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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一束

2020-05-11 03:21龐永力
散文 2020年3期
關(guān)鍵詞:舅舅

龐永力

從潑猴到悟空

偌大中國一年一度的暑假,是與《西游記》緊密相連的??粗煜さ貌荒茉偈煜さ漠嬅妫腿幌氲剑捍篝[天宮的齊天大圣,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所贖的罪責,幾乎是中國神話和傳說故事中最漫長且最艱辛的。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白素貞被壓雷峰塔下也是熬了兒子長大中狀元的二十年,而八戒、沙僧下放一地則成了囂張霸道的土匪。

我們的一生,也如那只內(nèi)心不安分的猴子,被各種冠冕堂皇的符咒壓鎖住,等待、乞望,遍歷各種概率與曲折,寄命于八竿子打不到的陌生人。這種熬磨什么時候才是盡頭呢?潑猴成為盡職盡責的悟空,經(jīng)歷了九九八十一難,得到悟透悲喜的正果。只要活著,人是不能杜絕各種欲望的,只有到了一生的盡頭,被迫一件一件放下,一塊塊巨石才從身上卸下,得到了最終的輕松。

“這員戰(zhàn)將我喜歡”

沒養(yǎng)成早起鍛煉的習(xí)慣,醒來再躺會兒,緩解著昨日一整天的累。

中年男人的每天,就好像趙子龍單槍匹馬殺入長坂坡曹軍大陣,東擋西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見識著各種嘴臉,本來流氓者齜牙耍橫,微末俗常者大裝可憐,既然你露出空當來,就不能怪人家陡生惡意。麻煩排著隊,一絲一縷去化解,還不能心浮氣躁,偶爾還會插隊進來一愣頭青,可能就是剛剛心懷僥幸的報應(yīng)。

筋疲力盡、心灰意冷之際,你還不能埋怨命運,曹操在高坡上說:這員戰(zhàn)將我喜歡,傳令下去,不要弄死他。命運只是折騰你而已,還沒有最后翻臉。

其實又算個啥,誰還不經(jīng)點兒事兒啊,曾言:要感謝小麻煩,它可能給了你我警醒,從而避開了大災(zāi)禍。

麻煩有大有小,這些有意無意的劃割,盡可以交與時間,也只能交與時間,最后在身上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跡。就像一棵樹,滿身的葉子,深秋晚暮西風(fēng)吹,就會一片片飄落。到頭來你會懷念狼狽不堪的現(xiàn)在,到頭來悲喜全無。

心生悲憫

本想喝完杯里的水再去睡,奔走一天還是困乏,在床上迷糊著了。睡得短暫,習(xí)慣性的,被一念驚乍從夢里趕了出來,正好聽到女兒的驚叫。

她在自己房間的蚊帳上發(fā)現(xiàn)一只小綠蟲,過來叫迷迷瞪瞪的我。我仔細看了又看,應(yīng)該是一只螳螂幼蟲,小到微末。忍不住說滿臉驚恐的大姑娘:它才多大啊,沒有任何攻擊性,你至于驚跳起來嗎?窗外是個大千世界,萬物生長,飛蛾甲殼,你就不出去了嗎?除了直接叮人的蚊子,突然躥出來吃人的老虎,很多生物有著它可愛的奇特生存,再說誰也沒有特權(quán)杜絕別物生存啊。

可女兒就是怕,這怕還不是裝的,真的心驚膽戰(zhàn)。旁邊有爸爸她會求援,自己的時候就別無選擇地心驚膽戰(zhàn)。想起前年回家過秋,她渾不吝的表妹抓著一只蟲子嚇她,我才明白她是真的惱了,真的被嚇著了。是啊,農(nóng)村的蟲子更多,又怎么辦呢?還是要適應(yīng)環(huán)境。我的老娘就超出我的忍耐,說屋里有蝎子呢。我大驚,那玩意兒可不是小飛蟲兒??衫衔菖f墻,你能清除那玩意兒嗎,那也是人家的生活環(huán)境呢。老娘就很淡然,甚至說起被蜇過也輕描淡寫。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好惡,都有自己的軟肋,都有渴求依靠的時刻。但到頭來不還是默默承受,讓自己習(xí)慣到麻木?孩子的媽媽說:她像我,小時候我也怕死蟲子了,就叫她姥爺幫我抓走,她姥爺也這樣說我……

好多年了,我們很少談起孩子的姥爺?;钪陀心敲炊嗟牟黄?、尷尬甚至驚悚,有人悲憐自是好的。同時,對那些終將失去遮蔽、獨自忍受者,心生悲憫。

生活=七分猙獰+五分無聊

演藝界一對情侶分手,粉絲們哀嘆:“當初被全網(wǎng)看好的金童玉女,教科書般的寵溺,真的結(jié)束了?!?/p>

看過這兩個人在節(jié)目里撒狗糧,難逃人性公式:秀恩愛,死得快。

他們倒好,聚散都在萬眾矚目中。老龐從農(nóng)村出來,當時就替他們擔心:以后翻了車,怎么跟下家兒相處呢?事實證明,這不算事兒??梢妸蕵啡φ媸巧衿?。

生活本來就是七分猙獰、五分無聊,為什么還算超了呢?因為很多時候猙獰與無聊夾雜在一起泥沙俱下?;畹剿氖院?,我就不敢說什么是屬于自己的了,很多東西會被劈手奪走,很多東西早就默默餿臭,倒不至于慌張甚至于號啕,從中學(xué)會幽默與調(diào)侃,也挺好。

