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 子
1935—1945年間,是林語堂言談與著述最重要的十年。初到美國,他就成為婦女俱樂部被談?wù)撟疃嗟拿餍亲髡摺D書出版公司最青睞的對象,并與紐約文化名流多有交往,具有專欄作家、文化經(jīng)紀人、小說家和政論家等多重身份。但對于林語堂的兩本文化隨筆、兩部長篇小說和時事政論集《啼笑皆非》,《紐約客》的評價始終冷靜、客觀。林語堂接受《紐約客》的采訪時,對后者的批評建議也有所采納。此外,《啼笑皆非》中對地緣政治學派的重構(gòu)與批評,對“共同體意識”的謹慎懷疑,皆與戰(zhàn)時《紐約客》的態(tài)度互為表里。綜觀抗戰(zhàn)期間林語堂與《紐約客》雜志間的對話,不難領(lǐng)悟其中包含的自由主義與理想主義的核心理念。
一
林語堂用英語寫成《吾國與吾民》(My Country and My People,1935)之后,賽珍珠堅信這是一本“迄今為止書寫中國的最真誠,最深厚,最完整,最重要的書”①,與丈夫理查德·沃爾什(Richard Walsh)合力推動此書在美國出版。1935年,插圖版《吾國與吾民》在四個月內(nèi)共印七版,登上暢銷書榜。9月21日,《紐約客》“書評”欄的主編克利夫頓·費迪曼②,在“圖書簡訊”欄“綜合類”書目登錄此書書訊。費迪曼稱,中國人林語堂“像大師一樣寫作英語”,用幽默、微妙的性格描繪,展現(xiàn)了一群“有各式各樣古怪毛病,卻像是地球上最理性的存在”的中國人。賽珍珠作為出版方,所言或有夸張,但費迪曼用“地球上最理性的存在”③這樣的表達,至少能部分說明林語堂在書寫姿態(tài)上的中立與溫和。
費迪曼不能理解的是,既然這部絕妙、敏銳又博學的作品涉及中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談及社會政治生活、文學藝術(shù)形式,甚至社會家庭的樂事,但林語堂的記錄卻“很少涉及中國正面臨的危急的政治問題”④?!都~約客》編輯有此困惑,因為林語堂在“自序”中表示,本于“忠恕之道”,該書能“坦白地直陳一切”,“暴呈她(中國)的一切困惱紛擾”,將“接受一切批評”⑤。林語堂顯然十分在意《紐約客》的評價,在《論美國》中回憶當年收獲的贊許時稱:“費迪曼因?qū)Ρ緯u論稍遲,趕緊向讀者道歉。”⑥并且,四年后《吾國與吾民》再版時,一來因為戰(zhàn)爭局勢緊迫,二來也為回應(yīng)費迪曼的批判,林語堂在書末新增一章“中日戰(zhàn)爭之我見”。
《吾國與吾民》是林語堂“對外講中”的首部作品。1936年12月,受賽珍珠夫婦邀請舉家遷至紐約后,林語堂很快融入當?shù)刂R分子的文化生活⑦。12月15日,《紐約時報》和美國國家圖書出版者協(xié)會在剛剛建成的洛克菲勒中心主辦的第一屆美國全國書展上,林語堂作為主講作家之一出席,他的風度使當時許多中國留學生深感揚眉吐氣⑧。當然也有人從書中讀出取巧的意味,認為林語堂只寫“吾國”中與“吾”相似的階層,用英文中“吾之”(my)與“賣”發(fā)音相同來諷刺和攻擊⑨。
“買賣”之意在《紐約客》的一篇采訪稿中也略見端倪。1937年初,沃爾什介紹《紐約客》雜志的記者拜訪林語堂,并在刊首“熱門話題”欄目以“中國掮客”(Chinese Hustler)為題,記敘了對林語堂的采訪?!都~約客》描述林語堂一家相當西化的客居生活,并提及他對中國的想念⑩。文章討論的要點之一,是林語堂作為專欄寫作者的經(jīng)驗與眼光。林語堂自1930年起至去美前,為上海英文刊物《中國評論周報》(The China Critic)的專欄“ 小評論”(The Little Critic)寫稿?!都~約客》記者將林語堂的專欄文筆與布龍、佩格勒相提并論。海伍德·布龍(Heywood Broun)和韋斯特布魯克·佩格勒(Westbrook Pegler)均為紐約當時善寫時政的專欄作家。20世紀20—30年代,布龍常常為《紐約客》撰稿,同時為民主黨的《紐約世界》(New York World)日報主持“ 在我看來”(It Seems to Me)專欄??!?小評論”中的林語堂也常常以“ 我”為視角,看似從個人生活抒發(fā)感言,但包含見理精深的觀點?。而佩格勒則是和主流觀念大唱反調(diào)的諷刺行家,他的抨擊對象不僅有羅斯福家族和勞工領(lǐng)袖,也有知識分子、作家、詩人和評論家,甚至包括《紐約客》的費迪曼本人??!都~約客》認為林語堂暢銷書作者身份,與寫作專欄的經(jīng)歷密不可分,這是極其準確的判斷?!段釃c吾民》中的多數(shù)觀點,正是對“小評論”既有議題的重申和擴展。不過,此時林語堂的諷刺遠沒有達到佩格勒“煽動人心”的程度,在后者的專欄中,“沒有人是安全的”?。林語堂雖有布龍和佩格勒的辛辣文筆,但格調(diào)要溫和許多。
