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小恩
摘 要:以《金瓶梅》小說為藍本,結(jié)合文獻記載和文物考古資料,對其中女子服飾:袍、衫、襖、比甲、裙子等主衣作了分析研究,指出:《金瓶梅》中的大量服飾描寫,反映了晚明社會的服飾風貌,為明代服飾研究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關(guān)鍵詞:《金瓶梅》;晚明;女子服飾
中圖分類號:TS941.12?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文章編號:1674-2346(2019)01-0040-10
《金瓶梅》中大量的服飾描寫生動細致地反映了晚明社會服飾風貌,其中有關(guān)首飾、衣著、綢鍛等,大都可以與文獻記載、出土實物互為補充印證,為明代服飾研究提供真實寶貴的資料。筆者在此前對《金瓶梅》中女子 髻頭面作了探討①,本文著重討論《金瓶梅》女子的主衣:袍、衫、襖、比甲、裙等。
1? ? 袍
袍服在中國服飾史上有著悠久的歷史,其基本式樣為交領(lǐng),右衽,整體通裁,上衣下裳合成一體,廣袖寬身,長及腳踝。河南安陽殷墓出土的圓雕石人立像,所著便為交領(lǐng)右衽袍服。以出土文物為證,可見商代便有了袍服(包括深衣),后經(jīng)兩周至漢,褒衣博袍成了漢民族服飾的典型特征。以后歷經(jīng)時代變遷,袍服的局部如領(lǐng)、袖、裝飾等多有變化,但整體通裁、上下合一、廣袖寬身的基本式樣不變。
明代仕宦之家婦女亦穿袍,《金瓶梅》中多次出現(xiàn)婦女穿袍的描寫。
第40回,西門慶請裁縫給妻妾作衣服,其中吳月娘作為繼配正室做了兩件袍服:“一件大紅遍地錦五彩妝花通袖襖獸朝麒麟補子段袍兒;一件玄色五彩金遍邊葫蘆樣鸞鳳穿花羅袍”?!捌溆嗬顙蓛?、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四個都裁了一件大紅五彩通袖妝花錦雞段子袍兒”。孫雪娥“沒與他袍兒”
第43回,西門慶家宴請喬五太太(皇親,喬五之妻),喬五太太穿著“大紅宮繡袍兒”。
第78回,招宣王逸軒遺孀林氏見西門慶時“身穿大紅通袖袍兒”。同回,寫藍氏(千戶何永壽之妻,內(nèi)府御前生活所藍太監(jiān)之侄女)穿“大紅通袖五彩妝花四獸麒麟袍兒”。
第91回,孟玉樓改嫁李衙內(nèi)(清河縣知縣之子)時,“戴著金梁冠兒,插著滿頭珠翠、胡珠子,身穿大紅通袖袍兒”,“吳月娘那日亦滿頭珠翠,身穿大紅通袖袍兒,百花裙,系蒙金帶……”
第96回,春梅回衰敗的西門府看吳月娘時,“身穿大紅通袖四獸朝麒麟袍兒,翠藍十樣錦百花裙”。
從上述描寫看,明代女子袍服面料多樣,有緞、羅、錦、絨等;圖案豐富,有獸朝麒麟、鸞鳳穿花、錦雞等,麒麟最多;作為正式場合的禮服穿著,袍的顏色以大紅為主;款式為通袖。在明代,穿袍是有一定的身份限制的,上述穿袍女子多為仕宦之家的正妻,吳月娘是西門慶的繼配正室,第30回以后西門慶官至副千戶,吳月娘便貴為五品官之妻;喬五太太是喬五指揮使之妻,是皇親;林氏是招宣王逸軒之遺孀;藍氏是千戶何永壽之妻;小妾孟玉樓在西門慶死后嫁給了知縣之子李衙內(nèi);丫鬟龐春梅成了守備夫人后也穿上了大紅通袖袍服。
除了仕宦之家正妻著袍服外,品官妾室及家中其他女子也有著袍服的現(xiàn)象。第20回,西門慶做會親酒時,應伯爵等人要新嫂子出來拜見,李瓶兒穿的是“大紅五彩通袖羅袍兒”。李瓶兒原是梁中書的小妾,后又嫁給花太監(jiān)侄兒為妻,原是有一定的身份地位的,比起西門府其他妾室要高貴富裕得多,所以雖然成了西門慶的小妾,但在這樣的場合,以其原有的富貴,穿上“大紅五彩通袖羅袍兒”。與其形象是很相稱的。第37回,西門慶讓趙裁給韓愛姐做了“兩套織金紗緞衣服,一件大紅妝花緞子袍兒”,韓愛姐本只是西門慶家伙計韓道國的女兒,但因其被西門慶選中,將送到京師成為蔡京之大管家翟謙之妾,身份改變,地位隆升,自然要穿“大紅妝花緞子袍兒”了。第40回,西門慶作了副提刑后,給家中妻妾裁制新服,除了給正室吳月娘做了兩件袍服外,給“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四個都裁了一件大紅五彩通袖妝花錦雞段子袍兒”,孫雪娥在西門府的地位還不如春梅等丫鬟,因此“沒與他袍兒”。由此可見,在明代,女子袍服的多少、有無,象征著她在家庭和社會的身份、地位與財富。
明代女子袍服形制與品官常服同,多為盤領(lǐng)、右衽、通袖,禮服常用大紅色,胸背綴有方形補子。
通袖,是指袍服的胸前、后背及兩袖的紋樣是連成一體的,常見于明代官服,是喜慶場合所用,如結(jié)婚、晚宴、壽宴等,而且多為大紅色。上述所舉的《金瓶梅》中人物所著多為大紅通袖袍,人物身份多為品官正妻,服飾顯示出命婦的特色。
