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耀

(陜西理工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陜西 漢中 723001)

引 言

根據(jù)李榮先生《官話方言的分區(qū)》[1]以及侯精一先生《晉語的分區(qū)》[2]可知，安陽方言屬于晉語-邯新-獲濟(jì)小片，并不屬于中原官話。安陽方言保留了古老的“入聲”。安陽方言在河南眾方言中獨(dú)樹一幟，它有著豐厚的文化底蘊(yùn)和歷史淵源，代表了一種獨(dú)特的方言文化，在河南方言的調(diào)查研究方面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下面以安陽市區(qū)方言為例，從語音、語法、語義和語用等方面對安陽方言里的詞尾“的”進(jìn)行分析和探討。

一、從語法角度分析

(一)名詞/量詞+的

例如：杯的、瘋的、房的、鬼的等。

這類是在名詞或者量詞后面加“的”。這種用法很普遍。比如，“我的杯的打了”“你去買兩斤柿的”等。這些“的”大部分是由普通話中的“子”直接變來的，一般是表示事物名稱、數(shù)量的詞，這些詞是由“單音節(jié)詞根+的”構(gòu)成的。如果是復(fù)音詞，大都是在一個復(fù)音詞尾直接加上“的”，比如“瓜子的”“面條的”。也有把兒化韻直接讀成“的”的，比如把“雞爪兒”讀成“雞爪的”，把“紙片兒”讀成“紙片的”。把“兒”改讀成“的”，比原來多了一層鄙夷的意味。

需要注意的是，在這類詞當(dāng)中有的詞在安陽方言中用“的”與用“兒”意思可能會發(fā)生變化。例如，“門的”與“門兒”這兩個詞[5]?！伴T的”與“門兒”都可以指事物的名稱?！澳莻€門兒壞了”與“那個門的壞了”意思相同，只是在語氣上用“門兒”比用“門的”顯得更加輕松，而用“門的”則略帶貶義、厭煩的語氣。但是在“你再不好好學(xué)習(xí)，想考一中，一點(diǎn)兒門兒都沒有”這句話中的“門兒”與普通話中的“門兒”意思相同，都是方法、辦法的意思。此外，在有些雙音節(jié)或多音節(jié)詞或短語中，只能加“兒”不能加“的”。比如“安陽話兒”“愣頭兒青”“毛毛兒雨”“沒任啥兒”(土語詞，沒有任何的意思)、“不任爪兒”(土語詞，安然無恙的意思)等。其中，在“安陽話兒”和土語詞等這些詞中，“兒”只是一個卷舌動作，發(fā)音較輕?！般额^兒青”(形容一個人辦事魯莽，多指男性)、“毛毛兒雨”這些詞中，“兒”有實際的發(fā)音，發(fā)音較重，一般用在描寫性質(zhì)的詞或短語中。

(二)親屬詞+的

例如：妹的、婆的、外甥的等。

這類是在親屬詞后加“的”。在表示親屬關(guān)系的詞中，單音節(jié)詞一般都是由普通話中的“子”變來的，一些雙音節(jié)中的“的”并不是由普通話中的“子”變來的，而是新加上去的。比如普通話中的“外甥”在安陽話中稱為“外甥的”，普通話中的“孫女”在安陽話中稱為“孫女的”等，這些雙音節(jié)詞的第二個音節(jié)往往會發(fā)生語音上的變化，出現(xiàn)一些語音脫落現(xiàn)象，發(fā)音強(qiáng)度也比原來普通話中的強(qiáng)度減輕，語音較弱。這類詞有的可以把其中的“的”換成兒化韻，比如“嫂兒”“孫女兒”等。

此外，安陽話中表示親屬關(guān)系的詞大部分不具有對稱性，比如，“婆的”與“公公”、“嫂的”與“哥”等，而“孫的”與“孫女的”、“侄的”與“侄女的”等詞仍然具有對稱性。從不對稱性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對女性的親屬稱謂加“的”，而對男性的親屬稱謂卻不加。一般來說，安陽方言中的詞尾“的”是普通話的詞尾“子”。而“子”主觀上給人一種小的、渺小的感覺。由此看來，在女性的親屬稱謂后加“的”而男性的親屬稱謂不加，這與我國歷史上長久以來的重男輕女的思想有很大的關(guān)系[6]。