《中國掮客》是一篇用典型的美國式新聞筆調(diào)寫作的報道,但“掮客”一詞,并非出自刁鉆的記者,反倒是林語堂的自嘲?,彼時他并不高看自己的文化小品?!段釃c吾民》的最末一章“生活的藝術(shù)”談?wù)撝惺綀@藝及飲食,成為許多美國女士的生活法則。趁西方尚無此類專書,林語堂又口述完成《生活的藝術(shù)》(The Importance of Living,1937),既講西方風俗,也講中國的生活思想,出版之后,高居暢銷書首位竟有一年之久。
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后,《紐約時報》《時代周刊》等報刊紛紛請林語堂撰寫文章,闡釋中日戰(zhàn)爭的背景。1937年8—11月底,林語堂在《紐約時報》及其雜志版多次撰稿討論中日戰(zhàn)事??!都~約客》也不再額外推薦林語堂撰寫的那些生活散文。1937年11月27日,費迪曼在“圖書簡訊”欄中明確表達了自己對《生活的藝術(shù)》的失望:“此書的說教,老套的憐憫與諷刺的風格,卻是三百年來二流哲學家輕車熟路施舍的一貫套路?!?林語堂的本意是讓《生活的藝術(shù)》達到“不說老莊,而老莊之精神在焉,不談孔孟,而孔孟之面目存焉”?。但“眾人皆醉我獨醒”的中國式思辨,并不為《紐約客》所欣賞。1938年,譯成中文的《生活的藝術(shù)》開始在上?!段黠L》雜志連載時?,國內(nèi)還鮮有對林語堂的批評,而《紐約客》上卻出現(xiàn)了戲仿的文章。常駐作者科妮莉亞·奧蒂斯·斯金納作《雞尾酒的藝術(shù)——或林語堂的燈之油》,稱雞尾酒是中國某朝某帝某臣之發(fā)明。斯金納還堆砌了大量毫無意義的韋氏拼音,并佯裝嚴謹?shù)貫樽约壕幵斓臐h語新詞一一作注?。這是為了諷刺《生活的藝術(shù)》沒有提供有質(zhì)感的中國材料,既然如此,不如像她一樣胡編亂造。林語堂原本想做超然的評論家,領(lǐng)悟美國現(xiàn)代生活,對中國古代智慧進行評論,不講“宇宙救國的大道”?,但戰(zhàn)爭背景下出現(xiàn)的這類批評,將部分地改變他未來的寫作策略。
沃爾什曾勸林語堂用“純中國的小說藝術(shù)”寫英文長篇小說?,這就有了1939年出版的《京華煙云》。小說的時間跨度長達40年(從義和團運動到抗日戰(zhàn)爭),主要篇章都與戰(zhàn)爭和革命有關(guān),但“瞬息京華”的大背景卻是平靜的。1939年11月18日,費迪曼在“書評”欄以“華夏四十年”為題發(fā)表評論,稱《京華煙云》極其“散漫”:有800頁但“寫成8000頁也完全可以”,書中200個角色,“其中50個是主角,以無比復雜的家庭紐帶連接”。費迪曼認為,林語堂對40年的時間跨度“并無類似托馬斯·曼《魔山》中的哲學處理”;且小說敘事展現(xiàn)的是貴族式的社會圖景,“而非賽珍珠筆下的中國”,它的感覺方式、說話習慣、禮儀的拘泥和習俗的轉(zhuǎn)變,似乎都得益于普魯斯特,雖然情感處理“并沒有普魯斯特的敏感微妙”;有時角色陷入感官上的樂趣,對彼此有不同程度的情感,但如《荷馬史詩》般“全無我們現(xiàn)代意義上對羅曼蒂克之愛的理解”;有人死去,卻“沒有悲劇感”;有悲傷,卻“沒有莎士比亞的悲痛”?。費迪曼對中國小說全無概念,面對對此同樣一無所知的《紐約客》讀者,他通過與西方名著對照的方法,列出了《京華煙云》所缺少的經(jīng)典特質(zhì)。費迪曼判斷,作為一本中國人用英文為英語讀者寫的中國社會小說,林語堂使用了“一種為他的國民寫小說時不會使用的方法”,對風俗習慣、家居建筑的描寫,與人物關(guān)系松散地聯(lián)合,產(chǎn)生一種“滑稽的,過分傳授知識的效果”?。雖然有這類批評的聲音,但一個月后的12月23日,“書評”欄刊登1939年的圖書總結(jié),《紐約客》仍將“最佳精藝獎”(Most Admirable Piece of Virtuosity)授予《京華煙云》?。此事說明,在抗日戰(zhàn)爭的背景下,美國讀者需要一部與戰(zhàn)時中國相關(guān)聯(lián)的小說。雖然林語堂沒有將“英文技能”直接用在“為抗建國策做宣傳”上,但《京華煙云》還是成為當時他所有作品中銷路最好的一本?。稍后在《美國與中國的抗建》一文中,對于海明威敘述西班牙內(nèi)戰(zhàn)的《喪鐘為誰而鳴》銷量已超50萬本一事,林語堂感嘆:“倘能撰一中國戰(zhàn)爭小說,亦可為中國作文學宣傳,力量較大于政治宣傳也。”?
