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民
(浙江海洋大學 圖書館,浙江 舟山 316022)
王修植(1860—1902),字菀生,號儼庵,浙江定海(今舟山市)人。清光緒十六年(1890)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官至二品銜直隸補用道。[1]光緒二十年(1894)任北洋水師學堂會辦。二十二年至二十七年(1896—1901)任北洋大學堂頭等學堂(今天津大學)總辦,其中二十三年至二十六年(1897—1900)兼任盧漢鐵路學堂總辦,期間在兩校的招生、延請教習、教學管理諸環(huán)節(jié)都傾注了極大的心血,培養(yǎng)了一批杰出人才。[2]然有關(guān)王修植的史料稀缺且分散,論者寥寥。在上海圖書館藏“盛宣懷檔案”(簡稱“盛檔”)中,保存有王修植與盛宣懷往來函札16 通,其中王修植致盛宣懷函札14 通,盛宣懷致王修植函札2 通,這些函札絕大多數(shù)均未公開刊行過。盛宣懷(1844—1916),字杏蓀,號次沂,別署愚齋,江蘇武進(今常州市)人,洋務(wù)運動的代表人物,中國第一代實業(yè)家、教育家,曾先后創(chuàng)辦北洋大學堂和南洋公學(今上海交通大學),是王修植交往時間最長、關(guān)系最密切的官員?!笆n”所見16 通王修植與盛宣懷往來函札,其最早時間是1895 年12 月,最晚時間是1901 年;其中1895 年2 通,1897 年4 通,1898 年4 通,1899 年3 通,1900 年1 通,1901 年2 通。這些函札為了解王修植與盛宣懷的交往以及北洋大學堂的早期歷史提供了翔實的第一手資料。茲將其中5通未刊函札整理出來,考釋人事,以饗同好。
杏翁方伯大人閣下:
賜書并隆賻二十金、緞幛一懸,降受拜登,存亡均感。日維起居萬福。弟遭逢大故,本應(yīng)守廬讀禮,稍遂哀思。無如親老家貧,尚須饑驅(qū)四境,業(yè)于月初拜墓而行。抵申后聞從者南旋在即,滿擬少住十日,藉以親領(lǐng)訓詞,嗣聞臺旌須于二十日由津啟行,榜人以河冰相促,急不能待,遂于十七日附輪北上,五角六張,何相遇之疏耶?前委擬《格致書院章程》,弟哀毀之余,思緒惡劣,拉雜書此,蕪謬實多,于九月初函致錢少云兄轉(zhuǎn)呈,諒經(jīng)鈞覽。此事雖細,實為今日開倡風氣之先聲。夫今日風氣之不開,惟士大夫為尤甚;而中國受病最深最毒之處,實由于此。明公先覺覺民,首以學堂、書院為要務(wù),本樹人之義,運救世之心,此正四百兆黃人所引領(lǐng)仰望者也。未審一切規(guī)模,秋冬以來有否楚楚部署?云泥既左,不獲追隨鞭蹬,渥領(lǐng)讜言,惆悵臨風,良用歉仄。公余少暇,尚乞時賜箴規(guī),無任感盼。肅此留呈,恭請崇安。伏惟朗鑒不宣。制愚弟王修植頓首。[3]050665
案:本函未署年月日。信封署“內(nèi)函敬求轉(zhuǎn)呈津海關(guān)道盛大人鈞啟,修植拜托”“招商局代投”,信封上有收信人印注:“光緒貳拾壹年拾壹月廿日到”??梢姳竞饔诠饩w二十一年十一月二十日前,時盛宣懷任津海關(guān)道兼北洋大學堂督辦。函中云“弟遭逢大故”,指王修植遭逢母喪。王修植在本年九月初致錢少云函中亦提及此事:“弟自遭大故,心緒惡劣萬分,于前月初五日返里。先慈喪葬各事,至月杪甫楚楚就緒?!軘M于十月初即行買棹來津?!甭淇顣熬旁鲁跷迦铡?。[3]044290據(jù)知王修植因母親去世,于本年八月初五日返回定海故里,到月底喪事料理完畢。本函云“業(yè)于月初拜墓而行”,與上引致錢少云函中所云“弟擬于十月初即行買棹來津”時間吻合,說明王修植于十月初離開定海。