(三)動詞+名詞+的

例如：炒栗的、漏嘴的、抹桌的布兒等。

這類“動詞+名詞+的”這種類型的詞組也是由普通話的“子”變來的，一般都是動賓結(jié)構(gòu)的名詞性詞組。這類詞組有些帶有描寫性和敘述性。

(四)姓/名+的或姓+單字名+的

例如：剛的、張的、斌的等。

這類是在姓或者是名后加“的”。這類稱呼在安陽方言中比較常見。一般來說，名字為單字的成年男性通常采取這種叫法。如果是不知其名只知其姓，也可以直接在姓后面加上“的”來稱呼一個成年男性。其中的“的”也可以換成“兒”，顯得更加親切。比如，“剛的/剛兒一會兒要來”“那個張的/張兒說今天能修好”。有時也會用“小+姓/單字名+兒”來指稱關(guān)系很近的人。比如，“小馬兒”“小麗兒”。這里的”兒“讀音較重。

(五)(老)+形容詞+的或小+形容詞/名詞+的(兒)

例如：黑的、老胖的、小禿的(兒)、小杯的(兒)等。

在安陽方言中，一些在形容詞后加上“的”，有描寫修飾的作用，一般用于稱謂。例如，“我家狗叫黑的”。有時候也稱小男孩為“臭的”，小女孩為“妞的”或“妮的”，為了加以區(qū)分也可以在“臭的”或“妞的”前面加上姓或排行。比如“王臭的”“二妞的”。這種說法中的可以把“的”換成“兒”表示親昵，說成“臭兒”“王妮兒”等。其中的“兒”發(fā)音較重。這種說法在安陽市區(qū)不常見，多見于安陽市區(qū)周邊一些鄉(xiāng)村地區(qū)。

形容詞前面加上“老”，后面加上“的”，有強(qiáng)調(diào)說明的意味，一般帶有貶義色彩。又比如“老摳的”“老能的”。但是在排行前加上“老”，后面一般就不用“的”。比如“老二”“老小”等等，這點(diǎn)與普通話相同。在形容詞或名詞前面加上“小”后面用“的(兒)”這類用法也很常見。又比如“小瘦的(兒)”“小兔的(兒)”等，加上兒化音可以使語氣更加活潑，嘲諷的意味減輕了。通常來看，對年紀(jì)大的前面可以加上“老”，而“小”不僅限于年紀(jì)小的人，在體積小的事物的前面也可以加上“小”。

(六)啥+的

“的”還出現(xiàn)在疑問句中?！吧丁笔呛幽戏窖裕馑紴椤笆裁础?。安陽方言的“啥的”相當(dāng)于南方一些方言中的“啥子”，但是二者的用法卻并不同。在安陽方言中,“啥的”可以用于肯定句、否定句和疑問句。在肯定句、否定句中，“啥的”表示任何，一點(diǎn)兒也不或者表示在一個范圍里的不定指。前者例如“他還小，啥的都不懂”，后者例如“我剛來，不知道要先做啥的后做啥的”。在疑問句中，安陽方言中“啥的”一般表示詢問。例如，“你將才(剛才)說的啥的？”“這是啥的呀？”有時候用于表示反問。例如，“你知道啥的呀？就會整天瞎說?！备鶕?jù)呂叔湘先生的《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7]可知，“什么”一詞可以分為兩種詞性：指別詞和代詞。普通話中的“什么”和南方方言的“啥子”都同時具備這兩種詞性。而在安陽方言中，“啥的”卻只相當(dāng)于代詞，指別詞用“啥”來表示。由此可知，安陽方言“啥的”與南方方言的“啥子”有很大的區(qū)別。同時，安陽方言中代詞“啥的”與指別詞“啥”又可以對呂叔湘先生的觀點(diǎn)作很好的證明[8]。

二、從語義角度分析

通過以上語法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安陽方言中的詞尾“的”在語義方面具有以下特征。

(一)標(biāo)示類屬

安陽方言中的詞尾“的”通常標(biāo)示具有某一共同特征的人或事物。比如“桌的”“柜的”“椅的”等詞表示不同的家具。“結(jié)巴的”“聾的”“瞎的”等詞表示生理上有缺陷的一類人。“嫂的”“妹的”“婆的”等表示親屬稱謂。

(二)不對稱性

安陽方言中這種不對稱性突出體現(xiàn)在對親屬稱謂的不對稱性上。比如前面所提到的“嫂的”與“哥”、“妹的”與“弟弟”、“婆的”與“公公”等。另一方面，由于“的”所指稱的具體的人或事物本身就具有不對稱性的特點(diǎn)，因此也能夠體現(xiàn)出安陽方言中以“的”結(jié)尾的詞的不對稱性。

