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則杰
(浙江大學 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 浙江 杭州 310028)
清代詩歌總集極其繁富,存世者可有成千上萬種。近年學術界關注越來越多,正在形成一個重要的領域。而有待解決的各式各樣的問題,同樣也非常之多。茲就石鈞《同音集》等若干清詩總集的有關問題,集中作一考辨,或可有助于這方面的研究。
剛剛從“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網站(1)網址:https://ctext.org , 2019年2月18日。,讀到一種影像版清詩總集《霄崢集》,據(jù)介紹原書藏在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我國另外也有藏本)。該本卷首在編者宮國苞自序之前,還有一篇李瀅序[1]1a-4b,手書上板。但是,宮國苞自序據(jù)末尾署款撰于“乾隆戊子”(三十三年,1768)[1]2a,也就是此集刻印之年;而李瀅序據(jù)末尾署款撰于“康熙壬子”(十一年,1672)[1]4b,幾乎早上一百年,顯然不可能為此集而作。根據(jù)文中“吾鄉(xiāng)孫虞橋先生”這個線索[1]1b,檢得此序實際上原見孫宗彝(虞橋其號)《愛日堂全集》卷首[2]。孫宗彝籍貫高郵,李瀅籍貫興化,以及宮國苞籍貫泰州,同屬于江蘇揚州府;《愛日堂全集》的重刻,又與《霄崢集》大抵同時,這很可能就是導致該本《霄崢集》誤收李瀅序的原因。
過去的《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總集類“地方藝文”之屬曾經著錄有一種《同音集》凡“八卷”,“清王昶、許寶善輯”,“清乾隆六十年[乙卯,1795]清素堂刻本”,收藏單位為復旦大學圖書館、黑龍江大學圖書館(2)《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3月第1版,中冊第1786頁。編號“一九五九三”。收藏單位見下冊第2823頁,轉第2196頁、第2201頁?!,F(xiàn)今的《中國古籍總目》集部,總集類“郡邑之屬”也著錄有此集(3)《中國古籍總目》集部,中華書局2012年7月第1版,第6冊第3082頁。編號“集60344550”。,編者增加“清石嘉吉編次”,收藏單位中的黑龍江大學圖書館更換為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中國國家圖書館。而近日從臺灣經學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影印《稀見清代四部輯刊》第三輯(2014年9月初版)第78—79冊讀到一種嘉慶三年戊午(1798)刻本《同音集》(底本收藏單位未詳),可以對有關著錄做出訂正與補充。
此本《同音集》,正如書名所示,主要輯錄編者友朋的詩歌。入選作者無論作品數(shù)量多寡,都是一人一個小集(底本頁碼各為起訖,互不連屬),同時配有簡單的小傳。現(xiàn)在先將作者與其小集整理成一份目錄,并依照原書的提法注明作者籍貫,同時添注影印本的起止頁碼:
1.張九鉞(湖廣湘潭)《紫峴詩鈔》(第1—24頁)
2.李其永(北平)《賀九山房詩鈔》(第25—30頁)
3.洪鈞(江南寧國)《東岸詩鈔》(第31—32頁)
4.張岡(江南長洲)《古樵詩鈔》(第33—38頁)
5.沙維杓(江南吳縣)《白岸詩鈔》(第39—42頁)