改變不了環(huán)境,就得改變自己。

不像身邊一些人,七葷八素了還在身上貼亮晶晶的錫箔,使勁往不食人間煙火方面打扮,讓人驚詫莫名。人家有此生存需求,且已經(jīng)納入產(chǎn)業(yè)鏈,靠精心打扮活著,利益鏈條上下游的人也得活,所以就能理解了。上午還開導(dǎo)一位朋友:你的小資是愚直本性使然,很多人遇見無招的你,不好意思下手。這可能是區(qū)別。

生活可能就是這樣。百無聊賴,又得努力活著,火中取栗般提煉,又須學(xué)會怎樣去毒清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我是誰誰的誰

中午被拽去某飯局,也沒有什么明顯主題。七八人坐下來,介紹各自來頭,然后主賓開始舉杯,下午有公務(wù)者喝茶。說的自然都是友情,平常哥們兒閨蜜自不待言,不太熟悉的也大費腦筋搜索彼此的關(guān)聯(lián)。飯局就是這樣,國人又喜歡問單位老家孩子之類,否則沒有舉杯的理由,有理由也不充分。

進行到二十分鐘,一位大姐說“誰誰是我爸爸”,大家恍然,老人家在我們行業(yè)是老人兒,交集不少,立刻拉近不少。又過二十分鐘,一位弟妹說“誰誰是我姐姐”,又是眾多交集,相識很久卻不知這層關(guān)系,仔細一端詳,眉眼還真像呢。進行著,得知在座還有某領(lǐng)導(dǎo)的哥哥。

喝酒的因此醺然。其實誰都有親朋好友,生活在一個幾十萬人口的小城,一晃二三十年,七扭八拐得有多少交集啊。那些到大地方打拼,甚至移民國外的,是否厭煩了這種手腳相扣的關(guān)系網(wǎng)?不知在恓惶無助之際,又是否懷念這種溫熱?

老龐曾戲言:走在大街上,如果發(fā)生糾紛,如果想干上一架,就別問對方是干什么的,因為一問,三姨四舅母的,就打不起來了。

癮是越燒越大的洞

我想,如果大張旗鼓地說吸煙的好處,當然是不對的。

但這種對生命的燃燒,逐漸纏縛了我。

以前是有距離的,人生及半,它貼了過來。

人應(yīng)該對各種癮有所戒備的,因為癮都是越燒越大的洞,一旦沉迷,可能就弄皺了整個生命。

還算在邊緣,有那么多人已經(jīng)燃透,我控制著它,卻又在框格里一絲一縷地不愿放過。

其實我也不喜歡煙的味道與眩暈,但活了一把年紀,仍不能很好地安妥很多情緒。

人生的愿望是身體所有器官都得以完全使用,事實證明這是奢望,往往是一個或幾個先罷工,捎帶上其他意猶未盡的。

有人說過:遠離各種癮,會拉長生命。但又很快反復(fù):沒有燃燒、灼痛的長度又有什么意義?清人項蓮生《憶云詞》云:“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人往往都是貪婪的,總想能從壁壘間穿行自如,經(jīng)過了春暖花開,又能一覽滿天晚霞。這是另一個奢望,最大的奢望。

所以總是要選擇什么,而失去其他。青煙裊裊,對那些意猶未盡的,就不要心懷遺憾了。

正月,舅舅安好

現(xiàn)在是3月6日二十三點五十五分,再過五分鐘,農(nóng)歷己亥年正月就過去了,就進入二月了。

一個說法是,正月不過年不算完,那些見面寒暄“拜個晚年兒”的人沒了說辭,年算是過了。

還有就是理發(fā)。民間有個說法“正月剃頭死舅舅”,年前理發(fā)店都會熱鬧一陣兒,除了過節(jié)要利索整潔外,還有這整個正月不能理發(fā)的約束。我也是,隨著年歲虛長,多了很多在意與計較。一般一兩個月理一回發(fā):剛理完短得有些別扭,慢慢長了,主要是兩鬢與后脖頸的別扭;每次理完發(fā)有碎發(fā)的刺撓心理,隨即就得洗個澡。綜上,理發(fā)算得上日常中的一個節(jié)點。年前提前半個月理了,正月就有些算日子。特別是不惑之后,頭發(fā)開始灰白,猶以兩邊鬢角為甚,頭發(fā)一長,斑白的兩綹,有些扎眼。

但還是有些顧忌的,雖然知道經(jīng)不起推敲,有此俗語,能遵守的話就遵守吧。而我是有舅舅的,有時心里有些陰暗:如果他們哪兒做得不好,那我在正月就坦然理發(fā)去。

習(xí)慣地網(wǎng)搜一下。“正月剃頭死舅舅”源自清初,清人入主中原后命令剃發(fā)留辮子,有壓迫就有反抗,所謂“留發(fā)不留頭”,很是血腥了一陣兒。有些遺老懷念故明,相約正月不理發(fā),曰“思舊”。后來念走音了(民間很多事物經(jīng)歲月顛簸,都走音、走樣兒)——成了“死舅”。

想到不等這篇文字在手機上戳完,就可以輕松理發(fā)了,還是有些輕松。中國人就這么有意思,處處約定俗成,哪怕是走形變味兒了呢,也將錯就錯懶得改。媳婦說閨女也幾次問正月幾時過去,她想齊齊劉海兒,將近○○后之輩自然不清楚農(nóng)歷初幾和節(jié)氣,但她也知道這句俗語,并也以此約束自己了。民俗傳承,不錯。

閨女也有舅舅的。而我寫這文字,還因為我的舅舅和表弟也在我微信的朋友圈里,要讓他們領(lǐng)我這個情。

責任編輯:田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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