補子紋樣,按服制規(guī)定應與其夫或子相同,但實際應用中多不能嚴格遵守,尤其到明后期,士庶妻女的袍服亦常有綴補者,一切等級不拘,鸞鳳、麒麟、仙鶴、孔雀等均為常見題材。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五中“服色之僭”,將婦人列為三大僭擬無等的人群之一:“在外士人妻女,相沿襲用袍帶,固天下通弊,若京師則異極矣,至賤如長班,至穢如教坊,其婦外出,莫不首戴珠箍,身被文繡,一切白澤、麒麟、飛魚、坐蟒,靡不有之?!狈从沉水敃r婦女服飾逾制現(xiàn)象非常普遍。明末清初葉夢珠《閱世編》卷八:“蓋男子僭于外,法可以禁止。婦女僭于內(nèi),禁有所不及?!眲t揭示了婦女服飾之僭屢禁不止的根本原因。這在《金瓶梅》小說中也得到了反映,小說中吳月娘、藍氏、春梅的袍服都是“獸朝麒麟”補袍。按明代服飾制度規(guī)定,文武品官的補子中并無麒麟,麒麟是公侯伯及駙馬的繡補?!睹魇穩(wěn)酚叻救罰骸埃ê槲洌┒哪甓ǎ⒑?、骘崙虎插麒麟∽泽墓僖黃廢珊祝方跫Γ房茲福鈉吩蒲悖迤釩尊攏佛仞福咂氟狔悾似坊起浚牌佛起齲輝又傲啡擔環(huán)縵芄兮初簟N涔僖黃貳⒍肥ㄗ櫻貳⑺鈉坊⒈迤沸茴跡貳⑵咂繁耄似廢#牌泛B懟!庇幀岸哪甓ㄖ疲境螅詡壹斯貌⒎蚣凹漓朐蚍穹9畈蛉擻胍黃吠!鄙鮮魴∷抵械娜宋鏘勻徊皇粲詮畈蛉酥校泊鋝壞揭黃販蛉說募侗穡浞蚊饗雜庵疲煌髏徘?位小妾的“大紅五彩通袖妝花錦雞段子袍兒”也是違反明代服飾制度的,因為錦雞繡補是二品文官所屬。服制還規(guī)定:“官吏衣服、帳幔,不許用玄、黃、紫三色,并織繡龍鳳文,違者罪及染造之人。”①根據(jù)這一制度,吳月娘的“鸞鳳穿花”羅袍也是違制的。
從已出土的女袍看,違制現(xiàn)象也十分普遍。譬如江蘇泰州的徐蕃夫婦墓、處士劉湘夫婦墓。徐蕃官至工部右侍郎,乃正三品官階,出土時身穿圓領(lǐng)孔雀補服,符合服制規(guī)定,而其妻張氏為誥封淑人,卻穿著素緞麒麟圓領(lǐng)補服、八寶花緞仙鶴交領(lǐng)補服。劉湘妻丘氏僅為處士之妻,出土時卻穿著素緞獅圓領(lǐng)補服、素緞麒麟交領(lǐng)補服?!睹魇穩(wěn)酚叻救芳竊兀骸埃ㄕ率輳按腿撼即蠛燉偹柯奚錘饕弧F浞黃范放#販捎悖夫摹⑽迤拂梓耄⑵咂坊?、彪。翰翐搭l啦幌奩芳督雜胙?;惟部曹五茝U虜揮搿J蔽某擠嘁宰呤蓿梓脛謁鈉罰紉焓亂病!閉履曇淶筆強裊斯倜穹位炻業(yè)睦孽九壬酰笫纜漚恢埂U攀蝦頹鶚戲直鹱溆謖亂院蟮募尉甘荒輟⑷吣輳嗾彌っ髡庖壞恪!督鵪棵貳煩墑橛諑 ⑼蛑洌浞握梅從沉嗣髂┵栽轎ブ葡窒笱現(xiàn)氐淖純觥?
2? ? 衫
衫是古代婦女普遍穿著的服裝,一般為單衣,不加襯里,多為夏季穿著。兩漢魏晉時期,質(zhì)地輕薄、兩袖垂直寬博是女衫的典型特征。南北朝以后,受胡服影響,婦女衣衫一度流行窄袖,隋代及唐初,婦女的服裝仍以窄袖為主。盛唐以后,衣式逐漸寬大。唐周昉《簪花仕女圖》中,貴族女子身著粉胸半露的袒胸寬衫,衣袖寬大幾乎及地,質(zhì)地輕透可清楚地看到衫內(nèi)長裙。宋代以后,由于崇尚理學,社會風氣漸趨保守,婦女衣飾也趨于拘謹,女衫不再像以前那樣袒胸露脯。
至明代,洪武元年,朱元璋詔令要革除“胡俗”,恢復唐代的衣冠制度,朝廷官員又開始穿戴幞頭靴袍,士庶妻子也多著團衫。這時期有一種大袖衫,或稱大袖,其實便是團衫,因其兩袖寬大而得名。周錫保在《中國古代服飾史》中對明代大袖衫的形制有仔細的描述(領(lǐng)闊三寸,兩領(lǐng)直下一尺間綴紐子三個。前身長四尺一寸二,后身長五尺一寸,內(nèi)九寸八分行則摺起,末綴紐子二。紐在掩紐之下,拜時則放之。袖長三尺二寸二分,根闊一尺,口闊三尺五分,落摺一尺一寸五分。掩紐二,就用衫料,連尖長二寸七分,闊二寸五分,各于領(lǐng)下一尺六寸九分處綴之。于掩下各綴紐門一,以紐住摺起后身之余者。兜子亦用衫料二塊,斜裁,上尖下平,連尖長一尺六寸三分,每塊下平處各闊一尺五分,縫合于領(lǐng)下一尺七分處綴之,上綴尖皆縫合以藏霞帔后垂的末端。①)根據(jù)周錫保的這一描述,大袖衫有兩個明顯的特點:衣身長、袖長且寬博。其中“前身長四尺一寸二,后身長五尺一寸”、“袖長三尺二寸二分,根闊一尺,口闊三尺五分”。這與唐代貴族女子的“袒胸寬衫,衣袖寬大幾乎及地”是相同的。江西南昌明寧靖王夫人吳氏墓出土一件素緞大衫,直領(lǐng)、對襟、寬擺、大袖,背后底端縫三角形衣綴一片。衣身前后長短不等,前身長123厘米、下擺寬125厘米,后身長138厘米、下擺寬206厘米,通袖長242厘米、袖口寬91厘米,出土時穿在墓主身上最外層。文獻記載和出土實物都可見此衫的寬博。此衫被定為命婦及士庶婦女的禮服。按照服飾等級制度,命婦禮服的質(zhì)料、色彩、紋樣依其夫或子的品級而定,士庶妻雖然亦以大袖衫為禮服,但只能用紫、綠、桃紅及諸淺淡顏色,質(zhì)地、紋樣也都有嚴格的限制。但是,在現(xiàn)實社會中,尤其是僭越現(xiàn)象嚴重的明代晚期,服飾制度只是一紙空文而已,很少有人遵守。