此后,“二戰(zhàn)”局勢徹底改變了美國新聞出版與文化生產(chǎn)的格局。1940年倫敦大轟炸后,圖書、戲劇和廣播的大量報道,讓美國讀者開始將同情的目光給予飽受空襲之苦的倫敦市民。“轟炸紀實”也是當時報道中國的核心議題,以《紐約時報》為例,1938—1943年間,與“重慶大轟炸”相關(guān)的文章有187篇?。1941年,林語堂的《風聲鶴唳》在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前夕出版,很快成為《紐約時報·書評周刊》(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的十大暢銷書。1941年11月22日,費迪曼在《紐約客》“書評”欄表示,這部小說之所以重要,因其談的是中日紛爭,在“三角戀的陳腐俗套和佛教教義的空洞訓誡”之下,可見“侵略者的病態(tài)倒錯與中國民族精神的成長”?。被轟炸的漢口,擴大了《風聲鶴唳》的讀者效應(yīng),這一時期,無論林語堂如何談?wù)撊寮仪槔怼⒌兰揖窕蚍鸾趟季S,都比不上戰(zhàn)爭書寫的意義和影響。
二
1943年,戰(zhàn)爭局勢尚不明了。美國的外交政策圍繞戰(zhàn)后安全問題、歐洲與遠東地區(qū)可能出現(xiàn)的局面展開討論。7月,林語堂出版時事政論集《啼笑皆非》(Between Tears&Laughter),用大量篇幅討論地緣政治學,評論若干本當時出版的涉及地緣政治的地理學名作,并梳理了這門歐洲科學的起源與脈絡(luò)。林語堂的爬梳從學科鼻祖、英國歷史地理學家麥金德爵士(Sir Halford J.Mackinder)開始,論及德國地緣政治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霍斯何弗(Karl Haushofer),再進而討論耶魯大學國際問題專家斯皮克曼(Nicholas John Spykman)教授。這一系列對地緣政治知識譜系的重構(gòu)與批評,或與1942—1943年間費迪曼在《紐約客》發(fā)表的一系列評論有關(guān)。
1942年8月,中途島海戰(zhàn)結(jié)束一月有余,《紐約客》介紹了麥金德當時再版的《民主的理想與現(xiàn)實》(Democratic Ideals and Reality)。麥金德的“陸權(quán)論”強調(diào)歐亞平原作為腹地的重要性,并提出“世界島”(歐亞非大陸)概念。作為一名典型的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學者,在他的思考中,地中海地區(qū)和歐洲種族才是世界中樞,美洲不過是“世界島”的外島。此書在“一戰(zhàn)”后風行,二十多年后再版之際,費迪曼一再重申,以霍斯何弗為首的現(xiàn)代地緣政治家,是由麥金德引申出他們的理論的?。麥金德回顧歐洲千年歷史,總結(jié)出一條簡單易懂而又過于齊整的空間決定論,即統(tǒng)治東歐便控制“心臟地帶”,進而控制“世界島”,把握整個世界的局勢。麥金德的本意是從地理位置的角度確保英帝國的安全,但將大陸腹地視為樞要的地緣政治戰(zhàn)略,被德國學派的霍斯何弗引用后,直接影響了希特勒對東歐的政策。
對于費迪曼關(guān)于地緣政治的評論,林語堂在《啼笑皆非》中寫道:“美國人民遲遲開眼,才當覺在霍斯何弗之前,還有一個英國人名麥肯德(Sir Harold Mackinder)早在1904年,便發(fā)表地緣政治的中心理論,倡歐亞‘中心地’之說。”?費迪曼關(guān)注的是麥金德啟蒙史觀下政治地理的現(xiàn)實,而林語堂則更關(guān)注強權(quán)政治與民主、自由理想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
但是每聽他們講起“地球”或“世界島”,我就覺得它已為人血染紅。地略政治并不是研究“土地”、“地片”(Land-Mass)、“核心地”(Rimland)、“邊沿地”、生存空間,以及伸張空間的科學,而是“血地的科學”。?
