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歆梅 陳赟 肖嘉穎
[摘? ? 要]旅游相遇是人文地理學在文化與實踐轉向下建構的旅游研究新視角。雖然旅游中的相遇概念,最早由旅游人類學、旅游社會學家引入,但在人文地理學家加入耕耘后歷經(jīng)20余年的發(fā)展,已形成獨特的分析視角。人文地理學視角下的旅游相遇,是指旅游者與差異性對象發(fā)生接觸,以旅游者身體為媒介、在最小至身體尺度的空間單位中進行的旅游實踐。該理論引入旅游實踐中相遇空間分析視角,強調相遇各方的主體地位,確認旅游者的行動者身份,重視相遇主體豐富入微的具身性實踐,使旅游回歸至具體情境中的社會文化行動。文章旨在系統(tǒng)引介該理論視角,探討其理論流變,交代理論建構過程及理論內涵,更旨在啟發(fā)與反思在中國經(jīng)濟崛起和中國游客走向世界的大背景下,中國游客作為旅游研究主體的應用場景,以及中國學者作為“局內人”參與、深化該理論建構的可能。
[關鍵詞]旅游相遇;主體性;具身性;空間;日常實踐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20)05-0022-15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0.05.008
引言
近10余年來,相遇(encounter)理論視角在西方人文、文化地理學界漸成風潮,被廣泛運用于“南北”發(fā)展研究、城市中的弱勢群體、移民、代際、分層等多樣化議題,也包括人類與自然種屬之間的關系研究[1-3]。旅游相遇(tourism encounters)則是人文地理學相遇理論框架下進行旅游研究的重要視角,其理論建構已歷經(jīng)20余年的發(fā)展過程。理論是現(xiàn)實世界的抽象與回應,旅游相遇理論便是隨著全球旅游格局的變遷而建構,在旅游學科邊界不斷跨越與融合中被運用,至今仍在發(fā)展完善之中。全球化背景下發(fā)展中國家經(jīng)濟的崛起,尤其中國穩(wěn)居世界最大客源國的大背景下,適用于研究具有文化差異、尤其“南北”旅游問題的旅游相遇理論,期待更多東方學者,尤其是中國學者的話語和理論貢獻。
基于此,本文旨在系統(tǒng)引介旅游相遇這一理論視角,介紹其理論內涵,交代理論流變過程,獲得啟發(fā),并進一步探討中國游客作為旅游研究主體的應用場景,以及中國學者參與深化該理論建構的可能。
1 何為“相遇”
相遇英文為encounter1,源自2世紀至6世紀的后期拉丁語incontrāre,特指對手或敵對勢力間面對面的相遇,暗含著緊張的沖突關系[7]。這種沖突,源于早期社會中相遇雙方之間的陌生、未知,從而產(chǎn)生我者與他者相異而對立的文化觀念[8]。人類社會迄今最具影響的“相遇”是殖民,關注他者的人類學研究,較早使用encounter來描述殖民“相遇”[9],即包含了詞源所含的沖突與對立性。
encounter一詞,在旅游研究中最初是描述經(jīng)濟與社會地位上差距懸殊的主客之間,因為旅游產(chǎn)生的“相遇”情境,如Cohen和De Kadt的研究[10-13]。至今,旅游人類學、旅游社會學取向的諸多研究中依然可以看到這一傳統(tǒng),大多集中在后殖民地旅游[14]、土著部落旅游[15-16]、志愿者旅游[17-18]以及貧民窟旅游[19-21]等領域的研究中。
隨著現(xiàn)代化與全球化的進展,人際、社群和文化溝通得以深化,主客之間的相遇體現(xiàn)的沖突性展現(xiàn)出形式與內涵的多樣化。旅游研究中的相遇已經(jīng)超越了encounter詞源暗含的沖突性,超越了作為旁觀者理性的客位(etic)觀察,轉入更加主位(emic)的洞察[22],加上旅游研究中空間意識的加強,人文地理學家有了更多用武之地。可以說,將“相遇”超越“接觸場景”提升為融入空間視角的理論分析框架,源自人文地理學家的貢獻。
在人文與文化地理學中,相遇被賦予在社會群體差異維度之外,存在空間層面的差異性以及沖突的關系;相遇不僅區(qū)分出接觸中我者與他者的差異,還關注到主體產(chǎn)生位移而發(fā)生的空間交錯現(xiàn)象,尤其對邊界(boundary)、邊疆(frontier)這類特別的空間研究中得到運用[23]。由此,相遇常用于地理學中研究發(fā)展問題、文化研究、旅游研究,以及城市發(fā)展、更新進程中出現(xiàn)的弱勢群體、移民、種族、代際、分層等多樣化議題,甚至包括人類與自然種屬之間的關系研究[1-3]。當?shù)乩韺W中的相遇理論框架運用到旅游研究中時,產(chǎn)生了旅游相遇這一理論視角。
2 旅游相遇理論流變
旅游相遇理論視角的產(chǎn)生,很大程度源自人文地理學家的貢獻,其萌發(fā)以歐洲、英聯(lián)邦學術圈的討論最為活躍。這與英國現(xiàn)代地理學的文化研究轉向以及對歐洲中心主義(eurocentrism)、后殖民主義的反思有關,也與整個西方人文地理學自20世紀70年以來發(fā)生的人文主義、后現(xiàn)代轉向影響有關[24]。從Crouch最早萌發(fā)理論建構嘗試至今,旅游相遇的理論建構過程已持續(xù)了20余年[25]。