《金瓶梅》中的女子多為士庶妻妾,活動場所多為西門府等家居之地,因此女子家常所穿的衫多為窄袖,穿著大袖衫的情景少見。小說第2回西門慶巧遇潘金蓮時,潘金蓮穿的是毛青布大袖衫,似乎可看作特例。這一回作者對潘金蓮的形象有一番細膩的描繪:
頭上戴著黑油油頭發(fā) 髻,一逕里踅出香云,周圍小簪兒齊插。斜戴一朵并頭花,排草梳兒后押。難描畫,柳葉眉襯著兩朵桃花。玲瓏墜兒最堪夸,露來酥玉胸無價。毛青布大袖衫兒,又短襯湘裙碾絹紗。通花汗巾兒袖口兒邊搭剌。香袋兒身邊低掛。抹胸兒重重紐扣香喉下。往下看尖翹翹金蓮小腳,云頭巧緝山鴉。鞋兒白綾高底,步香塵偏襯登踏。紅紗膝褲扣鶯花,行坐處風吹裙袴??趦豪锍姵霎愊闾m麝,櫻桃口笑臉生花。人見了魂飛魄喪,賣弄殺俏冤家。
這時的潘金蓮還是武大的妻子,雖然家境貧困,服飾材質(zhì)普通,但是潘金蓮從頭到腳打扮的妖妖嬈嬈,用吳月娘的話說: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她身上的毛青布大袖衫,雖然材質(zhì)遠不如綾羅綢緞,但卻是當時時尚的面料。明末宋應星《天工開物》“彰施”篇“染毛青布色法”記載:“布青初尚蕪湖千百年矣。以其漿碾成青光,邊方外國皆貴重之。人情久則生厭。毛青乃出近代。其法取淞江美布染成深青,不復漿碾,吹干,用膠水摻豆?jié){水一過,先蓄好靛,名曰標缸。入內(nèi)薄染即起,紅焰之色隱然。此布一時重用?!睆摹耙粫r重用”四字可知“出自近代”的毛青布在明代末年曾為時尚面料。 髻、頭飾、花鈿、毛青布大袖衫、細褶湘紋裙、通花汗巾兒、香袋兒、抹胸兒、重重紐扣、金蓮小腳、紅紗漆褲、白綾高底鞋,諸多服飾元素的組合,突出了潘金蓮時尚性感的著裝特征。
小說第1回寫潘金蓮“梳一個纏髻兒,著一件扣身衫子,做張做致,喬模喬樣?!逼渲小翱凵砩雷印币矊儆谏李惙b,也表現(xiàn)了潘金蓮著裝的性感。這一衫子具體形制目前尚不清楚,但從“扣身”兩字猜測,應該是緊身的。陳芳在《從潘金蓮的服飾看晚明世風》一文中也認為,此衫最大的特點是“緊貼身體,暴露身材”“收腰大擺”,“潘金蓮穿上扣身衫子,是要顯露身材,招蜂惹蝶的”。①
《金瓶梅》中還有不少場面寫到不同女人穿著不同的衫兒。
潘金蓮的白布衫兒(第3回,三月春光明媚季節(jié))、薄紗短衫(第8回,三伏天)、白紗衫(第11回,六月夏日)、沉香色水違羅對襟衫兒(第19回,八月初旬)、白銀條紗衫兒(第27回,六月初一)、丁香色南京云綢 的五彩納紗喜相逢天圓地方補子對衿衫兒(第34回,中秋后)。
李瓶兒的藕絲對衿衫(第13回,夏月間)、大紅遍地金對襟羅衫兒(第20回,八月)、白銀條紗衫(第27回,六月初一)、織金云絹大紅衫兒(第35回)、丁香色云綢妝花衫(第62回)。
孟玉樓的翠藍麒麟補子妝花紗衫(第7回,端午剛過,初夏)、白紗衫(第11回,六月夏日)。
宋惠蓮的綠閃紅緞子對衿衫兒(第24回,元宵)、春梅的白線挑衫兒(第29回,六月初)、常二妻的月白云綢衫兒(第56回)。
……
從上面描寫看,小說中的衫兒多為夏裝(春末至秋初),質(zhì)地主要為輕薄的紗、羅;冬季也有穿衫的,但質(zhì)地厚實,宋惠蓮的綠閃紅緞子對衿衫兒便是一例;另外還有布、云絹、云綢等質(zhì)地。顏色有青、白、月白、藕絲、銀紅、翠藍、沉香色、大紅、丁香色等;樣式多為對襟(本書多寫作“對衿”),再精致些,領(lǐng)口部分或兩襟自上而下通以妝花織物緣出兩道寬緣,稱作“眉子”,并綴有金屬紐扣,如第67回,金蓮“上穿黑青回紋錦對衿衫兒,泥金眉子,一溜 五道金三川鈕扣兒”。衫又可如袍服一般綴補,作為盛裝禮服,本書第7回,孟玉樓與西門慶相親時,穿著“翠藍麟麟補子妝花紗衫”,第34回,潘金蓮回娘家給潘姥姥過生日,穿的是“丁香色南京云綢 的五彩納紗喜相逢天圓地方補子對衿衫兒”。
從工藝上看,有些衫很考究,工藝很復雜,譬如李瓶兒的幾件衫。
遍地金對襟羅衫兒。第20回,李瓶兒嫁給西門慶后,給吳月娘及眾人行遞茶禮時,她所穿的羅衫是采用了遍地金工藝的,“上穿大紅遍地金對襟羅衫兒,翠蓋拖泥妝花羅裙”。遍地金織物的地紋全用片金線、捻金線或捻銀線織成,織成品華麗珍貴。
織金云絹衫。第35回,吳大妗子家做三日,潘金蓮向西門慶討要做拜錢的禮物,西門慶先是答應給一匹紅紗做拜錢,但金蓮覺得與別人比顯得寒磣,拿出去被人笑話,于是西門慶“走到李瓶兒那邊樓上……對李瓶兒說:‘要尋一件云絹衫與金蓮做拜錢,如無,拿帖緞子鋪討去罷?!钇績旱溃骸悴灰佔永锶∪?,我有一件織金云絹衣服哩!大紅衫兒、藍裙,留下一件也不中用,俺兩個都做了拜錢罷?!崩钇績核徒o潘金蓮的不是一件普通的云絹衫,而是一件大紅色織金云絹衫??椊鹂椢锘蛉坑媒穑虿糠钟媒?,或大面積地應用各種金線、銀線交織于一件彩錦中,織金紋樣往往花滿地少,形成一種金彩輝映、瑰麗燦爛、典雅高貴的藝術(shù)效果。
