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軍 趙小斐
摘? 要: 國家治理體系的核心要素是價值體系。價值體系賦予國家治理以靈魂和關懷,價值體系就是國家治理的心靈版圖。近代以來的政治競爭實質上也是價值體系之爭,占據價值體系制高點是世界范圍內不同制度模式競爭的秘訣之一。故確立國家治理的價值體系,就成為新時代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新時代國家治理的價值體系是在中國文化、馬克思主義與現代化、全球化的融合中構建起來的。它面向國內和國際兩個層面。“人類命運共同體”與“以人民為中心”是新時代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兩根價值支柱。在國際層面,“人類命運共同體”超越了資本和強權征服的邏輯;在國內層面,“以人民為中心”奠定了國家治理現代化的終極指向。
關鍵詞: 新時代;國家治理;價值基礎
引? 言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首先要解決好價值體系問題。這是新時代國家治理面臨的一個重大命題。價值體系是國家治理賴以展開的軸線,它直接賦予國家治理以靈魂和關懷。人類歷史上的每一次重大價值體系的變革,都會成為政治革命和社會革命的前奏。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百家爭鳴是封建制趨于衰竭的象征,基督教在歐洲的勝利直接為神權政治提供了恰當的說明,歐洲的啟蒙運動是人的時代代替神的時代先聲。馬克思和恩格斯說:“當古代世界走向滅亡的時候,古代的各種宗教就被基督教戰(zhàn)勝了。當基督教思想在18世紀被啟蒙思想擊敗的時候,封建社會正在同當時革命的資產階級進行殊死的斗爭。信仰自由和宗教自由的思想,不過表明自由競爭在信仰領域里占統(tǒng)治地位罷了?!雹佼敩F代國家替代狹小的治理單位,成為最重要的政治實體的時候,它必須要擁有一套價值體系為其治理提供系統(tǒng)化的說明,通過某種價值的彰顯與弘揚,以顯示國家治理的歷史使命和目標指向。價值體系就是國家治理的心靈版圖。但是,我們必須明白,不同國家、不同文明之間的價值體系之爭絕不是單純的觀念之爭,背后是利益之爭。馬克思在《神圣家族》里說過:“‘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雹诙昧诉@一點,就懂得了習近平提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要解決好價值體系問題”這一重大命題的根本緣由了。因為在資本主義的成長過程中,資產階級想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chuàng)造一個世界的企圖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資產階級的野心不在于使自己的思想成為一國之內的統(tǒng)治思想,更要成為全球的統(tǒng)治思想。西方國家奉行的經久不衰的武力干涉戰(zhàn)略、“和平演變”戰(zhàn)略、“顏色革命”戰(zhàn)略,均根源于此。對此,馬克思和恩格斯解剖得非常透徹:“統(tǒng)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時代都是占據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這就是說,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tǒng)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著物質生產資料的階段,同時也支配著精神生產資料,因此,那些沒有精神生產資料的人的思想,一般地是隸屬于這個階級的。占統(tǒng)治地位的思想不過是占統(tǒng)治地位的物質關系在觀念上的表現,不過是以思想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占統(tǒng)治地位的物質關系;因而,這就是那些使一個階級成為統(tǒng)治階級的關系在觀念上的表現,因而這也就是這個階級的統(tǒng)治的思想?!雹墼谶@里,如果把統(tǒng)治階級換成“統(tǒng)治國家”,對于資本主義誕生以來的歷史同樣是適用的。統(tǒng)治階級的思想和統(tǒng)治國家的思想實際上是一致的,甚至在形形色色的資本主義國家背后,一直隱藏著跨越國界、利益高度關聯(lián)、具有鮮明排他性的跨國壟斷集團和跨國統(tǒng)治階級。這個統(tǒng)治階級捍衛(wèi)其階級利益的決心是異常堅決的,他們不允許任何新興力量和崛起的國家分其一杯羹。冷戰(zhàn)時代對社會主義國家的圍追堵截,后冷戰(zhàn)時代假借“文明沖突”對中東地區(qū)和伊斯蘭世界的宣戰(zhàn),經濟全球化時代對一些國家、地區(qū)進行的“顏色革命”策略,都暴露了價值體系之爭、文明沖突背后的利益之爭。中國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如果不解決好價值體系問題,就會步已經爆發(fā)“顏色革命”的國家的后塵,成為資本主義經濟鏈條上的末端環(huán)節(jié),從而喪失對自身政治命運和經濟命運的主導權。
