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飛軍

(1.蕪湖職業(yè)技術學院 思政部，安徽 蕪湖 241003；2.陜西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青年時代的馬克思是黑格爾革命派的信徒，在接觸了費爾巴哈之后，興奮地宣稱“我們一時成為費爾巴哈派了”，在他內心處引起很大共鳴，似乎看到了破解黑格爾唯心迷宮的鑰匙。但之后發(fā)展的馬克思思想動態(tài)中，關于人的本質闡釋，費爾巴哈的唯物論乏力，而黑格爾的思辨性卻仍然有力。

在黑格爾為代表的德國古典哲學流派中，“異化”“外化”和“對象化”三者?；ハ嗵嬗?。馬克思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中是從一般的意義理解異化，也隱含了道德批判。在馬克思思想發(fā)展的各個時期，“異化”概念有微妙的歷史變化，反映了馬克思本人思想的發(fā)展進程。因此，人的異化概念成為理解馬克思理論一個不容回避的思維向度。

一、從異化勞動的提出到新世界觀的形成

學術界長期存在一種觀點，《手稿》中所體現(xiàn)的異化思想，是費爾巴哈的傳承，是抽象的人本主義和人道主義。這種觀點有些絕對化傾向，缺乏發(fā)展的視野。“異化”是德國古典哲學的傳統(tǒng)概念，在黑格爾思想里得到極大的發(fā)揮，黑格爾主要從主體與客體關系的角度來談“異化”，而費爾巴哈僅在意識與存在關系的角度來談“異化”。

如果說《手稿》顯現(xiàn)了馬克思少許浪漫主義的氣息，有一定的道理，倘若再深入地挖掘，聯(lián)系一下《手稿》之后的馬克思思想發(fā)展歷程，就明顯看到了鳳凰涅槃般的新思想飛躍，因為，一個新思想的形成具有歷史性和繼承性。黑格爾的內核光芒還沒有充分暴露而煥發(fā)光芒的時候，馬克思《手稿》里已經天才地指出了異化勞動的資本主義私有制本性，指出了勞動過程對勞動者人的異化，指出了類本質的異化，指出了人對他人的異化。當然，思維方式和方法論的缺陷和不成熟也導致《手稿》中具有獨斷的人本主義色彩，特別表現(xiàn)在對共產主義的浪漫主義理解，他認為，“共產主義是對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 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盵1]185怎樣揚棄，不能總停留在抽象的人性論斷上吧？這些疑問直到《資本論》力作出現(xiàn)后，得到完滿的闡釋。后來的《資本論》也多處提起“異化”，此時的異化思想更加豐富，直接充滿唯物辯證法色彩。可以看出，異化概念和異化思想是貫穿于馬克思思想的整個發(fā)展歷史，只是在不同歷史時期其內涵深度和外延方向有所不同。

首先要肯定的是，《手稿》在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形成過程中處于思想史起始點位置，是馬克思本人告別青年黑格爾派的轉折點和標志。有力的證據(jù)就是在《手稿》中，馬克思首次以揚棄抽象人性論的態(tài)度提出了勞動范疇，勞動概念正是《手稿》之后馬克思思想一以貫之的最基本的范疇。勞動創(chuàng)造現(xiàn)實的人自身，勞動實踐發(fā)展到一定時期便產生私有制和分工，物質生產活動是人類歷史發(fā)展的現(xiàn)實前提。正如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提出，“這是一些現(xiàn)實的個人，是他們的活動和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包括他們已有的和由他們自己的活動創(chuàng)造出來的物質生活條件。因此，這些前提可以用純粹經驗的方法來確認。”[1]519這也為之后《資本論》的勞動價值理論的創(chuàng)造奠定了思想基礎，即以“純粹經驗的方法”提煉出生活一般，從生活一般推論到生產一般，再推論到《資本論》中一般意義的資本主義生產，即資本一般。

