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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歌詞的時空敘事與身份認同

2019-12-18 03:15唐佳希
紅廣角 2019年5期
關(guān)鍵詞:歌詞身份認同敘事

【摘 要】香港本土意識形成自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現(xiàn)有研究較多討論了香港本土意識的媒介建構(gòu),而較少關(guān)注七十年代以后香港媒介文本的反殖民和國族敘事。流行歌曲是香港大眾文化的代表,也是反映和建構(gòu)身份認同的重要文本。通過對歌詞文本進行地理、歷史敘事兩個層面的考察可以發(fā)現(xiàn),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流行歌曲有關(guān)身份敘事的兩種策略:一是國族論述,以地理山川、民族歷史論述重拾國族身份;二是本地敘事,以本地空間、小市民的日常生活史敘事凝聚香港意識。歌詞通過國族和本土論述共同構(gòu)筑脫離殖民者的主體性身份認同。國族史特別是近代救亡圖存的歷史經(jīng)驗為香港共同意識的形成提供了根基,而根植于民族心性和文化傳統(tǒng)的小市民日常生活史同樣具有反殖民意義。這些歌詞文本展現(xiàn)了香港身份認同形成初期國族意識和本土意識的歷史勾連, 有助于修正香港身份論述中本土概念狹義化傾向。

【關(guān)鍵詞】歌詞;敘事;本土意識;國族意識;身份認同

【中圖分類號】K27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6-6644(2019)05-0013-10

從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開始,香港流行文化隨著經(jīng)濟發(fā)展日趨繁榮,知識分子大量參與到報刊、影視、歌曲等創(chuàng)作中,其身份意識也自然投射到相關(guān)作品中,為我們以傳媒為鏡像考察香港社會身份認同提供了大量的媒介文本?,F(xiàn)有研究較多討論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來香港的媒介建構(gòu)與本土認同,而較少關(guān)注媒介再現(xiàn)中的國族意識。有研究指出,香港人的本土意識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萌芽,并開始在各種流行文化特別是電視劇與粵語流行曲中具體展

現(xiàn)。①不少分析將媒介作品中的本土論述與國族論述納入疏離對立的解釋架構(gòu)下,認為香港的身份想象是在與內(nèi)地的對立中建構(gòu)起來的,②香港媒體以貧窮落后的內(nèi)地和內(nèi)地人形象為參照建構(gòu)了本土認同。③然而,考察香港媒介文本可以發(fā)現(xiàn),這一時期既有像歌曲《鐵塔凌云》(許冠杰,1974)、《強人》(黃霑,1978)、《那里是吾家》(許冠杰,1979)和影視劇《半斤八兩》(1976)、《大香港》(1985)、《黃金十年》(1986)這樣講述香港故事、本土意識濃厚的作品,也密集出現(xiàn)大量表達家國情懷的作品,如電影《龍虎斗》(1970)、《精武門》(1972)、《等待黎明》(1984),電視劇《大地恩情》(1980)、《洪熙官》(1986)、《杜心武》(1988),以及歌曲《火燒圓明園》(盧國沾,1982)、《黃河的呼喚》(盧國沾,1982)、《長江曲》(卡龍,1982)等,獲得了香港社會的廣泛認同。如以抗日救亡為背景的電視劇《萬水千山總是情》(1982)是香港無線電視臺收視率最高的港劇之一,其插曲《勇敢的中國人》獲當年香港電臺十大中文金曲獎。香港學者指出,“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香港開始流行一些有家國觀念的歌曲”,①“‘家國情懷、香港情懷是黃霑、盧國沾等第二代詞人創(chuàng)作的一大題材類型?!雹谌欢?,現(xiàn)有研究較少論及這些作品中的反殖民敘事與國族論述,也較少將香港流行歌曲文本納入考察范圍。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是香港自我意識形成的關(guān)鍵時期,也是香港流行文化發(fā)展的黃金年代。流行音樂是香港大眾文化的代表,曾風靡兩岸三地乃至整個華人世界,成為幾代人的集體記憶和身份認同的重要資源。本文欲重新考察這一時期香港流行歌曲中的國族論述和本土論述,探討國族意識與本土意識在香港身份認同形成過程中的復(fù)雜關(guān)聯(lián)。

一、地理、歷史敘事與身份認同

音樂社會學家西蒙·弗里斯(Simon Frith)指出音樂是通往身份認定的一個關(guān)鍵,因為音樂和音樂表演如此密集地提供了一種“自我(self)”與“他者(others)”的感受,以及集體(the collective)中的主體(the subjective)的感受。音樂不僅是人們的身份意識的反映,而且生產(chǎn)、創(chuàng)造及建構(gòu)身份。③香港歌曲常被作為一種動員力量,在官方的慶典、民間集會和社會行動中被反復(fù)唱響,成為各種政治勢力爭奪和詮釋的對象。象征香港精神的“獅子山精神”就得名于《獅子山下》影視劇及其同名主題曲。流行音樂被認為是庶民大眾的心聲、一種“屬于私人領(lǐng)地的公共生活”④,具有觀念史研究的意義。通過分析歌詞文本,我們或許能夠觸及香港社會在追尋自我身份過程中的獨特處境。

