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通讀哈代與沈從文的作品,如同在歷經(jīng)書中描寫的主人公那被悲劇命運籠罩的一生,而通過主人公不同的悲劇命運,兩位作者又表達著對社會發(fā)展的思考和隱憂,以及對于故鄉(xiāng)的熱愛。邊城的理想世界干凈純粹、充滿詩意,威塞克斯也貼近自然,舒展人性,書中以湘西與威塞克斯的殘酷世界悲劇宿命的無可奈何以及悲劇意蘊的生命美學(xué),寄托著作者對于故鄉(xiāng)的熱愛,對于自然之美的歌頌。顯示出作品在現(xiàn)代語境中的最根本意蘊——回歸家園的意識和回歸自然的理想。
關(guān)鍵詞:哈代;沈從文;鄉(xiāng)土小說;悲劇意識
作者簡介:黎巧利(1992-),女,碩士研究生在讀,陜西理工大學(xué),723001,研究方向:比較文學(xué)與世界文學(xué)。
[ 中圖分類號 ] :I206 [ 文獻標識碼 ] :A
[ 文章編號 ] :1002-2139(2019)-30-0-02
十九世紀末,英國著名現(xiàn)實主義大師哈代在他的《德伯家的苔絲》中,小鎮(zhèn)姑娘苔絲那凄美動人的愛情與命運令我們扼腕。二十世紀初,來自中國邊地湘西的田園歌者沈從文,筆下渡船老人的孫女翠翠那不染塵世的清純與悲涼的遭遇讓我們?yōu)橹畡尤?。邊城的詩意,威塞克斯的美好,雖然出自完全不同的作者、時代以及文化圈,但是在文學(xué)大海里尋覓,作者筆下那些人性的體察,那些對于悲劇命運的描寫都讓我們難以忘懷。
一、湘西與威塞克斯的殘酷世界
哈代認為,地位、財富、門第、教育等社會因素破壞了人們善良美好的自然天性。如在其作品《德伯家的苔絲》中,苔絲起初擁有大自然所賦予的美好資質(zhì),那是一種能讓人沉迷的美與活力,小說寫道“她是一個姣好齊整的女孩子——也許她跟別的幾位比起來,不一定更姣好——不過她那兩片嬌艷生動的紅嘴唇兒,一雙天真純潔的大眼睛,使她在容貌和顏色上,平添了一段動人之處。”她具有小鎮(zhèn)姑娘的純美天性,親切友善、敢于擔當。然而正是這樣一位清純美好的“大自然之女”,卻在社會背景、家庭壓力、個人性格等多重復(fù)雜因素交織的巨大推力之下,一步步走向了最終的毀滅。這不只是苔絲個人的悲劇,也是人類自身的悲劇,社會歷史的悲劇。顯然,透過作品不難體察到:“真正使苔絲無路可走的是她的貧困,無論心理的、精神的、社會的、宗教的原因,都是同她的貧窮聯(lián)系在一起的,一切內(nèi)在的,外在的因素都在經(jīng)濟力量的制約下發(fā)揮作用。”因此,作者曾經(jīng)說過,他寫人間悲劇無非是要人們正視丑惡的世界。他所處的那個時代本質(zhì)上就如同一出悲涼的戲劇,資本主義文明的發(fā)展強烈要求個體自由的全面實現(xiàn),其與農(nóng)業(yè)文明衍生的宗法制度以及倫理道德造成的沖突也達到了極致,這樣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正是影響他小說主人公悲劇命運的根源。
如果說哈代以新舊兩種文明的沖突為作品的切入點,側(cè)重從社會物質(zhì)層面予以表現(xiàn),那么沈從文似乎更加注重對人物精神層面的剖析?!吧驈奈淖髌窡o論在內(nèi)容上還是在形式上都沒有哈代作品中的種種神秘、陰森和悲慘的情境……可是,如果我們透過作家蒙在我們面前的那塊綠紗,我們就會看到掩蓋在綠意下的長河岸邊的種種不幸和悲憂”,每個人物的命運仿佛在他人掌中百轉(zhuǎn)千回。在他生活過的故土、不同民族文化融合迸發(fā),就像自幼融入他的骨子里,賦予他多彩而又豐富的想象和少數(shù)民族長期生活在封閉落后的逼仄環(huán)境中,文化與社會被長期壓制的憂思。
沈從文筆下兩重世界涇渭分明,自詡為文明和進步的城市是一種疾病,泥土里面掙扎的貧婦和病兒是病,虎雛里學(xué)壞的小兵是病,顧問官里扭曲的貪婪,都市婦人中扭曲的愛情都是病。而以三三、翠翠和阿黑為首的邊城故事是藥。也許桃花源是避世的,不能根治頑疾。汪曾祺說:“《邊城》是一個懷舊的作品,一種帶著痛惜情緒的懷舊。”在具體寫作手法上,沈從文并不像哈代那樣善于描繪宏大廣闊的社會圖景,而是側(cè)重一些具體生活場景的精雕細刻,并以中國古代寫意的手法描摹出人們所面臨的生存困境。“他自小熟悉川、湘、鄂、黔四省交界的那片土地,熟悉那延綿千里的沅水流域以及這一帶人民的喜怒哀樂、鮮明生動的生活方式和吊腳樓下樸實無華的鄉(xiāng)俗民風(fēng),因此日漸形成了對民間的、世俗的東西具有特殊敏感的審美情趣?!彼麑枢l(xiāng)的農(nóng)民、士兵、漂泊的水手、船工、吊腳樓的下等娼妓,以及童養(yǎng)媳,小店伙計等等,都懷有不可言說的同情和關(guān)注。這里有血有淚,但更多的是對于追求瑣屑生活的美好期望的破滅,是人格遭受殘酷踐踏的蒼涼。