途經(jīng)上海時,聽說盛宣懷不久將從天津來滬,為見盛一面,打算在滬再逗留幾天,但后來又聽說盛“須于二十日由津啟行”,船夫“以河冰相促,急不能待”,遂于十月十七日乘輪船北上天津。據(jù)《王文韶日記》光緒二十一年(1895)十月二十三日記:“杏孫(指盛宣懷)辭行赴滬”,[4]920可見盛宣懷二十三日始由天津啟行,較預定時間又晚了三天。據(jù)本函內(nèi)“遂于十七日附輪北上”“肅此留呈”等句,以及王修植回天津后于本年十一月十六日致盛宣懷函中稱“下走北上瀕行時,肅留蕪椾,托鐘鶴笙兄轉(zhuǎn)呈,諒經(jīng)鈞覽”,[3]050664可進一步判斷本函作于王修植自滬赴津前一天或當天,于臨行時留下此函,托鐘天緯(字鶴笙)轉(zhuǎn)交盛宣懷。故本函的寫作時間當為光緒二十一年(1895)十月十六日或十七日。函末署“制”,因作于丁憂之時。
光緒二十一年(1895),盛宣懷曾計劃在天津創(chuàng)辦格致書院。本年八月初七日鐘天緯致函盛宣懷:“王菀生太史丁艱過滬,業(yè)已晤談。據(jù)云,吾師欲開格致書院,仍照天緯原議,以出題考課為綱,以翻譯格致新報、泰西政治諸書及考求工藝,給以專利憑據(jù)為目,自是正辦,無任欣慰?!盵5]由本函可知,盛宣懷曾委托王修植編擬《格致書院章程》。王修植在定海丁憂期間擬就后,于九月初五日致函錢少云轉(zhuǎn)呈盛宣懷,函中告以“前承杏翁觀察委擬《格致書院章程》,蹉跎至今,昨甫草草屬稿,率爾操觚,諸多掛漏,尚乞高明削正,再行轉(zhuǎn)呈杏翁”,[3]044290說的正是此事。王修植編擬的《格致書院章程》迄今仍保存在“盛檔”中,檔案索取號044577-2。
王修植自光緒二十二年(1896)出任北洋大學堂頭等學堂總辦后,與學堂創(chuàng)辦人盛宣懷頻有聯(lián)絡(luò),自無庸贅言。然本函表明,最遲在光緒二十一年(1895),他和盛宣懷的關(guān)系就已很密切。盛宣懷不僅是北洋大學堂的創(chuàng)辦人,還曾于光緒二十一年(1895)九月至次年九月任該校督辦,王修植能出任該校總辦一職,當與盛宣懷的提攜是分不開的,此前他是北洋水師學堂會辦。此外,從本函還可知道,王修植與錢少云有交往。錢少云(1853—?),名鑅,字少云(一作紹云),江蘇陽湖(今常州市)人,光緒七年(1881)舉人。時為直隸候補道,供職海關(guān)道署。歷任津榆鐵路會辦、蘆保鐵路總辦等職,光緒二十九年(1903)六月至八月曾短暫出任北洋大學堂總辦。
杏翁奉常大人閣下:
前肅賀椷,計塵霽覽。韶華閱半,春寒猶勁,伏維興居曼福,攝衛(wèi)咸宜,幸甚幸甚!晚自去冬接辦頭等學堂,已逾三月,歷驗各學生所習,通曉西學頗不乏人。惟于中國文字,求其斐然可觀者,殊覺寥寥。因添購《東萊博議》及字典等書,令漢教習加功講解。查此等學生,前系洋教習招取,故于中學茫無頭緒,今雖極力挽回,恐非二三年不能睹其成效。至二等學堂漢文功課,前奉鈞諭,命晚協(xié)同照料,遵經(jīng)會同蔡令兆基傳知各教習,加意訓迪。查該堂惟四班學生于洋漢文均有門徑,再加精進,將來可成中西兼全之材,足以仰副栽培厚意。晚視事以來,每日進堂一次,除督率各教習認真訓導外,已無余事,堂中例行公牘亦形清簡。自問年力正強,平時于歐西新學及中外交涉事宜亦頗留心講肄,輒意得所,藉手表見于時,惟茲壯志,久在高明洞鑒之中。頃聞津榆鐵路總辦黃花農(nóng)觀察昨已面稟夔帥,力辭差使,想經(jīng)咨商閣下,另行派員接辦。晚值此暇晷,正思習勤,且張戟門觀察與晚誼屬同鄉(xiāng),頗稱契洽,和衷共濟,當不至有所齟齬。夙蒙垂愛,用敢自媒,驅(qū)之策之,惟所命焉。再,關(guān)外鐵路學堂向歸鐵路總辦遙制,惟開創(chuàng)之時,既未妥立章程,又學堂相距較遠,不免因兼轄而忽之,浸成鞭長莫及之勢,以致該堂學生洋漢文俱無足取。似此有名無實,于事何裨?晚意擬請將鐵路學堂并歸大學堂,一切課程得以一律整頓,所有經(jīng)費亦可藉資貼補,成材節(jié)用,庶幾兩得其宜。是否有當,并乞裁示。專肅,祗請藎安,統(tǒng)希澄察。晚生王修植頓首。[3]044215