一、價值體系之爭
在近代資本主義崛起之前,世界范圍內的價值體系之爭并沒有充分展開,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馬克思所說的世界的歷史還沒有真正形成。資本主義的崛起直接導致了資產階級跨越國界,形成了世界歷史的主導力量。資本主義在世界范圍內的擴展和殖民孕育了資產階級在價值上的征服欲望和獨尊心態(tài)。從資本主義社會內部釋放出來的價值觀也就相應獲得了資產階級自我界定出來的“普世性”。在國際交往中,“硬實力”與“軟實力”從來就不是截然分開的,兩者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任何一個國家的霸權地位都是依靠“硬實力”與“軟實力”的相互支撐才得以確定下來的。歷史的偶然和巧合就在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由于其在現代化進程中的先發(fā)地位和先發(fā)優(yōu)勢,擁有了在全世界范圍推廣其價值觀的資本。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一書中對這個問題說得已經很清楚了:“迄今為止人們總是為自己造出關于自己本身、關于自己是何物或應當成為何物的種種虛假觀念。他們按照自己關于神、關于標準人等等觀念來建立自己的關系。他們頭腦的產物不受他們支配。他們這些創(chuàng)造者屈從于自己的創(chuàng)造物。他們在幻象、觀念、教條和臆想的存在物的枷鎖下日漸萎靡消沉,我們要把他們從中解放出來。我們要起來反抗這種思想的統(tǒng)治?!雹芪鞣饺藢ψ陨韯?chuàng)造的觀念的迷戀程度已經達到瘋狂的地步。這種瘋狂來自西方文明根深蒂固的文化基因。這種文化基因根植于對亞里士多德式邏輯世界的迷戀和基督教的忠誠之中。歐美世界的文化殖民貫穿于近代以來的歷史之中,依靠他們命名的“普世價值”為其霸道和擴張正名。由此可見,西方文明具有天然的擴張性和征服性。盡管在二戰(zhàn)以后,許多國家已經覺醒,第三世界的民族解放運動對西方的文化殖民釋放出巨大的抵制能量。但是,以美國為核心的西方集團,并沒有停止文化殖民的進程。加拿大學者梁鶴年提出:“西方文化較重知識(求真),中國傳統(tǒng)文化較重人性(求善)。追求知識,尤其是以機械性的邏輯去演繹不邏輯的人性,往往鉆入死胡同?!雹莓斶@種所謂的“求真”借助武力打開通道的時候,它就變成了一種知識暴力,變成了一種文化殖民。
任何人、任何國家都不能排斥終極意義上的“普世價值”。問題的關鍵是,一旦對“普世價值”的命名權、解釋權、定義權被特殊群體和特殊國家所壟斷,或者說,一旦“普世價值”成為政治擴張和彰顯強權的工具與利器,那么,這樣的價值就失去了普世性。例如,美國外交中的雙重價值標準,說明它不是在捍衛(wèi)“普世價值”,恰恰是借“普世價值”之名鞏固自身的霸權地位。諸多事實證明,許多掉入部分西方國家所頌揚的“普世價值”陷阱的國家,并沒有換來預期的秩序與繁榮。相反,從西方輸入的民主已經蛻變?yōu)橐患摷俚恼瓮庖?。假借民主之名而進行的權力斗爭撕裂了國家,降低了效率,錯過了發(fā)展的機會。無休止的權力斗爭和政黨競爭引爆了殘酷的暴力沖突。民主崩潰已經成為很多國家難以醫(yī)治的制度難題。于是,在許多第三世界國家,凡是跳出西方“普世價值”陷阱奉行與本國國情相適應的發(fā)展道路的國家,就能立于不敗之地。例如,新加坡雖然是小國,但新加坡之父李光耀卻能憑借抗衡西方價值觀的“東方價值觀”“亞洲價值觀”“儒教自由主義”、新加坡式的精英主義和威權主義,成為小國創(chuàng)造“高級政治”(high? politics)的典范。新加坡對西方價值觀的挑戰(zhàn)成就了新加坡獨特的發(fā)展道路和現代化模式,在東南亞諸國中獨樹一幟。相反,凡是對西方“普世價值”進行浪漫化處理的國家,都在經受著民主、自由等“普世價值”的煎熬。因此,把價值體系的重構視為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新時代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重要內容。
