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鑫

(四川北新大弘置業(yè)集團有限公司，四川成都，610041)

2006年5月20日，國務院在中央政府門戶網(wǎng)上發(fā)出通知，公布了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由中國楹聯(lián)學會申報的楹聯(lián)習俗和福建省泉州市、廈門市申報的南音榜上有名。關于楹聯(lián)與南音，其間有個奇怪的現(xiàn)象很多人沒有注意到，那就是楹聯(lián)始祖與南音始祖竟然被尊為同一人，即五代后蜀皇帝孟昶。

孟昶(919—965)，初名孟仁贊，字保元，祖籍邢州龍崗，生于太原。后蜀高祖孟知祥第三子，后蜀末代皇帝。明德元年(934)，孟知祥去世，孟昶即位。他誅殺了恃功驕橫的大將李仁罕，滿朝懾服，又攻取秦、鳳、階、成四州。在位三十二年，適逢中原多故，境內少有戰(zhàn)事，經(jīng)濟發(fā)展。廣政二十七年(964)，趙匡胤派王全斌等伐蜀。次年，孟昶降宋，被俘至京師，拜檢校太師兼中書令，封秦國公。旋卒，追贈尚書令、楚王，謚號“恭孝”。史書關于孟的記載很少，但是楹聯(lián)界與南音界不約而同地尊一個亡國之君為始祖，這個現(xiàn)象引起了筆者的興趣，且筆者尚未發(fā)現(xiàn)有人將楹聯(lián)始祖與南音始祖結合起來研究，現(xiàn)就有關問題論述之。

一、孟昶楹聯(lián)始祖身份之形成

楹聯(lián)，又稱對聯(lián)、對子。它對仗工整，平仄協(xié)調，是中華語言獨特的藝術形式。將孟昶奉為楹聯(lián)之始祖，之前各類資料沒有進行明確的分析，現(xiàn)筆者根據(jù)有關文獻記載將其形成過程做個梳理。

新年納余慶，

嘉節(jié)號長春。

它被認為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副對聯(lián)，作者即為孟昶。孟昶創(chuàng)作史上第一副對聯(lián)，故他被認為是對聯(lián)始祖。梁章鉅在《楹聯(lián)叢話》開篇即云：“嘗聞紀文達師言：楹帖始于桃符，蜀孟昶‘余慶’‘長春’一聯(lián)最古。……按《蜀梼杌》云：蜀未歸宋之前，一年歲除日，昶令學士辛寅遜題桃符版于寢門，以其詞非工，自命筆云：‘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1)〔清〕梁章鉅：《楹聯(lián)叢話》，白化文、李鼎霞點校，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楹聯(lián)叢編》第一冊，第305頁。楹聯(lián)在清代臻于鼎盛，《楹聯(lián)叢話》又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部聯(lián)話著作，故后世多依梁之說。然而，梁章鉅對自己的看法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在提出孟所作楹帖之權輿的同時，又心存疑慮地說：“但未知其前尚有可考否耳。”(2)〔清〕梁章鉅：《楹聯(lián)叢話》，白化文、李鼎霞點校，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楹聯(lián)叢編》第一冊，第305頁。不過很多人卻忽略了這句話。其實，紀昀另有說法，《閱微草堂筆記》卷二十三載：“門聯(lián)唐末已有之，蜀辛寅遜為孟昶題桃符‘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二語是也?！?3)〔清〕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天津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537頁?？磥砑o老先生認為是辛作，而非孟作也。我們再來看幾部宋代書籍的記載：

《蜀梼杌》

蜀末亡前一年，歲除日，昶令學士辛寅遜題桃符板于寢門，以其詞工。昶命筆自題云：“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賀長春?！笔衿?，朝廷以呂余慶知成都，長春乃太祖誕圣節(jié)名也，其符合如此。(4)〔宋〕張?zhí)朴ⅲ骸妒駰冭弧?，王文才、王炎校箋，巴蜀書社1999年版，第458頁。