案:本函未署年月日。信封署“寄上海二馬路寶源祥投呈太常寺少堂盛大人勛啟”“天津王謹緘”,收信人印注“光緒貳拾叁年二月十七日到”。信封蓋有天津郵戳,日期顯示“MAR 15 1897”,據(jù)知本函寫作時間最遲不會晚于1897 年3 月15 日,最有可能作于信函投遞前一日,即1897 年3 月14 日(光緒二十三年二月十二日)。時盛宣懷在上海,任中國鐵路總公司督辦、太常寺少卿。王修植寫作本函時,已擔任北洋大學堂頭等學堂總辦,但他任此職的具體時間史無明文。函中謂“晚自去冬接辦頭等學堂,已逾三月”云云;又,王修植本月另有一通致盛宣懷函,落款書“二月二十五”,內(nèi)有“顧視事以來,于茲四月耳”“上年十一月中,修植牌示諸生”兩句,[3]044214綜合兩函所述,可推斷王修植始任總辦時間是在光緒二十二年(1896)十月二十五日前后。北洋大學堂創(chuàng)辦于光緒二十一年(1895)九月,設(shè)有頭等學堂和二等學堂各一所,分別相當于大學本科和大學預科。學校開辦之初,頭等學堂總辦為伍廷芳,伍氏出任駐美公使后,王修植始繼任此職。據(jù)史載,光緒二十二年(1896)十月十九日,清廷頒旨,伍廷芳充出使美國、西班牙、秘魯大臣。[6]又,《王文韶日記》本年十一月初八日記:“伍秩庸(廷芳)以候選道加四品卿銜出使美國,過此一談,亦行色匆匆也?!盵4]975可見,伍廷芳在出使美國前,還曾于十一月到過天津,約于本月初八日離開天津,自此完全脫離了北洋大學堂。據(jù)此,王修植就任總辦一職,當在光緒二十二年(1896)十月十九日之后、十一月初八日之前,與上文所推斷的時間相吻合。
函中云:“歷驗各學生所習,通曉西學頗不乏人。惟于中國文字,求其斐然可觀者,殊覺寥寥?!榇说葘W生,前系洋教習招取,故于中學茫無頭緒,今雖極力挽回,恐非二三年不能睹其成效?!睆倪@段話來看,北洋大學堂之前在招生和教學上有重“西學”輕“中學”的傾向,當時有很多學生系洋教習招取,招生考試時注重“西學”,故這些學生“中學”基礎(chǔ)較差。王修植出任總辦后,極力主張“西學”“中學”并重,為此,“添購《東萊博議》及字典等書,令漢教習加功講解”,但他又認為要取得成效,至少需要二三年的時間。
由本函可知,當時作為頭等學堂總辦的王修植,其主要工作任務(wù)有二:一是“督率各教習認真訓導”;二是處理“堂中例行公牘”。此外,從“二等學堂漢文功課,前奉鈞諭命晚協(xié)同照料,遵經(jīng)會同蔡令兆基傳知各教習,加意訓迪”句看,盛宣懷不僅讓王修植“照料”頭等學堂的漢文功課,即擔任頭等學堂漢文總教習,還讓其“協(xié)同照料”二等學堂的漢文功課。但王修植似乎辦事效率很高,處理完這些事務(wù)后還有余力和時間,聽說津榆鐵路總辦黃建筦已提出辭職,便向盛宣懷自薦,希望能兼任津榆鐵路總辦一職。函中的“黃花農(nóng)”“張戟門”分別指黃建筦(字花農(nóng)、華農(nóng))和張振棨(字戟門),光緒二十二年十二月(1897 年1 月)津榆鐵路劃歸中國鐵路總公司時,盛宣懷便派黃、張兩人接管。張振棨是浙江烏程(今湖州)人,故王修植以同鄉(xiāng)相稱。“夔帥”指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王文韶(字夔石)。