云綢妝花衫。第62回,李瓶兒死后,西門慶向月娘說:“多尋出兩套他心愛的好衣服,與他穿了去。”月娘便吩咐李嬌兒、玉樓:“你尋他新裁的大紅緞遍地錦襖兒、柳黃遍地錦裙,并他今年喬親家去那套丁香色云綢妝花衫、翠藍寬拖子裙,并新做的白綾襖、黃綢子裙出來罷?!痹凭I衫,本來很普通,小說中常二也給妻子買過月白云綢衫,可見是平民服飾,但是采用了妝花工藝后,就大不相同了。妝花,原意是用各種彩色緯絲在織物上以挖梭的方法形成的花紋,這種織造方法始于唐代以后,經(jīng)宋元至明代,集緙絲的通經(jīng)回緯的挖花技術(shù)、織成緯錦的緯顯花方法、織金(銀)閃彩等織花技藝之大成,發(fā)展成為妝花緞及各類妝花織物,妝花織物最初是在緞地上挖花妝彩,以后把這種配色織造技法,發(fā)展運用到紗、羅、綢、絹、絨等不同質(zhì)地不同組織的織物上。其織成品色彩艷麗,雍容華貴。
3? ? 襖
襖是明代婦女使用最普遍的上衣,秋冬及春季都要穿著,有夾襖、綿襖,后者表里之間多絮有一層薄絲綿(亦有絮棉花者),以便保暖。宋高承《事物紀原》卷三曰:“襖子?!杜f唐書€酚叻盡吩唬貉嚳刨舴玻轡街7=弦越硨秩柜啵背右勻忠鬧啤V簾逼耄諧っ倍萄ィ涎F襖子,朱子玄黃,各任所好。若非元正大會,一切通用,蓋取于便事。則今代襖子之始,自北齊起也?!?/p>
明代的襖子樣式多為對襟,亦有交領(lǐng)右衽(又叫大襟)者,明憲宗《元宵行樂圖》中的嬪妃們穿的都是大襟襖。而對襟襖依其領(lǐng)式又有立領(lǐng)、圓領(lǐng)、方領(lǐng)之分。明王圻《三才圖會》中所繪祅子,便是立領(lǐng)對襟、妝花眉子、大袖收口的樣式。明范濂《云間據(jù)目抄》卷二描述婦女衣飾時,有“襖用大袖員領(lǐng)”,“員領(lǐng)”亦即圓領(lǐng)。此外還有方領(lǐng)對襟襖。北京定陵出土孝端、孝靖二后的夾衣、絲綿衣共104件,其中立領(lǐng)23件,方領(lǐng)47件,圓領(lǐng)12件,余者僅存殘片。這些女襖均為對襟、大袖,絕大部分在胸背部綴有方補,前胸左右襟各1塊,后背1塊。衣服的紐扣有2種,一種為絲質(zhì)紐袢扣,一種為金或鎏金銅扣,2種紐扣或單獨使用,或二者并用,比較常見的一種是領(lǐng)口用1對金紐扣,下部再用紐袢扣。
《金瓶梅》中出現(xiàn)的女襖極多,其樣式有對襟、大襟之別,且以對襟為多;質(zhì)地有綾、緞、羅、綢、絹、錦,又有妝花、織金、遍地金、遍地錦等工藝。如第15回,(正月十五)吳月娘穿著大紅妝花通袖襖兒;第40回,西門慶給吳月娘做了“大紅段子遍地金麒麟補子襖兒”、“沉香色妝花補子遍地錦羅襖兒”;第41回,給大姐、春梅及其他幾個丫頭各做了“大紅緞子織金對衿襖”,這種例子在小說中還有很多,可見在明代,以上幾種工藝面料用于服裝已經(jīng)相當普遍。從小說看,明代女襖色彩豐富,有白、青、綠、大紅、紫、蔥白、翠藍、銀紅、柳綠(第56回,吳月娘穿著“柳綠杭絹對衿襖兒”)、鴉青(第56回,孟玉樓穿著“鴉青段子襖兒”)、素青(第56回,李瓶兒穿著“素青杭絹大衿襖兒”)、沉香色(第14回,潘金蓮過生日時,“穿著沉香色潞綢雁銜蘆花樣對衿襖兒,白綾豎領(lǐng),妝花眉子,溜金蜂趕菊鈕扣兒”)、紫丁香色、玉色等,非常豐富,有素雅的,更有艷麗的,其中以白綾襖為最普遍、最時尚。
《金瓶梅》中多種場合、各種人物都穿白綾襖,尤其突出的是元宵夜。第15回,正月十五,吳月娘領(lǐng)著眾人到獅子街李瓶兒新買的房子里看燈,除了“吳月娘穿著大紅妝花通袖襖兒,嬌綠緞裙,貂鼠皮襖”外,“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都是白綾襖兒,藍緞裙”。第24回,“天上元宵,人間燈夕。正月十六合家歡樂飲酒。西門慶與吳月娘居上座,其余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孫雪娥、西門大姐,都在兩邊列坐,都穿著錦繡衣裳,白綾襖兒,藍裙子。惟月娘穿著大紅遍地通袖袍兒,貂鼠皮襖,下著百花裙”。家宴結(jié)束后,潘金蓮、李瓶兒、孟玉樓帶著一簇男女,到街市上走百病,“月色之下,恍若仙娥,都是白綾襖兒,遍地金比甲”。元宵節(jié)穿白綾襖,走百病,這是明代習俗,文獻對此有記載。明代《帝京景物略€肪磯返剖小芳竊兀涸凇案九嗦氏校韻膊。蛔甙儼。衷蛔咔擰保懟洞撼 菲嗉竊兀骸案九虐詛鄙潰傭校轎捫戎羆玻蛔咔擰V臉歉髏牛職蕩ザぃ僥兇酉?;盲?!雹俑九虐詛鄙潰讜誚嵐樽甙儼。搿督鵪棵貳訪枋魷嗪稀W甙儼〉哪康氖俏似砬笊硤褰】擔脛渭渲苡謾蹲甙儼⌒小范源擻屑鞘觶骸岸汲塹剖寫和肥ⅲ蠹倚〖彝諏睢R桃湯牙蚜煨」茫プ菏嶙弊甙儼 K籽源艘構(gòu)砜昭ǎ儼【」槌就林小2蝗喚衲昵葉嗖。劭菅郯燈販紜Lご┙滯匪迓模ひ椒蕉鈾!弊甙儼〔喚齙劬┝饜校淥胤揭燦寫訟八祝紜墩陸刂盡吩?“蕭鼓聲聞,燈火謎望,士女以類夜行(諺云走百?。?山東一些地方男女同時走百病,或謂之走老貌;嘉靖間刊《常德府志》云: “婦女相邀,成隊宵行,名曰走百病。”由此可見,走百病在南北方的情形大致相同,名目有走百病、踏太平、走云橋、走橋摸釘?shù)龋蠹s皆因行為的主旨祈求安康而稱。①
