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宇宇
(西安外國語大學 西方語言文化學院,西安 710128)
提要: 近年來,在“一帶一路”倡議的推動下,民族文化對外傳播、交流,向全世界傳播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的工作在我國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中國古典詩歌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最閃耀的明星,自20世紀20年代由哥倫比亞詩人譯介成西班牙語后,經過西語漢學家和中國翻譯家近90年的耕耘,譯介作品日益豐富,在中西文學作品出版市場產生了重要影響。但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在譯介對象的選擇、核心文化價值的負載、詩美效果的達成、學術層面的支持等方面還存在諸多問題。中國古典詩歌的翻譯和出版是一項系統(tǒng)性工程,只有通過統(tǒng)籌規(guī)劃,從翻譯策略、翻譯內容、翻譯主體、出版發(fā)行模式和傳播途徑等多方面綜合考量,才能實現(xiàn)提升中國學術話語權和弘揚中華民族文化精髓的根本目的。
近年來,在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關于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倡議的大背景下,中國與西班牙及拉美各國國際貿易及文化交流不斷發(fā)展。西班牙國王費利佩六世認為,“一帶一路”倡議將對促進全球經濟發(fā)展產生重要推動作用,西班牙愿意積極參與“一帶一路”框架下各領域的合作[1]。2017年,在中國與阿根廷建交45周年之際,習近平總書記與阿根廷總統(tǒng)馬克里舉行會談時強調,“拉美是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自然延伸。中方愿意同拉美加強合作,包括在“一帶一路”建設框架內實現(xiàn)中拉發(fā)展戰(zhàn)略對接,促進共同發(fā)展,打造中拉命運共同體”[2]。國家領導人層面的決策標志著中國與西班牙和拉美各國關系真正融入“一帶一路”倡議中,中國與西語世界的文化交流成為實現(xiàn)共建合作平臺的基礎。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古典詩歌的西譯及出版無疑是中國文化“走出去”的必經之路,因為詩歌是中國文化最閃耀的明星,是中國文化的精髓。中國古典詩歌西譯及出版研究必須以構建中國學術話語體系為根本目標,讓中國古典詩歌融入西語世界的文學語境,展現(xiàn)其獨有的魅力。
西班牙及西語美洲眾多漢學家都對中國古典詩歌的輝煌發(fā)出過自己的感嘆。西班牙資深漢學家、藏學家畢隱崖(Juan Ignacio Preciado Idoeta)說“很難找到一個民族像中國這樣留給人類如此多優(yōu)秀的詩人,他們中的很多人成為世界文學的巔峰人物”[3]8。許多西語詩歌大師都對中國古典詩歌表現(xiàn)出濃厚的興趣,其中不乏我們耳熟能詳?shù)拿郑玺斘摹み_里奧(Rubén Darío),奧克塔維奧·帕斯(Octavio Paz),拉法埃爾·阿爾維蒂(Rafael Alberti)。他們雖然不懂漢語,但出于對中國古典詩歌的熱愛,通過轉譯的方式親自執(zhí)筆翻譯了許多詩詞。帕斯說:“我認為這些詩歌應該被譯為西班牙語,不僅僅因為它們所呈現(xiàn)的美,還因為它們每一篇都表露出一種智慧。”[4]西語世界對中國古典詩歌進行了多層面、多方位的探索。如果認為哥倫比亞詩人吉列爾莫·巴倫西亞(Guillermo Valencia)1929年出版的《神州集——東方詩歌》(Gatay-poemas orientales)是傳入西語世界最早的中國古典詩歌的話,那么,迄今為止中國古詩詞西譯已有近90年的歷史。在此期間,在西班牙、西班牙語美洲及中國都出現(xiàn)了杰出的譯家和譯作,使中國古典詩歌在西語文學界產生了積極的影響。