6.任大椿(江南興化)《苧村集》(第43—56頁)
7.李繩(江南長洲)《葑田詩鈔》(第57—66頁)
8.施朝幹(江南儀征)《陵陽集》(第67—84頁)
9.曹炳(江南長洲)《于止軒詩鈔》(第85—92頁)
10.石邦基(江蘇吳縣)《棣華書屋詩鈔》(第93—98頁)
11.秦瀛(無錫)《賜泉堂詩鈔》(第99—102頁)
12.趙帥(安徽涇縣)《偉堂詩鈔》(第103—118頁)
13.朱彭(浙江錢塘)《抱山堂詩鈔》(第119—124頁)
14.戴高(湖州德清)《綠疇吟草》(第125—126頁)
15.吳世基(蘇州元和)《峨嵋山人詩選》(第127—130頁)
16.楊安濤(江蘇吳縣)《柳影樓詩鈔》(第131—146頁)
17.宋大樽(浙江仁和)《茗香詩鈔》(第147—158頁)
18.吳文溥(浙江嘉興)《南野堂詩集》(第159—182頁)
19.吳鵬(浙江山陰)《鑒湖詩鈔》(第183—186頁)
20.陸烜(浙江平湖)《耕余小草》(第187—190頁)
21.任兆麟(江蘇震澤)《林屋詩稿》(第191—200頁)
22.徐熊飛(湖州武康)《白鵠山房詩鈔》(第201—232頁)
23.金朝炯(江南吳縣)《寧遠堂詩草》(第233—238頁)
24.吳樸(江南丹徒)《簾波閣詩鈔》(第239—248頁)
25.余旻(金陵上元)《群玉山房詩鈔》(第249—256頁)
26.邵澍(浙江平湖)《修竹廬詩鈔》(第257—262頁)
27.王炘(江南上海)《吳淞草堂詩選》(第263—270頁)
28.方燮(□□)《雪鴻樓詩選》(第271—274頁)
29.邵澄(浙江平湖)《方滋集鈔》(第275—276頁)
30.徐葵(江蘇吳邑)《□□□詩草》(第277—284頁)(4)卷端集名缺字,版心作“藝花圃”。
31.唐景煌(江南元和)《昔游詩鈔》(第285—292頁)
32.祝光燦(江南吳縣)《清嘯閣集》(第293—308頁)
33.朱成(江蘇吳縣)《一百四十四峰山房詩鈔》(第309—320頁)
34.何錦(蘇州吳縣)《篋中草詩選》(第321—326頁)
35.金學潮(江南吳縣)《劚腴初集》(第327—336頁)
36.金學蓮(江南吳縣)《環(huán)中初集》(第337—360頁)
37.王豫(江南丹徒)《種竹軒詩鈔》(第361—388頁)
38.應謙(江南丹徒)《澹雅山房詩鈔》(第389—394頁)
39.錢之鼎(江南丹徒)《醉春堂集》(第395—418頁)
40.顧鶴慶(江南丹徒)《偉云堂詩鈔》(第419—428頁)
41.陸鼎(蘇州吳邑)《梅葉山房詩鈔》(第429—452頁)
42.陸昶(江蘇吳縣)《紅樹樓詩集》(第453—472頁)
43.胡栗(唐昌)《東蒙詩鈔》(第473—474頁)
44.王元辰(江南長洲)《芥山詩鈔》(第475—480頁)
45.蔡元春(江南江寧)《在山堂詩鈔》(第481—506頁)
46.張邦弼(江南長洲)《補梧詩鈔》(第507—510頁)
47.吳中奇(江蘇吳江)《鴻爪山房詩鈔》(第511—536頁)(5)以上見《稀見清代四部輯刊》第三輯第78冊。
48.鮑文逵(江南丹徒)《舞鶴山房詩鈔》(第537—548頁)
49.張學仁(江南丹徒)《青苔館詩鈔》(第549—572頁)
50.石鈞(江蘇吳縣)《清素堂詩集》(第573—678頁)(6)以上見《稀見清代四部輯刊》第三輯第79冊。
根據(jù)這份目錄,可以知道此本《同音集》總共剛巧收有50人50個小集。全書由于“不列卷次”(7)參見下引《凡例》第五款,《稀見清代四部輯刊》第三輯第78冊,第4頁。,所以通常應該稱作“不分卷”或曰“無卷數(shù)”。但另一方面,其內部各小集界限分明,相對獨立,完全可以分別計為一卷,這樣全書就是五十卷。
