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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時代

2019-07-12 13:50何襪皮
花城 2019年1期
關鍵詞:王陽大廈

何襪皮

1

清晨,我站在落地窗前,為對面的廣治大廈送終。遠遠望去,這棟十三層樓的建筑正沐浴在一片柔和的晨曦之中。十年前,它是平澤鎮(zhèn)上的最高樓,但隨后這個紀錄被十八、二十、二十六,和我正身處的三十六樓超越。我舉起望遠鏡,朝樓下的廣場望去。趙雨正戴著橙色安全帽,仰頭朝我揮手,他的耳朵和肩膀之間牢牢夾著手機。

他在電話聽筒里陪我倒數(shù),9、8、7、6……我把望遠鏡重新對準廣治大廈。就在這時,一點黑色在灰色水泥間移動,大約在六樓的位置。

這是什么?我的心被猛擊了一拳,口香糖停在了舌頭和下顎之間。顫抖的雙手無法調(diào)準對焦。沒錯,是黑色的……一聲喊叫要從我的每個毛孔里噴出來:有人!

但就在那一秒,我突然失聲了。那聲早應該撕破我喉嚨的尖叫突然在空氣中消失了。

或許你也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當你恨不得用盡全身力氣沖著全世界高喊時,你卻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成了一臺散架的機器,舌頭、喉嚨、牙齒、聲帶、面部肌肉四處散落。

一部無聲的慢動作電影——我轉向左邊,一群紅光滿面的男人正在討論著新規(guī)劃圖,右邊,一個小女孩捂起了耳朵。

戰(zhàn)爭是沉默的。廣治瞬間從地平線上消失了。它朝著37.6度角,軟綿綿地倒下,像一個中了槍的老人,捂著胸口,來不及哼一聲。

攜帶著那一點黑色。

有人觸摸我的肩膀表達成功的喜悅,或是安慰。他們紛紛離開,只有我無動于衷地站在窗口,注視著大地上廣治的尸體。那顆粘著的口香糖,刺痛了我的喉嚨。

兩天后,當?shù)匦侣勛C實在廣治大廈爆破時,一名三十歲男性不幸身亡。我知道的內(nèi)容比報紙更多。死者叫王陽,上個月剛釋放出獄。我十幾年前就認識他了。

2

我曾為這部小說的名字苦惱了好久。許多人都知道有個作家叫王小波,他寫過《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和《黑鐵時代》。我一直在推敲如果不是英年早逝的話,他接下來會寫什么。我曾經(jīng)以為是《灰石時代》。但當我有天站在琳瑯滿目的充氣娃娃柜臺前時,我才明白,它只能是《塑料時代》。

在王小波去世后,我們的生活失去了自然界本來的質量,變得無比輕靈、疲軟、艷麗、不真實、一次性、有毒害、無痛感……除了塑料制品,我想不出這世界還可能有其他什么主要組成成分。

這是一個凡事經(jīng)過合成的時代,包括我的愛情,都再也經(jīng)不起火焰、溫度、日曬、雨淋、遺棄,充滿了猶如化合物的刺鼻味。

1996年夏天,我第一次抽煙。他們把煙絲從駿馬牌香煙里拆出來,再卷在樹葉里。我抽了一口,被自己夾煙的動作搞得飄飄然。那時候,我們盡想干壞事兒。我們五個人:猴子、王陽、阿四、張靜和我,偷豌豆,燒蘆葦,用石頭打狗,放鞭炮嚇鄰居,干的盡是些沒有文字記載價值的壞事。

只有王陽是例外。

他那年十五歲,在我們五人中間年紀最大。他膚色黝黑,健碩敦實,總是一副恨不得肏翻世間一切的模樣。小雞、書包、汽車輪胎、螞蟻窩……反正你能想到的一切都可以被他毀掉。

后來他真的未經(jīng)許可肏了一個人,那就是鎮(zhèn)上送郵件的女郵遞員。他進了倉街監(jiān)獄,九年后才放了出來。可沒過多久,他就抱著廣治大廈一起粉身碎骨。

他倒好,拍拍屁股走了,給活著的人留下一副爛攤子。趙雨和他的同事正在接受警方調(diào)查。聽說那個工程被搞得晦氣,一些投資方甚至要求撤資。王陽的動機成了謎。但不少認識他的人都覺得這結局是必然的,和他一向操蛋的秉性脫不了干系。不管怎么說,他也算干了件驚天動地的大壞事。

十五年前的那一天,我們在樹林里看到了幾只羊,便想去抓。其中三只橫沖直撞沒命兒地跑。人是追不上的。剩下那只站在原地不動,像一個不明狀況的呆子,面色蒼白地瞪著我們,問:“你們他媽的想干什么?!”