與黑格爾把異化、對象化相其并論不同，馬克思細致地分析了兩者的區(qū)別?！妒指濉分兄赋?，“在這里，不是人的本質以非人的方式在同自身的對立中的對象化，而是人的本質以不同于抽象思維的方式在同抽象思維的對立中的對象化，被當做異化的被設定的和應該被揚棄的本質?！盵1]203馬克思的異化范疇本義是指屬于人的類存在物本質活動的東西，在人的對象化活動中，外化為獨立的形式，并形成制約和統(tǒng)治的作用。與博士論文“自我意識”的對象化不盡相同，馬克思《手稿》的對象化范疇有兩層意義，一是人通過勞動創(chuàng)造了一個“類本質”的世界，表征自己，滿足自己；另一方面，這一過程走向極端，屬人的對象化世界會出現(xiàn)排斥、疏遠人的一面，否定了人類的存在本質。馬克思在之后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對出現(xiàn)異化現(xiàn)象的根源作了明確的闡釋，“受分工制約的不同個人的共同活動產生了一種社會力量，即成倍增長的生產力。因為共同生活本身不是自愿地而是自然形成的，所以這種社會力量在這些個人看來就不是他們自身的聯(lián)合力量，而是某種異己的、在他們之外的強制力量。”[1]537-538分工成了異己的對象化產物，同時，對象化成為異化，主要作用于社會關系中的異化，正如在《手稿》中指出，“不是神也不是自然界，只有人自身才能成為統(tǒng)治人的異己力量”[1]165。對象化內涵一般大于異化，對象化是中性的范疇，異化可看作消極的范疇。在人的對象化的過程中，表現(xiàn)為異己力量的生產關系就是私有制。私有制倒不是直接表現(xiàn)為人的異化過程，異化范疇只有在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相統(tǒng)一的生產方式中得到理解，是生產方式內在矛盾的外化。由此得出，一定的社會歷史階段中，特定時代的異化根源于該時代的不具有歷史合理性的生產方式之中，即生產關系不適應對應的生產力，消除異化最本質的方式是變革生產關系，即揚棄私有制。至此，馬克思的異化范疇得到了歷史唯物主義的闡釋和回應，徹底擺脫了以往異化哲學的人道主義色彩和唯心主義色彩等。

除了勞動范疇，《手稿》還明確提出富有實踐意蘊的“對象性活動”。馬克思指出: “當現(xiàn)實的、肉體的、站在堅實的呈圓形的地球上呼出和吸入一切自然力的人通過自己的外化把自己現(xiàn)實的、對象性的本質力量設定為異己的對象時，設定并不是主體; 它是對象性的本質力量的主體性，因此這些本質力量的活動也必定是對象性的活動?！虼耍⒉皇撬谠O定這一行動中從自己的‘純粹的活動’轉而創(chuàng)造對象，而是它的對象性的產物僅僅證實了它的對象性活動，證實了它的活動是對象性的自然存在物的活動?！盵1]209馬克思敏銳地看到黑格爾哲學中被唯心主義體系籠罩下辯證法的不足，以積極的態(tài)度加以改造，把黑格爾“抽象的精神的勞動”回歸到人世間中勞動者的勞動中。馬克思這里的“對象性活動”是從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關系去描述，是一種現(xiàn)象化的“感性活動”。與后來的馬克思《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里直接提出的“感性直觀”與 “感性活動”范疇成遙相呼應之趣。由此可以看出，《手稿》中“勞動”“對象性活動”已經具備唯物主義實踐哲學的基本內涵，表征了馬克思從黑格爾唯心主義向唯物主義的轉變，真正成為一個新世界觀的萌芽。

二、馬克思異化范疇的多視角闡釋和理解

1.勞動異化

黑格爾認為，只有在勞動的異化(對象化)里, 人尚可真正地認識自己。馬克思理解與他恰恰相反，特定的歷史條件下，異化勞動, 意味著整個人自身存在異化?！皠趧拥倪@種現(xiàn)實化表現(xiàn)為工人的非現(xiàn)實化，對象化表現(xiàn)為對象的喪失和被對象奴役，占有表現(xiàn)為異化、外化?！盵2]52這是基于馬克思本人唯物主義立場的轉變而理解的，改變黑格爾本體論意義的異化，反對黑格爾以“絕對理念”外化來唯心地理解“異化”。