白色也是喪服的首選,我國自周代始已用素服(素衣﹑素裳﹑素冠等),均取白色。因此,白綾襖也是《金瓶梅》中女子服喪期間的主要著裝。第14回,李瓶兒買禮物坐轎子,“穿白綾襖兒,藍織金裙,白纻布 髻,珠子箍兒,與金蓮做生日。”此時李瓶兒戴白纻布 髻,穿白綾襖兒,應該與其丈夫花子虛剛剛過世,還在服喪期內(nèi)有關(guān);第63回,李瓶兒死后,院中愛月兒、李桂姐、吳銀兒等來祭奠她,“都一色穿著白綾對衿襖兒,藍段裙子”;第67回,如意兒問西門慶“討蔥白綢子,做披襖子”說是給李瓶兒穿孝,西門慶就教小廝鋪子里拿三匹蔥白綢來。第68回,西門慶在院中愛月兒家喝酒玩樂,吳銀兒來到,“頭上戴著白縐紗 髻,……上穿白綾對衿襖兒,妝花眉子”,西門慶見他戴著白 髻,問:“你戴的誰人孝?”吳銀兒道:“爹故意又問個兒,與娘戴孝一向了。”這里的白綾對襟襖兒也許也有“為娘穿孝”之意。第96回,西門慶三周年之日,守備夫人春梅備了祭禮到西門府祭奠西門慶,春梅“身穿大紅通袖、四獸朝麒麟袍兒,翠藍十樣錦百花裙,玉玎當禁步,束著金帶”,吳月娘“亦盛妝縞素打扮,頭上五梁冠兒,戴著稀稀幾件金翠首飾,上穿白綾襖,下邊翠藍段子裙”。吳月娘因為是西門府的主婦、“大娘”,這種身份和地位促使她的著裝一向端莊穩(wěn)重、雍容華貴,即便是元宵節(jié)時光,西門府其他小妾都著白綾襖之時,惟有她“穿著大紅妝花通袖襖兒”(第15回、第24回),但在這一回,在西門慶三周年之日,在光彩奪目的昔日丫鬟面前,她“縞素打扮”,穿著白綾襖,唯一的解釋,便是為西門慶穿孝。
從小說的描寫看,白綾襖在當時是一種時尚服飾,深得女子喜歡。在晚明時期,南曲中的妓女和蘇杭一帶的婦女,基本領(lǐng)導著天下服裝的新潮流。根據(jù)記載,南曲中妓女的衣裳裝束,“四方取以為式”。南曲妓女的服飾,大約以淡雅樸素為主,不崇尚鮮華綺麗,體現(xiàn)一種全新的審美情趣,白綾襖以其淡雅素樸的風格,正好符合時人這種審美情趣。在《金瓶梅》小說中,上至主子,下至歌妓奴才,無人不愛白綾襖。第41回,春梅見娘們作了新衣服,便使性子向西門慶討要衣服,她特別想添一件白綾襖,當西門慶答應給“一套緞子衣裳、一件遍地錦比甲”時,春梅道:“我還問你要件白綾襖兒,搭襯著大紅遍地錦比甲兒穿?!钡?5回,李瓶兒要送“一套上色織金緞子衣服”給唱曲兒的妓女吳銀兒,但吳銀兒更想要一件白綾襖兒穿,“實和娘說,我沒個白襖兒穿,娘收了這緞子衣服,不拘娘的甚么舊白綾襖兒,與我一件兒穿罷?!碑斃钇績航杏簭拇髾还窭锬贸鲆黄ブ厝藘傻乃山煓C尖素白綾送她時,吳銀兒的喜悅之情無以言表,她“連忙與李瓶兒磕了四個頭,起來又深深拜了迎春八拜”。白綾襖不僅年輕女子喜歡,就連上了年紀的婦人也鐘愛,小說中王招宣之妻,王三官的娘親――林氏,年已35歲,卻是個輕佻好色的嬌娘,第69回,她第一次與西門慶幽會,穿的便是白綾襖:“婦人(林氏)頭上戴著金絲翠葉冠兒,身穿白綾寬綢襖兒,沉香色遍地金妝花段子鶴氅,大紅宮錦寬襕裙子。老鸛白綾高底鞋兒,就是個綺閣中好色的嬌娘……”第78回,正月十二去西門慶家吃看燈酒,臨走時,又換了身白綾襖兒;而與其一同離開的何千戶娘子藍氏,年僅18歲,穿著大紅遍地金貂鼠皮襖,顯得莊重而又華貴。
白綾襖之所以成為時尚,大概一是因為其素凈雅致的色調(diào)與其他服飾更好搭配、襯托,就如春梅和吳銀兒所言,“搭襯著大紅遍地錦比甲兒穿”(春梅語)、“我要素的罷,圖襯著比甲兒好穿”(吳銀兒語);但更重要的是綾質(zhì)感華麗高貴,是其他白色衣衫所不及的。早在唐代就有詩人白居易寫就《繚綾》,盛贊其品質(zhì):“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應似天臺山上明月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絕,地鋪白煙花簇雪。”在明代,白綾又以松江府白綾為最?!对崎g據(jù)目鈔》卷二“記風俗”云:“綾布,乃松郡中土產(chǎn)。昔年綾尚厚重,今皆用輕且薄者?!保ǚ跺ァ对崎g據(jù)目鈔》)李瓶兒送給吳銀兒的松江白綾整匹重只有38兩,依據(jù)明朝的度量衡,16兩等于現(xiàn)在的1市斤,那么這匹松陵的重量只有2.5斤,確實如《云間據(jù)目鈔》所言,當時崇尚“輕且薄者”。