資產階級試圖按照自己的價值觀來創(chuàng)造符合資產階級審美取向和利益需求的世界。中國要想跳出西方“普世價值”的陷阱,根本的路徑只有一條:那就是依靠中國道路、依靠中國發(fā)展、依靠中國制度來驅除資產階級用自己的法術呼喚出來的魔鬼。
自17世紀資本主義崛起以來,世界范圍內的價值體系之爭就從沒有中斷過。冷戰(zhàn)時期兩大陣營的對立是極端的價值體系之爭,后冷戰(zhàn)時代的“文明的沖突”仍然是價值體系之爭的同義語,歐美世界與伊斯蘭世界的對抗至今仍硝煙未散。資本主義對其他文明對其價值體系的挑戰(zhàn)具有天然的排斥。資產階級統(tǒng)治整個世界的野心與資本主義價值體系的“普世化”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尤其是在全球化、信息化、網絡化時代,西方資產階級按照自己面貌創(chuàng)造世界的手段和路徑更加隱蔽,技術更加高超。因此,中國在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進程中,要解決好價值體系問題,就更為緊迫和重要。國家治理之魂在于價值體系所釋放出來的追求與關懷,國家治理如果沒有正確的價值體系的引導,要么淪為西方價值觀的附庸,要么招致技術主義和工具主義的綁架。尤其是對于中國這樣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大國而言,它所追求的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絕不是割斷歷史的,更不是故步自封的,而是在歷史與現實、守恒與創(chuàng)新中保持一種高度自信的品格。
二、價值體系制高點
價值體系是一個由價值要素和價值強度組合而成的體系。西方資本主義世界之所以在近代以來擁有了輸出其價值觀的資本,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它借助資本力量和軍事力量占領了價值體系的制高點。美國政治學者亨廷頓說,普世主義是西方對付非西方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這一論斷實際上是把“普世主義”的本質揭示出來了,把西方國家的國際意圖說得很透徹。早發(fā)現代化國家憑借其特殊的優(yōu)越地位搶先占領了價值體系的制高點,使其成為西方資本主義在全球范圍內向非西方社會傳輸其價值觀的資本。這無形之中強化了資本主義國家對其國家治理模式的自信與自滿。
盡管西方早發(fā)現代化國家很早就搶占了價值體系的制高點,但他們在輸出其價值觀的過程中并不是一帆風順的。非西方國家和社會對其價值制高點的質疑或批判一直綿延不絕,就是在資本主義世界內部,對其價值體系制高點的顛覆聲也不絕于耳。資本主義世界內部土著文化的覺醒與抗爭、世界范圍內神權政治對西方世俗化政治的抗擊、社會主義價值體系對資本主義價值體系的批判、東方文化和東方價值觀對西方文化與西方價值觀的排斥與驅逐,都構成了對西方資本主義世界所占領的價值體系制高點的動搖。特別是在20世紀末21世紀初,隨著西方金融危機的蔓延和經濟低迷的持續(xù),資本主義所占領的價值體系的制高點在世界范圍內已經面臨來自方方面面的夾擊和質疑。
價值體系的制高點總是與一國經濟發(fā)展狀況的好壞、一國國際影響力的強弱聯(lián)系在一起的。中國的發(fā)展為自身搶占價值體系制高點提供了難得的歷史機遇。全球關注中國,不僅關注其經濟走勢,更關注其價值體系所釋放出來的能量。構建充分反映中國特色、民族特性、時代特征與人類關懷的價值體系,就成為搶占價值體系制高點的基礎。國家治理體系與價值體系是相互勾連、相互嵌入的。從歷史上來看,影響世界的大國是集國家實力和價值影響力于一身的。世界范圍內價值體系的重構與國際秩序的重構往往是同步的。一個國家的崛起往往也會伴隨著其價值觀的擴展,一個國家的沒落也會伴隨著其價值觀的衰微。中國近代以來的被動挨打直接導致了中國傳統(tǒng)價值體系的式微,法國在國際范圍內影響力的弱化直接導致了法語的地方化和對法國革命傳統(tǒng)的反思。在國際范圍內,既存在著一個金字塔型的實力體系,也存在著金字塔型的價值體系。占據實力體系制高點的國家往往也是占據價值體系制高點的國家。因此,中國憑借其燦爛的文化傳統(tǒng)、具有中國特色和民族特性的價值內核以及具有時代特征的價值引領,居于價值體系的制高點,則是中國國家治理與文化自信相聯(lián)結的前提所在。
三、古今與中外:價值體系的兩個維度
任何一個國家要想構建成熟的國家治理體系,開掘充足的國家治理能力,沒有具有感化力、吸引力、信服力的價值體系肯定是不行的。這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可持續(xù)演化的基礎所在。價值體系自身構成要素的完備性,其實就是國家治理體系完備性的展現。