二、悲劇宿命的無可奈何
哈代善于從資本主義的滲入,從宇宙,生命、制度的永恒矛盾關(guān)系等角度探求悲劇宿命的成因,充滿批判色彩、宿命意識、悲情和詩意。 這種悲劇的宿命意識在其鄉(xiāng)土小說中多有體現(xiàn)。而究其成因,主要有二:一方面,哈代自幼生活在宗法制鄉(xiāng)下,古老的英國宗法文明中又存在著為人熟知的宿命論的色彩。也就是說在世界觀形成之初,這種文化共同意識就已經(jīng)深刻的影響到了作者的人生基調(diào)與獨特氣質(zhì)。另一方面,哈代筆下描寫的正是宗法社會的圖景。而人作為社會關(guān)系的總和,具有很強的社會性。在宗法制文明中,“命運”是一個逃避不了的命題,他深刻地影響著任務(wù)的生存方式與思維方式,許多社會現(xiàn)象與人物結(jié)局都可以用命運來做注解。因此,從命運這個角度來說,書中人物的悲劇就有了合理的解釋,很多不如意恰恰是命運的玩笑。苔絲對自己遭遇的一切無力反抗,相信一切都是自己的命。哈代對于生活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的人們內(nèi)心的矛盾和對于貧苦大眾苦難的認知,以及造成這種局面的成因的認知雖然帶著唯心主義的“宿命論”意識, 但他對于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社會的揭露和反思,卻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人們通過認識到不美好一面的存在,而去積極地推動社會變革。
同樣,在沈從文的鄉(xiāng)土小說中也存在著厚重的命運悲劇觀念。在其小說中,人們對未知的世界的向往與渴求便是“每一只船總要有個碼頭,每一只雀兒總得有個窠”?!哆叧恰愤@部作品中翠翠愛情的悲劇,并不具有戲劇性,一切尚未發(fā)生就已消失,其中的巧合也讓我們不禁感嘆命運的巧合。翠翠美好善良,“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fā)愁,從不動氣”。小說原本是作者竭力營造出來的一種和諧、理想的詩意生活:“優(yōu)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突出了理想生活與殘酷現(xiàn)實帶來的差距,有力地回擊了現(xiàn)存的破舊社會狀態(tài)的不合理。但是,這些作品給我們的,卻不僅僅是“優(yōu)美”,更多的則是人在命運的變數(shù)面前的無助與無奈的憂傷。
三、悲劇意蘊的生命美學(xué)
如果把哈代與沈從文的鄉(xiāng)土小說置于形而上的層次來看,則其悲劇意識更顯示出其獨特意蘊。哈代小說中流露出一種生命悲劇意識,它立足于生命本體對人的生存際遇進行探詢,剖析了個人意志的毀滅及其在此過程中人心靈的痛苦和分裂。《苔絲》中的主人公也是生活在雙重性之中。她雖詛咒上帝,背叛宗教,可在她潛意識當中又把一切歸于天命。哈代鄉(xiāng)土小說中這種對個體生命悲劇性的剖析,從深層次揭示了雙重性人格的悲劇性特質(zhì)。
沈從文的小說中對于悲劇意識的關(guān)照來源于個體生命的張力?!拔沂莻€對一切無信仰的人, 卻只信仰‘生命’”。在湘西小說中, 他捕捉與再現(xiàn)了“生命”的基本形態(tài)。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選山地作基礎(chǔ), 用堅硬石頭堆砌它。精致, 結(jié)實, 勻稱, 形體雖小而不纖巧, 是我理想的建筑。這廟里供奉的是‘人性’?!遍L期以來,湘西世界由于地處偏遠,環(huán)境閉塞,現(xiàn)代文明遲遲不在此處落腳,被外部的人視為蠻荒之地,文化的落后失去了自己的話語權(quán),因此湘西人形成一種很強的自卑憂郁心理。 所以才有了《邊城》這部小說的問世,作者固執(zhí)地在書中展現(xiàn)湘西世界原始生態(tài)、人情世故的美好,書中展現(xiàn)的無憂無慮的翠翠、舍己為人的爺爺都是最本真的生命形態(tài):“從作品接觸到另一種人生,從這種人生景象中有所啟發(fā),對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層的理解”。他要撕碎這種生命的本真形態(tài),讓世外的人看到那些正在被毀滅的美好和生命本真意志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