此本《同音集》卷首,有石鈞《序》《凡例》各一篇?!缎颉泛芏蹋慈某浻诖危?/p>
余性嗜章句。凡風雅之友以篇帙見貽者,悉貯而藏之。三十年來,積卷盈架。迄今重為披讀,不覺黯爾神傷。蓋于中抱人琴之感者,已十而三矣。余懼日久散佚,故匯為一集,不限存歿;名之曰《同音》,蓋取“笙磬相和”之意。庶幾才士嘔心,不終湮沒;而余懷舊闡幽之忱,亦借以稍展云爾。嘉慶三年,歲次戊午,仲冬之初,吳門石鈞書。[3]1-2
這里特別值得關注的,就是《同音集》真正的編者乃是石鈞。同樣的意思,以及其他相關編者的情況,在《凡例》中也有很多反映:
一[一]是集平生縞苧之交為多,讀其詩如見其人;不獨闡才士之名,亦以慰停云之思?!?/p>
一[二]是集中,亦有不相識者。然發(fā)潛闡幽,余之志也?!?/p>
一[三]是集為王述庵、許穆堂兩先生選定;即屬至交,若詩不能采,鈞不敢強焉,諸君子諒之。
一[四]……
一[五]是集因鈞交接名賢之日正長,恐他日續(xù)增,年齒等位置舛錯,故不列卷次,以便轉易。
一[六]是集同調諸君子,強取鈞詩采入,以申“同音”之義,故附刊于末。
一[七]是集因鈞困于塵事,故命小兒嘉吉編校;倘有闕誤,希恕其陋。
石鈞謹識。[3]3-4
這里除石鈞本人之外,還提到前輩王昶(述庵其號)、許寶善(穆堂其字)兩人參加過“選”,兒子石嘉吉參加過“編?!?。這樣,《同音集》的編者一共可有四人;當然,最主要的仍然應該是石鈞。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同音集》的內文,各小集關于編者普遍只署“王述庵、許穆堂兩先生選定,吳趨石嘉吉編次”(8)其中第二十三種缺“吳趨”,第五十種“吳趨石嘉吉”作“男嘉吉”。,甚至第二、第七、第十這三個小集還只署“王述庵先生選定,許穆堂先生閱定”,而都沒有給石鈞自己標上“石鈞輯”之類的字樣。這樣一來,假如讀者見不到或者不關注卷首的《序》及《凡例》,就很難了解到石鈞才是真正的編者,至少是最主要的編者?!断∫娗宕牟枯嬁沸绿盱轫摰忍?,于此本編者稱作“王昶、許寶善輯,石嘉吉編”,這顯然并不準確。
由此推想,前述八卷本《同音集》,在編者問題上很可能也會是這個情況。而內文八卷,相對于五十卷來說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因此要么僅僅是一個殘本,要么就是早于五十卷本出現(xiàn)的另外一種簡本(參見下文)。
又,《同音集》五十卷本的作者,從上文目錄所注籍貫來看,總體跨越數(shù)個省份,并且分布在不同地區(qū)。因此,按照總集分類的通例,此本自然屬于全國類。而八卷本既然歸在地方類——“地方藝文”或曰“郡邑之屬”,則參照上文目錄,有關作者很可能會是其中籍貫完全相同或者比較接近的(9)目前從間接渠道初步可知該本所收為“京江(口)七子”(吳樸、應謙、張學仁、顧鶴慶、王豫、錢之鼎、鮑文逵)以及石鈞本人的詩歌,具體容待日后有條件時再另文考察。。
又,前及《中國古籍總目》集部,別集類“清代之屬·清中期”著錄有一種《同音集》“不分卷”(10)《中國古籍總目》集部,中華書局2012年7月第1版,第4冊第1682頁。編號“集40223822”。,稱“清石鈞撰”,“清嘉慶三年刻本”,收藏單位為中國國家圖書館、江西省圖書館。很明顯,此集一定就是五十卷本《同音集》,卻被誤作為石鈞個人的詩歌別集。而此前李靈年、楊忠兩位先生共同主編的《清人別集總目》[4],以及柯愈春先生所著《清人詩文集總目提要》卷三十三[5],石鈞名下也都著錄有此集,《中國古籍總目》則沿襲了這個錯誤。