林語堂之所以發(fā)出這樣的感慨,因為對于甲午戰(zhàn)爭后的中國來說,凌弱暴寡的地緣政治確無公平與正義可言。1904年,麥金德向皇家地理學會宣讀報告《歷史的地理樞紐》,并在報告的尾聲假設(shè),一旦中日合縱便有可能推翻俄國,構(gòu)成“威脅世界自由的黃禍”?。僅僅兩周之后,日俄戰(zhàn)爭在旅順港揭開序幕。一方面,英國艦隊已經(jīng)支持日本,另一方面,麥金德依然警惕任何可能的新興力量對英國形成的潛在威脅?。到了1919年,《民主的理想與現(xiàn)實》出版,在巴黎和會的背景下,麥金德強調(diào)膠州“不該重歸德國”,因為德國占領(lǐng)的明顯目的是要使用中國人作為補充的人力,幫助德國征服“世界島”?。但麥金德卻從未提及“膠州灣是中國領(lǐng)土,理應(yīng)從德國人手中歸還中國”?。在“民主的理想與現(xiàn)實”題目之下的世界史論析,看不到大英帝國之外的“民主的理想與現(xiàn)實”。在麥金德看來,自然環(huán)境對人類的行動產(chǎn)生影響,因而人類歷史是世界“有機體生活”?的一部分?!皣矣袡C體”在“有機欲望”的驅(qū)使下爭奪“生存空間”,是掩藏在自然生物概念下的政治意識和視野?。因此,林語堂指出,這一學說理所當然會被霍斯何弗引申利用,作為德國地緣政治理論的核心,進而為納粹的國家安全理論和領(lǐng)土擴張政策提供相應(yīng)的地理學解釋?。
同一時期《紐約客》對于霍斯何弗的討論,集中體現(xiàn)在費迪曼對《霍斯何弗將軍的世界》(World of General Haushofer,1942)一書的評價中。在這本費迪曼看來表述“漫不經(jīng)心,極其淡漠”的德國地緣政治學論著中,林語堂反而捕捉到為數(shù)不多的對霍斯何弗主義清醒的認識和批判。此書在思想史梳理中涉及大量原文典籍,讓林語堂格外重視它在“資料備載上”?的意義。費迪曼指出,霍斯何弗主義是一門“虛假”的“科學”,德國學派的地緣政治理論混雜著地理政治、“最模糊的德國式的形而上學”和“簡單又甜蜜的德國式的對土地的渴望”?。而林語堂也做出了幾乎一模一樣的評價:
地略政治之所以危險,因為它是一門“科學”,而假借科學之名……不論是霍斯何弗派或其他派,百分之五十是集合而成的客觀材料,百分之三十是冒牌科學,百分之二十是德國玄學,或可說是“浮士德的懸望”。?
不過,費迪曼認為地緣政治是強權(quán)政治之下的畸形怪物,林語堂卻在這一學科中窺見了半個世紀內(nèi),作為一個文化有機體的歐洲的衰落。他將占據(jù)盡可能多的“生存空間”的“有機欲望”,與19世紀歐洲的自然主義論調(diào)相聯(lián)系,認為“將達爾文物競論移來適用于人事”,“把植物學應(yīng)用及人類文化”,會帶來斯賓格勒式的悲觀主義?。也就是說,林語堂認為霍斯何弗主義象征著西歐文明的普遍衰落,這一學派不僅受斯賓格勒的“文化形態(tài)”說影響,也暗含對“西歐中心論”的批判。19世紀末20世紀初知識界的動向,幾乎都與自然科學的技術(shù)有關(guān),而顯著的科學貢獻又各自受物質(zhì)因素的影響,林語堂逐一列舉了種種知識界的唯物主義風潮,包括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辯證法、左拉的實驗小說、德萊賽的自然主義作品等?;羲购胃サ恼蝹惱恚c這半個世紀的歐洲文化運動的發(fā)展相輔相成。不過,林語堂亦提及艾略特的“私人僻典”、喬伊斯的“自我剖析和自我暴露”、斯特拉文斯基的“逃避和諧”、畢加索的“逃避美觀”、達利的“逃避邏輯理性”以及斯泰因的“逃避文法”等,認為這些思想都是科學至上的產(chǎn)物?。在林語堂看來,當現(xiàn)代主義文化運動已重新發(fā)出18世紀浪漫主義反對理性至上的呼聲時,地緣政治運動卻還走在人文科學機械襲用自然科學的老路上。
另一本同時收獲費迪曼和林語堂評論的地緣政治論著,是斯皮克曼影響深遠的《世界政治中的美國戰(zhàn)略》(America’s Strategy in World Politics,1942)。麥金德的“陸權(quán)論”先是在霍斯何弗的引介下,成為納粹德國“國家科學”的一部分,“二戰(zhàn)”后期又為美國的斯皮克曼利用,成為注重武力均衡的戰(zhàn)略指導?!妒澜缯沃械拿绹鴳?zhàn)略》強調(diào)從戰(zhàn)略上思考國家安全,宣揚建立視本國利益為根本的戰(zhàn)爭學說。斯皮克曼毫不隱諱地宣稱,武力才是保證美國生存與實現(xiàn)和平的唯一途徑,美國積極參戰(zhàn)的重要意義在于控制歐洲和亞洲的邊緣地帶,維持均衡的局面。這本書的副標題是“美國及武力均衡”,在某種意義上,它確實具有透視國際政治的實用價值。站在世界主義和自由主義立場的《紐約客》無法茍同斯皮克曼的“務(wù)實”精神,費迪曼稱他“理由充分卻并不友好”,“超然客觀卻冷冰冰”,并將其比作“美國版的霍斯何弗”?。
對于時刻關(guān)注中國命運的林語堂來說,斯皮克曼及其言論顯然是一個威脅。關(guān)于“武力均衡”的種種言論已被納入當時的外交文獻,也為國防政策的制定者提供科學背景和行動指導。美國社會普遍認為,不僅應(yīng)該用武力干涉歐洲或亞洲,而且戰(zhàn)后的美國更可以作為一個超越他國的更高權(quán)威,控制與處理國際關(guān)系。在《啼笑皆非》中,林語堂一方面反駁斯皮克曼“背離憐愍蒼生之感的學府觀點……借科學的名義辱貶人類的心知”,一方面也驚訝于斯皮克曼與霍斯何弗的相似之處:
史班克孟(斯皮克曼——引者注)教授這本書最后十五頁內(nèi)所蘊含的國際毒液,比希特勒《我的奮斗》全書更劇烈……他所講的是科學,與人生價值無關(guān)的科學。他保持完全超脫的客觀態(tài)度,頭腦用消毒密封方法封住,人類感情已全部肅清。如果有人說得出史班克孟教授,與霍斯何弗或希特勒在宇宙觀上有什么分別,我倒愿意聽聽……德國的宇宙觀以及達爾文自然物競之說,影響美國地略政治家到何程度,且看史班克孟教授便可知道。他的著作最能完全反射出這“強權(quán)政治之自然科學”的德國風味,絲毫不容人道觀念插足其間。?