細細梳理這20余年的流變過程,可以發(fā)現(xiàn)隨著時間的推進,人文地理學視野下的旅游相遇理論建構基于3組關系對的厘清:第一組是“消費者(consumer)?行動者(agent)”關系對,即不再將旅游者僅僅視作消費者身份,而是轉變?yōu)橐曌髀糜位顒拥男袆又黧w,即行動者視角;第二組是“接觸(contact)?相遇(encounter)”關系對,厘清了相遇是一種特殊的、有獨特意涵指向的接觸;第三組是“二元對立?多元協(xié)商”關系對,意識到旅游相遇是一個充滿變數(shù)、多元協(xié)商(negotiation)的實踐過程,突破了傳統(tǒng)旅游研究中諸多的二元對立論的影響。
2.1 旅游相遇理論建構
以上這3組關系對的厘清,以及對關系對中后者的傾向與認可,體現(xiàn)了旅游相遇理論對旅游視作經(jīng)濟現(xiàn)象的反思,提出旅游作為一種活動實踐(practice),更是一種政治、文化與社會現(xiàn)象;反映出旅游主體的身體轉向,以及現(xiàn)代性的宏大敘事視角轉向后現(xiàn)代日常視角之變遷;亦可見西方人文、文化地理學各發(fā)展時期盛行的理論、思潮和觀點的烙印。通過這3組關系對的闡釋,理解更廣闊的經(jīng)驗參照中理論建構之過程,乃至發(fā)掘其未盡之意。
2.1.1? ? 旅游是“旅游者”的相遇:“消費者?行動者”關系對
旅游相遇理論反對將旅游狹隘化為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摒棄“旅游產(chǎn)業(yè)取向”中的“生產(chǎn)?消費”二元論[2],而將其視作旅游者作為旅游實踐主體在社會空間移動的社會行動。“消費者?行動者”這組關系對,挑戰(zhàn)了旅游者的唯“消費者”身份,確立旅游者的“行動者”身份,從而實現(xiàn)了理論建構中圍繞“行動者”主體展開的實踐和身體轉向。
英國文化地理學家Crouch和瑞典人文地理學家Aronsson和Wahlstr?m共同提出“旅游者相遇”(tourist encounters)概念,首次明確了旅游者的“行動者”身份視角。在他們看來,“相遇”不只是場景表述,還表達了“……旅游者在身體所處的空間中能夠感知到的復雜含義的旅游實踐,具有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表達性(expressivity)和詩性(poetics)?!辈⑶艺J可后現(xiàn)代旅游與休閑在本質上的一致性,都是主體經(jīng)歷社會空間位移而發(fā)生的相遇實踐。進而追溯了旅游者相遇的兩個理論來源:一是瑞典傳統(tǒng)的時間地理學,以揭示旅游者與空間的關系;二是行動者理論,強調旅游者“行動者”身份、主體性和旅游實踐的具身性(embodied practices)[26]?!奥糜握呦嘤觥备拍钪匾暵糜握咧黧w性,突破旅游產(chǎn)業(yè)分析的桎梏,反映了彼時人文地理學的文化轉向和身體轉向,體現(xiàn)了二戰(zhàn)后歐洲流行的哲學與社會科學思潮的影響,尤其是布迪厄的實踐理論[27-28]和非表征地理學理論的給養(yǎng)[29-30]。
Crouch等主張的旅游者主體性,體現(xiàn)在強調旅游乃是旅游者的建構。旅游者的行動引發(fā)了人與人(群體)、人與空間、人與文化乃至文化與文化之間的“旅游相遇”;旅游主體通過展演(performance)和表達(expressivity)等具身性實踐與相遇對象互動,再現(xiàn)了旅游者原生文化和個體身份[26]。在旅游者個人身份表達上,Huberman的研究有類似闡述。他認為,現(xiàn)代旅游者越來越重視個體的獨特性,并期待被認同;旅游者環(huán)游世界不一定是追尋他者的本真性,相反,可能是通過親密的接觸獲得他者的承認,旅游行動實際上是旅游者通過外在的旅游相遇達成與自我的相遇[31]。
旅游者實踐的主體性還體現(xiàn)在旅游相遇中對旅游者身體的細致關注,包括了情緒、認知與情感等層面的具身(embodiment)實踐。因此,旅游者相遇不僅是一種認知活動,還可以是詩意的、浪漫的,甚至還可以作為情感的宣泄,使旅游者離開慣常生活的壓抑,真正參與到人與人、人與自然的相遇過程中,并揭露出深層的情感[26]。Gibson也提出,旅游相遇是即時的、具身化的、具有地理意義的,每個人都以各自豐富的方式在旅行中去體驗相遇。多感官的體驗能夠使旅游者獲得更為強烈的情感反應,相遇以情感化、具象化的方式被體驗[2],形成了旅游相遇中的情緒性[32]。比如,房車旅游中旅游者享受清靜無為的生活,能從中感受到輕松愉悅[33];在野生動物旅游中,大自然與生物多樣性帶給旅游者驚奇之感、敬畏之情,超乎言語的感受激發(fā)了超越相遇初衷的幸福感、精神滿足和心理健康[34]。旅游玩樂激起旅游者種種情緒反應,從多個維度建立起親密接觸關系,拉近身體與世界的距離;相遇空間的新奇感釋放旅游者的孩童本能,放任旅游者想象的自由,從而找回存在主義的自我(existentialist ego)。相遇過程的愉悅、奇幻、生機本身也富有意義[7],使旅游活動變得有價值。當然,相遇過程中的過分情緒化也會有負面影響,可能導致旅游情境中旅游者行為的失格。比如Edensor指出,在出乎意料的相遇核心時刻,過量的感官體驗和情緒載荷可能使旅游者忘乎所以,難以自控[35]。