《茅亭客話》

蜀主每歲除日，諸宮門各給桃符一對，俾題“元亨利正”四字。時偽太子善書札，選本宮策勲府桃符親自題曰：“天垂余慶、地接長春”八字，以為詞翰之美也。(5)〔宋〕黃休復：《茅亭客話》，趙維國整理，大象出版社2006年版，第7頁。

《洛中紀異錄》

孟蜀于宮城近側，置一策勛府，時昶之子喆嘗居之。昶以歲末自書桃符云：“天降余慶，圣祚長春?！眴窗菔?，置于寢門之左右。(6)王河、真理：《宋代佚著輯考》，江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13頁。

《楊文公談苑》

偽蜀學士作桃符，孟昶學士辛寅遜題桃符云：“新年納余慶，佳節(jié)號長春”是也。(7)王河、真理：《宋代佚著輯考》，江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4頁。

元代編纂的《宋史》也記載了孟昶題桃符之事，內容與《蜀梼杌》記載幾乎一致。(8)〔元〕脫脫等：《宋史》(卷四百七十九)，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3881頁。

綜上所述，有幾個問題擺在我們面前：

第一，最早的“余慶，長春”聯(lián)，到底是指“天垂余慶，地接長春”還是“新年納余慶，佳節(jié)號長春”？特別應注意，《蜀梼杌》本來記載的是“賀長春”，而非“號長春”。從古至今很多人(包括梁章鉅)都將原聯(lián)引述錯了。

第二，作者應是孟昶、辛寅遜，還是孟昶之子孟喆？《蜀梼杌》為北宋蜀籍人士張?zhí)朴⒌脑缒曛?，完稿于宋仁宗嘉祐年間(1023—1063)，寫定于宋英宗治平年間(1064—1067)，距后蜀滅亡僅有百年，內容為前、后蜀兩朝八十來年史實之記錄，可謂兩蜀專史現(xiàn)存之唯一著作。作者張?zhí)朴⒈臼撬拇ㄐ陆蛉耍煜な裰姓乒?。《茅亭客話》《洛中紀異錄》《楊文公談苑》的內容往往采摭于正史、別集、野史、筆記、類書、詩話等，并不能保證所有內容都是確切的史實，但它們都是宋人的作品，離后蜀時間很近?！端问贰纷抻谠┠?，屬正史，明顯參照了《蜀梼杌》。不過閱讀這些書可得出個結論，當時后蜀宮廷中有新春到來之際，題詞于桃符之習俗，這也使后世公認春聯(lián)起源于后蜀之桃符。

第三，雖《蜀梼杌》是正史，但聯(lián)后所說的“蜀平，朝廷以呂馀慶知成都，長春乃太祖誕圣節(jié)名也，其符合如此”應該是附會之說。早在宋太祖即位時(960)已經(jīng)明令定其生日為“長春節(jié)”。宋代官員為了附會宋人取蜀合乎天命符讖，不惜特別加工，宣揚“余慶、長春”聯(lián)。不過正是這種宣揚，使孟作第一聯(lián)之事廣為流傳。

宋代懸掛桃符已很普遍，王安石《元日》詩中的“總把新桃換舊符”便是明證。除《宋史》外，在元代和明代的書籍中，筆者尚未發(fā)現(xiàn)有關記載孟昶作聯(lián)之說。明代開始，桃符上的文字與神像分離，春聯(lián)用紅紙書寫。所以根據(jù)春聯(lián)的逐漸興盛來推斷，從宋至明肯定有不少文人知道孟昶新春書桃符一事。到了清代，楹聯(lián)的創(chuàng)作達到空前的普及。翟灝《通俗編·時序》等皆談到孟昶題寫桃符，后世春聯(lián)起源于桃符，只是沒有指明孟昶之聯(lián)就是史上第一聯(lián)。之后因《楹聯(lián)叢話》中開篇所載，使“余慶，長春”聯(lián)為史上第一聯(lián)，孟昶為楹聯(lián)之始祖之說正式確立起來。