(三)多義性

在安陽方言中，有一部分以“的”結(jié)尾的詞語具有多義性。比如“料的”“梁的”“架的”“底的”“辮的”“鼻的”等詞。

梁的：既可以指房梁，又可以指過結(jié)。例：

1.這屋的梁的這么粗。

2.這回可算是和他家結(jié)了梁的了。

架的：既可以指放東西的支撐物，又可以指派頭、排場。例：

1.這個架的在這兒放著真礙事。

2.在家就別擺你的架的了，趕緊干活吧。

辮的：既可以指扎起來的頭發(fā)，又可以指把柄。例：

1.她綁了個辮的。

2.這回可算是抓住他的辮的了，瞧我咋收拾他。

鼻的：既可以指鼻子，又可以指鼻涕。例：

1.凍得我鼻的都紅了。

2.凍得我都流鼻的了。

這些詞的多義性，有的與普通話相同，如“辮的”“架的”等，也有如“鼻的”“梁的”等是普通話中所沒有的。

(四)具有“小”的意義

因為大多安陽方言的句尾“的”都是由“子”變來的，而以“子”結(jié)尾的詞語主觀上都給人有些小的感覺，有的還帶有貶義色彩。比如前面提到的“孩的”“鬼的”“妮的 ”等。這種小既可以指形體方面的渺小，也可以指地位方面的微不足道。這在親屬稱謂中對女性的稱呼上也有體現(xiàn)。

三、從語用角度分析

根據(jù)語法部分所舉的一些例子可以看出，在安陽方言中以“的”結(jié)尾的詞大都帶有貶義的色彩，也有一些帶有褒義、喜愛等感情色彩。下面就以“的”與“兒”的比較為例，從語用的角度來分析安陽方言詞尾“的”。

(一)大多帶有貶義的感情色彩

在安陽方言中，以“的”結(jié)尾的詞語大多帶有貶義的感情色彩。這在上文語法部分與“兒”的比較中可以發(fā)現(xiàn)。這一點(diǎn)龍果夫的《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一書中也可以看到相似的說法。該書認(rèn)為“子”和“兒”都有主觀評價的意味，但“兒”是褒美、愛稱的意義，“子”具有否定、貶義的意義[9]。

通過上文對“的”與“兒”的比較可知，用“的”比用“兒”更加客觀，用“兒”一般表示親昵、喜愛的感情色彩[10]。例如，“桌的”與“桌兒”、“狗的”與“狗兒”等。但是因為兒化音本身就具有的喜愛的主觀色彩，所以用“的”又略帶討厭、貶義的色彩。這一點(diǎn)在用于指稱人方面更加突出。試比較“那個老頭的吃完飯就去睡了”與“那個老頭兒吃完飯就去睡了”這兩句話，前者顯然比后者多了厭惡的色彩。

有時“的”與“兒”連用。這在語法中的“小+形容詞/名詞+的(兒)”也有所提及。比如前面提到的“小杯的兒”“小禿的兒”，這類詞的對象通常是一些看起來小巧的人或事物或者是地位上比較低的人或事物，但是“的”和“兒”連用，增添了一層喜愛、活潑的語氣，并沒有嘲諷或者貶低的意思。

在一些詞根表示有缺陷的意思時，加上“的”則具有明顯的貶義色彩。同樣是“禿子”這個詞，如果說成“禿的”，則具有明顯的嘲諷或者貶低的意味。同類的說法還有“瘸的”“豁牙的”“結(jié)巴的”等。這些詞都帶有嘲諷、貶義的意味。但是，如果用于熟人或朋友之間，則調(diào)侃和開玩笑的意味代替了嘲諷或者貶義的意味。

(二)有時無感情色彩或者帶有褒義、喜愛等感情色彩

一般來說，在稱呼人時，關(guān)系比較近的常常用“兒”，不熟悉的人或者自稱時常用“的”。在安陽街道上，也常?？梢钥吹健氨蟮目煨蕖薄袄畹臒尽钡日信?。這其中的“的”并不具有感情色彩。

在安陽方言中有時詞尾“的”還帶有親切、喜愛的色彩。因為這些事物的體型一般都是比較嬌小的，本身具有“小”的稱義[11]。比如“月娃的”“腳丫的”等。尤其是加上前綴“小”，更加能突出其嬌小可愛的特點(diǎn)，不僅可以用來指稱人，也可以用來指稱事物。比如“小月娃的”“小腳丫的”“小勺的”等等。在這些詞中，可以用“兒”來代替“的”，同樣表示喜愛的色彩。

結(jié) 語

在安陽方言中，以“的”結(jié)尾的詞語有很多，帶有很強(qiáng)的地方特色。這些“的”結(jié)尾的詞大部分是由普通話中的“子”結(jié)尾的詞變來的。同“的”一樣，安陽方言里句尾“的”也是一個虛詞，它不能單獨(dú)成句，不能作獨(dú)立的句法成分，不能重疊，必須依附于實詞或語句[12]。二者雖然從語法方面來看大致相同，但是從語音、數(shù)量和構(gòu)詞上來看，二者還是有一定的差別的。

由于安陽方言具有特殊性，我們不能一概而論，應(yīng)該細(xì)細(xì)地進(jìn)行比較和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