在本函的最后,王修植建議將前一年底成立的山海關(guān)鐵路學堂(即函中所云“關(guān)外鐵路學堂”)歸并北洋大學堂,理由是山海關(guān)鐵路學堂自成立后一直歸津榆鐵路總辦管轄,但該學堂與津榆鐵路總局相距較遠,管理不便,有鞭長莫及之感;若將其并入北洋大學堂,則“一切課程得以一律整頓,所有經(jīng)費亦可藉資貼補,成材節(jié)用,庶幾兩得其宜”。此建議不久便成為事實。
宛生仁兄大人閣下:
昨奉惠書,惓存良至,感何可任!敬審育英勵才,勛福俱懋,甚副頌仰。津堂以西學定班次,頭等學生由洋教習招選,但求合洋課之班,不暇問中學之本;二等前三班病亦由此,皆勢使然也。今令補讀中書,逆流推挽,功效較遲。執(zhí)事大雅扶輪,督課有法,但使三年有成,亦未為晚矣。西國以學堂為絕大經(jīng)濟,理其事者常殫精嫥力,以窮年畢世為期。執(zhí)事槃才遠志,宜其目無全牛。惟華農(nóng)觀察雖辭路差,以其情形熟習,上下靈通,古榆歸并之始,盧保開辦之初,頭緒千萬,資其經(jīng)畫,先已商由夔帥堅留,換羽移宮,無是事也。鐵路學堂并歸大學堂,自是正辦,丁總教習早有斯議,曾□□□①章程,當再具牘分行耳。專復,敬請臺安。諸希朗照,不備。愚弟頓首。已。[3]044586-3
案:現(xiàn)存盛宣懷致王修植函,“盛檔”中僅見2 通,其中之一即為本函,彌足珍貴。本函未署年月,從函中內(nèi)容來看,本函為答復王修植光緒二十三年(1897)二月來函而作;而就函中“昨奉惠書”句來推斷,其寫作時間當在本年二月十七日盛宣懷收到王修植函后不久。“已”疑為“巳”字之訛寫,指巳日,則盛的復函蓋作于光緒二十三年(1897)二月二十二日,此日為辛巳日。
從盛的回復看,王修植“補讀中書”的做法得到了盛宣懷的肯定,然對王修植提出的兼職津榆鐵路的要求,盛稱已堅留黃建筦,并無換人之事而予以婉拒。至于王修植提出的將山海關(guān)鐵路學堂歸并北洋大學堂的建議,盛宣懷其實亦早有此意。僅僅過了一月,即光緒二十三年(1897)三月,盛宣懷便令山海關(guān)鐵路學堂歸并北洋大學堂,并派王修植兼管,于本年五月十一日正式開課。[3]097688-36然歷時不久,兩校學生間發(fā)生摩擦,新任津榆鐵路督辦胡燏棻以此為由提出遷校,山海關(guān)鐵路學堂遂于本年十月二十一日遷回山海關(guān)辦學。[7]與此同時,盛宣懷決定在北洋大學堂內(nèi)自辦盧漢鐵路學堂,由王修植兼任該學堂總辦,于本年十一月初六日開學。[8]
宛生仁兄大人閣下:
月前匆促南旋,遠承枉送。屏營衢路,眷戀良殷。頃奉惠函,敬諗動定綏和,藎勞懋著,慰如遠頌。承寄學堂課卷二百零五本,敬已收悉,容即詳加批閱,再行寄收。惟堂中派往日本之高等學生共計幾名?祈速見示,并加考語,以憑核辦。南洋公學已咨送六名,然少一名額,已不能補,殊可悵也。
閣下極承榮仲相優(yōu)待,所有直屬各學堂、農(nóng)工商局辦理情形,并大差如何布置?伊藤如何接待?伊藤此次來華,是否真心聯(lián)絡(luò)中國,互相維護?望隨時詳細函示,弟頗愿聞之也。專復,敬請臺安。諸惟亮察不具。愚弟盛頓首,七月廿八。[3]044423-3
案:本函未署年份,系日為“七月廿八”,函中提及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訪華事,可推斷本函作于光緒二十四年(1898)七月二十八日,時伊藤博文正在天津訪問。從函中所云“頃奉惠函”“專復”看,本函系為答復王修植來函而作,但王之原函在“盛檔”中已佚失。