Wilson進一步闡述相遇中的具身性實踐。她認為世界因被身體感知而存在,相遇是身體感知到快樂、恐懼、焦慮而進入的一種難以名狀的、又賦予希望的入魅(enchantment)狀態(tài)。入魅是一種在身心尚未充分準備時,因主體間的相遇而發(fā)生的、與身體有關的、意料之外的情緒與感覺,是一種不可言喻的感官體驗[7]。情緒通過感官而引發(fā),從而有了聲景[36]、味覺[37]、嗅覺[38]和觸覺[39-40]的多維感官研究。Wilson和Gibson都認為,旅游中人們正是通過身體及感官來理解旅游相遇中的“差異”(difference)是如何存在、如何展演并參與相遇之中[2,7]。
旅游者主體的身體實踐在具體的社會文化情境生成并互動,旅游實踐是一種社會行動,具身性的旅游相遇亦具有社會性。Crouch等從理論源頭上追溯到知覺現(xiàn)象學的創(chuàng)始人梅洛·龐蒂的哲學層面,指出對于多感官性的研究,要放入更廣闊的社會、政治和文化背景之中,千萬不能孤立個體與感官,從而忽視旅游相遇的社會性 [26,41]。此外,由于科學技術在旅游者身體尤其是感官體驗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攝影、交通工具、互聯(lián)網(wǎng)等物質文化(artifacts)的研究在相遇研究中不容忽視[42]。物質研究,因此成為旅游相遇理論視角下的重要研究內容,這一點在后文中有更詳細的闡釋。
2.1.2? ? 旅游是“差異性”的相遇:“接觸?相遇”關系對
長久以來,相遇理論的使用場景是默會知識(tacit knowledge)。學者們在特定的語境下使用著相遇理論視角,從表面上看,這些語境顯得分散而多樣化:人類學家在殖民地、異文化場景之中使用“相遇”[13];人文地理學家在城市少數(shù)及弱勢群體的空間分析中運用“相遇”[1];旅游研究者在土著旅游[43]、貧民窟旅游 [44]、志愿者旅游[17-18,45]、亞非拉發(fā)展中國家的入境旅游[46-47],甚至是旅游軟件開發(fā)的人機界面研究中運用“相遇”[48]。
那么,既有研究默認了怎樣的“相遇”場景?換句話說,“非相遇”是怎樣的場景?英國年輕的文化地理學家Wilson近年的系列研究[3,7,49-51],厘清了旅游相遇理論的適用場景與范圍,從“接觸?相遇”這一組關系對入手,通過相遇場景的外延直指相遇的本質。
近些年,Wilson一直致力于都市文化地理學領域中相遇理論建構及應用,她的一系列研究成果包括考察相遇視角下的都市內部社會差異及其變化[49]、城市政治審美背后的文化建構[50],以及城市中有組織的相遇[51]等。在Gibson等學者的影響下[2],Wilson從都市相遇場景,推進并反思南北旅游相遇、人與生物相遇理論場景[7]。她是首個突破“相遇”默會語境尋求相遇理論系統(tǒng)化應用場景的學者。Wilson追溯了相遇的詞源,并對當代文化地理學的相遇研究進行綜述,指出相遇是基于差異(difference)的一種獨特的接觸(contact)類型[7]452。相遇的理論場景從本質上來說是關于差異的研究,核心是理解社會差異(social distinctions)的具身性本質以及身份與歸屬的權變(contingency)。因此,“接觸?相遇”關系對,可以解讀為“接觸?差異性接觸”的關系。Wilson將相遇定義為“差異性接觸”,與encounter詞源本意包含“沖突”是一致的,“差異”一詞包含了“沖突”之外更多異質性的可能。
首先,差異是相遇的前提與本質。接觸對象及背后文化是否具有差異性明確了“相遇”與“非相遇”的核心區(qū)別。相遇作為差異性接觸,表明相遇對象的多元化——相遇也因此從人與人的相遇,拓展到人與物質的相遇[52],甚至人與超越人類的相遇[53]。
其次,相遇不是靜止的接觸場景,而是一個生發(fā)、創(chuàng)造,乃至產(chǎn)生新差異的過程。因此,理解相遇中差異存在和變化機制,成為相遇理論的核心內容。這就是Wilson所謂的“相遇與差異互為因果”——相遇因為差異的接觸而產(chǎn)生,但是差異不會在相遇中靜止與固化,而是因為存在差異的接觸引發(fā)新的差異變化[7]。朱竑等認同相遇“能夠帶來啟迪以及新的智慧,當然期間也是一個充滿風險、脅迫和不平等權利關系的在場,卻同時也是即興創(chuàng)作和交流互動的在場”[6]。相遇與差異互為因果還表現(xiàn)在空間差異之中。相遇過程與大大小小的空間有關,大到國界、疆域、邊緣、邊疆的空間 [23],小到身體的邊界,都可以通過相遇視角來重新思考邊界空間的生成、協(xié)商過程。比如Power對悉尼郊外人與動物相遇的研究,表明了相遇過程中不只是隔離人與自然的建筑等物理邊界被打破,更在于人與自然差異在概念和符號的意義都被打破了[54]。因此,相遇不僅容易被運用于邊界有關的研究中,相遇本身也在邊界的制造與消解之中起著核心作用。