此外又有披祅(或曰披風)、皮襖,多為冬季使用,尤其是外出時,可穿在綿襖外面御寒。披襖形制約與男子氅衣相似,披而不帶,更沒有紐扣,一般絮有絲綿。如本書第14回,吳月娘穿“大紅緞子襖,青素綾披襖兒,沙綠綢裙”,第42回,王六兒“身上穿紫潞綢襖兒,玄色一塊瓦領(lǐng)披襖兒”,第65回,賁四娘子“穿著藍綢襖兒,白絹裙子,青段披襖”。這些自是婦女的一般裝束。但是皮襖就不同了,尤其是貂鼠皮襖等名貴的材質(zhì),絕不是一般人家的婦女能穿得起的?!督鹌棵贰肺鏖T慶妻妾中吳月娘有貂鼠皮襖,第15回、第24回、第46回都有吳月娘穿貂鼠皮襖的描寫,孟玉樓、李瓶兒、李嬌兒也有貂鼠皮襖,第46回寫元宵夜吳月娘領(lǐng)著她們?nèi)谴箧∽蛹页跃?,回來遇見下雪,幾個婦人都穿著貂鼠皮襖。何千戶娘子藍氏有貂鼠皮襖,第78回,“藍氏已換了大紅遍地金貂鼠皮襖,林太太是白綾襖兒,貂鼠披風,帶著金釧玉佩”,招宣府遺孀林氏穿的是披風,但同樣也是貂鼠材質(zhì)。
貂鼠皮襖價值不菲。從小說中可以看出,貂鼠皮襖不是一般婦女所能擁有的。西門慶的妻妾中,吳月娘千戶出身,又是正房,西門慶掙的錢都交給她保管;二房李嬌兒院里出身,決定了她有一定的財富積累;三房孟玉樓,更是因為財富才打動了西門慶,把她娶回家;六房李瓶兒,前兩任丈夫都給她留下了巨額財富:所以她們都有貂鼠皮襖。但是四房孫雪娥和五房潘金蓮就沒有貂鼠皮襖了:孫雪娥是由丫鬟升為妾室的;潘金蓮雖然靠著姿色得到了西門慶的寵愛,但是因為她娘家窮,前夫家窮,金錢上的困窘,使得她時時都會陷入尷尬的境界。小說第46回,元宵夜吳月娘帶著妾室,到自己的娘家去吃酒,回家時因為下雪,“吳月娘是貂鼠皮襖,孟玉樓與李瓶兒俱是貂鼠皮襖”,潘金蓮穿的皮襖,卻是由吳月娘作主從當鋪中臨時取來的別人家的舊皮襖,而且并非貂鼠皮,還著實被孟玉樓等人取笑了一陣。這次皮襖事件很傷潘金蓮的自尊,她當時就表示拒絕:“姐姐不要取去,我不穿皮襖。教他家里捎了我的披襖子來我穿罷。人家當?shù)?,好也歹也,黃狗皮也似的,穿在身上教人笑話,也不長久,后還贖的去了?!薄坝斜臼旅魅諉枬h子要一件穿,也不枉的。平白拾了人家舊皮襖,來披在身上做甚么?”由于貂鼠皮襖的昂貴,西門慶始終沒有為潘金蓮置辦一件真正屬于她自己的皮襖。因此,等李瓶兒一死,潘金蓮便向西門慶要李瓶兒的貂鼠皮襖:“把李大姐那皮襖拿出來與我穿了罷,明日吃了酒回來,他們都穿著皮襖,只奴沒件兒穿?!迸私鹕彶灰斾伒钠ひ\,只要李瓶兒的皮襖,也是因為李瓶兒的皮襖尤為珍貴,西門慶道:“他那件皮襖,值六十兩銀子哩,油般大黑蜂毛兒,你穿在身上是會搖擺?!保ǖ?4回)
4? ? 比甲
比甲,乃蒙元舊制,是一種直領(lǐng)對襟、無袖的衣服,兩側(cè)一般開衩,穿時罩于衫祅之外。其最初多為男子穿著,明以后則盛行于婦女之間。明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十四:“元世祖后察必宏吉剌氏,創(chuàng)制一衣,前有裳無衽,后長倍于前,亦無領(lǐng)袖,綴以兩襻,名曰比甲,蓋以便弓馬也。流傳至今,而北方婦女尤尚之,以為日用常服,至織金組繡,加于衫襖之外。其名亦循舊稱,而不知所起?!泵鞔鷭D女所穿比甲,雖是沿襲元制,但此種服飾的基本樣式卻早已有之,唐之半臂,宋之背心,皆是其類。宋高承《事物紀原》卷三:“《實錄》又曰:隋大業(yè)中,內(nèi)官多服半臂,除即長袖也。唐高祖減其袖,謂之半臂。”若說唐代流行的半臂還存半袖的話,宋代的背心,則與明比甲形制幾乎無異,只是長短不同。福建福州宋黃昇墓出土背心8件,質(zhì)地有羅、絹、縐紗等,皆為直領(lǐng)、對襟樣式,兩側(cè)開衩,襟上無紐襟或系帶。明代比甲的尺寸一般更長,猶如宋代的長袖褙子,長至膝下乃至裙邊不等,顏色、質(zhì)料、紋樣也都更為豐富;領(lǐng)型、對襟的樣式亦與宋代褙子無異。
比甲四時均可穿著,夏季可穿于衫裙之外,春秋冬則罩于襖裙之外?!督鹌棵贰分谐霈F(xiàn)的比甲非常多,質(zhì)地有云綢、緞、蕉布、紗、水緯羅、遍地金織物等,顏色也非常豐富。第11回,潘金蓮和孟玉樓在八月中秋乍寒還暖季節(jié),二人家常都穿著白紗衫兒,銀紅比甲,挑線裙子。第15回,正月十五元宵夜,吳月娘同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等人到李瓶兒家看燈,都穿著妝花錦繡衣服,“吳月娘穿著大紅妝花通袖襖兒,嬌綠段裙,貂鼠皮襖。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都是白綾襖兒,藍段裙。李嬌兒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樓是綠遍地金比甲,潘金蓮是大紅遍地金比甲,頭上珠翠堆盈,鳳釵半卸。”吳月娘是西門慶的繼室正配夫人,年紀又比其他妾室稍大,著裝自然顯得莊重,“通袖襖”外罩“貂鼠皮襖”,以顯示她在這個家庭的地位和身份;而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作為妾室,著裝與正妻吳月娘分明不同,作為年輕的妾室,穿著活潑而時尚:白綾襖兒,外罩一件色彩鮮艷的長比甲。