函中云:“承寄學堂課卷二百零五本,敬已收悉,容即詳加批閱,再行寄收?!痹凇霸傩屑氖铡彼淖痔?,原為“酌給花紅,以示獎勵”八字,后劃掉改為“再行寄收”。由此可見,當時盛宣懷雖已不再擔任北洋大學堂督辦,但王修植仍將學生中文課卷寄給在上海的盛批閱,評出優(yōu)劣,作為學生評優(yōu)獎勵的依據(jù)。王修植這樣做,固然是出于對盛宣懷的尊重,但從中亦說明盛雖離開了天津,卻并未移交北洋大學堂事務(wù),對該校仍然關(guān)心有加。據(jù)“盛檔”等諸多史料記載,王修植、蔡紹基(二等學堂總辦)、丁家立(總教習)等人,凡遇學堂人事任命、中外教習聘定、經(jīng)費收支以及學生招考、評優(yōu)和畢業(yè)安排等事務(wù),均書函請稟盛宣懷。[9-10]本函提及的派遣學生赴日本留學之事,亦可說明這一點。光緒二十四年(1898)七月,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榮祿接到就現(xiàn)設(shè)學堂中遴選學生游學日本的上諭后,飭令北洋大學堂總辦王修植迅速核辦。盛宣懷在本函中詢問北洋大學堂頭等學堂派往日本留學學生人數(shù),“祈速見示,并加考語,以憑核辦”,可見北洋大學堂赴日留學名單需報盛宣懷核準。本函還提及南洋公學本年將派遣6 名學生赴日本留學,也為中國早期留學史研究提供了資料。
函中所云“閣下極承榮仲相優(yōu)待”,“榮仲相”指榮祿。榮祿,字仲華,光緒二十四年(1898)四月至八月任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盛宣懷此言合乎實情,榮祿任直隸總督期間,對王修植極為重用,陸續(xù)委任其辦理御路、天津行宮操場工程、農(nóng)工商局開辦事宜,以及改書院為學堂、接待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等一系列重大事務(wù)。[11]函中提及的“大差”即指天津行宮、操場工程,屬于慈禧太后、光緒帝至天津閱兵的籌備。盛宣懷對上述天津政事頗為關(guān)注,故在函中詢及,并希望王修植“隨時詳細函示”,從中亦可見兩人關(guān)系之親密。
謹稟大人閣下:
敬稟者,本月初十日接奉鈞諭,敬聆壹是。所有職堂派往日本學生,二班、三班、四班均各挑選一名,計共三名,業(yè)經(jīng)備文,詳請鑒核。一俟奉到訓示,自當遵辦。
日相伊藤于前月二十六日抵津,榮相派職道先期至塘沽接迓,水師營務(wù)處預設(shè)行館。次日榮相在北洋醫(yī)學堂設(shè)席款待,二十九日仍派職道送至馬家堡。伊侯此次來華,未奉國書,究是游客,今一例優(yōu)待,與使臣無甚區(qū)別,深恐各國游歷人員援以為例,此后難為繼耳。當職道與伊藤相見時,渠即以“中國如有咨詢借助之處,甚愿竭力相助”為言,詞意肫摯,似屬真情。蓋旅大之事早伏于馬關(guān)一盟,鬩墻而召外侮操戈者,當有悔心矣。
天津行宮、操場工程業(yè)已過半,現(xiàn)聞有改調(diào)南苑閱操之說,然未奉諭旨,一切仍趕緊興作,敬謹豫備。
津門各書院,前奉廷旨嚴催,已議歸并,改為高等、中等及小學堂三所。農(nóng)工商分局亦于前月十六日暫假朝鮮公所設(shè)局,正在會議商辦。而朝局忽變,是以概從緩圖,容俟將來舉辦稍有端倪,謹當隨時稟聞。專肅稟復,祗請鈞安,伏乞垂鑒。職道王修植謹稟。[3]044423-1
案:本函未署年月日。信封署“內(nèi)稟函寄上海二馬路寶源祥”“督辦蘆漢鐵路大臣行臺盛大人鈞啟”“北洋大學堂謹緘”,收信人印注“光緒二十四年八月廿九日到”。信封蓋有天津郵戳,日期顯示“SEP 29 98”,據(jù)知本函寫作時間最遲不晚于1898 年9 月29 日,最有可能作于信函投遞前一日,即1898 年9 月28 日(光緒二十四年八月十三日)。時戊戌政變已發(fā)生,故函中有“朝局忽變”之語。