第三,關系差異點明了相遇主體的能動性。Wilson提醒我們,如果只是把有差異的東西扔在一起(thrown togetherness),這不是相遇,相遇過程中會發(fā)生內部和外部的關系互動從而產(chǎn)生新的差異[51]。關注相遇的過程,有利于我們對相遇主體的多樣化與關系保持敏感。當相遇超越具體身份時,會要求我們關注身份的權變、歸屬與權力,去注意社會態(tài)度、話語等是如何塑造和限制它們[55]。如來自發(fā)達地區(qū)的富裕游客在發(fā)展中地區(qū)與貧困群體面對面的相遇過程[19],又如朱竑和錢俊希的研究中對于“Tibetanness”的協(xié)商[56],也有學者研究本地人的歸屬權感[57]。即使在人與超越人類(more-than-human)關系研究中,也要注意相遇主體的關系。比如康復景觀(therapeutic landscapes)的研究表明,恰恰是身體與荒野的關系對人類產(chǎn)生了治愈作用,而不是景觀本身[58]。
“接觸?相遇”這一組關系對的梳理,對于旅游相遇的理論建構來說,具有重要意義。它幫助我們理解了“旅游相遇”是相遇理論在具有差異性的旅游接觸情境下的運用,突破了以往的默會語境,不僅幫助我們建立旅游相遇與文化地理學中其他相遇場景的理論聯(lián)結,更為旅游相遇理論的應用場景與范圍作出特定區(qū)分。
2.1.3? ? 旅游是多元協(xié)商過程:“二元對立?多元協(xié)商”關系對
早期旅游研究建構了諸多二元分析框架,如“慣常居住地?旅游目的地”和“熟悉?新奇”二元對立,常被運用于解釋旅游者離開慣常(ordinary)居住地,前往旅游目的地尋求新奇感(extraordinary)之旅游動機。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激發(fā)旅游研究的新轉向,尤其是對“二元論”框架的反思、挑戰(zhàn)和批判。近年來,旅游地理中討論頗為熱鬧的近程旅游(proximity tourism)就試圖挑戰(zhàn)“熟悉的慣常居住地?新奇的遠距離目的地”的二元對立[59]。Cohen和Cohen提出,旅游社會學已經(jīng)從集中討論“本真性?非本真”“旅游者凝視?凝視對象”以及“主?客”關系為代表的諸多二元論,轉向討論移動范式(mobilities paradigm)、展演路徑(performativity approach)和行動者網(wǎng)絡理論(actor-network theory)等范式轉變(paradigm shift)[60],在此基礎上又撰文討論了近年來旅游社會學的前沿討論出現(xiàn)的情緒、感官體驗、物質、性別研究等多元方向[22]。
相遇理論在旅游研究范式轉移中占有重要位置。上文已述,旅游相遇理論的建構過程首先基于文化轉向下對將旅游者視為消費者身份的反思,摒棄“生產(chǎn)?消費”二元對立的旅游產(chǎn)業(yè)視角[2],從旅游者的“行動者”身份出發(fā),以更好地理解旅游相遇場景下的矛盾對立、糾葛、權力瞬間的延伸[8]。
此外,旅游相遇理論的建構還經(jīng)歷了對歐洲中心主義視角下兩個先遣理論所隱含“二元論”批判、反思的過程。這兩個先遣理論即旅游者凝視、旅游的新殖民主義批判思想。這一建構過程主要體現(xiàn)在Gibson的研究中[2]。Gibson基于倫理本質論(ethical essentialism)審視了旅游地理兩大熱門領域—倫理旅游、具身旅游研究,他認為在這兩個熱門研究領域,旅游相遇理論視角能提供比旅游者凝視、旅游的新殖民主義批判視角更大的應用空間、更好的解釋力。在Gibson看來,單純的“旅游者凝視”理論隱含了旅游者與被凝視對象的二元對立劃分,忽視了互動和協(xié)商的過程,與旅游者的實際體驗不完全吻合。即使有不少學者提出過反向凝視、雙向凝視的修正[4,61-62],但是依然是基于二元對立基礎之上。旅游相遇的過程中有很多不平等關系是視覺所難察覺到的,不平等的關系會被舞臺化的工作場景所掩飾。比如在文化旅游中,文化交換在情境中逐步展開,是相遇主體在過程中協(xié)商的結果[63],旅游者與被凝視對象的二元對立劃分,顯然過于片面與簡單化。此外,旅游對地方的商品化,對旅游者流向的引導,實際上也控制了旅游者的凝視對象。旅游在表面上是自由的,實際上并不能隨意觀看,往往只能看到被允許觀看的部分,其背后受到旅游存在被商品化以及利潤來源的約束和規(guī)制[64]。
2.2.2? ? 相遇經(jīng)由空間建構
空間是地理學觀察世界的獨特視角,由人文、文化地理學家為主做出貢獻的旅游相遇理論,“空間”自然成為其中重要的要素。
旅游相遇是旅游者經(jīng)由空間(space)而建構。目前的地理學研究分析了3種空間類型:第一類是客觀存在的空間,可以被人體占據(jù)、經(jīng)歷的空間。身體是最小空間單位,通過身體的實踐去體驗旅游相遇與空間的關系,這一類空間有著時間地理學的傳統(tǒng)。第二類是隱喻的(metaphorical)、想象的(imaginative)空間,或曰地方(place),是旅游相遇理論最為重視的空間[25]。第三類是現(xiàn)代虛擬技術催生的虛擬空間。旅游相遇存在于虛擬技術之中,類似的研究集中在人機界面的接觸,以及旅游在線產(chǎn)品的設計研究之中[48]。
隱喻的空間體現(xiàn)了人作為主體對客觀空間的感知,并由此生成空間對主體的象征意義。對隱喻空間的認識,可以追溯到巴什拉在《空間的詩學》(La Poétique de l'Espace)中關于空間是人類意識之居所的觀念[76],之后人本主義地理學中對“地方”概念的闡述,更清晰地表達了空間的隱喻含義[77-78]。因此,對隱喻空間的定義取決于不同主體所擁有的個體知識與文化歸屬。在這個意義上,“旅游者以空間作為媒介,與自己原本歸屬的世界、旅游符號和情境進行協(xié)商,并因此可能建構她/他自己獨特的意義”[26]2。