中國古典詩歌于18世紀由法國傳教士傳入西方世界,而中國古典詩歌在西語世界的譯介開始相對較晚。20世紀初,西班牙及西班牙語美洲譯介出版的中國古詩詞數(shù)量極少,直到1929年第一本漢詩西語譯本《神州集》在哥倫比亞出版并在西語世界引起巨大的反響。胡利安·馬拉特斯塔(Julián Malatesta)在他的論文《吉列爾莫·巴倫西亞與東方詩歌》(Guillermo Valencia y la poesía oriental)中對《神州集》做出了客觀的評價:“它既是光又是影,既有強的一面又有弱點,讀者無法回避它帶來的歡樂與痛苦的糾結,為它人為的造作而深感疲累,同時又為其詩意的境界而叫好。”[5]這本詩集由法語轉譯而來,需要指出的是,在20世紀長達20多年的時間里,西語漢學家及詩人都只能從英語、法語等語言轉譯中國古詩詞,直到1948年由古巴翻譯家黃瑪賽(Marcela de Juan)譯介的《中國詩歌精華錄》(Breve antología de la poesía china)出版,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由中文直接翻譯而來的中國古典詩歌西語譯本才面世[6]。
20世紀70年代之前的古詩西譯還有一個非常顯著的特點就是詩人譯者占據(jù)了主導地位。西班牙“二七年一代”代表詩人拉斐爾·阿爾貝蒂與瑪利亞·特蕾莎·萊昂(María Teresa León)共同翻譯的《中國詩歌》(Poesía china)于1960年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版。墨西哥詩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克塔維奧·帕斯(Octavio Paz)于1974年出版了《翻譯與消遣》(Versiones y diversiones)。阿根廷20世紀杰出作家的代表阿爾瓦羅·云柯(lvaro Yunque)于1958年在阿根廷出版詩集《中國詩人》(Poetas chinos)。智利著名詩人路易斯·恩里克·德拉諾(Luis Enrique Délano)于1962年出版《李白詩集》(Poemas de Li Po)。除此之外,被稱為拉丁美洲“詩圣”的魯文·達里奧(Rubén Dario),被譽為墨西哥現(xiàn)代詩歌創(chuàng)始人的何塞·胡安·塔布拉達(José Juan Tablada),西班牙“二七年一代”女詩人埃內斯蒂娜·德昌波爾辛(Ernestina de Champoureín)等詩人都深深地為中國古典詩歌而著迷,翻譯并出版了許多漢詩。
從20世紀80年代起,中國古典詩歌的西語譯介出版開始進入發(fā)展期。西語詩人的轉譯逐漸被漢學家、翻譯家的直譯所取代,其中西語翻譯家陳國堅的譯作影響最大。他從1981年開始涉足中國古典詩詞的西譯工作,出版了大量譯作:1981年在墨西哥研究院亞非研究中心的學報發(fā)表文章《李白詩歌十八首》(Dieciocho poemas de Li Po);1982年由墨西哥研究院出版《把酒問月——李白詩集》(Copa en mano.Pregunto a Luna:poemas);1984年在秘魯出版《白居易詩選》(Poemas de Bai Juyi);1988年在西班牙馬德里出版《中國詩歌的黃金時代——唐代詩選》(Poemas de Tang,edad de oro de la poesía china);1989年在西班牙巴塞羅那出版《李白詩選》(Poemas de Li Po)。陳國堅認為“中國人的詩,中國人要譯”,他指出“翻譯是理解與表達兩個方面的統(tǒng)一,而理解是翻譯的前提”,因此,中國人應該擔負起將中國文化更準確傳播出去的使命[7]。此外,西語漢學家在這一時期的譯作也頗為豐富,其中比較有影響力的如:馬丁·貢薩雷斯·吉列爾莫(Martín González Guillermo)于1988年在波哥大出版《竹林:中國詩歌》(El bosque de los bambúes:poemas de China);安妮-埃倫娜·蘇亞雷斯·希拉爾茲(Anne-Héléne Suárez Grard)于1988年在馬德里出版《詩歌五十首.李白》(Cincuenta poemas.Li Bo)。這兩個譯本都在兼顧西語語言特點的基礎上盡量保留了漢詩的形式、韻律和節(jié)奏,對漢詩的研究有重要意義。