在1848年的《手稿》中，馬克思以感性活動作為直接的理論起點，把握人的類存在和類本質，進而闡釋人的“異化”的歷史。馬克思先說明人的對象化歷史，自然是人的第一本性，我們的感性的對象性活動外化成人化的生態(tài)環(huán)境[3]。從而探尋到人的真正歷史即實踐的歷史，進入人的生存的本質活動。異化勞動是過去歷史的對象化否定的結果，人必須對自身進行否定之否定，把感性活動的歷史再次否定，從而回歸到人的類本質。資本主義的異化勞動是采取了與人相分離的形式。馬克思在這里的“異化”內涵以及對人的本質以辯證否定觀闡釋，具有事物之間對象性關系的辯證法理解，具有歷史性和現(xiàn)實性。

人的異化的核心是勞動異化，這是《手稿》的出發(fā)點。人類從形成社會意義的人的時候，對象化的力量一直困擾著人類自身發(fā)展，在這樣背景下，馬克思在整體上考量人的依賴性到物的依賴性，最終設想去擺脫這些限制，創(chuàng)造一種全面而自由的社會。到了資本邏輯盛行的時期，人的依賴性淡化，物的依賴性越來越濃厚，導致商品拜物教和貨幣拜物教盛行。人們表面上處于“自由”和“獨立”的狀態(tài)，事實上各種社會關系和人格人性嚴重地被“物化”了，那是各種異化的綜合，其中勞動的異化最典型、最集中。資本邏輯下的生產方式，勞動者生產的商品越多越貧困，越迷失人的自由本性，實際上就是勞動者的勞動及其產品同他們自身生存相異化，就是人的類本質的異化[4]。應該承認，勞動異化是基于現(xiàn)實經驗的表述，不是主觀臆想得來的，它的概念內涵具有堅實的歷史邏輯。

人的勞動從自然的奴役到社會的奴役，從低水平蒙昧狀態(tài)剛走出來，又進入了資本主義那生產關系的桎梏中。勞動的異化，確實是從自然物對人的作用開始的，又進入了勞動產品的外在化，即以異化的形成對工人奴役。由此，工人的活動和勞動成果與他們勞動者的自身類存在、類本質相異化。這種異化必定是人的異化，離不開人作為主體的邏輯，在人的勞動活動視閾中，與物、與人、與社會以及與環(huán)境都會發(fā)生異化。根據(jù)普遍聯(lián)系的哲學觀點，異化具有連鎖反應的可能性，只要具備一定的條件和環(huán)境，可以演繹事物的質的變化。

2.貨幣異化

在《1857—1858手稿》中 ,馬克思提出了一個論點:“貨幣制度下的產品交換的一切矛盾 ，是作為交換價值的關系的發(fā)展 ，是產品作為交換價值或價值本身規(guī)定的發(fā)展[5]101。貨幣演化歷史和人的勞動發(fā)展史是一致的，勞動過程由對他人的人身依附性逐漸外化成對產品的物的依附性，特別在商品經濟發(fā)達階段的資本主義社會，表現(xiàn)出完全的意義，可以說是勞動過程的質的飛躍，這種物的依附性在于人與人的社會聯(lián)系的商品交換價值特征[6]。

在商品的內核中蘊含著一股異化的力量，能外化為個人勞動和社會勞動的對立，外化為商品和人的對立，外化為貨幣和商品的對立。到了發(fā)達的商品經濟社會，即資本主義社會，個體的人剛擺脫了人身依附，又陷入物的依賴性，完全地被商品被貨幣所統(tǒng)攝。個人之間通過商品交換關系，即交換價值價值關系鏈接在一起，每個人的活動或產品必須轉化為價值一般，即交換價值或更為感性的貨幣，每個人只有以貨幣所有者身份來掌控他人活動和資源，表現(xiàn)出對他人對社會的權力。價值的生產個體化和價值實現(xiàn)的社會化，凸顯出商品或貨幣對于個人是異己的。在價值交換過程中，商品和貨幣被外化為似乎有靈性的自發(fā)的物質，人們感覺被神性的力量控制了，商品和貨幣“成了可感覺而又超感覺的物或社會的物”[7]89。由此產生了商品拜物教、貨幣拜物教等。