民族主義理論家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認為同質(zhì)的時間觀、人類語言的多樣性、資本主義和印刷媒介的興起是共同體想象的先決條件;民族歷史的“敘述”(narrative)則是建構(gòu)民族想象不可或缺的一

環(huán)。⑤葛兆光從穩(wěn)定的地理觀念、圖像和政治疆域來論述中國的民族概念的文化和歷史傳統(tǒng),以“空間性”來重申中國的“主體性”。⑥盡管就民族是“想象的”還是“實際的”這一問題,兩位學者持不同觀點,但都表明了建構(gòu)身份認同的兩個重要的向度:空間敘事和歷史敘事。愛德華·薩義德(Edward W. Said)也指出,“忽視和低估殖民者和被殖民者通過附和或?qū)α⒌牡乩?、敘事或歷史”,就是忽視“文化帝國主義的核心問題”。⑦而地理邊界的隔離、時間上抽離于現(xiàn)實中國和歷史記憶被切斷,正是殖民地時期港人身份認同所遭遇的主要問題。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伴隨香港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人口不斷增加和社會地位的提升,香港社會自我意識萌發(fā),同時也面臨巨大的身份認同危機。一方面是原有“中國人”意識的模糊。香港大部分學校為英文學校,推行疏離式的“子民教育”,課程內(nèi)容避免觸及著重現(xiàn)代中國的歷史和文學、經(jīng)濟和地理,⑧以中斷港人對現(xiàn)代中國的歷史記憶,淡薄其國族觀念。另一方面是殖民統(tǒng)治下主體性身份的失落。英國通過港督集權(quán)的政治制度牢牢掌控對香港的統(tǒng)治權(quán),上層架構(gòu)的主要官員都是英國人,被統(tǒng)治的百分之九十多的香港華人,長期以來沒有政治地位。在“失根”與“受殖”的雙重背景下,香港展開主體性身份訴求有兩條路徑,一是從國家民族的脈絡(luò)中重拾自我,從母國尋找資源,向歷史汲取力量,賦予其自主權(quán)利一個只有傳統(tǒng)和持久性才能賦予的歷史合法性。二是建構(gòu)本土意識,凝聚共識,塑造脫離殖民者新的共同體文化身份。按照安德森的觀點,大眾媒介作為一種技術(shù)手段,為人們創(chuàng)造了共同的時間、空間以及過去和未來匯聚于現(xiàn)在的歷史感,使共同體的想象成為可能。作為一種媒介文本,這一時期流行歌曲中的國族論述和本土論述正反映出這兩種建構(gòu)路徑。本文將從空間敘事和歷史敘事兩個層面,考察這一時期香港歌詞的敘事及其身份建構(gòu)策略。

二、地理山川論述與空間意識

在香港獨特的歷史語境中,追尋民族身份常與反殖民敘事聯(lián)系在一起。地理空間是殖民和反殖民敘事的中心議題?!暗蹏髁x的主要戰(zhàn)場當然是在土地的爭奪上,但是在關(guān)于誰曾經(jīng)擁有土地,誰有權(quán)在土地上定居和工作,誰管理過它,誰把它奪回,以及現(xiàn)在誰在規(guī)劃它的未來,這些問題都在敘事中有所反映、爭論甚至有時被故事所決定?!雹龠@在《大號是中華》的歌詞文本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現(xiàn),歌曲以陳真教導霍東覺的口吻唱道:

孩子這是你的家,庭園高雅。古樸益顯出風貌,大號是中華。孩子這是你的家,紅磚碧瓦,祖先鮮血干磚瓦上,汗滴用作栽花。枯了樹干再生花,肩過重擔再上吧。黃炎傳萬代,為家邦,為了你血中那份特質(zhì)世代留下。誰敢進住你的家,孩子趕走他。不計他鼠摸狗盜,要似你祖先,盡一心為了這國土把鮮血灑。(盧國沾《大號是中華》,1982)

這首歌是電視劇《陳真》的主題曲,故事發(fā)生在佛山、上海等地。殖民者稱香港本是一個籍籍無名的荒島。歌詞則表明“你的家”不是無名之地,她的大名叫“中華”。這里過去是我們祖先開創(chuàng)的家園,是我們世代居住和擁有的地方,現(xiàn)在和未來永遠是我們的家邦。盧國沾說,寫這首歌“用意更明顯,是我對自己民族的贊頌”②,“這個‘家,就是‘中國,你是‘中國人?!雹鄹柙~旨在通過地理源流敘事,確認“孩子”的主體身份。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祖國的地理河山在香港流行歌曲中反復(fù)出現(xiàn),如《念故鄉(xiāng)》(盧國沾,1975)、《萬里長城》(鄭國江,1980)、《萬里長城永不倒》(盧國沾,1982)、《我的中國心》(黃霑,1982)、《勇敢的中國人》(黃霑,1982)、《長城謠》(盧國沾,1983)、《黃河的呼喚》(盧國沾,1983)、《長城長江萬里長》(黃霑,1985)、《中國夢》(黃霑,1985)、《長城》(鄭國江,1989)等。香港文化作品中不乏對故土家園的書寫,但這時期流行歌詞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長江、長城、黃河、黃山等空間意象,顯然不是普通的個人鄉(xiāng)土圖景,而是全體華人共同的“故鄉(xiāng)”表征,具有共同體身份追尋的意味。在中國歷史上,地理山川一直是寄托民族情感和家國想象的載體。地理論述也是意識形態(tài)的兵家必爭之地,對于有著多年被殖民歷史的香港來說尤其如此。