20世紀90年代至21世紀初中國古典詩歌在西語世界的傳播與出版進入繁盛時期。20世紀末隨著中國與西班牙語美洲及西班牙的文化交流日漸頻繁,一批西語學者開始通過譯介的方式把中國古典詩歌介紹到西語各國。1979年來到中國致力于中國文化研究的秘魯漢學家吉葉墨(原名吉列爾莫·達尼諾)(Daino Guillermo)的大量譯作是此一階段漢詩譯介的重要收獲,他先后翻譯出版了9部中國古詩詞。其中包括:1996年《白塔·唐詩100首》(La Pagoda Blanca,Cien poemas de la dinastía Tang),1998年《酒泉·李白詩選》(Manantial de vino,poemas de Li Po)),2001年《白居易·琵琶行》(Bai Juyí,La Canción del laúd),2002年《翰林·杜甫詩選》(Bosque de pinceles,Poemas de Tu Fu),2004年《空山·王維詩選》(La Montaa Vacía,Poemas de Wang Wei),2007年《五柳先生·陶淵明詩選》(El maestro de los cinco sauces,poemas de Tao Yuanming)。此一時期關于中國古典詩歌的譯介還見于西班牙著名漢學家畢隱崖分別于1999年譯著的《王維詩歌選集》(Poemas del río Wang),2000年的《杜甫詩歌選集》(El vuelo oblicuo de las golondrinas,Du Fu),2003年的《中國詩歌選集》(Antología de poesía china)。畢隱崖認為在漢詩西譯的過程中,很難保留詩文原本的音樂性、節(jié)奏感,再現(xiàn)其意境。因此他認為譯介的首要宗旨是最大限度忠實于原文,盡可能使西語讀者得到中文讀者同樣的感受[3]12。除此之外,21世紀初出版的中國古詩西語譯本還有《古代中國的詩歌和敘事文學》(poesía y narrativa de la antigua china,antología de bellas historias del pueblo chino),這一譯本于2011年出版,詩集中還收錄了中國古代經典的故事、寓言、歷史、諺語等。由Fernando Pérez Villalón精選并翻譯李白、杜甫和王維三位詩人的作品,《于空中書寫:三位中國經典詩人》(Escrito en el aire,tres poetas clásicos chinos)于2013年在圣地亞哥出版。2014年《回聲與透明:中國古典詩選》(Ecos y transparencias:selección de la poesía clásica china)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版,它是由ngeles Ascasubi,Lelia Gándara y和Rubén Pose這三位對中國歷史、文學和語言有著深入研究的學者譯介出版的雙語版本詩集,該詩集按主題分為三個部分,分別是“傳統(tǒng)與決裂”“戰(zhàn)爭、判決和流亡的風景”及“其他視角:中國愛情詩”。
值得注意的是,隨著中西學者、文人的互訪和交流,21世紀初出現(xiàn)了許多中國古典詩歌中西翻譯家合譯的版本。借助中國學者對古詩深刻的理解和西語學者對語言的準確表達,從2002年開始在西語國家出版了大量漢詩選集:2002年西班牙漢學家加西亞·恩里克(García Enrique)與中國西語學者徐宗輝合譯《愛情與離別之歌:中世紀中國詩詞選集》(Cantos de amor y de ausencia:cantos de“Ci”de la china medieval);2005年西班牙書法家拉斐爾·何塞·貝爾南多·(Rafael José Barneto)和長居西班牙的中國西語學者霍爾?!た逅埂ぴ?曾若境)(Jorge Carlos Tseng)合譯《感性與理性:中國古詩與書法》在馬德里出版;2008年中國西語學者陳廣福與西班牙漢學家阿爾弗雷多·戈麥斯·希爾(Alfredo Gómez Gil)合譯《唐宋詩詞選集》(Antología poética de las Dinastías Tang y Song);2015年中國西語學者常世儒與西班牙漢學家歐陽平(Manuel Ollé)合譯《唐詩選》(Poemas de la dinastía Tang)。