在我們快要捉住那只羊時,趙雨出現(xiàn)了,口口聲聲說這是他的羊。我和趙雨家離得近,以前我只見過他,但算不上認識。他不讓我們碰這只羊,寧可挨打也要保護它。問題是,他挨了打也明擺著不能保護它。他的這種無意義的固執(zhí)大概是他最有魅力的地方。

他挨了打以后繼續(xù)佝僂著身子,抹著鼻血尾隨我們。有時候王陽朝他揮一揮拳頭,他就停下腳步,過一會兒又跟了上來。

我們抱著戰(zhàn)利品走出了樹林,可那一刻,我們突然不知道要一只羊做什么。有人提議把它就地處決了,或者割掉一只耳朵后放了。我建議把它扔河里淹死。他們同意了。

王陽走到橋上,雙手微微一抬,把掙扎的小羊撲通一聲拋進河里。

我們一伙人站在橋上觀看它溺水的過程。它沉入灰色的河水,絕望地翻滾,掙扎,下沉……最后,竟浮了上來!它歡快地(如果我沒有理解錯它的姿態(tài))劃動著四肢,濕漉漉地爬上了岸,雀躍著往樹林里跑了。

3

1980年夏天的午后,柳家弄里走進來一個陌生的姑娘。她皮膚白凈,穿花襯衫,扎馬尾辮,肚子上抱一個軍綠色舊書包,看起來二十八九歲。她大概走累了,就在趙家門口擱的竹椅上坐下來,瞇起眼睛,一個勁兒探望天空中變幻莫測的云層。烏云來了,不一會兒暴雨如注。

收椅子的趙家大媽發(fā)現(xiàn)了這姑娘,便讓她進屋里躲雨。她的兒子性格羞怯,年近四十還沒娶老婆。老婦人的腦子轉得比色鬼還快。她見了大街上的任何女人,小至十六,老至五十,第一反應總是,她若能留下來做兒媳婦就好了。

姑娘留了下來。有人去趙家見過她,她長得白凈清瘦,但悶頭悶腦不愛說話,那雙凹陷的眼睛總是低垂著,仿佛不讓你們看見她的瞳孔。只是偶爾,她喜歡在大雨來臨前,站在院子里打探天空中翻騰的烏云。

她留下來的第二年給趙家生了個兒子。外婆替他取名趙雨,感嘆這好事是雨做的媒。在趙雨兩歲那年的夏天,他媽媽帶他在巷口玩。天氣說變就變,瞬間烏云密布。他媽媽突然手足無措起來,仿佛大難臨頭。她丟下趙雨,慌慌張張地穿過人群跑了。趙雨很自信記得這一幕:她先竄到了馬路對面,又朝一條弄堂里沖了進去,一路狂奔,披頭散發(fā),紅色塑料拖鞋也跑丟了一只。自那以后,再沒人見過她。

趙雨長到了十七歲,臉蛋漂亮,特別是那雙深凹的眼睛和翹翹的下巴,像極了那個瘋女人。

有一天,趙雨在校門外張望,朝我走來。我推著自行車快走,他疾步跟在我身后,說:“謝謝你幫了它。”我白了他一眼:“神經(jīng)病,我?guī)土苏l了?”他說:“就是那只羊。”

我站住了,沒想到他還記得那只羊。以后趙雨提起此事,總是堅持認為我一早知道羊會游泳,故意用此招愚弄同伴,放走了羊。他說我骨子里善良,只是喜歡裝壞。

看我不說話,他低著頭,小聲地說:“我喜歡你。嗯?”他的聲音真誠,眉頭緊鎖,證明了表達的嚴肅性。但這時,我已經(jīng)跨上了自行車,猛踩幾腳,慌慌張張地從他身邊逃走了。

我自那以后開始留意趙雨,因為他漂亮得叫人心疼,也因為他的身世帶著一種悲愴的戲劇感。某天我們在小賣部遇到,我看見他低下頭在口袋里找錢時,又長又密的睫毛耷拉著,我渴望伸手觸碰它們,再順帶著摸到他干凈的臉龐和瘦骨嶙峋的肩膀。唉,趙雨啊,當我老時,你會在哪兒呢?