又,前述《中國古籍總目》集部總集類“郡邑之屬”在著錄八卷本《同音集》的時候,具體版本介紹稱作“清乾隆六十年清素堂刻《同音集》本”。這是站在《同音集》內部各小集的立場上,將各小集當作別集看待,才如此表述;而從《同音集》本身出發(fā),則應當刪去這個書名,像《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一樣直接稱作“清乾隆六十年清素堂刻本”。
此外涉及《同音集》的編者,法式善《梧門詩話》卷五第八則附錄“國圖本”卷七第五則曾說:
施小鐵為余言,其同年友湘潭張紫峴(九鉞),老詩人也?!嘭皆L其鄉(xiāng)人……。近聞金陵蔡芷衫、吳趨石遠梅梓《同音集》,以紫峴為之冠……[6]152
法式善與石鈞系同時代人。他起初聽聞的《同音集》編者,在石鈞(遠梅其號)之外還有一個蔡元春(前列第四十五位作者,芷衫其號)。不過,該則詩話正式的文字,對應部分已經變更為“惜予未見其全集,僅于石遠梅《同音集》、王柳村《群雅集》中見之”[6]151,這樣就不再有疑惑了。
又涉及《同音集》的作者,凌霄《快園詩話》卷一最末一則自述說:
余詩已刊者,……蘇州石遠梅之《同音集》、鎮(zhèn)江王柳村之《酌[群]雅集》……[7]
這個意思是說,《同音集》內收有凌霄的詩歌。然而,至少在上文所列五十卷本的目錄中,找不到任何一個凌姓的作者。如果排除凌霄自我吹噓或者記憶錯誤的因素,那么很可能《同音集》確實像《凡例》第五款所說,后來仍然在不斷“續(xù)增”。如此則現(xiàn)今我們讀到的影印本,即使不存在底本脫漏的情況,也不一定就是最后的足本。
今人校點整理的清末王懿榮著作《王懿榮集》,卷一《文集·序跋及其他·寧海王棣軒明萼〈瓣香齋詩鈔〉敘》敘及:
道光間,寧海宮明經卜萬集其鄉(xiāng)先輩遺詩為《牟平遺香集》十八卷,所錄國朝以來寧海詩人詩凡七十三家。噫,其盛矣![8]
按清代道光年間宮卜萬所輯《牟平遺香集》,是一種山東寧海州(或置牟平縣)的通代詩歌總集。全書凡十六卷,而王懿榮這里稱作“十八卷”,“八”字乃系“六”字形近之誤。并且這個錯誤,早在民國刻本王懿榮《王文敏公遺集》卷四《求闕文齋文存》所收此文中就已經如此[9],而非今人排印校對不慎所致。
《牟平遺香集》收錄作者,始于“五代”,而主要屬于“國朝”。其中普通人物,卷首“總目次”自卷四至卷十五均明確標為“國朝”[10]508-511,計有六十七家;又最末卷十六所“附”四類特殊人物,第一類為“流寓六家”,也明確標為“國朝”[10]726。如此加起來,正是王懿榮這里所說的“凡七十三家”。但是,四類特殊人物中,第二類“羽士一家”、第三類“女仙一家”分別標為“明”“金”兩代者毋論[10]735,最末第四類“閨秀五家”同樣明確標為“國朝”[10]736,王懿榮卻顯然沒有將她們計算在內。如果說此文所論的王明萼并非“閨秀”,所以“閨秀”可以不計;那么王明萼也并非“流寓”,本來也沒有必要統(tǒng)計到“流寓”??梢?,王懿榮所謂“錄國朝以來寧海詩人詩凡七十三家”的說法,與原書實際并不吻合,至少容易引起誤解。
光緒年間潘儀增所輯《番禺潘氏詩略》,卷首有一篇“自序”,全文如下:
自我十七世祖文巖公于乾隆間由閩入粵,遂籍番禺。公之次子毅堂高伯祖,清班通籍,秘省掄文;家學淵源,代傳著作,有如王筠所言“明德重光,人人有集”者。省邑志乘,可考而知也。惜所著《南雪巢詩鈔》,未付剞劂。他如《萬松山房》《黎齋》《三十六村草堂》《雙桐圃》等集,俱已鋟板;惟迭經兵燹,半皆散佚,悵然者久之。憶同治壬申[十一年,1872],儀增曾于族中裒錄制義,為《河陽集》,即思得先世詩本匯成一編,敬藏家塾。因搜尋各集,徑寸之寶、盈尺之珍,罔敢或遺。積十余年,卷帙漸富。今春,復搜得高伯祖《南雪巢詩鈔》,暨先大父《六松園遺稿》,喜不自勝,亟謀付梓。