以上對中國古典詩歌西語譯介出版歷史的回顧是對現(xiàn)存的學術話語體系的一個全面的梳理,從中可以看到漢詩在西語世界的譯介與出版研究學術話語體系的形成與發(fā)展脈絡。在此基礎上,如何全面、系統(tǒng)、深入地總結其中存在的問題,從而構建新的學術話語體系,這是我們面臨的最重要的問題。
經過近90年的努力,中國古典詩歌在西班牙語國家的譯介和出版得到了一定的發(fā)展,但是與英、法、德、俄等語種譯本的豐富相比,漢詩的西班牙語譯本尚顯不足,且在西語國家的出版與傳播有其自身特點。
中國古典詩歌西語譯介與出版起步較晚,根據(jù)資料記載,中國古典詩歌的外譯最早開始于公元1世紀前后,中詩法譯始于18世紀,中詩德譯始于18世紀中期,中詩英譯始于16世紀。而中詩西譯始于20世紀20年代,起步遠遠晚于歐洲其他語種。此外,在其發(fā)展的最初50年中,西譯本主要來源于英語和法語的轉譯,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譯介的準確性,阻礙了漢詩在西語國家的傳播。經過近80年的步履維艱,直到20世紀末才開始蓬勃發(fā)展起來。譯介發(fā)展的遲緩導致中詩西譯的最初階段選擇對象單一。由于哥倫比亞詩人吉列爾莫的轉譯,中國古典詩歌與西語世界的接觸始于98首漢詩的譯介,其中以唐詩占大多數(shù)。此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西語詩人和漢學家對漢詩的譯介僅僅局限于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維等少數(shù)幾位唐代詩人。尤其是李白的詩歌,在各個版本的漢詩集中都占著相當大的比重。直到1962年黃瑪賽的《中國詩歌精華錄再編》(Segunda antología de la poesía china)出版,西班牙語譯者的目光才投注到李清照、陶淵明、蘇軾等詩人的作品上,詩體也由唐詩的譯介發(fā)展到宋詞、漢詩、賦等。但是總體而言,唐詩仍然是譯介出版的主要對象。這一方面要歸因于唐朝文化是中國古代文化最高成就的代表,唐詩是中國古典詩歌的巔峰;另一方面,古詩西譯的選擇最初取決于詩人譯者的研究興趣,唐詩的輝煌成就是詩人們譯介的動力源泉。直到后來,隨著中國文化對外傳播力度的不斷加大,漢學家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修養(yǎng)不斷提高,中國古典詩歌的審美內涵和豐富意蘊在西語讀者中展現(xiàn)開來,譯介的視野才更加開闊,譯介對象才逐漸趨于多元化。
詩歌譯介的內涵在于文化譯介與傳播,而文化譯介的主導權掌握在譯介主體的手中。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歐洲文學發(fā)生了巨大的變革,歷史視野的開闊,精神危機的加劇,促使詩人們決心與一切舊的傳統(tǒng)決裂,試圖創(chuàng)造一種新穎的詩歌形式。于是,許多杰出詩人的目光開始投注到充滿異域風情的東方世界,而中國古典詩歌就成為他們靈感的源泉,他們著手譯介中國古典詩歌,也正是這些詩人成為20世紀中期中國古典詩歌譯介的主體。詩人譯者注重詩歌意蘊的張力,為了體現(xiàn)出詩歌的詩意或文學性,他們在翻譯詩歌的過程中往往會帶有主觀審美的情緒,從而進行大膽的再創(chuàng)作。與原文相比,詩人譯者的譯文雖然更富有美學的表現(xiàn)技巧,但所承載的文化內容經過精心取舍后已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至20世紀后期,中國古典詩歌的譯介進入以西方漢學家為主體的時期。與詩人不同,漢學家們更關注翻譯的忠實性問題,把挖掘文本深意作為譯介的根本目的,但由于自身文化立場和所擁有的文化背景的限制,漢學家的翻譯往往更傾向于讀者的可接受性。文化思維的差異導致漢學家們的翻譯帶有濃重的主觀文化色彩,經由他們譯介的中國古典詩歌經過語言轉換后其原本豐富的文化信息無可避免的會有嚴重的損耗。發(fā)展到當代,目前大多數(shù)中國古典詩歌的譯介都是由中國的西語學者來承擔。為了避免文化隔閡導致的錯譯,中國譯者會尋求與外國譯者合作完成,這在很大程度上能夠提高翻譯質量,在保證譯文可讀性的基礎上,凸顯其原文所承載的豐富的文化信息,真正實現(xiàn)跨語境、跨文化的譯介,增強中國文化的傳播力。