在殖民者的論述中,香港地處龐大的中華帝國末端微不足道的一隅,在閉關(guān)自守的中國,是個不受重視的附屬地。④“香港所在的廣東是個奇特的地區(qū),歷來受到中國其他地區(qū)的猜疑和蔑視”,“在導致香港殖民地建立的一連串事件中,廣東的這種奇特性和偏遠的地理位置產(chǎn)生了相當重要的作用。這個省份只會給北京政府帶來麻煩,說到底是相距太過遙遠?!雹萁?jīng)過如此編撰修飾,香港之于祖國,不僅地理上若即若離,心理上也格格不入,其意圖是使香港對英國的從屬關(guān)系更易確立。1949年以后港英政府逐步封閉邊境,切斷粵港兩地自由通行的道路;引入《人士登記條例》及《入境管制條例》,進行全面及強制的人口登記,并為登記在冊的香港居民發(fā)放身份證,在法律上制造了一個明確的、獨立于大陸的身份。①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香港初中地理課程中,中國被列入“香港附近地區(qū)”,并在時間許可下方需教授。七十年代的課程目標仍避免提及中國,課程內(nèi)容上,有關(guān)中國元素的比重僅占約5%。②及至1983年,中國地理課程只局限于中一課程,占初中課程比重仍不足7%。中一課程綱要中寫到:“中國是本港最大的鄰國,并且是本港大部分學生的原籍國家?!雹墼谝庾R上把香港和中國區(qū)分,香港不被視為中國的一部分。④殖民者對香港的地理論述和對港人空間意識的改寫,其背后隱藏的自然是形塑不同身份認同的指向。因而,重拾身份的首要任務(wù)是要重塑香港與祖國不可分割的空間意識。

1982年,中英關(guān)于香港問題開始進入正式談判階段,香港社會出現(xiàn)了有關(guān)國族身份和香港前途的思慮;同年,日本篡改教科書事件引發(fā)大部分港人不滿。⑤一系列愛國歌曲應(yīng)運而生:《我是中國人》(1982)、《我的中國心》(1982)及《龍的傳人》(1978)、《做個勇敢的中國人》(1982)在香港甚為流行。⑥其中,《我的中國心》等歌曲,正是通過地理山川敘事重構(gòu)香港與祖國的地理同一性。

河山只在我夢里,祖國已多年未親近??墒遣还茉鯓右哺淖儾涣宋业闹袊?。洋裝雖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國心,我的祖先早已把我的一切,烙上中國印。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在我心中重千斤,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心中一樣親。留在心里的血,澎湃著中華的聲音,就算身在他鄉(xiāng)也改變不了我的中國心。(黃霑 《我的中國心》,1982)

歌詞第一句就圍繞“河山”展開,由于“物理邊界”的阻隔,祖國無疑是現(xiàn)實生活中看不見摸不著的。然而,空間的詩學意義在于,空間在千萬個小洞里保存著壓縮的時間,人可以借助外部空間來激活記憶。⑦在歌詞中,河山不需要“遙望”,而是“在我夢里”,歌詞藉由原鄉(xiāng)記憶和空間想象,構(gòu)筑與祖國地脈相連的空間感和與現(xiàn)時中國共時性的聯(lián)系?!肮餐嫦取边M一步揭示兩地的宗緣同一性,彌合了日常感知(“洋裝穿在身”)與心理認同(“我的中國心”)的斷裂。歌曲高潮部分征用了極富感召力的地理符號:“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在我心中重千斤”。江河連涌,山脈延綿的意象,再現(xiàn)了兩地山水相連的地理延續(xù)性。長江長城,黃山黃河,這些代表民族命脈的空間符碼,不僅有突破阻隔的空間意義,還有延續(xù)千年的時間意義,使國族想象具備了明顯的外在符號和表征。最后,超越地理、宗緣同一性的是血濃于水的親情,歌詞結(jié)尾“留在心底的血,澎湃著中華的聲音,就算身在他鄉(xiāng)也改變不了我的中國心”,借助種族、血統(tǒng)敘述召喚出了一種血脈相連的歸屬感。至此,地域、經(jīng)濟、意識形態(tài)等差異被抹平了,一種深刻、悠遠的同胞之愛得以建構(gòu)完成。歌詞從地緣、宗緣到血緣層層遞進,建構(gòu)國族身份認同,在敘述模式上可謂絲絲入扣。詞作者黃霑1941年生于廣州,童年成長于廣州西關(guān),1949年隨父母移居香港。這首歌既是其個人經(jīng)驗、記憶在創(chuàng)作中的自然流露,也是對殖民者改寫香港地理空間的一種抵抗性敘事。