中國價值體系的構成要素是全方位的,不是單一的;是面向國際和國內兩個方面的,不是故步自封的;是傳統(tǒng)價值觀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不是對傳統(tǒng)價值觀的照搬照抄。因此,新時代的國家治理對中國價值體系的道德因素、文化因素、傳統(tǒng)價值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以及在世界范圍內的傳播和頌揚尤為關注。從一定程度上來說,中國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發(fā)展戰(zhàn)略應該逐漸過渡到以國家治理現代化為中心的戰(zhàn)略上來。價值體系的構建就是這一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
所以,中國文化、中國的道德傳統(tǒng)及其新生,就成為新時代國家治理的重要基礎。歷史學家許倬云就曾提出,周與商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周確立了道德立國的傳統(tǒng)?!疤烀摗钡奶岢鲑x予了商朝道德共同體的屬性,使周超越商的單一族群性質和空間上的城邑性質,踏上了文化重建的道路⑥。中國的國家建構從一開始走的就是道德立國的道路,這與西歐近代國家走宗教立國、族群立國的道路是不同的,與美國走憑借個人主義立國的路子也是不同的。中國試圖在道德立國的道路上消除族群的界限,通過道德的力量將國家安放在尚和、人文的景象之中?!兑捉洝匪U述的“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關乎天文,以察時變;關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說的就是國家形成和國家治理的基本原理。中國自成一體的國家形成原理,賦予了中國國家自成一體的治理形態(tài)。不可否認,中國的人文傳統(tǒng)曾經塑造了讓世界嘆為觀止的古代國家治理體系,但時過境遷,這一人文傳統(tǒng)必然要經過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才能與當代中國國家的治理體系相匹配,成為當代中國國家治理體系的靈魂。這一創(chuàng)造性轉化的成果就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那么,如何才能促使國家治理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渾然一體呢?文化自信和價值觀的重塑是至關重要的。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旦踏上歷史虛無主義和文化懷疑主義的道路,那它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立足于世界之林。其次,最為重要的就是國家治理的道德基礎要落實到每個人的美好生活和積極行動之中。這就是習近平提出的“一種價值觀要真正發(fā)揮作用,必須融入社會生活,讓人們在實踐中感知它、領悟它”⑦。在國家治理中落實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確是一項系統(tǒng)化的工作。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是口號的堆積,它必須通過外在中介將其客觀化。因此,各行各業(yè)的規(guī)章制度、市民公約、鄉(xiāng)規(guī)民約、學生守則、禮儀制度、慶典活動等,均可稱為將國家治理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貫通起來的制度中介。社會學中的一些經典理論范式,如學習理論、社會感染理論、社會互動理論、儀式理論以及文化符號理論,均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社會治理、國家治理的落實提供了有效的理論解釋效力。成熟的、現代化的國家治理體系,絕不是奉行單一的物質主義、工具主義、技治主義的。國無德不興,人無德不立。中國國家治理的道德基礎和人文內涵,就是將綿延不斷的道德立國傳統(tǒng)擴展到自存與共存、私德與公德、為己與為人、持家與愛國的辯證統(tǒng)一之中。特別是在經濟關聯(lián)、社會關聯(lián)和文化關聯(lián)日漸強化的時代,共存、公德、為人和愛國,往往是自存、私德、為己和持家的前提與先決條件。