民國延續(xù)了清代楹聯(lián)繁榮之局面。現(xiàn)存的大量民國對聯(lián)書籍中，有不少孟作第一聯(lián)之說。如蔡東藩《中國傳統(tǒng)聯(lián)對作法》、呂舜祥《楹聯(lián)作法》、秦同培《撰聯(lián)指南》、向義《論聯(lián)雜綴》、金鐵庵《撰聯(lián)百日通》、龍毓峻《聯(lián)語譜例》、陳方鏞《楹聯(lián)新話》。

順便提一下，當今聯(lián)界普遍認為楹聯(lián)起源于唐代。對偶是一種古老的漢語修辭方式。同時，漢語是有聲調的語言，它的音節(jié)結構和諧對稱。梁朝沈約等人創(chuàng)四聲八病之說，詩體逐漸發(fā)展到五律、七律。再到唐代，平仄理論完整建立起來，并普遍運用。對聯(lián)源于近體詩，從律詩中的頷聯(lián)或頸聯(lián)原樣摘出來便是一副對聯(lián)。對聯(lián)除了具有文學性，還具有民俗性、實用性等特點。最早的楹聯(lián)雖不產(chǎn)生于后蜀，但春聯(lián)這種民俗性、實用性很強的對聯(lián)起源于桃符，應該把最早出現(xiàn)春聯(lián)的時間定為五代后蜀時期，孟昶也可以稱為春聯(lián)始祖。

二、孟昶南音始祖身份之形成

南音，也稱南樂、弦管、南管，是中國現(xiàn)存歷史最悠久的古音樂，有“中國音樂史上的活化石”之稱。歷代的中原移民把音樂文化帶入以泉州為中心的閩南地區(qū)，并與當?shù)孛耖g音樂融合，形成了具有中原古樂遺韻的文化表現(xiàn)形式——南音。它用泉州古語演唱，其唱、奏者的二度創(chuàng)作極富隨意性。南音界尊崇孟昶為祖師，南音愛好者自稱“郎君子弟”，是非常獨特的行業(yè)祖師信仰。南音館閣都懸掛有“郎君爺”神像或擺放其雕像，每年農歷二月十二和八月十二，舉行隆重的“祭郎君”儀式。

關于孟昶被奉為南音始祖的原因，學術界主要有三方面看法。

第一，孟昶與其妃子花蕊夫人皆好音樂文辭。袁靜芳認為，孟昶與花蕊夫人知音律，善填詞，喜歡曲子詞音樂。當時，蜀地集中了許多文人詞客。燕樂雜曲，也稱曲子，是一種詞調歌曲，也是當時的時興歌曲。后世南音推崇他為始祖，正是折射了泉州南音的形成，與晚唐、五代曲子詞文化不可分割的歷史淵源。(9)袁靜芳：《對泉州南音歷史源流的幾點思考》，《兩岸論弦管》，中國戲劇出版社2006年版，第34-35頁。

相傳孟昶曾作有《洞仙歌》。蘇軾《洞仙歌序》云：“仆七歲時見眉山老尼，姓朱，忘其名，年九十余，自言嘗隨其師入蜀主孟昶宮中。一日大熱，蜀主與花蕊夫人夜起避暑摩訶池上，作一詞，朱具能記之?！?10)〔宋〕蘇軾：《洞仙歌序·蘇軾文集》，顧之川校點，岳麓書社2000年版，第327頁。孟的衛(wèi)尉大臣趙崇祚編的《花間集》，收錄曲子詞五百首，是唯一傳世的燕樂歌詞集。成都有得天獨厚的溫和氣候與宜人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更重要的是，成都地區(qū)的商業(yè)在前后蜀時期持續(xù)繁榮，城市生活豐富多彩。在孟昶的倡導下，西川地區(qū)音樂十分繁榮。