三、歷史敘事、命運共同體與國族意識

長期以來,殖民話語中的香港華人沒有自己的歷史。香港歷史被視為西方歷史的一個部分,直到1973年牛津大學出版的《香港史》還稱香港真正的歷史開始于1841年英國人的抵達,香港的繁榮也被認為是殖民統(tǒng)治的結(jié)果,作為“他者”的華人的歷史被蓄意湮沒和覆蓋。①在歐洲啟蒙歷史觀線性、進化的話語中,“只有具有充分歷史意識的國家才能實現(xiàn)自由。那些沒有歷史的人民,那些尚未形成民族的部落組織和帝國之類,既不能要求也沒有權(quán)利。”②在港英當局推行“無國家”“無民族”的教育背景下,如何講述自己的民族歷史,確認歷史主體地位,成為當務(wù)之急。在香港史尚未知識化的困境下,為達成前述目的,曾蒙受西方列強特別是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歷史的香港和內(nèi)地,都成為被召喚的對象,這種自我意識和歷史自覺也反映在流行文化的創(chuàng)作中。盧國沾回憶《萬里長城永不倒》的創(chuàng)作緣起時,就說到在日據(jù)時期香港人的悲慘經(jīng)歷。③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多首香港歌曲隨著影視劇的熱播廣為流傳,如《大俠霍元甲》的主題曲《萬里長城永不倒》(盧國沾,1981)、《萬水千山總是情》的插曲《勇敢的中國人》(黃霑,1982)、? 《射雕英雄傳》的插曲《長城謠》 (盧國沾,1983)、《一江春水向東流》的主題曲《告別黃河》(盧國沾,1983)、《火燒圓明園》的同名主題曲《火燒圓明園》(盧國沾,1983)、《霍東閣》的主題曲《好小子》(盧國沾,1984)等。這些影視作品的背景均指向民族的危急時刻,尤其是近代百年救亡圖存的歷史,故事發(fā)生的地點主要是天津、北京、上海、廣州等地。講述這些“遙遠”故土發(fā)生的故事,既是在書寫民族的過去,也是殖民地人民用來確認自己的身份和歷史存在的方式。中國近現(xiàn)代史正是港英時期中學歷史教育刻意規(guī)避的一段歷史。殖民者將鴉片戰(zhàn)爭表述為“貿(mào)易戰(zhàn)爭”,稱割讓香港的不平等條約是“合法而又有效的”。④在拓殖過程中,英國對占據(jù)中國沿海的一些島嶼作為對華擴張的基地圖謀已久。而《香港史》卻稱,“如同英帝國的絕大多數(shù)領(lǐng)地一樣,香港幾乎是偶然獲得的?!雹葸@種表述掩蓋了殖民者對香港的蓄意侵占及所造成的苦難,更遮蔽了本土人民的英勇抵抗。正如霍米·巴巴(homi k bhabha)所說,任何受壓迫群體都有權(quán)要求自己的歷史得到承認,這些影視及歌曲作品大多沿著“家國蒙難——啟蒙覺醒——抗爭救亡”的線索,再現(xiàn)被殖民者隱藏或是否認的民族近代史。

(蒙難)令我錦繡故鄉(xiāng)色變,令我嬌美翠湖含恨。 (《勇敢的中國人》)

(蒙難)人家揮刀闖入,問我如何家中安坐。(《告別黃河》)

(啟蒙)做個勇敢中國人,熱血灌醒中國魂。(《勇敢的中國人》)

(啟蒙)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睜開眼吧,小心看吧,哪個愿臣虜自認?!@睡獅漸已醒。(《萬里長城永不倒》)

(救亡)江山秀麗疊彩峰嶺,問我國家哪像染病?!M讓國土再遭踐踏,個個負起使命。(《萬里長城永不倒》)

(救亡)用我丹心報中華,用我頭顱以保黃河。(《告別黃河》)

歌詞中,中國近代知識分子“啟蒙”與“救亡”的民族主義話語模式被沿襲下來,抵抗敘事建構(gòu)了反殖民的歷史主題?!爸袊鴮I(yè)的史學家在建構(gòu)民族的線性歷史時,常先建構(gòu)這一歷史的主體?!雹龠@些歌曲與影視中塑造的霍元甲、陳真、莊夢蝶等人物形象,或是武林高手,或是青年學生,或是普通民眾,危急時刻都投身到救國救民的歷史洪流中,他們所演繹的民族覺醒和抗爭賦予為“領(lǐng)土”而斗爭的人們以主體地位,詢喚港人的精神獨立,幫助他們擺脫受殖者的心理陰影和從屬位置。

民族“自我”在任何時候都是相對于“他者”而定義的。②反帝反殖民敘事通過為祖國和香港建構(gòu)出一個共同的“他者”——侵略者,使聽者產(chǎn)生“我們”與“他們”的區(qū)隔,在二元對立模式中,建構(gòu)起“我們”之間精神相通、命脈相連的歷史宿命感。

(他們)因為退縮與忍讓,人家驕氣日盛?!瓪v來強盜要侵入,最終必送命。(《萬里長城永不倒》)

(他們)把悲哀折在破衣血袖,趕走兇鷲,趕走倭寇,誓要猛揮鐵拳頭。(《好小子》)

(我們)我萬眾一心,哪懼怕犧牲,沖開黑暗。(《勇敢的中國人》)

(我們)向來強盜侵占,敵愾我類同仇。(《好小子》)

(我們)開口叫吧,高聲叫吧,這里是全國皆兵。(《萬里長城永不倒》)