貨幣的異化可再細分兩個維度:一個是內部自身矛盾的演化，從原始的物物交換的價值形式，一直演化到現(xiàn)今的紙幣形式，還有潛入信息時代發(fā)展的虛擬貨幣等。紙幣和虛擬貨幣隱含著對貨幣本性的異化，存在著潛在的風險，若具備危機成熟的條件和環(huán)境，便轉化為現(xiàn)實的危機。如果結合商品經濟的內在危機，那使貨幣異化更加撲朔迷離。另外一種貨幣異化是指貨幣拜物教，是金錢的力量對人的異化。關于貨幣異化，青年馬克思的好友赫斯理解得很突出，在《金錢的本質》中指出，人的本質在資本主義自我異化達到巔峰，如同基督教中人的對象化為上帝一樣，在實踐中異化為金錢。早期馬克思也充分認識了貨幣作為一種新的異化產物，成為統(tǒng)攝人的外在的力量，違背人的自由本性和類存在的本質。貨幣異化或貨幣拜物教與私有制以及社會分工密切相關，只有在社會主義的條件下能夠得到一定的解放。

3.技術異化

“我們看到，工業(yè)的歷史和工業(yè)的已經產生的對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開了的關于人的本質力量的書?！盵8]127技術創(chuàng)設者本意是造福人類，然而在實際運用中，常常出現(xiàn)偏差，走向人的對立面，違背人的本性和價值訴求。特別在不和諧的社會生產條件下，技術異化不僅包含了人的認識有限性，還包含社會關系對人的活動自由的壓抑，如資本主義私有制對工人生產的壓抑，壟斷對有自由創(chuàng)造精神的人們的壓抑[9]。由此可見，技術發(fā)展與生產關系相互交融、相互制約。

所謂技術異化，是指人們以自然和社會為對象物加以改造的技術服務、技術控制等技術烙印，這種活動過程，可能符合人類的活動目的和價值觀，也有可能偏離人類的活動目的和價值需求，甚至不自覺地成為超人類的力量去支配和壓抑人們的生活和思維。創(chuàng)造技術、 利用技術的過程本身是一種主體人對客觀世界的對象化過程，客體打上人類技術烙印，人自身也逐漸“物化”、“工具化”。技術的雙刃劍作用，在人類可能實現(xiàn)了一定的自身目的同時，一種外在的、異己的技術力量不自覺地、潛在地限制了人類自然本性。不僅如此，傳統(tǒng)的社會文明狀態(tài)在技術的創(chuàng)新和運用過程中出現(xiàn)嬗變和“異化”，出現(xiàn)“自然界對人類的報復”。因此，重視技術異化，努力和解人與自然的關系，成為人類對工業(yè)文明反思以及生態(tài)文明的興起的重要意識根源。

技術的屬性放置于人與自然關系考量下，有自然和社會兩個維度的屬性，技術的自然屬性是基于自然普遍性理解，作為一個相對先在的客觀條件。而與人類社會發(fā)生互動關系過程中，與人類既定歷史條件和文化氛圍交織著，其社會屬性逐漸變得紛繁復雜。自然屬性規(guī)定了技術異化的客觀必然性，社會屬性規(guī)定了技術異化偏離人的“類存在物”，偏離人的價值需求。從人的活動空間有限性來看，技術異化在一定條件和范圍是可控的，但是，從長期來看，技術異化在人類社會生產生活中是一個永恒的話題。