本函為復盛宣懷本年七月二十八日來函而作,信端云“本月初十日接奉鈞諭”一語,亦可佐證,盛函見上文。盛宣懷在函中詢及北洋大學堂頭等學堂派往日本留學學生人數(shù),王修植告以“職堂(指頭等學堂)派往日本學生,二班、三班、四班均各挑選一名,計共三名”。這3 名學生都被派遣到日本的著名學府東京帝國大學學習,在日本文部省文書課明治三十二年(1899)第861 號文件的兩個附件中,保存有這3 名學生的有關(guān)信息:
附件一中記載:
黎科,二十歲,廣東新會人;
張煜全,十九歲,廣東廣州府南??h人;
王建組,二十一歲,廣東番禺人。
附件二中記載:
黎科,為天津大學一級生,八年英語修了,學習土木科;
張煜全,為天津大學二級生,八年英語修了,學習政治科;
王建組,為天津大學二級生,八年英語修了,學習政治科。[12]
這次北洋大學堂派遣到東京帝國大學學習的學生,除上列頭等學堂黎科等3 名學生外,還有二等學堂張奎等3 名學生,總計6 名,這是北洋大學堂首次派遣學生赴日留學。同期留日的學生,還有來自上海南洋公學、上海廣方言館、江南儲材學堂、江南水師學堂、湖北武備學堂和湖北自強學堂等學校。實藤惠秀《中國人留學日本史》一書統(tǒng)計1898 年中國留日學生總數(shù)共18 人,[13]這數(shù)字顯然有誤。如上所述,本年僅北洋大學堂和南洋公學就各派遣了6 名學生;此外據(jù)有關(guān)史料記載,上海廣方言館派遣了6 名學生,江南儲材學堂派遣了7 名學生,江南水師學堂派遣了1 名學生,[14]則僅以上學校就共派遣了26 名學生赴日本留學。
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訪華、天津行宮操場工程及當時天津各學堂、農(nóng)工商局開辦情形,《國聞報》等報紙亦有報道,但本函所述系作者親身經(jīng)歷,真實可信,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如函中云:“天津行宮、操場工程業(yè)已過半,現(xiàn)聞有改調(diào)南苑閱操之說,然未奉諭旨,一切仍趕緊興作,敬謹豫備。”可見,直至光緒二十四年(1898)八月十三日,天津行宮、操場工程的施工仍在緊張進行中。次日,清廷發(fā)布上諭,取消原定九月之天津閱兵。[15]八月二十一日,清廷又發(fā)布上諭,命清軍四大主力部隊之一董福祥部甘軍主力“即行移扎南苑,認真操練,以便簡派王大臣隨時校閱,俾成勁旅”[16]。同日,工科給事中張仲炘就英人以保護使館為名擬派兵進京一事奏稱:“臣思前次諭旨停止巡幸天津,而于南苑閱操一節(jié)并未聲敘。擬請宣諭,酌調(diào)董軍數(shù)營或聶軍、袁軍數(shù)營,馳赴南苑馳札,聽候簡閱,一面密飭戒備,有警即援。屆期仍請欽派王大臣前往校閱,以掩外人耳目,庶幾人不驚惶而防范益密矣?!盵17]據(jù)此,甘軍主力開赴南苑,應(yīng)與當時英、德、俄三國軍隊進入北京的行動有關(guān)。然據(jù)本函可知,在八月十四日發(fā)布取消天津閱兵上諭之前,已有取消閱兵、受閱部隊改調(diào)南苑閱操之傳聞。張折中所云“前次諭旨停止巡幸天津,而于南苑閱操一節(jié)并未聲敘”,亦可證明此前已有“南苑閱操”之說。
注釋:
① 此三字原文字跡潦草,不易識讀。觀其字形,極似“據(jù)擬送”三字,然未敢肯定,故以“□□□”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