4

王陽在小學里留過兩級,比我們大兩歲,永遠坐在教室的末排。大家都怕他的拳頭。他上衣的胸前口袋里每天都放著同一枚避孕套,表明他時刻準備著要肏一個人,但一直沒找到機會。有天午休時,王陽趴在課桌上睡著了,有人從他的口袋里偷走了避孕套。等他醒來時,同學們正在教室里打水球。他怒吼一聲,那個半透明的肉色水球掉在地上,破了。

趙雨給我寫信。他禮貌地解釋他并不想打擾我,但是知道我家院子里養(yǎng)了一只雞,所以想問問我是否知道為什么母雞自個兒也會下蛋?

我想了想,我家的母雞確實天天下蛋,也沒有公雞和它交配。他又寫:“既然我們都知道,沒有性生活的母雞下的蛋是不能孵小雞的,那蛋本身是不是相當于女性的卵子呢?進一步說它排出體外是不是相當于每個月的月經(jīng)呢?那我們吃雞蛋是不是相當于吃雞的月經(jīng)呢?”我真的被他的問題難住了。

當年沒有網(wǎng)絡,也沒有百度。憑借生物課上學到的知識,我基本認可了趙雨的類比,并與他深入地討論了母雞有沒有子宮的問題。

自那以后,我和趙雨成為筆友,保持了多年的通信。他向我借書,我們每周三傍晚都會在紡織廠背后的巷子里見面。我把新的書遞給他,他把看完的書擱在我的車簍里。我們在信里滔滔不絕,但在這擦肩而過的幾秒鐘內(nèi)卻想不出任何臺詞。后來見面次數(shù)多了,他會說一句謝謝,我沖他笑一笑。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和趙雨保持聯(lián)系。自從在小樹林打架后,趙雨已經(jīng)成為我們的公敵。我猜,瞞著自己人和敵人秘密搞串聯(lián)這件事叫我格外興奮。在戰(zhàn)爭年代,我也許適合成為一個間諜,因為這樣做比躲在自己人中間更危險。我一向認為,只有危險才成就英雄。那些準備好了一百條退路,總是勾選最大概率選項的人,哪怕他陰差陽錯拯救了世界,也算不上英雄。

那是個冬天的黃昏,天黑得早,我推著自行車走在巷子里,遠遠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但直到他站到了路燈下,他的臉還是藏在頭發(fā)的陰影里。

他把書從書包里拿出來,塞進我的車簍,破天荒地開了口:“天黑,騎車小心點。”但就在那一剎那,一只黑乎乎的大手突然伸出來,牢牢鉗住他的手腕。

我抬頭看到自己人王陽,心里咯噔一下:這下要出事了!

王陽的身后還站著猴子和阿四。

“我一路跟蹤你,果真讓我抓到你們兩個了!”王陽說著扳住趙雨的手臂,像押一個犯人。他雖然比趙雨小兩歲,但身材壯實。趙雨掙脫不掉,便用他的長腿鉤住了王陽的腿。

我試圖分開他們,卻被王陽用肩膀撞開。他們揮舞著拳頭,四肢糾纏在一起,跌跌撞撞地摔進了路邊一個黑漆漆的公廁。我起初聽到了叫罵,呻吟,咳嗽和拳頭打在肌肉上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趙雨的聲音消失了,只剩下王陽一個人哼哼唧唧。

啊,王陽要把趙雨打死了。我跺猴子的腳,掙脫他的胳膊,想去替趙雨解圍。就在這時,王陽跳下了廁所的臺階。

他朝我呸了一口,便離開了。他經(jīng)過一棵大樹時,跳起來順手摘下一把樹葉。猴子和阿四也急忙丟下我,追了上去。過了一會兒,街角傳來三個人興奮的學狼的叫聲。

我沖進臭氣沖天的廁所時,趙雨已經(jīng)扶著墻壁爬起來。借著從高處鏤空窗格照進來的月光,我看到他嘴角有瘀青,運動褲被扯下一半,襯衣紐扣掉了。他推開我的手,瞟了我一眼后,不再看我。

“你還好么?”我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公廁。他搖搖頭,眼皮依然耷拉著,道:“你別管我了,自己回去吧?!闭f完,他取過掛在我車把上的書包,往背上一甩,走了。

我始終記得他單薄的背影,走路時一瘸一拐,垂著脖子,在昏黃的路燈下漸行漸遠。

回到家,我從車簍里取出趙雨還給我的書,其中有大仲馬的《基督山伯爵》,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癡》,莫迪亞諾的《暗鋪街》和勒 克萊齊奧的《戰(zhàn)爭》。我在《戰(zhàn)爭》里發(fā)現(xiàn)了他夾著的信。