抵御外辱的共同命運將身份認同的基礎(chǔ)予以坐實,從地理論述到歷史敘事,歌詞沿著地脈相連——血脈相連——命脈相連的線索不斷推進,一種古老的、集體無意識層面的民族認同被轉(zhuǎn)變成了現(xiàn)代的、國家政治實體層面的國家認同。

問我國家哪像染病?!铝抑信d。(《萬里長城永不倒》)

望向中國國土,……做個勇敢中國人,熱血決拋抵抗敵人。(《勇敢的中國人》)

盡一心為了這國土把鮮血灑。(《大號是中華》)

共同的國族認同也是整合當時香港社會的必需。香港自開埠以來,特別是二戰(zhàn)和動蕩時期,大陸各地的移民、難民紛沓而至。絕大多數(shù)港人的原鄉(xiāng)都在內(nèi)地,擁有不同鄉(xiāng)土情結(jié)和社會境遇,很多仍自稱“潮州人”“福建人”“上海人”等。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前,不少人抱著“過客”的心態(tài)逗留在香港,等待時局恢復(fù)安寧后再歸故鄉(xiāng)。他們視這殖民地城市為提供兩餐溫飽和遮雨避風之地,沒有什么歸屬感,社會也缺乏凝聚力。③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香港經(jīng)濟起飛,迫切需要在“中國人”這一統(tǒng)一認識下整合各種族群,將具有多種群體表述的社群改造為中國的“香港人”這一單一的社會共同體。共同體的建構(gòu)除了地域、文化和共同祖先等聯(lián)結(jié)外,還需要類似的歷史經(jīng)驗作為基礎(chǔ),國族歷史特別是近代史,是香港絕大多數(shù)社群共有的歷史記憶。歌曲《勇敢的中國人》是電視連續(xù)劇《萬水千山總是情》的插曲,故事講述了清末民初,投身反日愛國運動的男女主人翁從江南老家來到上海、北平最后逃難至香港定居的人生軌跡和空間轉(zhuǎn)換,這種變遷幾乎是當時來港移民命運的共同寫照。王明珂指出,歷史記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便是此“歷史”的起始部分?!捌鹪础钡臍v史記憶,模仿或強化成員同出于一母體的同胞手足之情,這是一個民族或族群根基性情感產(chǎn)生的基礎(chǔ)。④從這個意義上說,國族歷史是香港命運共同體意識形成的根基。

四、“獅子山”、城市空間與本土認同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以后,港人逐漸意識到香港是他們的安身立命之地。在懷想祖國河山和民族歷史的同時,流行歌曲開始關(guān)注香港的地理空間和日常生活體驗。沙田、銅鑼灣、馬鞍山、尖沙咀等地名出現(xiàn)在歌詞中,成為香港流行歌曲的一大特色,而最有代表性的地名莫過于“獅子山”。從七十年代到香港回歸后的數(shù)十年間,“獅子山”在香港歌曲中不斷出現(xiàn),如《獅子山下》(1979)、《獅子山問答》(1982)、《同舟共濟》(1990)、《我撐你》(2003)、《始終有你》(2007)、《獅子山下遇上》(2012)、《同舟之情》(2013)、《獅子山·吾家下》(2017)、《香港·我家》(2017)等,香港浸會大學校歌的第一句也是“南天海角,獅子山前,我校聳立輝煌”。其中歌曲《獅子山下》對本土意識的凝聚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被稱為“香港之歌”。這首歌是香港長篇電視劇《獅子山下》的同名主題曲,劇集與主題曲互相呼應(yīng),講述了二十世紀七十至九十年代香港從小漁村發(fā)展為國際都會的過程中,普通市民艱辛努力、逆境求存的奮斗歷程和同舟共濟、守望相助的情感故事,被稱為香港電視史詩。

人生中有歡喜,難免亦常有淚,我哋大家在獅子山下相遇上,總算是歡笑多于唏噓。人生不免崎嶇,難以絕無掛慮,既是同舟,在獅子山下且共濟,拋棄區(qū)分,求共對。放開彼此心中矛盾,理想一起去追,同舟人,誓相隨,無畏更無懼。同處海角天邊,攜手踏平崎嶇,我哋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黃霑《獅子山下》,1979)

歌詞對獅子山地理位置的描述是“海角天邊”,這種距離感是參照祖國大陸而言的,也是參照港英政府所在的香港島等心臟地帶而言的。獅子山地處香港九龍?zhí)梁托陆缟程镏g,屬于城市的邊緣,周邊是大片的農(nóng)田和郊野,遠離殖民者和極少數(shù)華人上層精英所處的港島政治商業(yè)中心。獅子山南面是香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主要的寮屋區(qū),大量內(nèi)地移民涌入香港后落腳聚居在此。在香港,由于地理、氣候和歷史原因,“山上”和“山下”具有鮮明的空間政治意涵?!吧缴稀笔怯賳T和富商的特許居住地,最有權(quán)勢者占據(jù)“山頂”,而“山下”則留給貧窮的華人社區(qū)。“獅子山下”就是這樣一個特殊空間——遠在祖國的海角天邊,又與殖民政府和社會上層相區(qū)隔?!蔼{子山下”的中下層華人代表了當時香港人口的絕大多數(shù),他們背井離鄉(xiāng),無依無靠,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香港工業(yè)起步最主要的廉價勞動力,卻以中國人特有的吃苦耐勞和自立自強,攜手創(chuàng)造了香港經(jīng)濟發(fā)展的奇跡。歌詞借助空間意象“獅子山下”,建構(gòu)了一種既有別于鄉(xiāng)土身份又脫離殖民者的新的共同體想象(imagined communities)。