技術異化從根本上說仍是勞動異化，是人對自然規(guī)律和自己的勞動生產能力認識不成熟的表現(xiàn)。技術異化的和解首先必須要有正確的哲學思想作指導，防止出現(xiàn)重大顛覆性錯誤。同時，在社會歷史發(fā)展的現(xiàn)實過程中，需要不斷制度創(chuàng)新、思想創(chuàng)新加以輔助，使技術發(fā)展的自然規(guī)律向人的合目的性方向回歸，擺脫人的認識的局限性和盲目性。由此可以啟示，只有到了共產主義，真正做到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人和自然才可能實現(xiàn)真正和解，技術異化才會得到根本解決。

4.精神異化

從黑格爾的哲學理解來看，異化范疇成為人的意識活動的直接形式。他的異化經典公式就是從絕對理念到自然界，再到主觀精神。絕對理念的外化、異化、對象化，就是“絕對理念”在人的意識領域的外化、異化。費爾巴哈的異化使黑格爾的異化從天國落到人世間，努力擺脫抽象本體論，集中地批判宗教對人的精神異化。從批判過程來看，費爾巴哈的異化范疇對人的精神領域反傳統(tǒng)批判是深刻的，甚至給馬克思的思想留下一定歷史的痕跡。費爾巴哈認為人的本質異化來源于人的內心深處的意識領域，甚至創(chuàng)造一種“愛”主題的新宗教來代替受傳統(tǒng)束縛的人的意識。

精神屬于意識領域，是人獨有的現(xiàn)象。與動物不同，人能“使自己的生命活動本身變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識的對象”[2]57。人可以根據(jù)自身需求有意識地改進生存方式，動物則天然地接受本能的生存方式。精神異化無非是人與自然交換互動過程中的異化或“物化”的意識表現(xiàn)，其中人的勞動異化是根本原因。馬克思超越了費爾巴哈的感性的人本主義觀，以“現(xiàn)實的人”為基石，構建了以實踐為首要特征的歷史唯物主義。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得出一個極其重要的結論，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意識形態(tài)依附于社會存在。“宗教、家庭、國家、法、道德、科學、藝術等等，都不過是生產的一些特殊的方式，并且受生產的普遍規(guī)律的支配?！盵10]82由此可以推論，是物質生產決定精神生產，精神異化的本質根源于物質生產領域。

盧卡奇對此理解很透徹，他在《歷史與階級意識》中指出，“人們已經多次指出過商品結構的本質。其基礎在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表現(xiàn)為一種物的特性，從而其獲得了一種‘虛幻的客觀性’，即一種看來十分合理的和包羅一切的自主性，這種自主性掩蓋了商品的基本性質(即人與人的關系)的一切痕跡”[11]85。這就是著名的盧卡奇“物化”理論，他的物化理論是與馬克思人的勞動異化理論相一致，是在馬克思思想基礎之上深刻闡發(fā)，與馬克思巔峰之作《資本論》中“拜物教”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盧卡奇物化理論進一步指出，以工人為代表的勞動者活動逐漸喪失了自己的能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使他們的思維停留于周邊狹隘的工作環(huán)境上，使他們的想象力愈來愈退化，失去了對自身和社會的理解力和批判力。

盧卡奇還指出了物化內化于精神領域中的物化意識的危害。這是因為物化意識使社會現(xiàn)實和社會歷史過程支離破碎，喪失了歷史的總體性，所以應該恢復歷史的總體性、實現(xiàn)無產階級意識的自覺[10]182。盧卡奇試圖以意識革命代替無產階級的階級斗爭革命，并進一步批判意識領域中的粗糙的經驗主義和抽象的烏托邦主義。粗糙的經驗主義突出了順從于當前的事實，看似很公允，其實是缺乏革命性的形而上學表現(xiàn)，而抽象的烏托邦主義是指當下的冒險主義者和浪漫主義者不切實際地把革命寄希望于某個局部和片段，或以個人道德自省為路徑，或以英雄人物為路徑[12]。抽象的烏托邦主義也是受物化意識傷害的不自覺的結果。盧卡奇的物化意識是十分深刻的，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我們對人的意識領域中異化現(xiàn)象的理解。當然，需要指出的是，盧卡奇過于沉溺于意識領域的批判，漠視了馬克思已經指出的改造世界的現(xiàn)實路徑。