隱喻的空間在旅游相遇中具有重要的意義。Crouch強調,空間帶有強烈的主體文化特征,他重視旅游者相遇所在的隱喻空間,強調隱喻空間在塑造旅游者的愉悅感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因為它的背后隱含著不同主體的文化碰撞的結果[25]。旅游者不是被動地接受工業(yè)化社會直接賦予的符號體系,而是籍由自身對不同文化的獨立解讀,從而產(chǎn)生了自己的意義。除了旅游者外,旅游目的地及其居民也在旅游相遇空間表達自己的身份(identity)。比如Senft關于巴布亞新幾內亞特羅布里安群島(Trobriand Islands)的研究表明,當?shù)鼐用裨谙蚵糜握弑硌輹r保護了本民族的文化身份[79]。
此外,Gillen和Mostafanezhad還認為,旅游相遇空間是地緣政治的空間,這也是具有隱喻意義的空間[69]。他們用簡單生動的筆觸,描繪了一位在越南峴港高端度假村的游泳池旁休息的中國游客,一邊吸著椰青,一邊自言自語:“中國對越南的幫助那么大,怎么還來反對我們呢?”這是中越在南海領海沖突背景下,一位普通中國游客的說法,竟與國家的外交辭令一致。因此,他們認為即使是最日常的旅游相遇場景,也都是地緣政治地理學的日常實踐,不能脫離彼時歷史、社會與政治文化背景。
2.2.3? ? 相遇實踐生成知識
“知識”是旅游相遇理論的第四大要素,也是旅游相遇深層次的意義所在——旅游相遇是旅游者日常旅行實踐中的知識生成。如上文所述,旅游相遇是旅游者以身體作為媒介,以身體作為最小空間單位的實踐,并在實踐過程中產(chǎn)生常人地理學(lay geography)知識的過程。
以身體為媒介進行的旅游實踐,一方面旅游體驗與身體感知密不可分,存在具身性。旅游相遇是運用五感進行身體感知的過程。通過味覺,我們更容易理解食物構建地方性的重要性;在街頭、集市、街景等非正式的旅游場所,旅游者通過身體沉浸,張開嗅覺、聽覺、視覺、觸覺去感受異地風情的氣息、色相、聲景與氛圍。無論是節(jié)日游行,還是夜店、酒吧,綜合感官激發(fā)身體和情感的回應,鼓勵人們去互動與交往。這種情況下,旅游的相遇是即時的,是詩性的、心隨身動而無需深思熟慮的[2]。旅游者籍由空間作為媒介與自己原本所在的世界相遇,以具身化的方式參與到空間物質文化的意義生成之中[26]。從非表征地理學角度而言,主體是通過身體實踐來產(chǎn)生常人地理學的過程,從而生成知識。
另外一方面,旅游相遇發(fā)生于旅游者通過身體在可感知空間里的實踐與展演[25],空間由旅游者來建構和表達,成為知識生產(chǎn)的媒介。旅游既是旅游者與空間的相遇,相遇本身也在空間中產(chǎn)生。旅游者以身體這一最小空間單位為媒介,使旅游相遇的空間富有活力,從而把情感、想象、感觀與表達組合在一起。旅游者在尋求對世界和他們所身處的地方意義創(chuàng)造方面擁有的能力,創(chuàng)造的常人知識(lay knowledge)能力,猶如文化與政治地理學家一般[2,69,80]。在實證研究中,Chen和Chen對三亞天涯海角、南山景區(qū)的研究表明,不同類型旅游者在移動的空間實踐中,對景區(qū)的地方性知識和意義進行了再塑造,這個知識生產(chǎn)過程體現(xiàn)了旅游者的日常知識在旅游空間移動實踐中,所體現(xiàn)出的持續(xù)、復雜和不穩(wěn)定性的多元權力關系[81]。
旅游相遇理論內涵,闡述了旅游者通過身體的實踐,在相遇空間中具身化地體驗著差異,并在身體實踐的相遇空間中產(chǎn)生了常人地理知識,這些知識可能與身份有關、與文化有關,可能與政治有關。后者如同Gillen和Mostafanezhad闡述,地緣政治知識也能產(chǎn)生于旅游相遇這個層面的微觀地理學之中[69]。旅游者產(chǎn)生的知識(doing-knowledge of tourists),已經(jīng)在旅游研究中產(chǎn)生越來越重要的作用[82]。
3 旅游相遇理論啟發(fā)與反思
眾所周知,自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旅游研究領域出現(xiàn)過諸如旅游者類型學[83]、主客關系[84]、本真性[85]、旅游者凝視[86]等多種理論視角,主要來自社會學和人類學的影響;而旅游相遇理論視角,主要來自人文、文化地理學中“相遇”理論在旅游場景中的運用,體現(xiàn)了文化轉向、空間轉向下研究范式、研究話題的轉變。
旅游相遇理論視角,擺脫了旅游者和目的地居民之間簡單劃分的二元論,表現(xiàn)為現(xiàn)代旅游活動構建的流動空間中,人與地、人與物、人與人之間基于差異而展演出多樣化的交往方式和交往關系。通過旅游相遇理論建構過程及內涵的考察,可以看到該理論視角本身尚處于不斷建構、完善之中,亦可從中發(fā)現(xiàn)存在中國學者對該理論建構、深化的貢獻空間,以及基于國人作為旅游主體在實證應用上的啟發(fā)。
3.1 理論啟發(fā)