第24回,也是元宵夜,潘金蓮等帶著一幫年輕女子在月光下走百病,“都是白綾襖兒,遍地金比甲,頭上珠翠堆滿,粉面朱唇?!钡?7回,六月初一,天氣炎熱,西門慶在花園與小廝一起澆花,只見“潘金蓮和李瓶兒家常都是白銀條紗衫兒,密合色紗桃線縷金拖泥裙子。李瓶兒是大紅焦布比甲,金蓮是銀紅比甲”。第24回,賁四娘子“穿著紅襖,玄色段比甲”。第29回,丫鬟春梅日常穿的“藍紗比甲”,第41回,春梅向西門慶撒嬌討要服裝,西門慶送給春梅、大姐各一件“大紅遍地錦比甲”。第37回、第49回、第60回,王六兒穿的“玄色緞金比甲”、“玉色紗比甲”、“玉色水緯羅比甲”等等。第56回,金秋時節(jié),西門慶閑來無事,與妻妾游園,其中金蓮穿著“銀紅縐紗白絹里對衿衫子,豆綠沿邊金紅心比甲兒,杭白絹畫拖裙子,粉紅花羅高底鞋兒”。第77回,鄭愛月兒見西門慶時,“上穿白綾襖兒,綠遍地錦比甲;下著大幅湘紋裙子,高高顯一對小小金蓮”。第78回,吳大舅來到西門府,吳月娘、孟玉樓和潘金蓮見他時都是穿著白綾襖兒,遍地金比甲,其中吳月娘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樓是“綠遍地金比甲”,潘金蓮為“紫遍地金比甲”。
從上述描寫看,比甲這種服飾具有一定的隨意性,以日常家居穿著較多,重大的禮節(jié)性的場合一般不穿比甲,《金瓶梅》中出現(xiàn)的比甲大多為女子家居時所穿,西門府各種重大宴飲活動時,西門慶的妻妾和赴宴的其他官員太太、女眷,不見有穿比甲的。比甲一般多為年輕女子所穿,小說中西門慶的妾室、丫鬟、院中妓女大多喜歡穿比甲。白綾襖或白紗衫配比甲是年輕女子追求的時尚,小說中提到的比甲大部分與白色衣衫相配,第15回、第24回元宵夜看燈、走百病,白綾襖外搭各色鮮艷的長比甲,似乎是約定俗成的,自不必說,在其他場合,年輕時尚的女子也喜歡用白色的衣衫來圖襯比甲:第11回,孟玉樓和潘金蓮家常都穿著白紗衫兒銀紅比甲;第27回,李瓶兒穿著白銀條紗衫兒大紅蕉布比甲,潘金蓮穿著白銀條紗衫兒銀紅比甲;第77回鄭愛月兒穿著白綾襖兒遍地錦比甲;第78回吳月娘、孟玉樓和潘金蓮都穿著白綾襖兒遍地金比甲;第41回,春梅向西門慶討要衣服,西門慶答應給她一件大紅遍地錦比甲時,她特別提出要一件白綾襖兒,“搭襯著大紅遍地錦比甲兒穿”;無獨有偶,第45回,李瓶兒要送吳銀兒一套上色織金緞子衣服時,吳銀兒也特別提出“更想要一件白綾襖兒”,“圖襯著比甲兒好穿”。
5? ? 裙
明代婦女一年四季無不穿裙,裙幅一般為6或8幅,式樣變化非???。明范濂《云間據(jù)目抄》卷二曰:“梅條裙拖、膝褲拖,初尚刻絲,又尚本色,尚畫,尚插繡,尚堆紗,近又尚大紅綠繡如藕蓮裙之類。”明末清初葉夢珠《閱世編》卷八“內(nèi)裝”:“裳服,俗謂之裙。舊制:色亦不一,或用淺色,或用素白,或用刺繡,織以羊皮金,輯于下縫,總與衣衫相稱而止。崇禎初,專用素白,即繡亦只下邊一、二寸,至于體惟六幅,古來已久,古時所謂‘裙拖六幅湘江水’是也。明末始用八幅,腰間細褶數(shù)十,行動如水紋,不無美秀,而下邊用大紅一線,上或繡畫二、二寸?!?/p>
《金瓶梅》中出現(xiàn)的裙子名目繁多,婦女的四季穿著無一處離得開裙。依其式樣、工藝、圖案等的不同,又有眾多的名稱,諸如挑線裙、拖泥裙、挑線拖泥裙、百花裙、百花拖泥裙、點翠縷金裙、寬襕裙、湘裙、寬拖子裙等等,質(zhì)地有綢、云綢、潞綢、絹、杭絹、熟絹、羅、緞、紗、綾、錦、綃、布等,顏色有白、藍、紅、綠、翠、嬌綠、沙綠、桃紅、大紅、翠藍、淺藍、黃、鵝黃、柳黃、玉色、蜜合色、紫丁香等,不可勝數(shù)。
拖泥裙,或謂拖裙,是指裙長度而言的,“拖泥”極言裙長曳地。服飾形象都是根據(jù)明萬歷間影印本《金瓶梅詞話》而畫的,從畫中可見女子上穿長襖或長衫,下穿曳地拖泥裙,有的外罩長比甲。因為衫、襖偏長,裙子露在外面的約有三四寸左右。第20回,李瓶兒與月娘敬茶時,“上穿大紅遍地對衿衫兒,翠藍拖泥妝花羅裙”;第27回,潘金蓮和李瓶兒“家常都是白銀條紗衫兒,密合色紗桃線穿花鳳縷金拖泥裙子”;第41回,西門慶給大姐、春梅等人作了衣服,其中裙子都是“翠藍邊拖裙”。
寬襕裙,是指裙中部用織金、妝花等織物,或用刺繡、繪畫等技巧,裝飾出一條絢麗的襕邊,穿時橫在膝部上下,故又叫膝襕。這是從裙子的裝飾角度來區(qū)分的。襕裙有單襕和雙襕之別。北京定陵共出土女裙47條,其中膝襕裙12條,分別為單襕4條、雙襕8條。單膝襕裙紋飾相同,均在裙中部飾有織金妝花龍紋襕;雙膝襕裙中除2條為刺繡紋飾外,其余均為織金妝花紋飾。山東曲阜孔府舊藏的明代服飾中,也有1條雙膝襕裙,為五幅料制成,暗花紗質(zhì)地,織金妝花龍紋襴,襕之前后正龍各1條,行龍9條,間飾翔鳳、牡丹、茶花、菊花、荷花、梅花、海水江崖等紋飾。小說第7回,西門慶相看孟玉樓,玉樓“上穿翠藍麒麟補子妝花紗衫”,下裙就是“大紅妝花寬襕”;第69回,西門慶第一次與林氏幽會,林氏穿著“大紅宮錦寬襕裙子”;第89回,成為守備夫人的春梅,打扮得粉妝玉琢,“上穿大紅妝花襖,下著翠藍縷金寬襕裙子”。小說中還有“寬拖子裙”、“寬拖裙”,大概也是指寬襕裙,因其裙長曳地而稱之。第40回,月娘的“翠藍寬拖遍地金裙”;李瓶兒也有翠藍寬拖子裙,第62回,她死后,吳月娘吩咐李嬌兒、孟玉樓把此裙找出來隨葬。