第二，昔之泉州等地多是中原地區(qū)民眾南遷入閩后融合而成的移民社會。后蜀降宋后，孟昶夫婦被押往汴京，其精心培養(yǎng)的樂工，一部分人被遴選進入宋初建立的教坊，占教坊總編制的三分之一，成為傳承盛唐和五代音樂的中堅力量。建炎三年(1129)十二月，南宋朝廷在嚴峻的局勢下，進行了戰(zhàn)略疏散，將管理皇族宗室事務的“南外宗正司”和宗室人員遷徙到遠離宋金前線的泉州。一同遷徙的還有大量教坊人員，其中就有部分蜀地宮廷樂師。蜀地音樂在他們的傳承下，在南音中保留了下來，使得南音帶有西蜀宮廷音樂的色彩。何昌林認為，南音與南戲的音樂聲腔是同源的；以南唐為中心的五代詞調歌曲的進一步發(fā)展，便是南戲音樂唱腔的直接原料。(11)何昌林：《福建南音源流試探》，《泉州南音藝術》，海峽文藝出版社1988年版，第22頁。

另外，花蕊夫人宮詞中有些語言，也遺存在泉州方言中，而且往往被認為是“土語”，如“月頭”“外頭”等?？梢哉f泉州方言中包含了一定數(shù)量的蜀地方言。(12)鄭國權：《泉州南音界崇奉后蜀主孟昶為樂神之謎》，《音樂探索》2005年第3期，第7—12頁。

第三，歷代一些文人筆記小說中記載孟昶被花蕊夫人假托為張仙，后又被宋太祖御賜為郎君大仙，孟昶從而由人變?yōu)樯瘛！稖刿旁~話》記載：

蜀主孟昶，嘗納徐巨璋女，拜貴妃，別號花蕊夫人，復名慧妃。迨蜀亡，太祖聞花蕊名，命別將護送到京。旋召入宮，納之。因昶美豐儀，喜獵，善彈，好屬文，尤工聲曲。夫人心嘗憶昶，悒悒不敢言，私繪昶像以祠。復佯言于眾曰：“奉此神者，多子?！边m宋祖見而問之，曰：“此何神耶？”夫人亦托前言，諱其姓曰“張仙”以對。帝聞之，即焚香拜祝，傳聞后果生子。乃敕封為“郎君大仙”，特賜春秋二祭。(13)〔清〕歐陽直卿：《溫叟詞話》，泉州歷史檔案館內部史料，第63—67頁。

《溫叟詞話》和花蕊之宮詞一樣，其作者及產(chǎn)生時間問題，學術界尚有討論，本文不做專門論述。明人陸深《金臺紀聞》有記述孟昶演變?yōu)槎缮竦奈淖帧Ｇ迦岁悏衾住豆沤駡D書集成·神異典》卷四六引《賢奕》，與《金臺紀聞》基本相同，然記之略詳：

二郎神衣黃彈射擁獵犬，實蜀之王孟昶像也。宋藝祖平蜀，得花蕊夫人，奉昶小像于宮中。藝祖怪問，對曰：“此灌口二郎神也。乞靈者輒應?！币蛎鼈饔诰?，令供奉。蓋不忘昶，以報之也。人以二郎挾彈者即張仙，誤也。二郎乃詭詞，張仙乃蘇老泉所夢仙挾二彈，以為誕子之兆，因奉之，果得軾、轍二子。(14)呂宗力、欒保群：《中國民間諸神(下)》，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456頁。

這又涉及孟昶與張仙、二郎神兩者形象融合的問題。二郎神、張仙的傳說比花蕊夫人詐稱孟昶為張仙的故事更早。陳志勇指出，清初之前，戲曲行業(yè)一直崇奉二郎神為戲神，是民間信仰系統(tǒng)中諸神參與、作用的產(chǎn)物。二郎神信仰涉及趙昱、梓潼帝君、李冰之子李二郎等人，而因孟昶喜愛彈弓、蹴鞠、管弦等“游戲”，是二郎神被奉為戲神的關鍵因素。(15)陳志勇：《戲曲行業(yè)“二郎神”信仰的生成與消歇》，《民族藝術》2015年第3期，第123—127頁。張仙又稱送子張仙，是中國民間供奉的吉祥神，傳說是能夠賜給世人兒女后嗣的道教男性神祇，類似于送子娘娘、鬼子母神。中國民間崇尚多子多福，重視傳宗接代，把有無子嗣繼承家業(yè)看作一個家庭興衰的標志，因此對送子神靈格外信奉。《禮記》《呂氏春秋》講求生男孩就要懸弧矢，又祀高禖之禮。后人或按其意圖，輾轉變張仙為送子之神。因張仙挾彈之“彈”與“誕”同音，暗含“誕生”之意，又有花蕊夫人將“挾彈圖”說為“張仙圖”，兩者混一的故事，所以成為張仙的孟昶就被看作專管人間送子的誕生之神。從南音界角度講，孟昶與張仙、二郎神形象的融合，使之進一步被神化，走向南音神壇。