3.1.1? ? 旅游研究的文化轉向
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后,文化突破了幾乎所有人文社會科學的學科邊界,成為最令人矚目的焦點議題,由此開啟了文化轉向這一新的研究范式轉向[87]。到了20世紀八九十年代,西方地理學界也步入文化轉向,對于長期被忽略的“他者”的文化價值,給予了關注、同情,并為其所受的來自“主流”文化的歧視、壓抑伸張正義[88]。即使在經(jīng)濟地理領域的文獻中,也出現(xiàn)了由經(jīng)濟向文化轉移的特征[89-90]。
旅游相遇理論,正是地理學中文化轉向范式發(fā)生后萌發(fā)的理論視角。文化轉向范式下的旅游研究,旅游不只是基于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現(xiàn)象的研究范疇,轉而重視旅游的文化屬性。作為Cultural Turns/Geographical Turns: Perspectives on Cultural Geo-graphy的編者之一[91],Crouch提出“旅游者相遇”,強調旅游者主體的能動性,也是旅游研究擁抱文化轉向的有力注腳。無獨有偶,在同一時期,旅游研究中一本新的學術刊物——《旅游者研究》誕生,F(xiàn)ranklin和Crang在發(fā)刊詞中列陳當時旅游理論發(fā)展面臨的諸多問題,包括缺乏社會與文化專家的理論貢獻,旅游被狹隘化為經(jīng)濟產(chǎn)品、經(jīng)濟行為,將旅游者簡單化為理性人等?;谶@些問題的反思,他們倡議將新刊物作為文化轉向范式下旅游研究交流之新平臺[82]。Cohen和Cohen總結近年旅游社會學的三大發(fā)展趨勢時,將旅游視為文化項目(cultural project)開展研究就是其中的一大趨勢[22]。
文化轉向后的旅游研究視角,強調旅游相遇與歷史、政治環(huán)境與文化背景的密切關聯(lián)。表面上,旅游相遇研究呈現(xiàn)出政治的與非政治兩種研究取向,前者如Gillen和Mostafanezhad提出旅游相遇是地緣政治在旅游中的日常實踐,后者如日漸風行的旅游多感官、具身性研究[69];其實,無論表面上是否與政治相關,終究脫離不了全球化的政治格局、歷史與文化的大背景。
大部分的旅游相遇文獻研究集中在“南北”國家之間,主要是西方學者考察發(fā)達國家游客置身于發(fā)展中國家的情境,這種社會情境為旅游相遇提供了歷史與文化背景的差異性?,F(xiàn)有的旅游相遇研究集中在西方白人學者之中,雖然他們一直倡導對歐洲中心主義的批判與反思,卻終究擺脫不了從西方社會觀看東方社會的內在立場[68]。Gillen和Mostafanezhad認為,美國在二戰(zhàn)后的崛起,是20世紀50年代發(fā)行《丑陋的美國人》一書成為全球性暢銷書的政治背景,并由此在世界范圍內開展了一輪對美國人的批判,與之可進行類比的是當下中國[69]。他們指出,世界各國但凡有旅游專欄的媒體,都會出現(xiàn)中國大陸出境游客的各種不文明行為報道。從地緣政治的角度看,這是否反映了21世紀恰恰是中國走向強大、走向世界的歷史機遇背景?對中國大陸游客爆炸式負面報道,恰恰反映出西方社會與來自不同政體、不同文化背景、不同行為方式的中國大陸游客相遇時表現(xiàn)出來的不適應性。這個生動類比,提醒著我們在理解旅游相遇這一理論視角時,不能忽略旅游相遇從來不會脫離歷史、政治環(huán)境與文化差異而存在,文化轉向的研究范式是對現(xiàn)實與邏輯的雙重尊重和考量。
3.1.2? ? 旅游研究的主體出場
“主體出場”這一主謂結構用語,生動地描述新文化地理學中地方與認同關系中的主體性,讓人倍感生動難忘[92]。新文化地理學土壤中培育的“旅游相遇”理論,也適用“主體出場”來強調對旅游主體的關注。
現(xiàn)代社會中的旅游相遇,已經(jīng)不能輕易用“后殖民時代新形式”來描述。發(fā)展中國家作為旅游目的地主體的法律地位已經(jīng)發(fā)生變化,在全球化背景下,旅游實踐取代了殖民時代開拓式探險,旅游經(jīng)濟補充了資本擴張方式。旅游和其他經(jīng)濟形式不同之處,在于旅游相遇具有主體性。因此,無論是游歷還是探險、休閑還是療愈、自省或者感悟,旅游雖然從一開始就和商業(yè)結合,但從來都保持了獨立的主體性,從未被全球化洪流中的資本綁架到不可動彈。所以,旅游相遇這種形式,不僅可以超出商業(yè)范疇,還可以是政治經(jīng)濟的、普世公益的,也可以是絕對個體性的,甚至是靈性的表現(xiàn)形式。
相遇理論在反思中建構出完整的“旅游實踐主體性”框架。前文已述,旅游者很容易被認可為具有主動性的旅游主體;而旅游地居民則經(jīng)歷了從被凝視的客體,到展演的主體,再到反思主體的曲折的主體性認同過程。由此,旅游者與之相遇的對象并不全然外在于旅游者,而是在兩者之間持續(xù)互動不斷產(chǎn)生相互關系,并在身體層面和社會層面上被解讀和制造出認知、意義與詩性。旅游相遇將作為主體的旅游者與多元相遇對象,將相遇過程和關系交織在一起,被納入旅游者的生活之中,影響和改變著旅游者的身體及內心,更新或創(chuàng)造著旅游者的身份認同。旅游者在旅游相遇的過程中不僅是尋覓超脫日常生活之外的他者,也是通過他者來尋找自我,即形成內省與內視(turn inward),從而生成旅游的意義,乃至生活的意義。