湘裙,是一種細裥裙,又稱湘紋裙,其特征是裙幅寬大,褶裥層層疊疊。從唐末五代起,婦女下裙裙幅增多;宋代以后,裙幅更增至8幅、12幅等,褶裥多到“百疊”、“千褶”,寬大曳地,行動時款款如水紋,形成“輕移蓮步,款整湘裙”的風尚。唐代詩人李群玉“裙拖六幅湘江水”(《同鄭相并歌姬小飲戲贈》)與孟浩然“行即裙裾掃落梅”(《春情》)正是描繪出了這種意境。這種服飾風尚從某種程度上反映出晚唐以后豪華侈糜的社會風尚,同時也體現(xiàn)了對華夏民族褒衣博袍服飾風尚的傳承。《金瓶梅》中多次明確提到湘裙。第2回潘金蓮出場時毛青布大袖衫襯湘裙;第11回,李桂姐“輕拂羅袖,擺動湘裙”為西門慶唱南曲;第20回,李瓶兒嫁給西門慶后第一次出來見應伯爵等人時,“身穿大紅五彩通袖羅袍兒,下著金枝線葉沙綠百花裙,腰里束著碧玉女帶,腕下籠著金壓袖,胸前項牌纓落,裙邊環(huán)珮玎珰,頭上珠翠堆盈,鬢畔寶敘半卸,紫瑛金環(huán)耳邊低掛,珠子挑鳳髻上雙插,粉面宜貼翠花鈿,湘裙越顯紅鴛小?!钡?9回,寫鄭愛香見西門慶時“打扮的粉面油頭,花容月貌,上著藕絲裳,下著湘紋裙。”同回寫鄭愛月見西門慶時也是“上著白藕絲對衿仙裳,下穿紫綃翠紋裙,腳下露一雙紅鴛鳳嘴?!钡?7回寫鄭愛月“上穿白綾祆兒,綠遍地錦比甲;下著大幅湘紋裙子,高高顯一對小小金蓮。”
第20回李瓶兒所著的湘裙是指款式而言,寬大的裙幅,層疊的褶裥,掩映著三寸紅鴛,越顯得精致小巧;從圖案上看,此裙乃為百花裙;從長度言,是曳地的拖泥裙;從質(zhì)地言,“金枝線葉”,可見是織金裙,或者是挑線縷金拖泥裙:可見一裙有多種名稱。其他挑線裙、挑線鑲邊裙、拖泥妝花裙、寬拖遍地金裙、百花拖泥裙、遍地錦裙、點翠縷金裙等等,都是同樣的理兒。
從《金瓶梅》小說人物所著的裙式看,明代女子的裙子主要特征為:寬大多幅,如湘裙層層疊疊;拖泥曳地,行走時偶爾露出尖尖小小的紅鴛;輕薄飄逸,質(zhì)地多為綾羅綢緞;工藝精致重裝飾,有鑲邊的、有寬襕的,工藝上有織金、織錦、妝花、挑線等等。
《金瓶梅》中常見的女性服飾還有膝褲、抹胸等。膝褲,初見于宋代,據(jù)傳是北宋中期由契丹傳入的,流行于明清之際。在晚明時期,膝褲是女子下裳的重要組成部分,形似襪袎,無底,穿著時緊束于脛上,上達于膝,下及于履,制作考究,五彩鑲繡,甚至有裝綴金珠翡翠的。《金瓶梅》小說中多次提到“妝花膝褲”(第25回、62回、68回、74回),從“妝花”一詞就可見膝褲工藝的考究了。
綜上所述,晚明時期民間女子的服飾上衣主要有衫、襖、袍、比甲。衫,多為夏季穿著,色彩豐富,面料以輕薄的紗、羅為主,有些施以織金、遍地錦、妝花等工藝,極為考究。襖,穿著時間比較長,春秋多為夾襖,冬季絮以絲綿,為綿襖,樣式以對衿居多,質(zhì)地有綾、緞、羅、綢、絹、錦,又有妝花、織金、遍地金、遍地錦等工藝,色彩有白、青、綠、大紅、紫、蔥白、翠藍、銀紅、柳綠、鴉青、素青、沉香色、紫丁香色、玉色等,非常豐富,既有素雅的,更有艷麗的,其中以白綾襖為最普遍、最時尚,白綾襖外搭配靚麗的比甲,是最受年輕女子喜愛的時尚服飾;另有冬季保暖用的披襖和皮襖,披襖絮以絲綿,皮襖為各種動物皮毛所作,小說中提到的皮襖多為貂鼠皮毛。袍,明代女子服袍者多為仕宦之家的正妻,袍服面料多樣,圖案豐富,有獸朝麒麟、鸞鳳穿花、錦雞等,以麒麟最多,款式多為通袖,顏色以大紅為主;根據(jù)輿服制度,著袍及袍服上綴什么補子都是有嚴格規(guī)定的,但從《金瓶梅》小說描寫看,在明代,僭越服飾禮制的現(xiàn)象相當嚴重。明代女子一年四季皆著裙,《金瓶梅》中出現(xiàn)的女裙名目繁多,但無論什么裙,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寬幅多褶、裙長曳地;裙內(nèi)著妝花膝褲,裙下是一雙高底云頭三寸繡花鞋。
最后,借《金瓶梅》小說第20回李瓶兒的服飾描寫和清代《金瓶梅》插圖對晚明民間女子的服飾形象作一寫真:
身穿大紅五彩通袖羅袍,下著金枝線葉紗綠百花裙,腰里束著碧玉女帶,腕上籠著金壓袖。胸前纓絡(luò)繽紛,裙邊環(huán)佩玎珰。頭上珠翠堆盈,鬢畔寶釵半卸。紫瑛金環(huán),耳邊低掛;珠子挑鳳,髻上雙插。粉面宜貼翠花鈿,湘裙越顯紅鴛小?;兴奇隙痣x月殿,猶如神女到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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