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贏

閱讀就是自由，這也是我個人這些年讀書的淺見和經(jīng)驗，首先有一段話和大家分享一下：

使我得救的，是看書。接觸文學，接觸世界文學，不啻是逃出民族虛榮心的監(jiān)獄、市儈的監(jiān)獄、強迫性的地方主義的監(jiān)獄、愚蠢的學校教育的監(jiān)獄、不完美的命運和壞運氣的監(jiān)獄。

文學是進入一種更廣大的生活的護照，也即進入自由地帶的護照。文學就是自由。尤其是在一個閱讀的價值和內(nèi)向的價值都受到嚴重挑戰(zhàn)的時代，文學更是自由。

——蘇珊·桑塔格

這是我最喜歡的美國文學評論家蘇珊·桑塔格所寫，我正是從這段話得到一個啟發(fā)。她說文學就是自由，我覺得閱讀就是自由。

一

首先回顧下我的閱讀經(jīng)驗。

我小學時家里條件還可以，我父母也是比較“文藝”的。20世紀80年代，家里有瓊瑤的書，還有小人書，各種演義等等，所以我那時看書比較雜，比如 《水滸傳》《三國演義》《少年科學》《十萬個為什么》《童話大王》《故事會》等等，我都看。到了初中，就迷上了言情小說、武俠小說。

當時上學是比較寬松的，有一段時間三點多放學，就到小說攤找一本言情小說和武俠小說，看完再回家吃飯。當時就覺得除了讀書也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上初中開始喜歡讀世界名著，當時買了很多，《白癡》，《復活》，大仲馬的《三個火槍手》，小仲馬的《茶花女》，雖然根本讀不懂，但非要放在手上拿來讀一讀，覺得很有檔次。

到了高中，我讀的還是以武俠小說為主，甚至上課看武俠小說還被老師沒收過，也開始涉獵科幻小說，那時我有大量的閱讀時間，讀了很多世界名著，唐詩宋詞。也正是此時，開始涉獵了一些哲學的東西。

二

為什么要回顧我自己的閱讀經(jīng)驗呢？剛才蘇珊·桑塔格說文學就是自由，其實自由這個詞很有意思，以我現(xiàn)在的眼光看，我小時候讀書其實是抓到什么就讀什么，現(xiàn)在看過去，那些書很一般，甚至看來是“有毒”的。但這個過程給了我自由。

劉仲敬在《論讀書之必要浪費和錯誤》中說：路徑要在蕪雜中自己顯露，才有野草一樣的力量。雜質(zhì)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必讀書目當中，刪掉的恰好就是雜質(zhì)。

我覺得這句話傳達的意思是閱讀就是自由，實際上我們就是要看很多不必要的書，用現(xiàn)在的眼光看非常低級的書，非常幼稚的書，這樣才能找到自己的路徑。

后來我有一個反思，就是讀書的品位不是強加的，而是在一個人不斷閱讀中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也走過彎路。剛工作的時候，我把看起來很高深的書，很有檔次的書一股腦地推薦給學生去看。我說這本書多么好，多么妙，學生也會感興趣，但事后去閱讀的不多。

其次他們身邊的環(huán)境也沒有多少人讀書，無法形成讀書的氛圍。我就想辦法，想怎么樣能帶著他們讀書。在整個過程中，我有兩個比較痛的徹悟：首先要有書讀;其次讀的書要秉承的原則是一定要有趣，讀的形式一定要自由，由此能達到一個閑適的效果。

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實際上是我個人教學這么多年的體會，學生只要有書他就會去讀。其次是環(huán)境。我覺得我們可以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查《說文解字》，學校的“?！痹诶锩娼鉃椤澳厩簟?，即帶上一個枷鎖。古代學校其實有三種說法——庠、序、校，但不知道為什么最終古人選擇了校這個名稱?，F(xiàn)在有的學?？赡軣o限接近了“校”的本意，那就是木囚，把人關在里面。我們再去看古希臘，我在一個學者的書上看到，學校的本意是悠閑，而教育的本意是玩耍。這是很不同的見解。

回到剛才的問題，通過實踐我們知道，要自由地閱讀，一定要把閱讀當成一種玩耍，不帶功利性，不帶目的性，不帶任何強制手段去閱讀，這樣才能閱讀得好。

三

但是自由也是有前提條件的，一個人必須有選擇權(quán)才能有自由，現(xiàn)在的學生沒有選擇權(quán)。他們出去見到的環(huán)境，比如地攤上、報刊亭全都是青春雜志。當然我不是說青春雜志不好，我也鼓勵他們看，但他們只有這些東西，其實是沒有選擇權(quán)的，實際上很多事情因此就被誤解了。

我以前相信一個論點，即中國人真的是不愛讀書。但是真的嗎？我覺得中國人不是不愛讀書，是沒法愛讀書。為什么呢？因為他沒有選擇，周圍就是這樣的環(huán)境，見不到書怎么去讀書呢？