他說他這幾年讀了那么多書,《戰(zhàn)爭》是最偉大的一部。那些硝煙彌漫的現(xiàn)場令他興奮,雖然它沒有情節(jié),也只字未提愛情。

“戰(zhàn)爭無所不在,我們無處可逃?!彼麑懙?。

后來當我在回憶中搜索我究竟是何時愛上趙雨時,我總認為這封信是一個分水嶺,因為,它終于讓我和某個人產(chǎn)生關聯(lián)。這個關聯(lián)可以是一個難以啟口的習慣,一本冷僻的文學書,一個叫他人皺眉的飲食口味……我們不和眾人成婚。我們只有在冷僻的選項中才能找到親人。

可惜的是,愛情之深刻,正是建立在虛構和誤解之上。

十二年后,勒 克萊齊奧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那一年,我和趙雨重逢,激動地告訴了他這個消息,可他一臉茫然:“克萊齊奧是誰?”

我說:“寫《戰(zhàn)爭》的那個。”

可是無論怎么提示,他那微蹙的眉頭始終沒有松開。他對這本書毫無印象。

5

你們已經(jīng)知道了王陽和趙雨的人生是何時有了第二次交集,你們一定恍然大悟,自以為看透了那起意外事故背后微妙的人物關系——一定有什么力量又把我們?nèi)齻€人帶到了廣治大廈的爆破項目中。

可事實上,他們兩人的生活從此再無交集。一個多月后,王陽退學了,在楊家弄弄口擺了個修自行車和輪胎充氣的鋪子。在人口區(qū)區(qū)五萬的平澤鎮(zhèn)上,王陽和趙雨確實可能走在同一條大街上,去同一家火鍋店,先后睡過同一個姑娘,但他們不會在一起吹牛,揮拳頭,不會愛對方或者恨對方了。我猜是這樣的。

也是一個多月后,我終于又等到了趙雨的信。在拆信那一刻,我從自己的舌頭上嘗到了甜蜜的味道。

巴甫洛夫會說,這叫條件反射,我的愉悅已與拆信的動作捆綁。

所謂的愛情啊,不比一條小狗聽到鈴聲分泌唾液更高深多少。

自從王陽退學、五人組散伙后,我的成績突飛猛進,最后加上一點狗屎運,去縣城里讀一所省重點高中。趙雨自職業(yè)高中畢業(yè)后在我們鎮(zhèn)的東風花炮廠工作。我們繼續(xù)保持著通信。作為一名車間雜工,他每天的工作是在筒子里灌上黑火藥。他說他真的迷上了這種氣味呢,下班了都舍不得脫掉手套。

高二那年暑假,我從寄宿中學回到平澤,和趙雨約了在小樹林里見面。我遠遠見到他,快認不出來了。他瘦長的骨骼逐漸飽滿,上臂粗了幾圈,夏天的短褲下露出毛茸茸的結實的大腿,汗衫下有一點小肚子若隱若現(xiàn)。如果王陽再遇到他,未必能打得過他。但如我所說,他們不再相遇了。

我們走到樹林中間的空地時,他突然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小花筒,說:“這是給你的。”

花筒的包裝上寫著“降落傘”。他把花筒放在草地上,掏出一次性打火機點燃了。只聽一聲巨響,一道白光沖上天空,便不見了,接著花筒倒地了,對準我們的腳噼里啪啦掃射,嚇得我倆躲閃不及。

我們仰起頭看,樹林格外寂靜,太陽明晃晃的,有鳥在樹梢頂端飛過。可降落傘遲遲沒有降落。

這時,我走到他身邊,主動拉住他的手。他緊張地笑笑,掙脫了,把手插進褲袋里。

我們在小樹林里散步。那天下午的氣溫達到三十五攝氏度,氣壓低。陽光從樹頂?shù)目p隙里落下,也沒什么風。我的汗衫微濕,貼著我的背脊。我剛開始戴乳罩不久,那層白色布料雖然薄,但就像鐵籠子一樣牢固。

這時,他仿似下了什么決心,突然停下腳步,轉向我。他快一米八的個子在我身上投下陰影。他把熱乎乎的大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感受到了他手掌的壓力,便安靜了,不敢動彈。他低頭要親我,我略一躲閃,一個干燥的吻落在了側頸上。原來他也只是對準我的臉頰而已。他的大手抓住我的脖子,從領口探下去,摸到了那些白色面料,輕聲耳語道:“脫了吧?!?/p>

我扭捏地脫掉了上衣,又挪掉肩帶,把涔涔的棉布小胸罩往下扯了扯。于是,我的乳房袒露在夕陽下。

這是它最撒野的一次經(jīng)歷。它終于能探出身子親近自然,看看草地、樹林、小河,吹下夏風,曬下太陽。

趙雨看著它們。而我,看著他。我忘不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神里竟帶著愧疚之情,以及一絲傷感和一絲好奇。這又是一個謎。