經過近90年的努力,中國古典詩歌的西譯產生了大量的譯文作品,但是經過仔細比對研究就會發(fā)現(xiàn),現(xiàn)存的各種版本良莠不齊,大多還只是停留在追求譯本與原文內容的對等的基礎層面上[8]。意象的變形、意境的流失、意蘊的淺薄等都成為譯文失去詩味、欠缺審美價值的主要因素。文學作品翻譯的核心是文化信息,但詩歌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學體裁,講求音韻節(jié)奏和意境情思,因此,詩歌翻譯的至高追求在于詩味的翻譯。詩歌翻譯家許淵沖說:“文學翻譯不單是譯詞,還要譯意;不單要譯意,還要譯味?!盵9]中國古典詩歌語言凝練、音韻諧美、意象豐富、意境深遠,彰顯著中國文化的獨特內涵,所以在譯介的過程中如果僅僅進行語碼的轉換,不考慮其詩學特質和審美價值的傳達,那就背離了詩歌譯介的根本目的。從審美價值和藝術價值的層面來看,現(xiàn)存的中國古典詩歌譯文主要存在文化審美和形式審美無法移植和再現(xiàn)的問題。在譯詩內容方面,譯者常常對原語文化形象進行隨意的替代和刪減。這種變形和失落從本質上講是一種“本地化”改寫,是為迎合讀者閱讀審美期待的一種“改編”。在此過程中,原文本內容發(fā)生了變化,原文本的文化負載價值有所流失,與我們構建中國學術話語權的初衷背道而馳。在譯詩形式方面,由于中西詩歌審美傳統(tǒng)的巨大差異,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對辭格的處理不論是轉存、變通還是創(chuàng)造,都無法做到內外意蘊相協(xié)調。辭格轉存的好壞在某種程度上直接影響到原詩詩意的充分再現(xiàn)以及諸多與此相關意蘊的轉存。因此,大多數(shù)中國古典詩歌的西語譯文都存在詩篇情趣意蘊與原詩不對等的問題,而這正是形式審美無法再現(xiàn)的具體表現(xiàn)。詩歌翻譯不僅要翻譯內容和形式,更要實現(xiàn)詩學效果的譯出,這是譯詩的最高境界,也是中國話語體系的詩歌譯學審思。
文化的傳播離不開深入的研究,文學作品在其他國家的出版和傳播同樣需要專業(yè)的研究著述進行同步推動,但中國古典詩歌西譯出版的一個特點是關于譯介和出版的研究著述明顯不足。從20世紀20年代至70年代,對中國古典詩歌進行西語譯介的主要譯者群體是西語各國的詩人。他們出于對漢詩的熱愛,通過再創(chuàng)作的方式將其轉譯為西語,因此,漢詩在西語世界傳播的最初階段,譯介與研究比例失衡,尤其是專門研究漢詩的著述寥寥無幾。大多數(shù)學者在其譯作出版的導言部分會闡述自己對中國古詩的認知和見解,研究與漢詩相關的中國文化、歷史、地理,或者漢詩的特點,包括詩體、韻律、節(jié)奏、修辭和詩意等。也有一些漢學家發(fā)表了相關的研究論文,但總體來說,中國古典詩歌在西語世界譯介成分遠遠大于理論探討與體系構建。但近年來,提升中國學術話語權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需要用中國的理論和話語體系解讀中國文化,研究中國文化,探索中國文化發(fā)展的道路。因此,學界對漢詩西譯發(fā)展局限性進行了深刻的反思,中國古典詩歌及其相關的譯介研究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并逐漸發(fā)展起來。
中國古典詩歌“走出去”不是簡單地將古詩轉化為西班牙語文字的行為。我們不能忽視翻譯與出版的任務和目標,如果譯文不能促進中國文化與他國文化的有效交流,譯介版本不能在出版市場中占有一席之地,中國古典詩歌通過譯介的行為無法在譯入語環(huán)境中被接受和傳播,無法讓譯文讀者正確理解中國文化價值觀,那么這樣的譯介和譯本是違背“一帶一路”倡議的初衷的[10]。因此,中國古典詩歌的翻譯和出版是一項系統(tǒng)的工程,需要統(tǒng)籌規(guī)劃[11]。需要從翻譯策略、翻譯內容、翻譯主體和出版發(fā)行模式和傳播途徑等多方面綜合考量。