林語堂無數(shù)次質(zhì)疑地緣政治搬弄定義,既做不到客觀中立,又無視道德人情。他還多次呼吁,既然“有許多獨立國家的世界,是斯必克門(斯皮克曼——引者注)教授所不敢想象的”?,那么廢道忘義不應(yīng)始于接受了良好教育的知識階層,美國大學課堂不應(yīng)教授此類政治學說,高等研究院更不應(yīng)被強權(quán)政治的勢力把持。
20世紀40年代重新發(fā)酵的地緣政治學熱潮,奠定了此后這一學科的基本格局。今日學界在思想史的范疇內(nèi)討論地緣政治已非常普遍,而對于1942年前后的美國人來說,它是個全新的詞匯?!都~約客》曾發(fā)表一首小詩《修面》(Shave)調(diào)侃地緣政治的流行,形容連理發(fā)店的空氣中也“彌漫宏大的戰(zhàn)略”,理發(fā)師在顧客耳邊“繪制戰(zhàn)術(shù)防御”,“剃刀高高地擺成V型……哦美妙新地略”?。地緣政治驟然為美國人津津樂道,盡管之前他們的地理學知識還相當陳舊。短短幾年內(nèi),譯介地緣政治的圖書大量涌現(xiàn),各類報刊大力推廣,一種在全球范圍內(nèi)具有決定性的世界觀,一種新的美國式的地理政治學思想的系統(tǒng)表述,已初現(xiàn)端倪?。在某種程度上,因為地緣政治學通俗易懂,又打著科學的名號,幾乎成為當時最流行的政治學說。林語堂借助《紐約客》的相關(guān)評論,敏銳地注意到這一學說,并使其成為他這一時期思考的重點。
三
這一時期,林語堂與《紐約客》共同反對地緣政治的鼓吹者,同時也批判政客中“倡武力治安”或“倡武力挾制天下”?的現(xiàn)實主義者?!都~約客》雜志元老E.B.懷特在“熱門話題”欄述及“理想家”林語堂,引出了當時更為流行的某種觀念趨勢:
林語堂博士說:“問題實質(zhì)是:武力足恃嗎?”我們倒不認為這是問題的實質(zhì)。武力顯然解決問題。它是唯一解決問題的途徑。每天我們都目睹武力的效用(對我們有利的),當它被用來支持法律,被用來維護民意時。每隔個二十年左右,我們都目睹武力的效用(對我們不利),當它不經(jīng)民意批準被無常地用來與法律分離之時。問題的實質(zhì)不是武力是否解決問題,而是共同體的范圍及意識,是否能,怎樣能擴大發(fā)展,直至武力不僅可以在地方上,也可以在國際上起到好的作用。
在這里,懷特委婉地將關(guān)于“武力”的討論,轉(zhuǎn)向?qū)Α肮餐w”的關(guān)注。國際聯(lián)盟當時雖然崩潰,但人們越來越看重全球一體化的觀念,“世界合作政府”或“世界平等聯(lián)邦”的構(gòu)想依然盛行。只是在懷特看來,“世界警團”的存在與國際社會的公平、安全并無絕對關(guān)系。1943年2月,《紐約客》曾介紹橋牌大師伊黎·古爾柏森(Ely Culbertson)“偉大”的“世界聯(lián)邦計劃”(World Federation Plan),稱之為“高燒之下”的瘋狂產(chǎn)物。古爾柏森認為,世界秩序“不需要比橋牌更復雜”,并倡導“世界警團分配原則”(World-police Quotas),從制度上保障和平。但是在古氏的分配數(shù)據(jù)中,美國軍力占20%,中國軍力占4%,絕無平等可言。
林語堂在《啼笑皆非》中注意到斯皮克曼對“世界聯(lián)邦計劃”的附和,揭示了古爾柏森從大眾心理入手,借聯(lián)邦的名義行英美領(lǐng)導之實,指出“英美聯(lián)邦”才是“建立世界聯(lián)邦之初步”。不過,林語堂的觀點并無獨到之處,因為支持某種自由的盎格魯-撒克遜式的權(quán)力聯(lián)合,是英美政治家與學者的主流意見。歷史學家阿諾德·湯因比就主張建立某種“民主的盎格魯-美利堅世界聯(lián)邦”,讓“世界的領(lǐng)導權(quán)暫時落入說英語的人手中”。1943年初,在沒有中國代表出席的卡薩布蘭卡會議中,英、美兩國單方面決定了聯(lián)合行動里中國的任務(wù)。3月,丘吉爾在關(guān)于戰(zhàn)后重建的演講中,談及未來世界的合作時,多次使用美、英、蘇“三大列強”的提法。羅斯福也認為,任何一個新的世界組織,都要遵守“由大國高度掌控”的原則。在那些討論如何用世界合作來維護和平、穩(wěn)定的諫言中,“帝國”一詞已經(jīng)被“聯(lián)盟”成功置換。