這首粵語歌的敘事空間和時間從“獅子山下相遇上”開始,以“人生中有歡喜,難免亦常有淚”的個體境遇展開,到“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結(jié)束,講述的不再是國族歷史,而是來港移民扎根香港、重建基業(yè)的個人命運。歌詞用粵語方言“我哋大家”稱呼“我們大家”,不再強調(diào)國族身份或是原鄉(xiāng)意識,而是呼吁一種新的社群共識。就像歌曲的詞作者黃霑生于廣州,曲作者顧嘉輝原籍江蘇,演唱者羅文籍貫廣西,共同的命運讓他們產(chǎn)生了愛港建港、休戚與共之感。歌曲一問世,就在尚處于創(chuàng)業(yè)階段的香港引起了強烈的共鳴,極大鼓舞了港人的士氣,此后每當遇到金融危機、“非典”疫情等艱難時刻,歌曲便會被一再地引用、播放或重唱,“獅子山”逐漸成為港人同舟共濟、奮發(fā)圖強的象征,它為香港意識注入了重要的精神內(nèi)核,“獅子山精神”成為香港精神的代稱。

這時期的香港歌曲還有不少旅行文本?;浾Z流行曲的開山之作《鐵塔凌云》(許冠杰,1974)以游記的形式,細數(shù)埃菲爾鐵塔、富士山、自由女神像和檀香山等地,雖為世界繁華勝景,卻是“山長水遠”的“彼邦”,表達了對香港的歸屬之情(“何須多見復(fù)多求,且唱一曲歸途上,此時此處此模樣”)。這些旅行文本透過外在異國空間來反觀所在的香港,思考本土身份認同問題,如《那里是吾家》(許冠杰,1979)中“萬千燈火透廣廈”的香港與“桃源仙境似夢也”異國對比,《夢到沙田》(1982)中身在英國倫敦卻心在香港沙田的對比(“其實英國嘅生活都幾好,但系我始終都系鐘意沙田多過London”),折射出港人視香港為“故鄉(xiāng)”而非“異鄉(xiāng)”的轉(zhuǎn)變。此時的流行歌曲開始直率地歌頌香港,如鄭國江寫的《香港香港》(1982)(“香港我心中的故鄉(xiāng),這里讓我生長,有我喜歡的親友共陽光”)和黃霑寫的《香港香港》(1983)(“這個美麗動人的地方,是我家的香港香港。淺水灣夕照里,銅鑼灣夜市里,洋溢我歡笑快樂清歌響朗”)。

除了“獅子山”等象征性空間,香港流行歌曲還有更多對城市實體空間的描述。特別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二戰(zhàn)后出生在香港的第一代本土年輕人長大了,開始尋找屬于自己的聲音,他們重視本地空間和文化價值,興起城市民歌運動,創(chuàng)作了《麥理浩徑》《南丫島的故事》《彌敦道的塵?!贰稖\水灣的早晨》《黃大仙有個菩薩仔》《守望橋》等“屬于香港”的歌。歌詞講述了街道、站點、碼頭、建筑等“日??臻g”場景,如《昨日街頭》所唱:“球場外賣雪糕,有間‘安樂園,……‘萬利嘅橙新鮮,‘老張雞粥與炒面”,這些“日??臻g”成為港人共同經(jīng)驗和印記的載體,營造了共同的身份感受。

從“港歌”《獅子山下》《鐵塔凌云》到城市民歌,再到《奮斗》《強人》《抉擇》《網(wǎng)中人》等主題曲,回響著香港人的身份認同。歌曲所反映的本土認同,是指香港新老移民“由過去寄居、逃難、過客的心態(tài)轉(zhuǎn)為以港為家、以港為榮”①的歸屬意識,而不是一種民粹化的意識形態(tài)。這種香港之于自己“本土”關(guān)系的思考,是在地域、國家和英美異域的思考框架中形成的,并無封閉排外色彩,這與近年來“自我圍城”的本土化傾向不可同日而語。誠如香港學者王家琪所言,“當我們討論‘本土時,從來都不是、也不能只考慮這蕞爾小島之內(nèi)的人事物。”②

五、小市民的日常生活史與本土意識

所謂日常生活是指我們在生活中一再重復(fù)的行為、反復(fù)經(jīng)歷的旅程,以及我們最常占居的空間;它總是被忽略的、不顯眼的、不突出的。③而這些“匹夫匹婦”的“日用飲食之活動”,對于“一社會一時代之共同心理、共同習慣”的形成,具有重要意義。④

