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海軍
(中共河南省委黨校 哲學教研部,河南 鄭州 450018)
“Ontology”以前譯成“本體論”,現在改譯成“存在論”,據說這是為了破除傳統(tǒng)“主—客二分”的認知模式以及“本質—現象二分”的深層模式,并且追隨海德格爾,堅持存在問題在存在論上的必要性和優(yōu)先地位。那么,人們這樣做有沒有超越傳統(tǒng)的形而上學范圍?當然,關鍵是這里的“超越”應當如何理解,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范圍是一個很寬泛的領域,我們在此不妨就傳統(tǒng)存在論這個領域來展開論述。這里,從海德格爾對問題的提法入手,簡要闡述存在論的困難以及可能的出路,存在論又何以轉變?yōu)樯嬲摗?/p>
傳統(tǒng)的形而上學談論存在問題大多時候并不是直接談到,它通過對“在者”的談論來涉及存在問題[1]。借用海德格爾的表述說,只有這樣才能“上手”,就存在者來談論存在。傳統(tǒng)本體論認為存在是存在物的本質,既然存在不可“看”,不可證明(涉及到“存在”的定義問題,而存在是不能定義的,那就涉及到系詞“be”。從邏輯上說,定義具有嚴格的主謂結構,這也與傳統(tǒng)邏輯把關系看作內在的有關),那么只有從其顯現出來的現象來研究。由此開啟了現象與本質、殊相與共相的研究傳統(tǒng)。
即使有些專門研究認識論的哲學家,有時也不得不研究存在論的問題,認識論的存在化和存在論的認識化可以說是傳統(tǒng)和現代的兩種不同的路向。認識論之所以存在化,是因為認識論要求認識真理,那么,證明從什么樣的前提出發(fā)才是正當的呢?只有從自明性的東西出發(fā)。而自明性的東西就在存在本身而不在存在之外,這里存在表現為最初出發(fā)的和最后達到的東西,即黑格爾著名的“圓圈”。
而存在論之所以認識化,和人的“反思”有關,即把“存在”首先和經常當作對象來研究,這樣存在問題實際上被排除了,因為它把“存在”和存在的顯現拆開了。然而存在和它的證明是一致的,不可分離的,這才是關鍵所在?!霸谧悦餍赃@個要求下,認識論和存在論的分界將消失掉”(趙汀陽語)。海德格爾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他把存在論和認識論結合在一起,而堅持認為兩者不可分離。運用現代語言學和邏輯學發(fā)展取得的新成果來看問題、分析問題才有可能獲得一種新思路。即不僅把作為系詞的存在和實存分開,而且把命題邏輯的句子當作分析的單位而不是把單獨的詞項作為分析的單位,才有把認識論和存在論結合在一起的可能。海德格爾正是沿著這個方向做出了出色的闡述。
那么,當我們說“存在就是存在”,這意味著什么?就這句話本身來說,存在(being)去在(to be),同時才存在(being),存在(being)本身初步顯露出時間性,表明其不是一種“現成存在”,即“當前”在我們的追問下不僅“來到當前”,而且具有了一種“未來”向度,在這個來到的當前和它的未來那里,存在才開始浮出水面,進入我們的視野(展開境域)。當前好像具有一種“時間深度”,這種深度仍然沒有說出真正的“存在”,只是說出了抽象的“存在”。就象我們說出“存在就是存在”這句話那樣,并不表明存在問題已經得到正確理解。存在本身還必須展開,因此要獲得對存在問題的真正理解,就要獲得展開的存在視野。而獲得可能闡釋存在的視野就要從一種歷史的存在者開始,這個歷史的存在者追問存在的問題把這個普遍、空泛的問題變成這個歷史存在者特殊問題的問題。這個歷史的存在者就是“此在”?!按嗽凇边@里被表明是一種非現成存在的存在者。存在論的問題顯露出具有認識論的性質。因此,海德格爾的大部分工作都集中于對此在的煩瑣分析[2],與傳統(tǒng)存在論不同,存在的問題從“存在是什么”變成“存在是誰”。也就是說,Being之為Being,正是“在起來的不斷生成”,是作為自由的理念的被拋與沉淪,同時也是此在的投射和籌劃。存在論轉化成生存論。生存論問題不過德爾斐神諭所說的“認識你自己”罷了。這樣,存在論問題變成日常生活的生存問題。這里,“什么”一詞是一個指物的范疇,“誰”這個詞則是一個指“人”的范疇,從而顯示出海德格爾對此在問題的關注,或者說對人的存在狀況的擔心,說到底,所有問題變成了道德和價值問題。其實,這并不是偶然的。
在海德格爾追問存在問題之初,如果我們沒有忘記他的出發(fā)點,那就是如下基本的判斷:“這里所提的問題如今已久被人遺忘”[2]以及“重新提出存在的意義的問題”,這個判斷造成了他對問題的提法不同,“存在”在某種意義上就是重新“喚起”。這里的元問題是在海德格爾的現象學方法和傳統(tǒng)認知方法之間的判斷取舍,而這正是一個價值問題,方法與要研究的問題總是糾纏在一起,難以分割開來。“讓存在如其所是地呈現”,這是現象學方法的目的。怎么達到這個目的——如果我們不再先抱有這個目的?對于存在問題也可以這樣說,如果存在問題沒有從“遺忘”中被喚起,被重新領會,那么最終我們也將錯失存在的問題。