有感于此,林語堂對“世界聯(lián)邦合作”尤為謹慎。他還援古證今,引用古代雅典因“不能解決帝國主義和自由之矛盾”,以致提洛同盟解體、希臘文明衰落的例子,以證明聯(lián)邦的弊病。一方面,林語堂堅信英、美兩國的戰(zhàn)后政策是“富國的寡頭政治”,可能以災難收場;另一方面,他又以救國為最終目的,為溝通文化、促進邦交的工作奔波。1943年8月,在賽珍珠創(chuàng)立的民間組織“東西方協(xié)會”(East and West Association)的協(xié)調(diào)下,林語堂通過電臺,譴責日本侵略并號召美國人民支持中國?;顒咏Y(jié)束后,協(xié)會收到上千封美國聽眾的來信。林語堂表示會將這捆信件帶回中國,轉(zhuǎn)交至重慶政府高層手中。12月18日,《紐約客》有幸瀏覽過這批來信的記者,在“熱門話題”欄中轉(zhuǎn)述了部分信件的內(nèi)容,稱“與政府的政策表現(xiàn)相比,多數(shù)美國人更加同情中國……他們既非孤立主義者,也非帝國主義者,亦對國際義務(wù)有較敏銳的意識”。依據(jù)來信的人群之廣,反應(yīng)之熱烈(有聽眾甚至在信中附上了捐款),可以看出林語堂當時在美國具有極強的號召力。
《紐約客》編輯部不清楚的是,帶著美國人民的好意歸國,打算搜集英勇抗戰(zhàn)故事以資國際宣傳的林語堂,并沒有受到中國知識界的熱情禮遇。林語堂搭乘宋子文的飛機回國,落地后即推廣將要被譯成中文的《啼笑皆非》,稱之為數(shù)年來國外觀察的匯總報告。1943年10月24日,林語堂在重慶中央大學演講,聲明“所收的是公開的資料,所表的是私人的見解”,因國人“讀物缺乏,對國外政治的暗潮,未免太隔膜”,讀后可對“國際政治將來之發(fā)展及戰(zhàn)后的局勢,有更親切之認識”。1944年3月,林語堂在長沙作《論月亮與臭蟲》的演講,又特意談及《啼笑皆非》,重提東西方政治的比較,稱西洋政治學“專講政制機構(gòu)、代議制度”,而中國政治學是“禮樂刑政四者缺一不可,寓倫理與政治于一爐”。
與此幾乎同時進行的,是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國際宣傳處的“政治叢書”系列,將林語堂《地緣政治:野蠻的法則》的譯文編入小冊子《地緣政治與心理政治》(蒲耀瓊譯,國際編譯社1943年版)。在1944年的大背景下,林語堂在正式場合的發(fā)言,直接就“中國治道”發(fā)論,談及儒家“政者正也”,并一再堅持“儒家言治不在西洋政治學之下”的說法,這是不顧形勢的一意孤行。只是林語堂高調(diào)親蔣的立場備受國人質(zhì)疑,在陪都乃至全國都引起巨大的反對聲浪。除上海的《文藝春秋》(1944年10月號)、重慶的《天下文章》(1944年11月號)刊發(fā)特輯集中批評林語堂之外,更有人從《半月文萃》《當代文藝》《愛與刺》《大公報(桂林版)》等報刊中,將批評林語堂的二十余篇文章匯編成集,單獨出版。田漢嚴厲指責林語堂對左派的攻擊“損害祖國文藝界已有的團結(jié)”,稱林語堂“認友作敵,不分民族恩怨……不知他會把我抗戰(zhàn)軍民寫成什么”,又“把中國固有文化和西洋思想無原則地對立起來”。這一批評顯然與林語堂的初衷相差甚遠。雖然林語堂兩次發(fā)言的主旨,都是勸青年人不要盲目崇拜西洋,但郭沫若依舊用“新辜鴻銘”的綽號,諷刺他引“門外學者的話來裝點門面”。郭沫若尤其不能容忍林語堂認為“易經(jīng)為儒家精神哲理所寄托”,“非懂易不足以言儒”。曹聚仁是唯一試圖將討論深入下去的批評者,他用了很大的篇幅強調(diào),林語堂在講話中“否定因果律,叫青年們也跟著進入玄學的渾沌圈子”。但曹聚仁似乎沒有注意到,《啼笑皆非》其實在開篇便解釋因果循環(huán)是“全書立論的張本”,而中日戰(zhàn)爭也“ 可引為業(yè)緣的好例”。
這波批評林語堂的浪潮,往往會援引美國報刊書評對《啼笑皆非》的負面評價。上海的《雜志》引《紐約時報·書評周刊》中所言“林語堂業(yè)已瘋狂”。桂林的《半月文萃》也取該篇評論中的“故意用不公平來呼吁公平,帶著如此溫雅的情態(tài)來歪曲事實,對于人性的深刻了解,又如此流于淺薄”;又引《星期六文學批評》(The Saturday Review of Literature)中的“林語堂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得到一種奇絕的觀點,以為美國應(yīng)負責中國的幸福……他甚至建議要我們改變我們自己的政府底哲學和形式,信口把中國的施政理想作了一番形而上學的概述”。可見,大后方的中國知識界對林語堂群起而攻之,而美國主流報刊亦諷刺林語堂面對美國的援助不知感恩。