香港流行歌曲的獨特風格在于,多以地道、通俗的廣東口語、俚語入詞,以粵語方言演唱,內(nèi)容反映市民平庸瑣碎的日常生活狀態(tài)。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粵語歌充斥著大量有關(guān)普羅大眾衣食住行和民俗風情的描寫,如《大排檔小唱》《豬油撈飯》《榮華月餅》《咖喱牛腩面》《豬腸粉》《酸辣菜》《龍須糖》中尋常人家的日用飲食;《修理洋遮整鬼鎖》《收賣佬》《磨較剪鏟刀》中走街串巷的民間手藝人;《鬼馬雙星》、《摩登保鏢》《賣身契》中為生計奔忙的各色小人物;《獅子山問答》《打雀英雄傳》《先敬羅衣后敬人》中街坊鄰居的日常勞作、休閑娛樂和衣著時尚等。這些歌詞扎根于本地生活,揭示了文化傳統(tǒng)的延續(xù)性和本土經(jīng)驗的豐富性與獨特性,是對“小市民的日常生活史”⑤的一種書寫。日常生活史的意義在于,它與國族史敘事一樣,具有自我意識的詢喚功能。因為盡管處于殖民統(tǒng)治,但根植于文化、習俗和民族心性的日常生活,因其多元、雜亂、零散的獨特性質(zhì),終究不可能被外在力量徹底殖民。⑥與國族歷史的宏大敘事相比,日常生活史的反殖民意義雖“細微難見”,卻仍“不可磨滅”。⑦

除了描摹生活細節(jié),這時期香港流行歌曲具有鮮明的本地關(guān)懷的特質(zhì)。以許冠杰的作品為例,他是香港粵語流行歌壇的開創(chuàng)性人物。在他之前,香港樂壇一直被來自內(nèi)地或臺灣的國語時代曲和歐美的英文歌所統(tǒng)治。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開始,許冠杰創(chuàng)作了很多反映香港社會現(xiàn)實和市井民生的作品,以獨特的港式幽默諷刺香港不平等、不合理現(xiàn)象。七十年代,香港勞工階層工作繁重,環(huán)境惡劣,收入微薄,許冠杰創(chuàng)作了大量歌曲,反映打工族的辛苦勞碌,和經(jīng)濟發(fā)展過程中的貧富懸殊、勞資矛盾、工人福利等問題。如 《錢錢錢》 (1974):“成日要錢多”; 《鬼馬雙星》(1974):“為兩餐乜都肯制”;《錢作怪》(1975):“為吃飯我做到散曬,辛苦都博命捱”;《半斤八兩》(1976):“我哋呢班打工仔,一生一世為錢幣做奴隸”。香港淡水資源匱乏,七十年代人口增長,工業(yè)發(fā)展,淡水供應(yīng)更為緊張?!吨扑琛罚?974)記錄了這段特殊的歷史經(jīng)歷,描述了市民因為限制供水而不能洗澡、逛街和社交的困苦生活,“又制水今晚點沖涼,成晚要干煎真撞鬼,夜街你都無謂去,拍拖都冇話厘味”?!都觾r熱潮》(1979)記錄了七十年代末嚴重通貨膨脹時期,食(糖、鹽、牛油、茶、酒)、?。ㄎ葑猓?、行(巴士、的士)等生活必需品的價格大幅上漲,普通市民深受其害又無可奈何的心境?!赌疚輩^(qū)》 (1983)講述木屋出生的孩子因為得不到良好教育而誤入歧途的故事,其背景是香港住房嚴重供應(yīng)不足、底層民眾居住環(huán)境惡劣和學齡兒童失學等社會問題。歌曲《十個女仔》(1979)、《錢作怪》(1980)、《尖沙SUSIE》(1980)、《橫財夢》(1987)等歌曲諷刺港人對財富和效率的片面追求和拜金主義、急功近利等社會風氣。

歌詞折射出的本土意識充滿反思意味,即關(guān)注本地事務(wù)和社會公義。回歸前香港本土主義的訴求主要是勞工的經(jīng)濟待遇的提升和中文爭取官方語言地位①,這與回歸后“本土本位”“香港優(yōu)先”等訴求大相徑庭,前者站在“小市民(相對當時‘大殖民政府及利益集團)的位置”②,關(guān)注教育、住房、就業(yè)、物價、市政建設(shè)等普遍性民生利益,后者以維護本土利益為借口,人為地將“本土性”與“中國性”對立起來。