旅游“主體出場”,生發(fā)了對旅游者身體轉向的研究;對旅游者主體性的反思,突破了二元對立,生發(fā)了對發(fā)展中國家看似被動的旅游地居民的主體協(xié)商能動性的關注;旅游相遇系統(tǒng)性地反思了西方中心主義,生發(fā)了不同主體進行文化對話的可能,以及對旅游相遇文化意義的深入探討。
3.1.3? ? 旅游相遇重視物質研究
上文提到由于物質在身體感官感受與情緒化中起到重要媒介作用,旅游相遇重視物質研究。這些物質,不僅包含傳統(tǒng)的物質形態(tài),更包括現(xiàn)代科學發(fā)展帶來的技術變革。
傳統(tǒng)的物質研究與遺產(chǎn)旅游相遇緊密相關。通過旅游相遇,諸如博物館之類的物質實體為地方建構了想象空間,并在旅游相遇過程中不斷被旅游者支持、復制和固化[93]。此外,歷史遺跡也是構成旅游相遇的物質媒介,承載著當?shù)氐恼谓?jīng)濟因素和社會記憶,具有歷史性、政治性和情感性。既表達了旅游目的地的形象特征,也突出了旅游者的訴求。旅游目的地的物質性,一方面體現(xiàn)了旅游者與旅游目的地存在的差異性[2],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旅游者和旅游目的地兩者背后社會關系之間的互動[94]。Worden的研究指出,除了具有主動性的個人以外,以物質性呈現(xiàn)的目的地本身也在進行身份表達,馬六甲成為世界遺產(chǎn)是馬來西亞國家的文化政策和歷史建構的結果,在承擔旅游職能的同時,也強調了馬來人的身份特性[95]。
相遇實踐中的物質文明還體現(xiàn)在現(xiàn)代科學技術對旅游形式的推進,進而對旅游相遇產(chǎn)生重大影響。劃時代的科學技術發(fā)明,比如照相機、火車、汽車等介入旅游者的相遇過程,使得旅游具身性體驗超越了肉體體驗,發(fā)明物延展了身體的可能性、擴充了體驗的豐富性,使得旅游主體與相遇空間建立更多樣的交流。Crouch等探討了攝影技術對旅游者感官體驗的調節(jié)作用,一方面,攝影介入了旅游者體驗的生成過程,通過設置邊界、放大細節(jié)或者加入攝影師、陌生人等角色體驗等方式,建構特殊的旅游者的世界;另一方面,照片超越了感官體驗的即時性而涵蓋了未來回味的可能。再比如,交通工具通過速度和移動能力影響了旅游者的感官體驗,同時創(chuàng)造了特殊的空間,使得特別的相遇能夠發(fā)生[42]。其他一些微小的科學技術進步,例如步行靴,也使得旅游者與自然相遇的方式發(fā)生了改變[96]。
目前,國內旅游研究中除了傳統(tǒng)的遺產(chǎn)旅游之外,直接圍繞著科學技術帶來的物質的研究非常少,旅游相遇理論下對物質研究的重視,可為今后的研究開啟新領域。
3.2 理論反思
3.2.1? ? 從視覺凝視到具身性相遇
自Urry提出旅游者凝視之后[86],該理論便成為旅游社會學的重要基礎理論,在國內也歷經(jīng)了反復介紹與實證運用[61-62,97-98]。而從凝視轉向對相遇的關注,反映了人文、文化地理學家對旅游者體驗以及旅游意義的新一輪反思。
首先,凝視與相遇的哲學基礎不同。旅游者凝視,源于??玛P于臨床醫(yī)學的“凝視”啟發(fā);而相遇的理論內涵承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日常生活哲學的轉變。??抡J為,現(xiàn)代的陌生人社會已被納入廣泛的社會管理之中,每個人的微觀生活都受到權力的監(jiān)控與規(guī)訓[99]。米歇爾·德·賽托繼承了列斐伏爾空間生產(chǎn)抵抗權力[100]以及日常生活的物質文化特性[101]等思想,考察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實踐,會通過各自多樣的“實踐者戰(zhàn)術”(tactics)來消解權力的規(guī)訓與控制[102]。日常生活哲學的轉變,賦予普通游客在日常旅游實踐中能動性,他們不會全然被動地接受差異性相遇,而會在相遇空間中發(fā)揮主體性智慧,并產(chǎn)生獨立的常人地理學知識[103]。
其次,旅游者凝視強調視覺的先導作用,而旅游相遇重視旅游者多感官的具身體驗。Gibson指出,近些年多感官相遇(sensory encounters)研究成果豐碩,充分說明觸覺、味覺、聽覺等多感官體驗并行的充滿情感的(affective)具身性旅游體驗[2],揭示了凝視作為單一視覺體驗已囊括不了旅游相遇的復雜性和物質性?!堵糜握吣暋芬粫缭诘诙鏁r,就已吸收了多感官體驗的研究成果,承認旅游中不只是視覺的單一參與,只是堅持視覺在諸感官的組織作用[104]。就設身處地的旅游體驗而言,當旅游者進入異文化的場景之中,來自身體、五感的全方位、全身心的差異性旅游體驗,的確比單一視覺更有說服力,而這個領域正是強調具身性的旅游相遇理論視角之所長。
3.2.2? ? 中國語境下旅游相遇理論深化與應用場景
旅游相遇理論的建構,基于西方中心主義視角的反思,基于后現(xiàn)代主義轉向下去中心化的差異性主體協(xié)商,為中國學者參與理論建構帶來了機遇。