林語堂這一時期的言論由戰(zhàn)略、戰(zhàn)事討論強權(quán)政治,分析歐美百年來的自然主義思潮,再言及人道主義對于自然主義的超越,最終提出“東西哲理,可以互通”。這樣的論證過程顯然缺乏嚴密的邏輯推導。1945年,《美亞》(Amerasia)雜志稱林語堂為“ 學術(shù)型”的“ 新聞代言人”,這種描述實際上并不準確。雖然林語堂會發(fā)出類似“美國必受良心的譴責,精神上自覺理曲”的言論,但真正刺激他發(fā)聲的,絕非某種“新聞代言”的本能,或某種國家主義信仰。美國主流文化刊物深刻地影響了林語堂的觀點。在一點上,《紐約客》似乎已與他達成共識,即如果安寧與和平的愿景真的可以實現(xiàn),那么比起政治家、外交家和科學家,詩人一定能更好地被委以重任。由此重新來看《紐約客》在《啼笑皆非》出版當月的評價,便可理解美國文化界何以認同林語堂的諸多抱怨:
林博士認為“我們”處理得不太妙……以因果業(yè)緣,或強權(quán)政治,或數(shù)字統(tǒng)計,或世界警團分配為原則,但此事牽扯道德價值體系。除非我們能像孟子說的那樣“先得我心”,否則只能愈加茫然。
“先得我心”來自《孟子·告子上》:“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謂理也義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薄都~約客》能夠理解林語堂在引言中列入“先得我心”的用意。因為理、義并非為中國所獨有,而是具有普遍性的有關(guān)倫理道德的行事準則。由此可以看出,林語堂與《紐約客》雖然在很多問題上觀點不同,后者的一些批評意見甚至被中國文化界用來攻擊前者,但二者卻在不斷對話的過程中,最終在倫理道德、價值體系等事關(guān)自由主義理念等問題上達成了共識。
①③④ Clifton Fadiman,“ Books Briefly Noted:My Country and My People”,The New Yorker,(September 21,1935):85,85,85.本文所引英文文獻均為筆者自譯。
② 克利夫頓·費迪曼(Clifton Fadiman,1904—1999)是美國著名報人、編輯和專欄作家。1933—1943年間為《紐約客》撰寫書評稿。林語堂和費迪曼私交甚好,1939年同胡適一起為費迪曼所編的《我的信仰》(I Believe:The Personal Philosophies of Certain Eminent Men and Women of Our Time)一書撰文。2002年,費迪曼《一生的讀書計劃》( Lifetime Reading Plan,1960)在中國出版。
⑤ 此序?qū)懹?935年6月,中文版由黃嘉德譯,原載于1936年上海西風社出版的《吾國與吾民》(參見林語堂著、陳子善編《林語堂書話》,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55頁)。
⑥ 林語堂:《八十自述》,寶文堂書店1990年版,第39頁。
⑦ 1936年10月,林語堂與太太和三個女兒搬至紐約,住在中央公園西路50號一棟七間房的公寓。據(jù)《宇宙風》的周劭稱,林語堂忽然決定舉家赴美,是因為“參與過蔡元培、宋美齡發(fā)起的‘民權(quán)保障大同盟’和編輯過《論語》,給國民黨平添了不少麻煩,沒當上南京政府的立法委員,因此憤而出國”(參見周劭《前言》,馮金牛選編《午夜高樓——〈宇宙風〉萃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頁)。
⑧?? 林太乙:《林語堂傳》,(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94年版,第171頁,第172頁,第181頁。
⑨ Chan Wing-Tsit,“ Lin Yutang,Critic and Interpreter”,College English,Vol.8,No.4(January 1947):165.