六、香港本土主義的轉(zhuǎn)向與反思

香港本土意識是在特殊的歷史條件下,以共同的國族背景、殖民地經(jīng)驗、地緣情感、集體記憶和生活方式為基礎(chǔ)形成的,并不是一個純粹而先驗的“本質(zhì)”存在。本土性的意涵是一個變動的過程,被多種差異性因子所決定,充滿復(fù)雜多元的面相,并不是一個同質(zhì)化的概念。然而回歸以后,在多方因素的作用下,香港本土主義日趨政治化、狹隘化和本質(zhì)化。經(jīng)濟上,受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重創(chuàng),香港經(jīng)濟深層結(jié)構(gòu)性問題暴露;中央為提振香港經(jīng)濟出臺系列措施,但收益落入大財團和地產(chǎn)商的手里,未能普遍惠及中下階層,反而一定程度上擠壓了他們正常生活空間。香港市民反對以經(jīng)濟增長為優(yōu)先價值的發(fā)展模式,表現(xiàn)在反利東街清拆(2004)、保衛(wèi)天星和皇后碼頭(2006)、反廣深高鐵(2009)等行動中。政治上,片面強調(diào)“兩制”而忽視“一國”,追求絕對自治,加之國際政治勢力介入以及英國在香港過渡時期不切實際的制度安排等,使香港政治分歧、紛爭不斷。從反國民教育(2012)、占領(lǐng)中環(huán)(2014)到反逃犯修訂條例(2019)等,本土運動政治化訴求日趨強烈,行動方式也越來越激進,“本土化”內(nèi)涵逐漸窄化為一種區(qū)隔、切割甚至脫離中國母體的單一話語。文化上,香港和內(nèi)地的文化差異被夸大和絕對化。香港土生土長的新生代沒有太多直接的中國經(jīng)驗,自殖民地時期形成的西方中心話語及其構(gòu)筑的有關(guān)“文化他者”的知識譜系,一定程度上規(guī)訓著他們的“中國觀”。部分本土派預(yù)設(shè)神秘的本體優(yōu)先性,以本質(zhì)化的方式來表述中國,在東方主義范疇所建構(gòu)的二元對立框架中,即西方對東方、異域?qū)Ρ就?、現(xiàn)代對古老、進步對落后等,想象出一種較為優(yōu)越的“本土”文明。這在反“雙非”、反水貨客、反內(nèi)地游客等運動和相關(guān)文本中均有所呈現(xiàn)。近年來《喜帖街》(2008)、《睜開眼》(2012)、《太平山下》(2013)、《美麗新香港》(2014)等流行歌曲,以“曾經(jīng)——現(xiàn)在”、“本土——外來”等對比,借城市空間變遷隱喻本土文化危機和香港精神的失落。

就似這一區(qū)曾經(jīng)稱得上美滿甲天下,但霎眼全街的單位快要住滿烏鴉。(《喜帖街》)

舊老區(qū)給拆建,自在游客買下千噸客船。在這刻,若見證,渾濁廢棄彌漫。(《睜開眼》)

這個家快不似家似將要遷拆傾塌改建的大廈,……經(jīng)典的獅子山,越望越像夢幻?,F(xiàn)在是爛斗爛,今天的紫荊花金得太糜爛。(《太平山下》)

這香港已不是我的地頭,就當我在外地旅游,自美夢再不可尋求。(《美麗新香港》)

《喜帖街》的詞作者黃偉文表示這首歌是獻給香港和香港精神的。這涉及到香港身份認同的關(guān)鍵問題:什么是香港精神或者核心價值?2004年,香港一批知識分子、中產(chǎn)專業(yè)人士聯(lián)名簽署了《捍衛(wèi)香港價值宣言》,直指近來香港核心價值備受沖擊,呼吁市民捍衛(wèi)“港人引以自豪、也與全球現(xiàn)代化文明接軌的一些體現(xiàn)香港優(yōu)勢的核心價值,它們包括:自由民主、人權(quán)法治、公平公義、和平仁愛、誠信透明、多元包容、尊重個人、恪守專業(yè)?!雹俚踉幍氖?,這些“香港優(yōu)勢”價值主要從西方文明移植過來,與自下而上形成的、推動香港騰飛的“獅子山精神”并沒有太大關(guān)聯(lián)。對此,香港學者霍韜晦指出,“自由、民主等現(xiàn)代社會所公認的、普遍的價值,并不能算是香港所特有或?qū)ο愀郯l(fā)揮過最重要作用的價值。既然說香港價值,那么就要有香港性,不能抽離香港的時空,更不能抽掉深藏于香港人血脈中的中國文化因素?!毕愀圪囈猿晒Φ幕俺擞墓苤颇J酵?,更有中國人自身的刻苦耐勞、自我磨練、自我創(chuàng)造、決不把愿望寄托于別人,包括殖民政府身上,這也就是所謂的獅子山精神,其實是中國文化的精神,能處逆境、能處憂患、永遠向前?!雹?/p>

七、結(jié)語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社會通過對國族身份的追尋和對香港共同體的想象,構(gòu)筑脫離殖民者的主體性身份認同。沿著這兩條路徑,流行歌曲形成了兩種敘事策略:一是國族論述,以地理山川、民族歷史重拾國族身份;二是本地敘事,以本地空間、小市民日常生活史建構(gòu)香港意識。在殖民歷史語境中,國族認同抑或本土認同均是反殖民的具抵抗性的身份認同③,二者不是互相排斥的,而是共同構(gòu)成港人身份認同的立體面貌。本土意識的匯聚以共同的國族身份為注腳,而根植于民族心性和文化傳統(tǒng)的香港日常生活史,與國族論述同樣具有反殖民意義。這時期香港流行歌曲不僅是香港反殖民文化實踐的經(jīng)典文本,也是重建有關(guān)本土與國族的歷史論述的重要資源。歌詞反映和建構(gòu)的本土意識,是一種以港為家的歸屬感,以反思社會現(xiàn)實和關(guān)懷民眾普遍利益為特質(zhì)。由此,我們有必要重新檢視近年來香港本土主義過分強調(diào)“本土”面向而忽略其“中國性”的偏蔽,走出本土神話化的迷思。

(唐佳希,傳播學博士,華南師范大學新聞傳播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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