海德格爾對問題的提法已經決定了他的方法是描述性的,對“什么是存在”形而上學的解釋還是不清楚。其原因是我們對問題的提法不正確。談論“存在之為存在”就是談論“無”,如果不是這樣,“存在”就是一種“在者”。所以在語言中“存在”被“在者化”,這是最根本的,由于“什么是存在”的問題已經誤解了“存在”,所以在存在論上就不是一個“合法的提問”。
既然人們不能這樣提問,那么什么樣的提問在存在論上是合法的?實際上,“我們已經先行活在對存在的領會中了”[2],存在就在于這種“問之所問”。這種“問之所以問”和此在具有本質相關性。這也是為什么此在在存在問題上具有優(yōu)先地位的原因。對于存在問題只有指引,認識論這里表現為追問,而追問并不是要得到對象化的概念知識,追問本身是一種指引,指引我們領會存在問題,存在問題本質上不能對象化為概念知識,因此,我們的追問不僅具有認識論性質,而且具有存在論的性質。
這里,海德格爾抓住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存在和它的自明性是一致的。這也是對此在分析的出發(fā)點。那么自明性在哪里?就在此在的生活世界里。至此海德格爾才轉身真正返回日常生活世界。在那里發(fā)現此在的“被拋”、操心以及沉淪諸狀態(tài)——一個被技術知性平均化的世界,一切都被平均化,歷史變成小報風格的日常敘事,哲學成為常人的茶余飯后,詩歌淪為日常語言的工具,這一切都具有親在性,指出這種狀況是表明一種本真能在的此在式見證。
比較海德格爾與胡塞爾對存在論的解決辦法,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兩者的差別是對自明性的理解不同。對胡塞爾來說,“自我思其所思”是自明的,是現象學還原的全部結果[3]。而海德格爾則持相反觀點“讓存在如其所是顯現”。還原到“先驗自我”與追問“存在問題”都沒有達到令人滿意的自明性。人們認為自明性是不需要加以說明的,因為人人都有關于“自明性”意識。與人們認為的相反,困難在于:“自明性”這個概念的自明性恰恰是依賴自明性的,或者說“自明性”這個概念本身并不自明,在這個意義上,我們需要一位“超越者”。需要說明的是海德格爾似乎意識到了這個循環(huán),他把自明性等同于見證(去看,親歷)。這樣,海德格爾在這個意義上超越了傳統(tǒng)存在論,處在通往“實踐”的途中。
此在及其追問本來的意義不在于獲得關于存在的知識,而在于表明一種生存態(tài)度:向死而在的此在在被拋與沉淪中籌劃著、操心著、煩著。這是生存的本真狀態(tài),也因此進入對“存在”的拯救。
此在的沉淪狀態(tài)和馬克思所論及的異化狀態(tài)有似曾相似之處,但是海德格爾和馬克思仍然大異其趣。首先沒有一種本真狀態(tài)的建制,就無法有意義地談論此在的沉淪和異化。在海德格爾那里,本真此在的建制表明是一種新神學(就象“虧欠、罪責、良心、召喚以及呼聲”這些概念所嶄露的那樣,本真的此在是“向死而在”),在馬克思那里,本真狀態(tài)則是人的自由自覺的感性活動(即異化勞動的克服以及共產主義的最終實現)。其次,此在的時間性建制不同,馬克思說時間是人類的空間,這是在人類作為歷史的存在物這個意義上而言的。海德格爾對此在的時間性分析著眼于時間內狀態(tài)(海德格爾用“……到時”這一概念表示),作為“……到時”,對此在來說實際上已經是“向死而在”了。最后,理論指向不同,海德格爾認為存在論是“思”之事業(yè),拒絕承認存在論可以對象化。而馬克思則是要求實踐,承認實踐是對象化及其克服。
把海德格爾和馬克思聯系起來的不是兩者旨趣相同,倒顯示出我們自己的“先行具有”,即我們對馬克思學說的在先理解,正是這種在先的理解決定了把兩者聯系起來的方式,這說明馬克思在我們對于存在論的理解上的優(yōu)先地位。海德格爾的存在論是作為“思”存在論,馬克思的存在論則是“實踐”存在論(固然馬克思沒有專門詳細論述)。兩者的歷史性差別不可忽視。
就“存在”自我呈現這個意義上而言,存在的問題可以看作自明性的問題,而自明性問題之解決將意味著存在論在生活中的實現,或者說存在論在專門哲學上的終結。終結這里成為可能的出路。而上面談到的生活世界,為解決存在論問題提供了可能。生活具有歷史性,而歷史性是人的實踐的出發(fā)點、過程和結果。人通過感性活動得以見證歷史(生活)。生活是最終意義上的“形而上學”(“元科學,元科學的元科學……”這一無窮倒退的永久終止)。因為任何思想、語言、行動都不在生活之外。我們出生、成長、衰老以及死亡是自明的,因為這就是生活。
自明性問題作為生存論問題,對海德格爾而言,具有雙重意義:既是主體的“被拋在世”又是主體的“投射籌劃”。對馬克思而言,則意味著共同體-主體的“物化異化”和“革命實踐”。對于傳統(tǒng)哲學的體悟方法而言,則意味著冷暖自知和將心比心的類推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