他事后給我寫信,說他喜歡極了,讓他渴望把臉貼著它??晌以僖膊恍潘恕R驗楫敃r,他只是這么看著它,額頭和鼻子微微滲汗。樹林里安靜得能聽到樹葉摩擦的聲音。終于,他垂下眼睛,淡淡地說了一句:“穿起來吧。”

我認識兩個趙雨,信里的那個充滿奇思怪想,輕浮好色,油嘴滑舌;另一個在我面前,正如同在其他人面前,拘束,寡言,孤獨。

我們唯一一次親近,是我主動把頭倒在他的懷里。他遲疑了一會,才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我們就在他家的小閣樓上沉默著,在電扇攪起的氣流里依偎著,傾聽他那個手腳殘疾的父親在樓下做飯。那老頭大約不小心把碗筷碰在地上,一片嘈雜的碎裂聲。

他會不會思念十幾年前逃走的女瘋子?

一種空虛感從胃里升起,在胸口郁積,我突然抱住了他,喃喃道:“等我老時,你會在哪里?”

他沒有回答,身體僵硬,一動不動。

一年后,他告訴我,那一刻他真想把我一把推倒,壓在他家的草席上。但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欲,而不像大部分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因為他心里有愛——愛的最高境界是成全別人的人生。他希望我能安心考上大學,去大城市,遠離他。

6

在王陽輟學那一年,鎮(zhèn)中心正在大興土木建造廣治大廈。完工那一天,大家才發(fā)現(xiàn)它長得像一個煤氣罐,仿佛隨時要把平澤鎮(zhèn)炸了。鎮(zhèn)民們的不滿很快隨著第一家肯德基的開張而煙消云散。

據(jù)說這是全中國唯一一家開在鎮(zhèn)上的肯德基,這多少讓平澤人的胸口涌起自豪之情。年輕人蠢蠢欲動地想從國企辭職,去肯德基應聘時薪2.5元的點餐員。張靜也是其中一個。

她剛工作那陣子我在肯德基見過她,她用清脆歡快的嗓音大聲招呼排在我前面的顧客:“肯德基今天新推出了墨西哥雞肉卷,先生您想嘗試下嗎?”

可惜等一年后我再見到她時,她已經(jīng)蔫得像隔夜的薯條,恨不得立刻回到可以喝茶聊天玩手機的人民商場的營業(yè)員崗位。

廣治大廈為平澤人提供了一個粗糙廉價的南方夢,一個從港片錄像帶和下海老板們嘴中移植過來的繁華夢。它的二樓和三樓是商場,賣夢特嬌、鱷魚、波斯和一些小鎮(zhèn)人誰都不認識的牌子。四樓賣冬季大衣,偶爾也會展覽野獸。后來我在拉斯維加斯的MCM酒店門口看到一頭公獅,一點也不覺得驚異。在九十年代初的江南小鎮(zhèn)上,我們就已經(jīng)懂得把鯊魚養(yǎng)在商場里了。它們在羽絨服的包圍中焦躁地打轉,每一個掉頭的動作都能引起圍觀人群的騷動。我知道它們恨不得吃掉那些大呼小叫的孩子。廣治大廈的五樓及以上的高級酒店則是整個平澤鎮(zhèn)最神秘的地方。

就在廣治大廈旁邊那條惡仄潮濕的楊家弄里,王陽擺了一個修自行車的攤位。

我的自行車被人拔了門芯,也不敢去他那兒充氣。張靜說,他對我通敵一事至今耿耿于懷。但某一天當我不得不從他的攤位前經(jīng)過時,他眼尖,認出了我。他沖我笑,露出一口煙熏的黃牙:“卓爾,你怎么看見老同學都不打招呼了?”

看他口氣輕松,我才有膽停下腳步,仔細打量他。兩年多沒見,他的個子保持在一米六,身材只往橫里長了。襯衫領口敞開著,露出黑黝黝的粗脖子。他用被自行車輪胎染黑的手從胸前口袋里取出一支煙,點著了。我相信那里再也沒有裝著避孕套了。

我試圖用過去的語言和他交流,把“他媽的、傻×、操”靈活地應用于各種句式中,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具備這種能力了。用我媽的話說,我在這兩年間長成了文雅的大姑娘。我走在鎮(zhèn)上,人們總是瞟我?guī)籽?,又不好意思多看,然后朝向我媽說:“你女兒真漂亮喲!”