截至2010年，我國共有縣級以上獨立建制的公共圖書館3076個，全國公共圖書館的總藏量7.8億冊，聽起來好像很多，但人均擁有圖書館的館藏量是0.58冊，也就是說平均44萬人擁有一座圖書館。平均3201平方千米才擁有一座公共圖書館。

所以我發(fā)現(xiàn)想要孩子讀書，自由地讀書，必需的前提條件是：得有書給他們讀，有大量的書給他們選擇。

四

接手學校文學社后，我把文學社教室改造成了一個圖書館。我把自己家里放不下的書往學校搬，之前是400、500本，現(xiàn)在已經(jīng)搬去了800本，我的目標是1000—1500本，保證充足的藏書量，提供學生選擇的自由。

個人的圖書館建立以后，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帶著學生去讀書。讀書原則就是有趣、自由、閑適。到底怎么樣才能讓學生喜歡讀書？我覺得首先不能把讀書的意義強調(diào)得太高，就把書放在那兒，他們想讀就讀，不想讀就不讀，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書目的選擇上，我選的一定是有意思的書，我的圖書館里科幻小說是最多的，因為我從小就喜歡，科幻小說是最貼近學生的，科幻小說借閱率也是最高的。而且科幻小說延伸的空間非常多，比如時空小說牽扯到很深的物理學原理，機器人小說牽扯到人和物同化異化的問題。

雖然我并不反對學生讀武俠小說、玄幻小說、青春小說之類，但是作為老師還是要有所引導，我會盡量把好的書籍呈現(xiàn)在閱覽室里面。

開始的時候我讓大家隨便讀，想讀就讀，不想讀就不讀，可以隨便地借閱。后來我覺得不行，便想辦法“忽悠”大家，方式有幾種：一是平時在上課時，能涉及的就在課堂上提起，我會敦促大家去圖書館看。

我印象中最深的是《路西法效應》，講的斯坦福監(jiān)獄囚犯實驗，一組大學生扮演獄警，一組大學生扮演囚犯，三個月出現(xiàn)虐囚事件的一個實驗。我開始給學生看電影《浪潮》，看完組織學生討論，討論完我就讓大家去看《路西法效應》?？赐觌娪爸笏麄兙陀信d趣了，雖然他們不太能讀懂，但大多都翻看了。

二是讀完要有交流，讀完之后一點都不管不問是不行的。所以我每隔一段時間都組織一次讀書交流會，他們讀的書很多都是我推薦的。

三是按類別推薦書目。我覺得應該寫推薦書目，而不是必讀書目，更不要說這是你人生中應該讀的，必須讀的。我覺得列書目就是給對方一個范圍，而不是強制學生去讀。如果學生覺得有比書目推薦的更好的書，那就去讀另一本也無所謂。

后來我開始寫書目導讀，我把放在閱覽室里值得他們讀的有意思的書，寫了一些導讀。當然我野心很大，我打算把高中必修一到五每一本書都列一個推薦書目的范圍，每一本我都要寫一個導讀。

導讀的目的就是和學生進行交流，我把我讀書的經(jīng)驗與他們分享，也期待他們在隨筆、摘抄等等其他的形式之外給我反饋，最近讓我高興的是，這種反饋越來越多。

五

最近一段時間我?guī)е鴮W生讀書，我發(fā)現(xiàn)，一開始可以開玩笑逗你玩，但最終還是要落到人心上面去。

前一段時間我?guī)W生讀完了加繆的《局外人》，說實話這部小說我以前都沒有好好讀過，我?guī)W生讀的過程中，學生能夠說出對人物的理解，而且這種理解都非常的精彩。

我就又產(chǎn)生了“荒謬”的想法，我想實際上語文教學就是要讓學生讀最好的東西，可現(xiàn)實是學生讀的一些東西，把他們的胃口都敗壞掉了，導致學生最后都不知道該怎么讀了。

說來也是很巧，有了這個想法后，我很快找到了理論依據(jù)。我買了一本書叫《什么是杰作》，書的作者丹齊格認為，一流的作品是好懂的，二流的作品往往是不好懂的。

這就是我自己的探索和實驗，到現(xiàn)在還沒有結(jié)束，我們在閱讀的過程中就要秉承有趣、自由、閑適的原則，不能讓學生覺得讀書是非常痛苦的事情。當然了，讀書是要下苦功的，要帶有嚴肅的思考，但是開端要有趣。就像史蒂文斯的兩行詩：讀者變成了書本，而夏夜就像書本的意識。這樣的工作要一步一步做，不期速成。

我最后的反思把自己前面做的事情顛覆掉了，因為伍爾夫曾經(jīng)說過：事實上，關于讀書，一個人可以給另一人的唯一建議是不要接受任何建議。我們?nèi)缃裰荒馨凑兆约旱拈喿x經(jīng)驗，和學生交流，或者說，只有我們對他們了解才能推薦他們?nèi)プx，不然我們的閱讀建議只能是空中樓閣。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