在全球化時代,尤其是在中國國際影響力提升的時代,成熟、自信的價值觀念是中國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必備要素之一。這個成熟、自信的價值觀念就是中國在國際交往中所奉行的以理服人、以文服人、以德服人的國際美德與國際交往理念。馬克斯·韋伯認為古代中國的外交是和平主義的,這個論斷是有一定道理的。中國奉行“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的外交理念,故中國一直是和平與發(fā)展這一理念的積極倡導者和堅定踐行者。習近平用“互利互通的價值觀”撬動了由資本和西方國家所主導的一元主義的世界格局,特別是這一“互利互通的價值觀”將非西方國家貫通在一起,構成了具有廣泛共識、符合世界發(fā)展潮流的積極力量。毛澤東在1974年公開提出的“三個世界”理論為中國外交開辟了廣闊的國際空間,習近平提出的“互利互通理論”則使中國在國際交往中占據了國際社會價值體系的制高點。這一價值制高點的占據,成為推動中國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奠定了中國治理全球事務能力的重要支點。由此可見,以文化人、以文育人傳統(tǒng)在當今國內和國際兩個層面中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與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是中國國家治理在世界范圍內獨樹一幟的基礎所在。中國國家治理的獨特優(yōu)勢和獨特魅力來自它的文化,來自它包容主義而非一元主義的世界觀和全球觀。
四、以人民為中心的國家治理觀
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新時代國家治理的基本價值取向,那就是“以人民為中心”。以統(tǒng)治階級為中心、以資本為中心、以神為中心的治理,都是對人的蔑視??档抡軐W之所以能夠成為西方哲學的拐點,根本原因在于對“人”的發(fā)現。他提出的“人不是任何人的工具,而是自身的目的”就是今天大家耳熟能詳的“人是目的”這一命題的完整表述。從此以后,哲學就不是神學了。康德哲學也就成為砍去自然神論的大刀⑧。當然,這還僅僅是思辨領域的革命,能否化為真實的政治實踐,還是有很長一段距離的。那么,如何將“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追求轉化在政策設計之中呢?如何將“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追求內嵌于治理行動之中呢?這是新時代國家治理要解決的大問題。新時代的國家治理實踐已經證明了這一點,那就是通過踐行群眾路線,完成對根深蒂固“官本位”行政文化的徹底改造,從而形成“以人民為中心”的“民文化”。
密切聯(lián)系群眾是中國共產黨的三大作風之一。另外兩大作風是理論聯(lián)系實際、批評與自我批評。群眾路線展現了新型的政黨-社會關系。這不同于選舉制度中的交易型關系,也不同于僵化的官僚體制中的壓制與被壓制的關系。這是魚和水的關系,血和肉的關系。正如習近平所說的:“我們黨來自人民、植根人民、服務人民,黨的根基在人民、血脈在人民、力量在人民。失去了人民擁護和支持,黨的事業(yè)和工作就無從談起”?!拔覀兌啻沃v,黨的先進性和黨的執(zhí)政地位都不是一勞永逸、一成不變的,過去先進不等于現在先進,現在先進不等于永遠先進;過去擁有不等于現在擁有,現在擁有不等于永遠擁有。這是用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觀察問題得出的結論。保持黨的先進性與純潔性、鞏固黨的執(zhí)政基礎和執(zhí)政地位靠什么?最重要的就是靠堅持黨的群眾路線、密切聯(lián)系群眾?!雹徇@就說明群眾路線是國家治理的生命線,也就是說,一旦背離了群眾路線,黨的事業(yè)就停滯不前了。與此同時,群眾路線也是工作路線,也就是要把群眾路線的要求貫徹到各項工作中去,這實際上是一個工作作風問題。懂得了生命線和工作路線的內涵,就懂得了“以人民為中心”的國家治理觀的價值指向。
四十多年的改革開放證明,中國共產黨的執(zhí)政方略在推動經濟發(fā)展、保障和捍衛(wèi)國家安全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需要解決,那就是如何凝聚群眾、凝聚黨員、凝聚社會,使黨始終保持與人民的血肉聯(lián)系,這是關系到中國道路和中國模式成敗的根本問題。鄧小平曾告誡全黨:“如果我們的政策導致兩極分化,我們就失敗了;如果產生了什么新的資產階級,那我們就真是走了邪路了?!雹庵袊缆放c西方國家道路的本質區(qū)別就是,中國國家政權沒有陷入被資本綁架的深淵,資本對權力的統(tǒng)攝則是資本主義國家政治和經濟危機的根源。依靠踐行群眾路線落實“以人民為中心”的治理理念,是中國道路的精髓所在。政治學學者王紹光用“雙軌民主”這一概念來揭示群眾路線所具有的對代議民主的超越性和民本性{11}。