以上三方面看法，有的學者會認為比較勉強，因為沒有直接資料說明孟昶創(chuàng)造出南音。南音祖師是孟昶還是張仙，或者是其他什么人，真的不易講清楚。南音界一些較早的手抄曲本中的郎君傳說就不一。清光緒三十二年(1906)抄本《清音雅韻》說郎君乃唐代進士，姓張名益昌。清光緒三十一年(1905)抄本《御前清客》中講南音所崇之神為孟昶，唐末進士，守西川，后為蜀主。(16)林勝利：《泉州南音郎君崇拜——從孟昶、張仙的融合談起》，《道教思想與中國社會發(fā)展進步研討會第二次會議論文集》，2003年，第259頁。之后，《溫叟詞話》的故事被民國林霽秋的《泉南指譜重編》、林祥玉的《南音指譜》和旅菲劉鴻溝1953年編的《閩南音樂·指譜全集》引用而廣泛流傳。《泉南指譜重編》的扉頁上有一幅孟昶畫像，兩旁有《孟郎君像贊》詩：“自從私祭托張仙，尺幅須眉尚宛然。贏得師涓稱弟子，年年迎送奏神弦?！薄八卧鏖啂准娂?，一縷夔巫望帝云。太祖世宗俱寂寞，披圖人識孟郎君?！?17)林霽秋：《泉南指譜重編》，上海文瑞樓書莊1912年版。我們推斷，孟昶南音始祖形象的正式確立應該是在清末。歷史上好文辭音樂的皇帝孟昶，千百年逐漸神化，最終走向神壇，被奉為南音界的始祖、樂神。

三、孟昶雙重始祖形象之比較

通過對孟昶春聯(lián)始祖與南音始祖形成過程之梳理，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形成過程與形象特點有若干異同點。首先談相同點。

第一，孟昶在兩個領域始祖身份的確立，都是基于歷史上的孟昶好文辭音樂。毛澤東說：“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皇帝與普通百姓一樣，自身有長處有短處。孟昶與唐玄宗李隆基、南唐后主李煜雖沒有秦始皇那樣的雄才大略，不過在文學藝術上的造詣卻超出許多帝王。

第二，學術界分別對于對聯(lián)與南音持有的看法是，兩者都發(fā)展于元明，成熟于清，與之對應的孟昶也是在元明逐漸走向神壇，最終在清代中期以后始祖地位得以正式確立。這個時間，當然比黃帝、杜康、魯班等在有關領域確立為鼻祖的時間要晚。

第三，筆者認為兩個領域不約而同地尊孟昶為始祖，反映了中國人的“帝王情結”。黃帝不僅被奉為華夏民族的始祖，而且被看作火、井、灶、衣冠、禮樂文明、中醫(yī)理論等的創(chuàng)制者。夏朝國君杜康被奉為釀酒始祖。唐玄宗被稱為梨園始祖。另外，古代家譜中攀附名人，尊帝王或皇親國戚為本姓始祖的現(xiàn)象也非常之多。比如劉姓，一說來源于祁姓，相傳是黃帝的后裔所分得的姓氏之一；一說來自姬姓，為周太王的后裔。還有些劉氏家譜中記載本族人為劉邦或劉備的后裔。又如林氏以比干為太始祖，以其子林堅為始祖。現(xiàn)今我國文化上有一個現(xiàn)象，那就是美化皇帝。我們可以從電視上看到大量皇帝戲，并且聽到一些學者在各類講壇大講歷代皇帝的豐功偉績。