近年來,涌現(xiàn)出很多從美學、生態(tài)學、目的論等不同視角下研究中國古典詩歌譯介的專著和論文,但是基本上所有的研究都圍繞著中國古典詩歌英譯進行。其他語種,尤其是西班牙語作為翻譯目標語的研究基本上呈現(xiàn)空白的狀態(tài)。盡管英語翻譯研究者在各個翻譯領域豐碩的理論成果可以作為中國古詩西譯的借鑒,但西班牙語在結構、音韻、語境和語體等方面有其區(qū)別于英語的特點,且西語讀者有其區(qū)別于其他語種讀者的審美取向。因此在實際翻譯和傳播的過程中,我們在借鑒英譯現(xiàn)成的翻譯理論為中國古典詩歌的西譯建立特有的多角度的理論的基礎上,應當凸顯并強調中國古典詩歌在西班牙語各國如何實現(xiàn)美感展現(xiàn)和再植,思考如何處理具有中國傳統(tǒng)美學特征的意象、意境和文化元素等,使其在西班牙語語境下散發(fā)獨有的美學韻味。
21世紀以來,中國政府一直高度重視中國文化的對外譯介和傳播,國家先后啟動“大中華文庫”“經典中國對外出版工程”“中國圖書對外推廣計劃”“中國文化著作翻譯出版工程”“大中華文庫”等項目[10]。但不可否認的是,在此過程中出現(xiàn)的發(fā)展緩慢和譯介內容單一等問題都是因為我們的譯介脫離了譯入語讀者的需求和海外市場的導向。譯介內容的選擇直接關系到譯文讀者的數(shù)量和譯文所承載的原文化在譯入國的影響。所以我們只有從翻譯目的,即推廣中國傳統(tǒng)經典文化,翻譯效果,即符合受眾要求兩個視角綜合考量,才能達到跨文化交際的最終目標。
“就翻譯實踐本身而言,不管翻譯者持怎樣的翻譯觀,或者在翻譯中自覺不自覺地奉行某些原則,譯者的主體地位事實上是存在的?!盵12]中國古典詩歌的西譯經歷了西語學者的轉譯、中國西語學習者的“逆向翻譯”、外國漢學家的翻譯和中西譯者合譯的發(fā)展過程。收集各種譯作版本對比發(fā)現(xiàn),轉義不可避免的會造成譯本與原作距離的加深?!澳嫦蚍g”,由于意識形態(tài)的制約會在一定程度上忽視目的語讀者的審美取向和接受度;“直接翻譯”,往往會因文化理解的偏差導致錯漏。中外譯者只有通過合作互補的方式才能達到最好的譯介效果。當然,在此過程中,中國譯者如果能深入了解譯入語文化、鞏固語言功底、提高詩學修養(yǎng),定能使中國古典詩歌以最完美的形式呈現(xiàn)給西語讀者。這就要求我們不斷加強西班牙語的教學,培養(yǎng)具有國家視野的跨文化交際人才。
作為中國文化的一個重要載體,中國古典詩歌如果要攜帶中國文化走出國門走入西語世界,并在異域國度煥發(fā)出其本身的光彩,只著眼于譯介這一環(huán)節(jié)是遠遠不夠的。因為一本好的譯作的誕生除了要考慮譯文質量這一因素外,還需要其他行為主體的協(xié)同合作。譯者、編輯、出版商、評論人、讀者之間順暢的交流溝通才能真正推動中國古典詩歌在西語國家落地生根。文學作品的譯介活動離不開出版,因此,出版發(fā)行模式的構建是中國古典詩歌西譯本能否在西語國家的文學舞臺上大放異彩的關鍵性因素,結合中國古典詩歌的譯介出版歷史,我們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進一步加強其在國內外的出版發(fā)行力度。
第一,努力尋求與國外權威的文化推廣機構或出版機構的深度合作。目前中國文學外譯是國家總體文化戰(zhàn)略的有機組成部分,是由政府推動的,就中國古典詩歌的西語譯介出版項目而言,最主要的發(fā)起機構是中國政府支持的國內出版社或發(fā)行機構。他們肩負著建設國家在世界范圍內的文化軟實力,對譯作題材、內容、風格的選擇標準傾向于遵循本國政治和文化導向,但往往會偏離國外出版界及營銷市場的語境期待。此外,國內出版社在譯入國所擁有的資本和影響力都在一定程度上無法實現(xiàn)促進圖書營銷運作的目的。相反,國外的權威機構或出版商往往更了解境外市場,具備更強的營銷實力,具有更廣泛的號召力,這些都是影響讀者閱讀選擇不可忽視的因素[13]。因此,如果中國的出版機構能夠實現(xiàn)與國外權威出版社的深度合作,中國古典詩歌西譯本在西語國家的接受度將大大提高。目前,我國譯介和出版界已經開始著力與西班牙、阿根廷、墨西哥等西語國家權威的文化推廣機構或出版機構展開一系列合作。2018年中國與阿根廷文學出版界展開一系列交流活動,受新聞出版署委托,由中國圖書進出口總公司組織人民出版社、黑龍江出版集團、江西出版集團公司等多家中國出版企業(yè)參展,并展出了200多種書刊,這無疑能有效推動包括中國古典詩歌在內的中國文學走進阿根廷讀者的視野,為中國和阿根廷出版合作提供更多可能性。