在治理過程中,如果我們不走群眾路線,那只能走上級“路線” 、特權“路線” 、資本“路線” 。新時代的群眾路線必須具有改造行政文化、重塑治理關切的功能。從十八大以來中國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進程來看,這一功能已經充分顯現出來,下一步就是如何將其轉化為持久性的制度成果和剛性的約束機制。
從理論視角來看,踐行群眾路線是中國共產黨區(qū)別于其他任何政黨的重要標志??梢哉f,中國共產黨是古今中外歷史上出現的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集“大眾動員”與“干部組織體系”于一身的政黨。這可以從中國共產黨黨員密度的變化中得到印證。1921年中共黨員數量57人;1945年“七大”時黨員數量121萬人,黨員密度為千分之三;1949年黨員數量448萬人,黨員密度為千分之八;2019年達到九千萬,黨員密度為百分之六。 黨員密度的提高說明中國共產黨是典型的大眾動員型政黨。這與其他國家奉行精英主義路線的政黨是有很大區(qū)別的。像新加坡人民行動黨就是高度組織化的精英主義型政黨,據統(tǒng)計,新加坡全國有15000黨員(全國常住人口500萬,包括400萬新加坡公民和100萬外來人口),新加坡黨員人數與全國人口比例即黨員密度為千分之三。而美國政黨則是松散型的精英主義政黨。這從黨員錄用的制度中就可以得到驗證。新加坡實行的是邀請制,美國實行的是登記制,而中國實行的則是申請制。這就是將群眾型政黨、動員型政黨以及干部型政黨的諸多特性集于一身,從而與其他國家的政黨完全區(qū)別開來。
熟悉中國現代史的人都知道,中國共產黨與中國國民黨的本質區(qū)別是中國共產黨之所以能取得革命勝利的根源所在。戰(zhàn)前國民黨有100多萬黨員,刨除三分之二的軍人外,非軍事人員只有40-60萬,這個數字只是維護鄉(xiāng)村傳統(tǒng)秩序的士紳人數的三分之一,而且這些人大多在城市里,以農村人口占89%的山東省為例,每5000人中才有一名國民黨黨員,這種分布無法為縣以下農村提供足夠的干部。國民黨的基層組織是區(qū)分部,但是,國民黨在農村黨員的稀少,使得區(qū)分部在農村形同虛設,以黨治國在農村根本沒有實行者。國民黨黨員以軍隊黨員為主,但是軍隊黨員全部是集體登記入黨,沒有實際組織活動。在考察國民黨組織規(guī)模時,通常不將軍隊黨員計入在內。其次,海外黨員所占比例甚少,對國內黨務亦無影響。故代表國民黨實際組織力量的是國內普通黨員數量。國民黨政權的地緣基礎和階級基礎,弱化了黨國體制的穿透力、滲透力和覆蓋力。國民黨政權是一個都市性、口岸性的政權,國民黨起家的組織成員和經濟來源具有鮮明的城市的地緣政治性{12}。國民黨是上層有黨,下層無黨;軍隊有黨,地方無黨;沿海有黨,內地無黨;城市有黨,農村無黨。封閉的階級基礎、狹隘的地緣基礎,直接導致了國民黨的失敗。
中國共產黨作為典型的大眾動員型政黨,與蘇俄早期的精英型政黨也完全區(qū)別開來。大眾動員型政黨的誕生就是依賴于群眾路線。列寧認為,社會民主工黨應該建立一個以少數“職業(yè)革命家”為核心、多數黨員對其絕對服從的組織模式,即民主集中制。雖然布爾什維克在俄語當中的意思是多數派,但是直到1917年十月革命的時候,布爾什維克在俄國社會民主工黨當中實際上一直是少數派。
大眾動員型政黨保證了中國革命的成功,在和平建設時期,黨如何繼承群眾路線的傳統(tǒng),如何推動群眾路線傳統(tǒng)的創(chuàng)造性再生,是決定中國共產黨未來命運的戰(zhàn)略選擇。迄今為止,中國的國家治理面臨如下五種政治傳統(tǒng):一是古代中國的傳統(tǒng);二是來自蘇聯(lián)的傳統(tǒng);三是毛澤東締造的大眾動員型(群眾路線)傳統(tǒng);四是鄧小平締造的“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現代化傳統(tǒng);五是近代特別是五四運動以來由西方輸入的“自由民主”傳統(tǒng)。歷史已經證明,來自蘇聯(lián)的傳統(tǒng)已經趨向式微。而“五四”以來從西方輸入的“自由民主”已經顯示出其本來的面目,西方國家在其背后主導和操縱的真相已經顯露出來,人們對其認同程度已經大打折扣。在新時代,中國共產黨試圖將古代中國傳統(tǒng)的精華、群眾路線傳統(tǒng)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現代化傳統(tǒng)統(tǒng)合起來。