我再張一張口,竟發(fā)現(xiàn)那些粗暴的詞語在舌頭上打滾,怎么都沒法發(fā)出那個音來,盡管我可以自如地在內(nèi)心的角落里偷偷使用它。這真是一種奇妙的變化。每個人被社會挑選,分類,然后照著你的那個類別生長。你成了被標準化的社會人,與另一些人不再是自己人了。

去北方讀大學前,我最后一次和趙雨在小樹林里見面。他說他兩年后會調(diào)到煙花銷售部工作,領導對他很看好,沒準五年內(nèi)就可以升為主任。我那時還不知道我將來會變成誰,去哪兒,但我們仿佛都看到像錢幣似的在湖面上閃爍的希望??墒堑诙?,國企改制,趙雨下崗了。

幾個月后,我從張靜那里聽說王陽強奸了一個女郵遞員,被抓了。那個中年婦女我也見過,她的顴骨布滿黑斑,腹部圍了幾圈輪胎。

我一度以為王陽變了。在修車攤上遇到那次,他向我提起之前有過個小女朋友,是鄰鎮(zhèn)的,談崩了。人家要結婚,但他沒掙到錢。當成人的世界不再以拳頭取勝,而是以金錢時,他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被踩在腳下的弱者。他那會兒看起來,無精打采、懦弱討好,毫無攻擊性??墒牵l又知道呢?

我更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在出獄后讓自己被炸成碎片。大廈內(nèi)部及門窗早已拆除,警示線在三天前就拉了起來。他是怎么進去的,又為什么要進去呢?有人說他那晚喝醉了,不小心闖了進去;有人說他出獄后走投無路、報復社會;有人說他只是太愛廣治大廈了,想和它一起殉情。

7

2008年,有天我在信箱里發(fā)現(xiàn)一封信,沒有內(nèi)容和落款,只有一個標題:“八年后,我回來了。”我搜索了記憶無果后,點擊了刪除。

那晚的飯局結束后,一位先生開車送我回家,在我剛打開車門的一剎那,他突然探過上身扶住我的肩膀,我推開他,跳下了車。那時候,收音機里正在放勒 克萊齊奧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消息。

而那個名字正是在那時突然殺回了記憶——八年,一定是他。

八年后的趙雨剃著板寸頭,皮膚黑黝黝的帶著光澤,笑起來眼角多了幾道皺紋。他在我的面前話依然很少,嘴唇緊緊抿著。他說他半年前從日本回來時就想聯(lián)系我。他去找張靜,可張靜不愿意給他我的電話。后來他通過網(wǎng)絡搜索,居然找到了我工作公司的主頁和我的郵箱。

九年前他下崗了,閑在家兩三年,覺得沒有面子再和我聯(lián)系。后來,他家人終于托了關系讓他去日本勞務輸出,到了京都一家煙花廠做工。由于以前裝過黑火藥,他被調(diào)到了技術科。

“猜猜我現(xiàn)在找了什么工作?”

他回國后看到一家爆破工程公司在招聘安全員,因為他有多年和炸藥打交道的經(jīng)驗,便被錄用了。

“一切舊的都等著被炸掉,新的才可以建起來。”他垂下眼睛,從陶瓷小杯里啜了一口清酒,長睫毛垂落下來。

他的五官依然精致,繼承了女瘋子的基因,只是掩藏在粗獷的嗓音和身材里,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

我們盤腿坐在墊子上,面對面喝酒,像少年時代一般拘束。

從餐廳出來后,夜色有點涼,他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細細的小棒,點燃了。煙花刺破了黑暗,在他的手指上發(fā)出細碎的光芒,鋒利而輕盈。

他說,日本人描述一個人心思細膩敏感,就說他像這線香花火一樣。

我突然轉過身,眼淚流出來了。

“我太愛聞這個味了,硫黃、木炭粉、硝酸鉀,你呢?”他繼續(xù)說,“你知道嗎,紅色的火焰是鍶鹽,綠色的是鋇鹽,黃色的是鈉鹽。”

這枯燥的化學成分,綻放到空中后成就了美麗的幻境,和我們注定要寫出來的愛情一樣虛妄。一切都和真的一樣。

我們打車直奔回家,一進門就擁抱在一起。

我想起了前天送我回家的先生。為什么我對他急切的眼神充滿了憎惡?這是你留給我的后遺癥吧?因為你用了整整十六年和我做這場前戲啊,以至于我對其他人的耐心有了太高的期望。

我們互相為對方脫光衣服,好像再拖延一秒鐘,皮膚就要被衣服灼傷。這時,趙雨突然停止了動作。我是指,他當時正弓著背匍匐在我的身上,一手摟著我的腰,毛茸茸的腦袋頂在我的肩膀上。

他保持靜止幾秒鐘后,咕噥了一句:“對不起?!?/p>

他翻身下來,躺在我的身邊,修長的裸體緊緊蜷作一團。“對不起,”他哽咽道,“我太緊張了……”

我抑制住一聲胸膛內(nèi)的嘆息。一種無邊無際的空虛在體內(nèi)蔓延。

等我老時,你會在哪兒?

