要性顯然勝于菜棵更勝于女兒,來自母親的有意無意的壓迫,自然也比原來更甚。

而與母親無所依靠、飽受折磨的一生相比,小金枝還沒來得及看一眼世界,就在襁褓中被自己的父親毫不憐惜地活活摔死。沒有法規(guī)的保護,父親便完全享有任意支配她生命的權力,孩子死后,只是被隨便地扔到亂墳崗一任野狗撕扯。她的生如同動物的生一樣,只是作為一個交配的后果;她的死也同樣如動物的死一般,被人隨意拋棄。當父母面臨生存困境時,自然會像動物一樣拋棄對弱小生命的尊重與呵護,視孩子命如草芥。

在這“生死場”中,更多的孩子一出生便迎來死亡——“這莊上誰家養(yǎng)小孩,一遇到孩子不能養(yǎng)下來,我就去拿著鉤子,也許用那個掘菜的刀子,把孩子從娘的肚里硬攪出來”[1]178。這是來自“接生婆”王婆的陳述,她對包括自己孩子在內(nèi)的嬰幼兒生命的極端漠視,折射出的是長期在男權社會中處于被漠視、扼制地位的女人們被迫磨練出的隱忍和無奈。她們一面在男性家長制社會中茍活,一面又將這種悲劇綿綿不斷、原封不動地傳輸給無辜的下一代。[4]8她們是受害者,也是害人者,身處壓迫的輪回中,又不可避免地參與壓迫,使輪回永不停歇地繼續(xù)下去。

(三)“馴化”與“集體無意識”

“馴化”是人類飼養(yǎng)培育野生動物使其野性逐漸喪失并順從驅(qū)使的行為,也可以指通過一定手段,使動物或人屈服于另一人的現(xiàn)象。在偌大的鄉(xiāng)村生死場中,被馴化為牛馬的是受著地主階級肆意剝削卻無意反抗的農(nóng)民階級(如趙三、二里半),更是農(nóng)民階級中深受封建男權思想荼毒與丈夫肢體暴力殘害的女性(如金枝母親、成業(yè)嬸嬸)。

安于現(xiàn)狀、維護現(xiàn)狀的思想越是根深蒂固,馴化也就越為徹底。如果說在地主階級的一次次施壓下,王婆尚且存留著、堅持著一些“不愿成為老馬”的抗爭精神,那么趙三就是與之相反的、心甘情愿使自己淪為馴養(yǎng)家畜的典型?!扮牭陡锩钡囊馔馐∨c隨之而來付出的代價使趙三不得不懷疑自己先前的大膽反叛行為并為之懺悔,東家“打一巴掌給一顆糖”的行為更使他的抗爭迅速轉(zhuǎn)為了死心塌地的討好,不僅再不敢對加地租的剝削行為提出非議,更用天天進城給剝削者送菜的方式貫徹了“人不能沒有良心”[1]203的新信條,其態(tài)度中暴露出的奴性與妥協(xié)性正是“馴化”的理想結果。

日軍入侵村莊后,面對又一重不堪承受的重負,一些人選擇加入革命軍反抗,一些人選擇站在日本人的車上“舉著日本旗子作出媚笑雜樣”[1]223,而趙三是矛盾的、不堅定的。村里暗涌著革命的、反抗的浪潮時,他仿佛找回了從前在“鐮刀會”一樣熱血、刺激、與有榮焉之感,與其說他是因不堪壓迫而加入“革命”的宣傳隊伍,不如說他是為享受融入一個集體并與之共同進退的安心感。他一方面認了“亡國奴”的命,像被打怕的狗一般不敢對侵略者進行真刀實槍的反抗,一方面卻敢于借助集體的名義與話語權對更弱勢的寡婦進行莊嚴宣傳、對脫離隊伍的二里半生出敵意。這種與“阿Q 精神”頗為類似的心理,或許是趙三和在典禮上與他一同向蒼天哭泣的人所共同懷有的集體意識。

而對婦女來說,壓迫她們最強、最直接的力量并非入侵的外敵,而是來自本土的文化傳統(tǒng)。在代代相傳、延續(xù)千年的封建文化面前,生死場中的女性無力在雙重的迫害下僅憑自身實現(xiàn)自我意識與團結意識的覺醒。金枝與成業(yè)發(fā)生性關系后,婦人們故意大聲議論她:“上河沿去跟男人,沒羞的,男人扯開她的褲子!……”[1]187她的母親也恥于成業(yè)嬸嬸當年的作為,因而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對成業(yè)媒人的說親斷然拒絕。多數(shù)年長女性不因曾經(jīng)遭受過同樣的苦難而對金枝們惺惺相惜,而是悲劇性地淪為了為虎作倀的烏合之眾,面對長年累月戴在自己身上的枷鎖,她們選擇的不是反抗,而是適應與依賴,“將這種被奴役的狀態(tài)歷史地內(nèi)在化,使之成為了她們共有的集體無意識,女性的命運在被虐與自虐的雙重迫害中沉浮”[7]29。

集體無意識這一典型的群體心理現(xiàn)象,是一種代代相傳的無數(shù)同類經(jīng)驗在某一種族全體成員心理上的沉淀物,而之所以能代代相傳,正因為有著相應的社會結構作為支柱。譬如上述這一類已被封建禮教異化的女人們,猶如羊群一般,在封建禮教的“驅(qū)趕”下渾渾噩噩地隨著隊伍前進,卻從不去想自己的目標在何方。依賴產(chǎn)生的惰性使她們以規(guī)訓著自身的價值尺度去衡量她人,并對“異端”有著本能的排斥,因而在面對“有違禮法”之事時,她們的反應共同織成了“一張無比厚實的傳統(tǒng)鄉(xiāng)村性道德的網(wǎng)”[2]221,并以此束縛下一代。如此,鄉(xiāng)土社會秩序同鄉(xiāng)土禮俗相結合,形成了一種鄉(xiāng)土中國的“集體無意識”,成了窒息人的“鐵屋子”和“以禮殺人”的工具。[4]7