當然，對“帝王情結”絕不能完全持否定態(tài)度。周南翼指出：“無論帝王原型怎樣演變，不變的是人們對統(tǒng)領整個家族的非凡力量、對凝聚這個民族的精神的渴望，是炎黃子孫尋宗溯祖、落葉歸根的愿望和對民族大家庭的認同。從這個意義上講，帝王原型的存在與嬗變，與中國文化是緊密相連的，或者說從一個側面體現(xiàn)了某些中國文化思想的根源及其演變?！?18)周南翼：《中國文化中帝王原型的嬗變》，《西南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3期，第123—127頁。結合對聯(lián)與南音的廣泛傳播并產(chǎn)生積極影響，以及民眾忠實尊奉孟昶為始祖現(xiàn)象，可以認同周的觀點。

我們再來談論兩個領域始祖形象形成過程、形象特點之差異。孟昶被奉為楹聯(lián)始祖，緣由單一，主要就是根據(jù)《蜀梼杌》之記載及后來《楹聯(lián)叢話》的觀點。剛才講到，《蜀梼杌》為北宋蜀籍人士張?zhí)朴⒌脑缒曛?，可謂兩蜀專史現(xiàn)存之唯一著作。因此孟在楹聯(lián)界的形象，一直是以歷史為依據(jù)，后世楹聯(lián)家都知道他曾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一個皇帝。史上的孟昶與南音則是沒有直接關系的。南音始祖形象的形成，是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因此孟昶在南音界，更多的是基于傳說、民俗而存在，“神”的光彩更濃一些，人的形象要模糊一些?？梢钥吹剑郝?lián)界從未有人將孟昶之像掛起來供奉，而南音館閣都要懸掛“郎君爺”神像。

關于始祖形成過程的比較，還可以看出，兩者的形成是獨立進行的，沒有聯(lián)系和交叉。拙作開頭就講到，兩個領域的始祖尊為同一人，這個奇怪的現(xiàn)象很多人沒有注意到。今天從事楹聯(lián)創(chuàng)作與南音演唱的兩類人士，一般不知道對方同樣尊孟昶為始祖。筆者長期從事楹聯(lián)文化的研究，原先也不了解南音。知道南音界奉孟為始祖，還是2017年在四川省圖書館參加一個非遺活動時，聽一位曾在廈門大學讀書的女士說的。

四、結 語

楹聯(lián)在我國長盛不衰，而南音早已興盛于福建沿海，并流傳到我國臺灣等地區(qū)。海外一些華人也在傳承楹聯(lián)習俗，演奏南音。楹聯(lián)習俗與南音均已被列入國家級非遺名錄，2009年南音又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人類非遺名錄。所以，今天適當宣傳孟昶的始祖地位未嘗不可。另外，我們可以思考孟昶能否成為一個溝通蜀地與閩、臺文化的很好的橋梁？

拙作已談到民間信仰體系中的張仙、二郎神曾被認為是孟昶。廣政初年(938)，孟昶在成都建立中國第一個皇家畫院，開中國皇家畫院之先河。唐朝安史之亂發(fā)生后，書畫家紛紛入蜀。畫院中畫家以“翰林”等身份享受與文官相近的待遇，這樣官方可以把全國優(yōu)秀的畫家匯聚起來。現(xiàn)位于成都寬窄巷子景區(qū)旁的成都畫院側門上，就懸掛有“翰林圖畫院”之匾。孟昶也很重視教育。同樣是在938年，宰相毋昭裔發(fā)起了將儒家經(jīng)典鐫刻于石碑的浩大工程，直至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席貢補刻《孟子》入石，從而完成了“十三經(jīng)”的結集過程。明代《蜀中名勝記》記載孟昶曾在夏天偕花蕊夫人至什邡湔氐的龍居寺避暑，現(xiàn)湔氐初中就在打造楹聯(lián)教育特色學校。

綜上所述，孟昶不止有楹聯(lián)始祖與南音始祖雙重始祖形象，有關他的其他文化形象、文化現(xiàn)象亦可進一步挖掘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