8

我們重回熱戀,只是趙雨不再觸碰我,仿佛我享有某種欲望豁免權,仿佛他把手伸進我的裙底就是對全世界女性的褻瀆。我并不像我以為的那么介意。我相信我們畢生追求的親密,是心靈含著心靈。因為器官的融洽性,不會比鞋子碼數(shù)挑剔,總可以找到替代品,但心靈的默契卻是命運的獎勵。越高貴的心靈就越難找到它的容器。在情感的親密之前,身體的欲望顯得格外瑣碎。

有天趙雨讓我猜猜他接下來要進行的爆破項目是什么。聽到是家鄉(xiāng)的廣治大廈,我確實有些吃驚。雖然我知道昔日最高檔的三四樓商場早已被個體戶的廉價攤位分據(jù),四樓以上的賓館設施老化得恐怕都評不上三星(只有鎮(zhèn)上唯一的肯德基讓它依然是一個地標建筑),但我依然不能理解為什么要拆它。

“那個地段好,聽說要建一棟中國最高的雙塔樓?!薄爸袊罡叩??”“沒錯?!?/p>

既然記憶中的鯊魚展是真實存在的,又有什么不可能呢?趙雨所在的工程隊計算好了廣治倒下去的角度,那里恰好是我的初中校園拆除后的空地,時間定在清晨。趙雨邀請我回到平澤觀看廣治大廈的消失,他的語氣像要重新表演一次降落傘花筒。

知道王陽出事后,我給趙雨打電話卻一直不通。他們應該在接受調(diào)查吧。等我回到上海后,電話終于通了。

“我都知道了,”我說話時腮幫子還在哆嗦,也許因為冷,“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是他找死的!哪個安全員能保證一個找死的人的安全呢?”

他平靜地回答:“我知道?!彼f他現(xiàn)在不方便和我說話,他們在開會,便掛了。

我坐在趙雨家馬路對面的咖啡館里等他下班。不一會兒,天色暗了。我仰頭望去,猛然發(fā)現(xiàn)三樓左邊第二間的燈亮了。他不是在開會嗎?這讓我有些疑惑。

我順著老公寓的樓梯往上爬,站在了趙雨的門前。我剛要敲門時,突然聽到了門后傳來爆炸聲,像是打游戲的效果音,或是放映一部電影。

我找出了他曾經(jīng)交給我的鑰匙,打開門??蛷d里空蕩蕩的,房間的門縫里露出昏紅的燈光。我悄然走近,從虛掩的門縫往里望,眼前的場景讓我愈加困惑。

一個穿紅色薄紗睡衣的女人正背對著門,匍匐在地板上,發(fā)出哼哼唧唧的聲音。床頭電腦里反反復復地播放著廣治大廈倒下去的錄像。我的腦袋像卡住了的機器,滾燙,無法轉動。

“她”聽到聲音,受驚似的跳了起來?;蛘哒f,在“她”站起來以前,我已經(jīng)認出了這毛茸茸的小腿。

趙雨吃驚地瞪著我。

我們對峙著。

我能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他對我突然闖入的厭惡,也有那一絲似曾相識的憐憫。

那件紅色睡衣披在他的身上明顯短了一截,露出他的黑色肚臍和直挺的生殖器。他的裸體,和他來不及切換的眼神一樣,帶著一絲戲劇性的絕望,口水還掛在他的嘴角。

他捂住了臉:“我一直覺得我是愛你的呀,可是……”

那天晚上他把我按倒在廁所里。我覺得痛苦極了??墒牵熘?,它竟成了這十幾年來從不會讓我厭倦的回憶。每一次回憶,都有新東西出現(xiàn),我的身上戴了鐐銬,他按住我的頭,讓我舔骯臟的地磚,他騎在我身上用鏈條勒住我的脖子。我多想回到那個臭烘烘的廁所啊,我希望被男人踐踏,卓爾。我喜歡屈辱,掙扎又失敗,絕望,喜歡被我愛的人毀滅。瞧瞧每個人的矛盾啊,我想要屈辱,也要尊嚴。你知道最刺激的高潮是什么嗎?是他點燃導火線,讓我粉絲碎骨。

“他為什么會在廣治大廈?”我問他。

他為什么要強奸那個老女人?是為了證明他不喜歡男人,讓我徹底死心嗎?他坐牢后,我去了日本,他一出獄,我就回來了。他說他從沒愛過我,哪怕一丁點。我和你可以聊書,聊電影,而他是個蠢貨,什么都不懂。可是,卓爾啊,我只迷戀他狠狠干我的樣子。唉,我覺得你真是不值啊。你看看你都糊涂成什么樣子了?