三、馬克思異化范疇內涵的現(xiàn)時代轉化

費爾巴哈的獨斷式的“類本質”論或人性論，是他缺乏辯證法思維所致，但其異化思想傳統(tǒng)仍有邏輯價值。他把天上的上帝，拉回到人間的人性，破除了人的“神性”的外化產物，即批判了上帝迷信。他的思想充滿“人性化”的人道主義的描述，甚至呼喚突出性愛的“愛的宗教”。然而，黑格爾的“異化”內涵比費爾巴哈要寬泛得多，在黑格爾眼里，絕對理念可以外化為人的意識，可能是人，是人的勞動、是社會群體，甚至是非人的自然物[13]。在對象化的過程，在理性的“絕對理念”的引導下，一個一個呈現(xiàn)出“異化”或稱外化的狀態(tài)。黑格爾的“自然界是自我異化的精神”命題，意思就是自然界是意識的衍生物和自我異化的產物。正如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人，在黑格爾看來=自我意識。因此，人的本質的全部異化不過是自我意識的異化”[1]207。黑格爾的異化范疇是唯心主義的詮釋，馬克思把它顛倒過來，回歸現(xiàn)實之中。馬克思重新概括的異化已經包含了其對象化的內涵，其對象化過程已經包含了辯證法的合理內涵，并進一步探求現(xiàn)實的邏輯，使這種對象化過程普遍聯(lián)系起來，在實踐基礎上生根發(fā)芽。

不可否認，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的異化思想是馬克思的勞動異化等思想的直接來源。在黑格爾那里，異化、外化、對象化概念不僅不夠明晰，而且他的唯心主義的絕對理念遮蔽了這些概念邏輯價值和辯證法力量。黑格爾的異化范疇思想有其合理性，也有局限性，馬克思繼承了其合理的辯證法色彩，揚棄了唯心主義色彩。馬克思異化思想是從片面性和唯心性走出來的，以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論，闡釋人的社會本質，闡釋人的真實本性。

“異化”的概念歷史和符號意義，具有歷史的鮮活性和辯證法色彩，其內涵意義有進一步現(xiàn)實轉化的必要性。異化范疇不應停留在抽象“人道主義”的獨斷式論斷，不應陷入唯心主義泥潭，也不應停留在反工業(yè)反理性的浪漫主義，更不應被生態(tài)主義、女權主義、反專制主義去嫁接去發(fā)揮，而應順應青年馬克思之后的理性思維，進一步辯證唯物主義的闡釋。馬克思的異化范疇只有歷史地劃清與人道主義的路徑闡釋，落實到歷史唯物主義的軌道之中，才能使異化范疇在現(xiàn)時代發(fā)展運用中得以繼承和發(fā)揚。歷史回歸到其真實的面貌，異化范疇本是屬于馬克思主義應有的哲學范疇，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發(fā)展的重要邏輯起點。正確對待和運用異化范疇，能夠體現(xiàn)馬克思主義學者和共產黨人應有的理論修養(yǎng)和思維方式，也是馬克思主義理論自信的重要表現(xiàn)。

因此，有必要對馬克思“異化”范疇內涵進行科學界定，作為社會主義國家理論建設的話語權的基礎。在生態(tài)文明對抗工業(yè)文明、人民邏輯對抗資本邏輯的今天，馬克思的異化范疇需要獲得歷史唯物主義思想發(fā)展中應有的發(fā)軔地位，它能夠以原生態(tài)的視角解釋工業(yè)、科技、精神文化等領域中的一些不合理現(xiàn)象。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迷茫和困境，以異化范疇進行考量，能在哲學意境的話語中得到有力闡釋。當然，更加完善準確的范疇不能被削弱，異化生成的本質根源在于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中，我們必須以這一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為指導，去考量一定社會歷史階段的人的思想和活動，判斷異化的程度和趨勢，探析異化的調解途徑和方法，在現(xiàn)實性生活中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