⑩ Richard J.Walsh,Charles Cooke,and Russell Maloney,“ The Talk of the Town:Chinese Hustler”,The New Yorker,(January 16,1937):12.
? 1927—1936年間,布龍為《紐約客》撰寫了兩篇人物訪談、五篇小說和一篇通訊稿。
? 例如《假定我是土匪》《我搬進公寓》《言志篇》《我不敢游杭》等等(Lin Yutang,“If I Were a Bandit”,The China Critic Weekly,Vol.3[August 21,1930]:804-805;Lin Yutang, “ I Moved into a Flat”,The China Critic Weekly,Vol.5[September 22,1932]:991-992;Lin Yutang,“ What I Want”,The China Critic Weekly,Vol.6[July 13,1933]:264-265;Lin Yutang,“ I Daren’t Go to Hangchow”,The China Critic Weekly,Vol.8 [March 28,1935]:304-305)。
?? William F.Buckley,Jr.,“ Life and Letters:Rabble-rouser”,The New Yorker,(March 1,2004):46-53,46.
? 結(jié)尾處記者“鄭重”總結(jié)道,林先生“最喜歡的自稱是‘掮客’”(Richard J.Walsh,Charles Cooke,and Russell Maloney,“ The Talk of the Town:Chinese Hustler”,p.13) 。
? Lin Yutang,“ Captive Peiping Holds the South of Ageless China:Culture,Charm,Mystery,and Romance Linger in the Vivid City Occupied by the Japanese”,The New York Times,(August 15,1937):110;Lin Yutang,“ Can China Stop Japan in Her Asiatic March?”,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August 29,1937):5;Lin Yutang,“ Key Man in China’s Future:The‘ Coolie’ A Portrait of The Stoical and Humorous Toiler Who is also a Stubborn Fighter”,The New York Times,(November 14,1937):152.
? Clifton Fadiman,“ Books Briefly Noted:The Importance of Living ”,The New Yorker,(November 27,1937):103-104.
? 林語堂:《 生活的藝術(shù)( 一)》,黃嘉德譯,載《 西風》第22期,1938年9月。
? Cornelia Otis Skinner,“ The Importance of Cocktails:Or Oil From the Lamps of Lin Yutang”,The New Yorker,(June 4,1938):16.
? Lin Yutang,My Country and My People,New York:John Day,1935,p.15.
?? Clifton Fadiman,“ Books:Forty Years of Cathay ”,The New Yorker,(November 18,1939):103,104.
? 獎項后特別注明,因林語堂可“讓美國大多數(shù)的三流小說家們懂得如何使用簡潔清楚的英文”(Clifton Fadiman,“ Books:Mopping up”,The New Yorker,[December 23,1939]:62)。
? 時金:《 評〈 京華煙云〉》,載《 文藝世界》第3期,1940年10月。
? 此文起初為1941年初《大公報》(重慶版)的通訊稿,后載《宇宙風》(參見林語堂《美國與中國的抗建》,載《宇宙風》第150期,1942年6月)。
?張瑾、王爽:《西方主流媒體對重慶大轟炸的報道分析——以〈紐約時報〉為例》,載《重慶大學學報》2010年第5期。
? Clifton Fadiman,“ Books:A Week of Storms”,The New Yorker,(November 22,1941):108.
? Clifton Fadiman,“ Books Briefly Noted:Democratic Ideals and Reality”,The New Yorker,(August 22,1942):59.
?? H.J.Mackinder,“ The Geographical Pivot of History”,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23,No.4(1904):437,422.
? 出于對俄國崛起的恐懼,也“為了使通向中國市場的門戶開放”,英日同盟已于1902年簽訂(H.J.Mackinder,Democratic Ideals and Reality,New York:Henry Holt and Company,1919,p.180)。
? H.J.Mackinder,Democratic Ideals and Reality,p.217.
? 劉小楓:《麥金德政治地理學中的兩種世界文明史觀》,載《思想戰(zhàn)線》2016年第5期。
? 麥金德和霍斯何弗都沿用了德國地理學家拉采爾(Friedrich Ratzel)的“國家有機體”和“生存空間”(lebensraum)概念。
? 林語堂形容霍斯何弗教授對希特勒的影響,有如“拉斯布?。≧asputin)影響最后一個俄國皇帝”,他與“二戰(zhàn)”的關(guān)系,有如“突來茨基(Treitschke)對一戰(zhàn)的關(guān)系”(參見林語堂《啼笑皆非》,第136頁)。
? Clifton Fadiman,“ Books Briefly Noted:World of General Haushofer”,The New Yorker,(January 2,1943):52.
? Clifton Fadiman,“ Books:American Geopolitics”,The New Yorker,(March 21,1942):68-70.
? 《啼笑皆非》前12篇由林語堂自譯,12篇之后由徐誠斌譯出。因此人名常有前后不一的譯法,再版也未作修正(參見林語堂《啼笑皆非》,第19頁)。
? Maurice Sagoff,“ Poem:Shave”,The New Yorker,(February 28,1942):53.
? Geoffrey Parker,Western Geopolitical Thought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Sydney:Croom Helm,2015,p.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