三、“動物性”的擺脫與救贖

在《生死場》整個故事中,麻面婆、二里半、趙三、成業(yè)這些男人和女人精神上幾乎都是麻木的,他們的情緒雖時有波動,心靈卻始終處于沉睡狀態(tài)。即便在日軍入侵后,村莊大難臨頭,死亡率在村中快速上升,人們也只是“患著傳染病一般地”“在昏迷中掙扎”[1]244。他們參加愛國的革命軍不是為了信仰,只是為了一口飯吃,鄉(xiāng)村嚴酷的生存條件使他們無法滿足最基本的生理需要,因而情感淪喪、一切行為幾乎受本能支配成為了必然,“永久不曉得,永久體驗不到靈魂”[1]196也成為了必然。但是,在這麻木的“生死場”中,也不乏對“動物性”的擺脫與救贖。在小說的結尾,二里半在民族危難的時刻轉(zhuǎn)變了原先對革命漠不關心、置身事外的態(tài)度,選擇加入革命抗爭的隊伍,與珍視的山羊訣別也象征著他對山羊般懦弱性格的擺脫與對光明的爭取,而趙三接受了二里半關于羊的托付,則暗示著他最終也難以從茫然、懦弱的劣根性中掙脫的悲哀困局。要擺脫這種渾渾噩噩的動物狀態(tài),打破令生命意識產(chǎn)生麻木慣性的生死場,則需要場內(nèi)與場外的人共同作出巨大的努力。

(一)“場中人”的自我掙扎

令人寬慰的是,并非“生死場”中所有的人都自始至終處于動物狀態(tài),王婆就曾在賣掉老馬之后短暫地迸發(fā)出人性的閃光:那個哪怕在孩子喪命時都不掉一滴眼淚的女人似乎因為與老馬處于相同的境遇而產(chǎn)生了心靈的共鳴,外在表現(xiàn)為她唯一的一次哭泣:袖子完全濕透,仿佛送葬歸來一般。這一幕很容易讓讀者感同身受于她的無力,并情不自禁地對她產(chǎn)生悲憫,因而這一幕也在充斥著灰暗色彩的生死場中顯得尤為動人,使她的靈魂在那一刻短暫地從麻木狀態(tài)中蘇醒。從那之后,王婆有時會展現(xiàn)出周圍或懦弱膽怯、或茫然無知、或麻木冷漠的人所不具有的膽識。當趙三馴順地屈服于地主、失去年輕時的反抗精神時,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與輕蔑,“狗,到底不是狼”[1]226;當革命的苗頭初現(xiàn)時,她能夠敏銳地察覺,堅定地鼓動,冷靜地保密,并主動找槍、教丈夫用槍。與嚼舌根的村婦們不同,她切實用心地關懷著金枝、月英這些弱女子,這些行為無不顯露出她人性的光輝,體現(xiàn)出人與動物的明顯區(qū)別。

作為村中兩次“革命”的帶頭人,李青山在民族危亡之際,沒有像趙三一樣沉溺于對以往“美好”的懷念與憑吊中,而是果斷放棄了幻想,作好拿起武器斗爭的準備,更吸引了二里半等人加入他的革命隊伍。這同樣體現(xiàn)出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的部分人民,在生存空間遭到無法容忍的擠壓時,終將為求生爆發(fā)出強大而堅定的意志,展現(xiàn)出與先前截然不同的自我,也就是說,“對于鄉(xiāng)村的農(nóng)人而言,只有當他們的生命處于斷送的邊緣,靈魂才有可能復歸”[2]220。

(二)“場外人”的引導與啟蒙

蕭紅曾明確表示過:“現(xiàn)在或是過去,作家寫作的出發(fā)點是對著人類的愚昧?!盵8]作為同樣生長于東北、一生與苦難相伴卻掙脫了思想禁錮的“場外人”,她在這樣的動機下創(chuàng)作的《生死場》,“顯示著中國的一份和全部,現(xiàn)在和未來,死路與活路”。[9]

正是由于自身的經(jīng)歷,以及受時代、性別等因素的影響,蕭紅用有別于魯迅“居高臨下”啟蒙者姿態(tài)的平視視角,把自己放在她的人物中間,設身處地地觀照他們的生老病死、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這也讓她的作品風格有別于魯迅的冷峻犀利,而呈現(xiàn)出平和詩意的情感基調(diào)。[10]但小說的啟蒙性卻并不因此而減弱:在《生死場》出版時,魯迅便預言它將擾亂“奴隸的心”[11]。如前文所述,人們帶著獸欲的、麻木不仁的、甘當家畜的動物性與沒有靈魂的生命軌跡在蕭紅筆下盡數(shù)暴露,筆調(diào)雖平靜卻有強烈的震撼力,而書中自然流淌著的、相生相伴的生命意識與死亡意識,又共同成為了作品喚醒、啟蒙民眾的重要部分。[12]

蕭紅在《生死場》中有意將人的生死愛欲與動物同構,運用現(xiàn)實主義方法描繪出鄉(xiāng)村世界人們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通過對鄉(xiāng)村人們動物般的形貌、動物式的生存狀態(tài)和苦難命運的描寫,揭示了延續(xù)千年的傳統(tǒng)對人物命運根深蒂固的影響,也暗含著作者對生命意識淪落的悲憫與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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