第二,搭配譯本出版相關的研究著述,從而使中國古典詩歌在保持詩意和美感的基礎上能夠充分被讀者理解,最終融入譯入國的詩歌話語體系。中國古典詩歌的翻譯有別于其他文體的翻譯,它可以被視為文學翻譯中最難的領域。譯者需要綜合考量譯文的忠實性、審美性和達意性。但是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照顧了遣詞意象、意境情思和韻律節(jié)奏等方面的表達效果后,往往很難再兼顧讀者準確識別譯文的藝術性和審美性。在這種情況下,對中國古典詩歌的“走出去”,出版機構應在譯作出版的同時招募相關專業(yè)人士對譯作進行針對不同層面受眾的研究、解讀和評論,出版相關的研究著述,使其與譯本之間建立互動,使譯本能夠更有效的被讀者接受,從“走出去”迅速過渡到“走進去”。
第三,建立譯者、出版社、評論人和讀者之間的有機互動,從而達到譯本審美表達與現(xiàn)實接受之間的平衡。近年來,在中國文學外譯出版的發(fā)展過程中,學界已從單純的探索提高譯文質量逐漸轉向對出版后營銷、推廣、評價和接受等其他影響中國文化“走出去”關鍵因素的關注。由于文化、審美、思維的差異,譯本即使是精雕細琢的產物,也往往會面臨無法被譯入國出版方和讀者接受的窘境。同樣地,如果一味迎合讀者的口味,對原著無節(jié)制地刪改,扭曲原文的面貌,又會喪失傳播中國文化形象的初衷。因此,要想促使中國文學作品實現(xiàn)跨語境、跨文化的審美輸出,譯者、出版社、評論人和讀者之間就需要建立一種有機的交流[14]。譯者需要通過評論人和讀者的反饋信息來調整和選擇兼顧市場語境期待和保持中國文學藝術特色的翻譯原則,而出版社需要招募在譯入國有影響力的專業(yè)書評人參與圖書傳播網絡,從而將中國文學逐漸滲入境外文學語境中。
盡管中國古典詩歌已有部分被翻譯成了西班牙語,但它在西語世界的影響力還未得到廣大讀者的普遍認可。除了以上譯介、出版、營銷等因素外,傳播途徑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很多西班牙及拉美國家的古詩愛好者只有通過出版社這唯一的途徑獲取譯本。傳播途徑的單一性直接影響著讀者獲取文化信息的數(shù)量,因此,中國詩歌在對外傳播的過程中應該進一步豐富譯介渠道:舉辦書展、開辦雜志,尤其是充分利用互聯(lián)網?!爸挥袑D書、讀者和購買行為遷移到互聯(lián)網上,才能誕生出很多普通用戶觸手可及的出版形式和項目,形成活的數(shù)據(jù),隨時被調用”[15],從而提高中國文化對外傳播力度?!笆挂粐衽c另一國或多國之精神達到那種‘心靈與理智的絕妙結合’,必以翻譯為渠道,必經翻譯以及翻譯所及的語言活動而達到互補。”[16]
20世紀以來,通過西語漢學家和中國的西語學者的不斷努力,中國古典詩歌的譯介和研究工作得以發(fā)展起來,而當下如火如荼的“一帶一路”倡議給中國古典詩歌“走出去”帶來了重大的機遇。李白、杜甫、李清照跨越語言文化疆域同西語讀者交流,漢詩所承載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在西語各國得以快速的傳播并產生越來越大的影響力。但隨著時代的變遷和實踐的檢驗,在古詩西譯和傳播的道路上還有新的問題有待解決,只有重新梳理我國古典詩歌西譯、出版、傳播的歷程,檢視其所面臨的困境,總結經驗得失,探討譯介出版各個環(huán)節(jié)的實現(xiàn)路徑,才能探尋出一些富有建設性的認識與方法,為漢詩西譯的深入展開提供更多的路徑。
中國古典詩歌西譯在中外文化交流進程的推動下不斷發(fā)展,目前中國古典詩歌西譯在中外譯者的共同努力下已經取得了許多成就,很多經典詩詞被譯成西班牙語,并在西班牙、阿根廷、智利、秘魯?shù)任髡Z國家出版發(fā)行。許多學者針對古詩西譯做了深入的研究,提出獨到的見解,譯作和研究成果不斷增加。但中國古典詩歌的外譯在其發(fā)展過程中也出現(xiàn)了許多問題,主要體現(xiàn)在譯介對象的選取、核心文化價值的負載、詩美效果的達成、學術層面的支持等方面。譯介的策略性和方向性錯誤導致譯者嘔心瀝血的譯作只能束之高閣,無人問津。對于“一帶一路”倡議下文學“走出去”而言,現(xiàn)有的中國古典詩歌譯介傳播還不成體系,所取得的成果在實際推廣的過程中面臨著諸多困境。隨著各國文化交流的不斷深入,文化傳播的內涵和外延都在不斷擴大,文化傳播對翻譯的要求也逐步多元化、多樣化。因此,中國古典詩歌西譯傳播任重而道遠,我們要真正將單純的譯介轉向文化的譯介和審美的譯介,逐步擴大傳播的文化影響力,讓西語國家的人民逐步加深對中國文化、思想觀念、生活習俗的理解,擴大我國的國際影響力,展現(xiàn)中國強大的國力,提升我國的國際話語權。