對此,習近平作出了具有戰(zhàn)略意義的政治判斷:“我們黨領導人民進行社會主義建設,有改革開放前和改革開放后兩個歷史時期。這是兩個相互聯(lián)系又有重大區(qū)別的時期,但本質上都是我們黨領導人民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實踐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在改革開放的歷史時期開創(chuàng)的,同時也是在新中國已經建立起社會主義基本制度、并進行了20多年建設的基礎上開創(chuàng)的。雖然這兩個歷史時期在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思想指導、方針政策、實際工作上有很大差別,但兩者絕不是彼此割裂的,更不是相互對立的。不能用改革開放后的歷史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前的歷史時期,也不能用改革開放前的歷史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后的歷史時期?!眥13}這一判斷的歷史價值和政治價值,也許到將來才能完整顯現出來。從歷史進程和世界范圍內來看,國家治理者對其前輩締造的傳統(tǒng)進行徹底否定,就是一種自我割喉,就是一種自我毀滅。就是在資本主義國家,通過競選上臺的執(zhí)政者盡管在政策上會出現大的調整,但他們對政治傳統(tǒng)的捍衛(wèi),恰好說明了政治競爭背后隱藏著一種政治連貫性和精英之間的聯(lián)盟與整合。所以,習近平把改革開放前三十年和改革開放后三十年視為一個整體,就確立了中國國家治理的連貫性,就締造了中國國家治理不曾割斷的傳統(tǒng)。至此,我們可以作如下判斷:我們黨既要汲取群眾路線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又要避免大規(guī)模群眾運動對現代化成果的沖擊;既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又要在實踐群眾路線的過程中克服黨脫離群眾的弊端。這是新時代國家治理所要解決的重大問題。
那么,如何從國家治理的角度理解群眾路線的內涵?群眾路線可以分解為以下兩種形態(tài):一是革命取向的群眾路線;二是執(zhí)政取向的群眾路線。革命取向的群眾路線和執(zhí)政取向的群眾路線所賴以存在的政治生態(tài)已經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革命取向的群眾路線面臨如下情境特征:(1)目標的明確性;(2)群眾的均質性;(3)關系的單一性。周恩來賦予了革命取向的群眾路線以更為廣泛的含義,即軍事工作加群眾工作才等于革命工作。也就是說,革命工作不僅僅是單一的軍事主義的,革命工作是對整個社會的重新改造。這是我們黨革命取向群眾路線的精髓所在。而執(zhí)政取向的群眾路線所面臨的情境特征就顯現出異常的復雜性。(1)目標的多元性。目標與群眾利益長期相關、短期相關,或者與群眾利益直接相關、間接相關等。所以,正確處理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現階段群眾共同利益、不同群體特殊利益的關系,就顯得尤為重要。(2)群眾的異質性。群眾自身分為各種不同的群體和階層。(3)關系的復雜性。上下級關系、管理者和被管理者的關系、干群關系等多重關系相互交織共存。和平建設時期“群眾”這一概念的內涵與外延與革命時期的“群眾”已經不能同日而語了。
執(zhí)政取向的群眾路線至少包含如下三個層面的群眾路線:一是基于價值信念的群眾路線(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二是基于決策原則的群眾路線(收集群眾的意見服務于決策);三是基于公民權利的群眾路線(基層民主、公眾參與、服務型政府的確立等)??傊?,執(zhí)政取向的群眾路線比革命取向的群眾路線表現出更為多樣化的制度形態(tài)、更為多樣化的實踐策略和更為多樣化的實踐領域。
在推進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過程中,我們黨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實現群眾路線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這需要明確如下三個問題:一是新時代實踐群眾路線的領域是什么?二是新時代實踐群眾路線的策略是什么?三是新時代如何保證群眾路線在國家治理中的落實?