“他為什么會在廣治大廈?”

他不愿意碰我,沖我大吼大叫,叫我去死。他說他從前只是因為實在沒有東西可以肏了才會肏我。這話有多傷人啊!如果他從沒有在那個公廁里干過我,我是不是就能愛上你?

“他為什么會在廣治大廈?”我重復著問題。

他咽了咽口水,刺目的喉結滑動了一下,慢慢走向我。

“我用了很長時間才讓自己接受這個現(xiàn)實,你那么好,我卻沒有辦法愛你?!?/p>

我這才注意到他那張毛茸茸的嘴巴上抹了桃紅色的唇彩。

我害怕得發(fā)抖,轉身拉開門跑了出去,沖下樓梯。

我開始在街上狂奔,仿佛腳步交替的頻率慢一點,紅裙子的妖怪就會追上我。穿過兩條街后,漸漸跑不動了,在一個街心公園的花壇上坐下來喘氣。

你愛男人或愛女人,是一種基因。你愛誰,愛什么樣的姿勢、方式、態(tài)度,也已在最初的一刻被注定。煙火散盡后,你總能聞到化學物質的真相。你從沒愛過我,哪怕一丁點嗎?那晚溫暖的夜風如同一劑麻醉藥,讓我的思維逐漸放緩,昏昏欲睡,失去了推測能力。

9

爆破工程公司出錢為王陽辦了一個隆重的追悼會。遺照上的王陽像一個對未來信心十足的有為青年。這應該是他一輩子最風光的時候了。大家已經(jīng)不再關心他究竟為什么會在那個清晨出現(xiàn)在廣治大廈里。那天到了不少人,但趙雨不在里面。反正從沒有人覺得,這兩個人會有什么聯(lián)系。

阿四和張靜是前后腳到達靈堂的。我早聽說阿四在和父母一起經(jīng)營茶葉店。他和張靜談了大半年戀愛后,把她甩了,找了一個更年輕的打工妹結婚。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現(xiàn)在張靜已是一對雙胞胎男孩的母親。當她丈夫去給王陽獻花時,她迫不及待地告訴我,阿四在洗浴中心染了性病,以后不孕不育了。我對這點將信將疑。

那天我在街上走路時,一輛黑色別克轎車在我身后按喇叭,我看到猴子在后座上探出了腦袋,他胖了,只有嘴唇上那顆長毛的黑痣能叫我認出他來。他執(zhí)意要讓司機帶我一程。他對多年前的晚上,和阿四在公廁門口拉住我,阻止我去救趙雨一事,至今很愧疚。

“你說,我們當年咋就和王陽這種痞子一路貨色呢?”他頓了頓又說,王陽還在擺修車攤呢,他挺想幫幫他的,可現(xiàn)在大家都開車了,誰有自行車要修???他繼續(xù)摩挲著大腿說:“你念名牌大學,是文化人了,看不上我們這種大老粗了?!?/p>

突然,他從包里拿出一本貼了很多面料小樣的簿子。他捏起一小片給我看說:“這是今年最火的布,我押寶押對了。”

我早已聽說他和他舅舅的廠找銀行貸款了上千萬,排了上百臺織機生產(chǎn)面料?!斑@小子膽可真夠大的。”阿四當時這么說。

我用手撫摸那光滑的銀灰色布料問:“這叫什么?”

“花瑤縐,可以和真絲以假亂真吧?其實它和蠶寶寶沒有一點關系,就是聚酯纖維?!彼f得興奮起來了,嘴上的黑痣開始跳躍,“它的某些優(yōu)點真絲還真及不上呢,比如不容易皺,手感軟,質地輕薄,透氣性好,看上去又亮又高貴?!?/p>

“可它對健康沒好處。”我指出他的遺漏。

“可它才幾毛錢一米?!彼^續(xù)補充,“你比比,分得出區(qū)別嗎?”他指著我脖子上的真絲雙縐圍巾。

我用手摸了摸他的,再摸摸自己身上的,笑了:“你別說,它們真的和真的一樣?!?/p>

責任編輯 杜小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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