這個機遇首先來自全球化浪潮的推進,包括中國在內的發(fā)展中國家經(jīng)濟崛起引發(fā)了國際旅游流向的新變化。西方的旅游研究者也早已注意到了東方旅游經(jīng)濟崛起,以及大量的發(fā)展中國家游客反向流動的趨勢。Hendry把東方國家出現(xiàn)大量有關“西方”的獵奇性主題公園的現(xiàn)象稱作是“東方的回擊”(the orient strikes back)[105]。當下,“東方的回擊”最好例證莫過于中國的經(jīng)濟和旅游發(fā)展。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迅速融入全球化進程之中,短短40年間一躍成為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在經(jīng)濟騰飛的帶動下,中國自2013年開始位居世界第一大出境旅游客源國的地位[106]。Urry和Larsen特別提到了中國大陸出境游客的爆發(fā),認為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曾經(jīng)被西方游客到訪和消費的“東方”國家已經(jīng)出現(xiàn)大批中產(chǎn)階級,他們渴望前往參訪那些定義了全球文化的西方[107]。Cohen和Cohen針對包括中國在內的全球新興客源地(emerging world regions)游客進行大量國內、區(qū)域以及國際長途旅游的情況,倡議用社會學的流動性范式(mobilities approach/paradigm)進行對比研究[108-109]。可見,傳統(tǒng)上描述西方游客到達發(fā)展中國家的旅游相遇理論,需要發(fā)展中國家的學者以“局內人”身份基于東方游客經(jīng)驗進行理論的深化與補充。
“單面向地向西方知識體系傾斜‘認同的‘國際化,是一種對歷史-文化質性的失憶癥表現(xiàn),更是因長期歷史創(chuàng)傷而掏空了自信心之文化自卑情結的自然反應”[110]84,這種情況在中國旅游實踐與旅游研究中也長期存在,需要有一個從文化矮化慢慢走向文化自信的過程。旅游相遇理論視角下,東方的、中國的旅游者日常實踐的空間生產(chǎn),與西方旅游者主體的旅游相遇空間不同,也會產(chǎn)生不一樣的知識。我們所討論的不再是西方人凝視東方人的過程,而是中國旅游者主體在相遇空間的感受、關系、知識、情感和價值的建構,由來自東方的中國游客在全球進行旅游實踐而產(chǎn)生的文化碰撞,以及在相遇空間進行知識生產(chǎn)的過程。本文認為,旅游相遇理論在中國語境的應用,至少有以下場景:
首先,相遇對象的多元化這一視野將極大擴展旅游研究的內容豐度。國內自然教育、國家公園與戶外游憩的發(fā)展,為人與景觀、動物與植物之間“超越人類”的旅游相遇提供了越來越多的研究機會。
其次,旅游相遇理論中對于游客與相遇對象的主體性重視,對于相遇空間中關系的重視,更有利于理解后現(xiàn)代多元化的旅游體驗,比如游客與當?shù)厝酥g發(fā)生的性關系研究;更有利于理解趨向多樣化的旅游者群體及旅游形式,比如在貧民窟旅游、志愿者旅游、背包客旅游、城市步行旅游等。
第三,旅游相遇理論在中國公民出境旅游研究中有很大的應用空間。西方學界應用旅游相遇理論的案例地通常是亞非拉的前殖民地國家,很多研究集中在東南亞鄰邦。對于中國學者來說可以反向運用案例地,跟隨中國公民出境旅游的步伐,研究的旅游目的地既可以包括“一帶一路”傳統(tǒng)上有聯(lián)系的國家,也包括曾是近代的侵略者、現(xiàn)代的“現(xiàn)代化”“國際化”模仿對象——西方世界。
第四,旅游相遇理論啟發(fā)我們要重視技術與物質在旅游體驗中的重要作用,以及帶來的旅游日常空間生產(chǎn)。
總之,本文通過系統(tǒng)介紹“相遇”在旅游研究中的流變過程,從旅游人類學、旅游社會學的“相遇場景”轉向人文、文化地理學中“旅游相遇”理論視角,并梳理了人文地理視角下“旅游相遇”理論建構及內涵,旨在將該理論視角引入國內中文的研究語境中,希冀中國學者以“局內人”的身份,為該理論貢獻特有的地方經(jīng)驗及知識。
本文還有一些局限性:諸如旅游相遇本身就是多學科融合的產(chǎn)物,由于本文著眼點在于強調地理學家將人文地理學中的相遇理論引入旅游研究,這一流派與人類學中的主客關系、社會學中以戈夫曼為代表、符號互動論框架下的“相遇”,在理論來源、分析視角方面有著極大的不同,因篇幅所限,對人類學、社會學等其他學科對該理論的貢獻介紹略簡。又如在理論建構部分的闡述中,僅限于梳理對旅游相遇理論構建有重大推動的學者及研究,并未對人文地理學中全球化研究、批判地理學、政治經(jīng)濟學等內部流派的各自貢獻進行闡述。此外,由于旅游研究中的學科融合趨勢還在持續(xù),因此,基于交叉學科的旅游相遇理論本身也尚在建構之中,有待更多后續(xù)研究的補充。
致謝:感謝兩位匿名評審專家的寶貴意見而啟發(fā)的學術靈感,感謝《旅游學刊》編輯團隊對理論文章的鼓勵與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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