新時代實踐群眾路線的領域主要包括:政治形象領域、民生政治領域、基層治理領域。政治形象是領導者的衣著、言談、行為及其相關因素所產生的影響與認知。互聯(lián)網時代,領導者的政治形象已經完全暴露在公眾的視線之下。對于公共管理者來說,是沒有隱私的。這是從事公共管理所必然要付出的成本。民生政治領域就是我們所熟知的社會保障、社會救助、基層公共服務等?;鶎又卫眍I域就是如何在參與式民主的基礎上實現人民當家作主,構建基層治理的共同體。中國國家治理的基石在于基層民主。在基層治理中貫徹和落實群眾路線是所有現代國家構建成熟的治理體系的奧秘之所在。
新時代實踐群眾路線的策略是什么呢?我們認為主要有兩條:一是領導者的行為重塑。如通過基層調研、親身體驗、民主評議、群眾測評等途徑來改善領導者的行為。二是頂層設計。即通過制度建設、價值重塑等宏觀層面的戰(zhàn)略來保證群眾路線在國家治理體系中的落實。所以,在新時代如何保證群眾路線在國家治理中的落實與貫徹就顯得至關重要。落實和貫徹群眾路線的路徑主要有四點:一是依靠法治保障落實群眾路線(例如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法》落實義務教育和教育資源的公平配置);二是依靠政策創(chuàng)新落實群眾路線(例如依靠社會救助政策的創(chuàng)新將收入型貧困家庭納入社會保障體系之內);三是依靠公民參與落實群眾路線(例如依靠公民聽證會推行與民眾利益密切相關的改革);四是依靠行政革新落實群眾路線(例如依靠社區(qū)事務中心的構建基層政府服務居民的行政形態(tài))。
在新時代理解群眾路線的坐標是三元的。第一,在毛澤東、鄧小平兩代領導人所締造的政治傳統(tǒng)中理解群眾路線。從一定意義上來說,這是對群眾路線傳統(tǒng)和精英治國傳統(tǒng)的綜合。即“黨性與人民性的統(tǒng)一”。第二,在從“革命取向的群眾路線”向“執(zhí)政取向的群眾路線”的轉化中理解群眾路線。在政治生態(tài)已經轉換的前提下,只有通過建章立制將群眾路線轉化為國家治理的法律資源、制度資源、政策資源,才能從根本上將大規(guī)模的“群眾運動”和“群眾路線”區(qū)別開來。第三,在我們黨面臨的挑戰(zhàn)中理解群眾路線。特別是密切關注群眾路線在政治形象領域、民生政治領域和基層治理領域中的貫徹與落實。
群眾路線是由中國共產黨的獨特性決定的。中國共產黨的獨特性在于集組織性與動員性于一身。中國共產黨的獨特性與中國道路的獨特性是一致的。從世界范圍內來看,大國發(fā)展道路往往是獨特的。群眾路線只有轉化為國家治理的資源,才能真正顯示出其效力與價值。
五、結? 語
人與動物最重要的區(qū)別不在于有情感,而是有理性、有理想、有靈魂。政治也是如此。文明的政治不是奉行叢林法則的弱肉強食,以消滅對方肉體為目的的動物政治其實并不是真正的政治。從這個角度來說,國家治理的價值體系就是一個首要問題。國家治理從哪里來?到哪里去?這與一個人的生命追問是一樣的。國家治理承載的終極使命就是它賴以立足的價值基礎。英國思想家洛克也提出:“一個國家的成員是通過立法機關才聯(lián)合并團結成為一個協(xié)調的有機體的。立法機關是給予國家以形態(tài)、生命和統(tǒng)一的靈魂;分散的成員因此才彼此發(fā)生相互的影響、同情和聯(lián)系。所以,當立法機關被破壞或解散的時候,隨之而來的是解體和消亡。立法機關是人民意志的保管者?!眥14}這就是說,以任務導向、科層分化、律令約束為基本特征的理性化的行政體系,如果缺乏政治層面的意志約束和價值輸入,自然會演化為一種冰冷的程序暴力。一個國家的治理只有依靠價值的引導與塑造才能展現出最強大、最持久的影響力。從野蠻政治向文明政治、從物的政治向人的政治轉變的最為重要的標志,就是價值的彰顯。所以,習近平提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首先要解決好價值體系問題。這一論斷無疑為新時代的國家治理注入了理想與靈魂。“人類命運共同體”與“以人民為中心”可視為新時代國家治理現代化的兩根價值支柱。在國際層面上,“人類命運共同體”超越了資本和強權征服的邏輯;在國內層面上,“以人民為中心”則奠定了國家治理現代化的終極指向。
注釋:
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1頁。
②③④《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86、550-551、509頁。
⑤[加拿大]梁鶴年:《西方文明的文化基因》,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第73頁。
⑥參見許倬云:《西周史》(增訂本),三聯(lián)書店,1994年。
⑦⑨{13}《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15、367-368、第22-23頁。
⑧參見謝遐齡:《砍去自然神論頭顱的大刀》,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
⑩《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 第111頁。
{11}王紹光:《雙軌民主:群眾路線與公眾參與》,“復旦大學制度論壇2011學術研討會”,2011年11月2日。
{12}陳明明:《在革命與現代化之間:關于黨治國家的一個觀察與討論》,復旦大學出版社,2015年。
{14}[英]洛克:《政府論》(下卷),商務印書館,1993年,第12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