詩歌由于其高度的審美價值,成為中國文學“走出去”道路上譯界面臨的一大難題,因為譯詩不僅要譯詞、譯句、譯意,更要譯韻、譯境、譯味。詩歌是語言的藝術,但詩歌可以通過其語言的意義喚起想象的直觀并孕育出生命流動的意味,所以在翻譯的過程中只有妥善轉存原詩中這種有意味的形式,才能實現(xiàn)詩美的有效傳譯。這種意與象的協(xié)調、情與境的融合正是中國古典詩歌的精髓之所在,也是中國古典詩歌海外傳播的真正價值之所在。中西文化有不同的歷史底蘊,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必然會生成審美角度的差異。中國古典詩詞講究含蓄,以細膩典雅為美,而西語詩歌相對比較率直,以感情飽滿為勝。文化的交融與碰撞,使西語讀者在閱讀中國古典詩詞的審美期待早已不再停留在與自己的審美習慣相統(tǒng)一的層面上,越來越多的讀者能夠沖破固有審美思維的束縛,去感知一種別樣的審美體驗。隨著中國文化和中國古典詩歌在西語世界的影響力進一步擴大,西語讀者對中國古典詩歌的興趣已經聚焦于詩歌的審美價值本身。因此,中國古典詩歌西譯傳播要從唯忠實原則轉向凸顯詩歌詩學價值的方向上來,應積極引導西語讀者欣賞中國詩歌的審美傳統(tǒng),而不是一味迎合讀者的審美期待。
在“一帶一路”倡議不斷推進的過程中,中國古典詩歌走向西語世界是一個長期性、持續(xù)性、復雜性和有規(guī)劃性的歷史進程,也是中國文化與西語國家文化之間互融互鑒的過程。譯介是傳播的橋梁,也是溝通的紐帶,而文化互融和文明互鑒是傳播的目的。中國古典詩歌“走出去”是弘揚中華民族文化精髓的重要途徑,也是國家文化軟實力的體現(xiàn),能在西語世界贏得文化的話語權,促進真正的中國文化形象的塑造?!耙粠б宦贰背h的實施,為中國古典詩歌的西譯傳播開拓了更加廣闊的市場,提供了新的平臺和機遇,但眾多西語國家的復雜情況也提升了文化傳播的難度,給西語譯介和傳播帶來了新的挑戰(zhàn)。任何重大項目的落實都離不開精心的部署和規(guī)劃,這必然要求我們把握中國文學海外傳播的新動向、新變化,進一步構建系統(tǒng)的文化傳播體系。以文化自信為基礎、以文化認同為目標,在此基礎上制定有效的策略。要從翻譯選材、翻譯尺度、翻譯模式、翻譯人才培養(yǎng)、傳播規(guī)劃、傳播路徑、傳播模式、傳播合作形式等一系列有計劃、系統(tǒng)性的活動來考慮、實施。必須充分關注中國文化和西語文化之間的契合點,找準文化定位、豐富文化內容、強化傳播媒介,在譯介觀念、傳播路徑和出版策略等方面尋求創(chuàng)新,讓中國古典詩歌在傳承自身特色的同時更好地走向西語世界,并煥發(fā)出新的光彩。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要按照立足中國、借鑒國外,挖掘歷史、把握當代,關懷人類、面向未來的思路,著力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在指導思想、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等方面充分體現(xiàn)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盵17]在中國古典詩歌的譯介傳播學術話語權構建的問題上,我們需要進一步增強文化自信、學術自信,立足于中國古典詩歌譯介傳播的特殊審美語境,在解決中國古典詩歌“走出去”面臨的實際問題的同時,還要關注世界文學研究發(fā)展動態(tài),要讓中國古典詩歌譯介傳播研究真正參與國際學術話語權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