會蘭史從弟館園中,晨夕討論,匡我不逮;復從刻本采撮精華,網羅遺佚,且由志乘他書,搜錄傳記,弁列每集之前,使讀詩者考求先人實行,一覽而知。是書之成,則蘭史之力為多焉。按古之總錄一家言者,始于唐廖光圖《廖氏家集》。厥后,王氏《文獻》、陳氏《義溪世稿》、李氏《花萼集》、竇氏《聯(lián)珠集》、謝氏《蘭玉集》、錢氏《傳芳錄》,或專述先作,或兼錄生存。茲援南海朱子襄先生《朱氏傳芳錄》之例,謂“其人既往,然后其文克定”,故所捃拾者,皆前人作也。又古者著書,罕標義例。至杜預序《春秋經傳集解》,謂“經之條貫必出于傳,傳之義例總歸于凡”,遂有發(fā)凡起例之說。書標凡例,此為權輿。然家集編摩,無關著作,因不立凡例,但題曰《詩略》,以后人不敢選前人之作,恐仍有遺編未見也。是書編成于光緒十九年癸巳[1893]五月,刻成于逾歲甲午[光緒二十年,1894]十一月。儀增跋于潘氏家塾之六松園。[11]
這里面提到的潘儀增“從弟”潘飛聲(蘭史其字),其《說劍堂集·老劍文稿》最末則有一篇《番禺潘氏詩略跋》,而為《番禺潘氏詩略》所未收,茲一并輯錄于次:
自我十五世祖文巖資政公于乾隆間由閩入粵,遂籍番禺。公之次子毅堂高伯祖,通籍清班,趨翔廊閣;撰文秘省,名達九重;風節(jié)文章,著于海內;振興儒學,代傳著作,幾如王筠所言“明德重光,人人有集”。省邑志乘所著錄、名家總集所選掄,可考而知也。先大父嘗欲綜輯先世之詩為一家集,以未得高伯祖手定《南雪巢全稿》,故不果行。飛聲既長,乃于族人處搜得之。而先世散佚各稿,其見于他家選本者,皆捃拾無遺。雖僅存什一于千百,然瑰瑋絕特之作,則雖歷劫而精神益顯。至于曾伯祖《萬松山房集》,雖經雕刻,而板多殘缺;曾祖《黎齋集》、叔祖《三十六村草堂集》,曩遭兵燹焚毀,尚未重鋟,因從家藏沙[鈔]本校定編次完善。又先大父《雙桐圃集》,總集久刊,惟卷帙富繁;茲援譚叔裕約編《樂志堂詩略》之例,括為一卷。合之先著二十余冊,則煌煌巨作,已成鴻編。自愧謀食四方,無力以付剞劂。族兄伯澄茂才見之,許任梓費。先府君《梧桐庭院遺稿》,亦得以行世焉。按古之總錄一家言者,始于唐廖光圖《廖氏家集》。厥后,王氏《文獻》、陳氏《義溪世稿》、李氏《花萼集》、竇氏《聯(lián)珠集》、謝氏《蘭玉集》、錢氏《傳芳錄》,或專述先作,或兼錄生存。茲援南海朱子襄先生輯《朱氏傳芳錄》之例,謂“其人既往,然后其文克定”,故所薈萃者,皆前人作也。又古者著書,罕標義例。至杜預序《春秋經傳集解》,謂“經之條貫必出于傳,傳之義例總歸于凡”,遂有發(fā)凡舉例之說。書標凡例,此為權輿。然家集編摩,無關著作,因不立凡例,但題曰《詩略》,以后人不敢選前人之詩,恐仍有遺篇未見也。是書編成于光緒十九年癸巳[1893]五月,刻成于越歲甲午[光緒二十年,1894]十一月。虔爇爐香,陳書先靈前,拜告成書而已。[12]
這篇總集佚跋鉤稽出來之后,讀者一定很容易發(fā)現(xiàn)有趣的問題——上面出自不同作者的一序一跋,其文字居然約半數(shù)相同。從兩位作者的關系推測,“族兄”潘儀增(伯澄其字)該序,顯然就是依據(jù)“從弟”潘飛聲此跋改寫而成的。并且關于《番禺潘氏詩略》的責任者,其卷首“總目”署作“潘儀增伯澄編,潘飛聲蘭史?!?;然而從潘飛聲此跋來看,該集主要甚至真正的編者(稱“校”者通常不作編者看待)恰恰應該就是潘飛聲。猜想潘儀增一方面“許任梓費”,另一方面趁機將潘飛聲此跋原稿改寫成“自序”,并且在編者的署名上也有意突出了自己。遺憾的是我們作為讀者,卻仍然只能按照原書來認定《番禺潘氏詩略》的編者;在這一點上,潘儀增算是“成功”了,盡管他在“自序”中客氣地說“是書之成,則蘭史之力為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