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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齊物論》中“吾喪我”思想

2018-11-14 21:42:11■/
長江叢刊 2018年14期
關鍵詞:齊物論胡蝶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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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作為先秦著名的文學家、思想家,其作品既有作為文學家的飄逸浪漫,形象靈動,又有思想家的余味曲包,深奧玄妙,這使得其思想在形象的沁潤下更有張力,但也增加了讀者對其作品理解的難度?!洱R物論》作為代表莊子思想核心和精髓的重要作品之一,蘊含了莊子對物我關系的思考,也成為研究莊子哲學思想的重要考據(jù)。

一、“吾喪我”的內在含義

在《齊物論》的開頭,莊子借子綦對子游的回答便引出了全文的主旨命題—“吾喪我”的觀點,而這個主旨單在詞義上就值得人推敲。這里的“吾”與“我”是何含義?又有何不同?字源上,《說文解字》道:“吾,冥也。冥不相見……我自稱也”,段玉裁注:“冥,幽也”,而“我,施身自謂也”,段玉裁注:“謂用己廁于眾中,而自稱則為我也”。也就是說,“吾喪我”的“吾”就是一種自稱,“我”則是特指與別人或者他物相對的“我”。

對“吾喪我”含義,學術界眾說紛紜,有兩種代表性觀點:一種是把“吾”當成真我,而把“我”當成偏執(zhí)的我。如陳鼓應云:吾喪我:摒棄我見?!皢饰摇钡摹拔摇敝钙珗?zhí)的我?!拔帷?,指真我。由“喪我”而達到忘我、臻于萬物一體的境界。于篇末“物化”一節(jié)相對應。一種是把“我”解釋為形骸或軀體,“吾喪我”就是要喪忘形骸。明代釋德清就曾指出:“吾,自指真我。喪我,謂喪忘其血肉之軀也”。在這兩種觀點中,將“吾”理解為真我,在莊子的語境中,真我已經具有自然、自由的屬性。若真如他們所說“吾”已是真我,那偏執(zhí)的我已不存在,又何須“喪我”。我認為 “吾”應字同本義,指自己自稱而已,“喪”是揚棄與超越,而“我”是相較他而言,不僅是指形骸,還包含著一種關系,可能是物我關系,也可能是人我關系,是一種與自身、與他人、與世界的對立存在。

結合《齊物論》全篇,會發(fā)現(xiàn)“吾喪我”的“我”具有更為豐富的內涵指向:

一是形骸之我。文章始于子綦出現(xiàn)“荅焉似喪其耦”、“形如槁木”、“心如死灰”的情態(tài),子游問之,他答曰“今者吾喪我”。這里的“耦”作“偶”,即匹對,通常解釋為精神與肉體為偶。通過對子綦情態(tài)的描寫,我們不難看出這里暗指形骸之我。這里的拋棄形骸之我,不是讓人脫離自己的軀體,喪掉形骸,而是不以形體的變化無常,幻滅不定而憂心忡忡,如履薄冰,要做到不為形所役,不為軀殼魂魄相擾。

二是成心之我、是非之我?!胺螂S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莊子·齊物論》),這里的“成心”陳鼓應理解為“偏執(zhí)之心”,郭象理解為“成見”,“成見”相對“偏執(zhí)之心”來說,貶義色彩更濃,與莊子“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的本義有些出入,故“偏執(zhí)之心”的解釋更為妥帖。每個人內心都有“成心”,有了成心就有了偏愛,當我們以自己的成心去感知和衡量他人時,便產生了“是非”,有了物我之分,彼我之分,本真的我就會被是非所遮蔽和損害,致使物我產生對立關系。解決是非纏擾,莊子給的途徑是“莫若以明”,錢穆云:“明,芒之對文。各師成心則芒,知化則明矣”,“明”與“芒”相對,因為對成心、是非的執(zhí)著而變得茫昧,無明,知曉此理便能化之。

二、“吾喪我”的思考向度

莊子思想豐富而深邃,例舉用喻又讓人難以捉摸。要真正讀懂《齊物論》,不僅要充分理解文字本身的含義,其行文結構、內在理路更值得我們去挖掘探究。

莊子在開頭提出“吾喪我”的境界后,提出了“三籟”說,陳鼓應在《莊子今注今譯》中對“人籟”、“地籟”、“天籟”作如下注釋:“‘人籟’是人吹簫管發(fā)出的聲音,譬喻無主觀成見的言論,‘地籟’是指風吹各種竅空所發(fā)出的聲音?!旎[’是指各物因其各己的自然狀態(tài)而自鳴”,并在注釋中引入了宣穎在《南華經解》中的觀點:“待風而鳴者,地籟也。而風之使竅自鳴者,即天籟也”??梢?,“天籟”強調的是一種無所憑依,自然發(fā)聲的狀態(tài),是“率性而動,不由心智”,它是一種超越了人籟和地籟的、生命主體依順本性自然而然的生存狀態(tài)。莊子在“吾喪我”后提出三籟之分,是因為三籟是“吾喪我”程度上的一種描寫,“天籟”就是“喪我”之后的形式,一種隨本性,順自然的生命情態(tài)。

那么為什么要“吾喪我”?三籟之后,莊子對“我”的生存狀態(tài)進行論述,對“吾喪我”的命題進行反證。莊子如此寫道:“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生役役而不見其成功,然疲役而不知所歸,可不哀邪?”(《莊子?齊物論》),“成心”使得人與人與物中出現(xiàn)各種拉扯關系,被聲色犬馬的欲望所誘惑,或逐之,或避之,疲于奔命,人們在這種關系中掙扎,被束縛,被奴役,又催生了“是非”觀念,“是非”觀念無窮無盡的,由此出現(xiàn)眾多是非爭辯。這種生命主體總是在從外物找尋生命的意義,在自身的欲望中迷失自我,禁錮自我,變得茫昧,無明,逐漸失去對生命本真的審視。

如何“吾喪我”呢?莊子提出了“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任何事物都是對于人而言的“彼”(他物),任何事物也都是對于人而言的“是”(意指),從他物什么也看不見,從內心就可明白?!氨耸欠缴f”實際上說的就是心物關系,彼是無分,心物一元。與其在外物中掙扎淪陷,迷失自我,不如用“以明”的方式看到物我關系的本質,“明其本心”。

三、“吾喪我”的齊物思想

《齊物論》開篇即提“吾喪我”,“吾喪我”與“齊物”有何關系?《齊物論》的題解具有兩部分含義:一是“齊,物論”,即人與物的平等觀;二是“齊物,論”,萬物平等觀,也就是包含了齊物和物齊兩個方面。萬物形態(tài)不一,可歸根到底是齊一的,物論也為齊一。對于“吾喪我”與《齊物論》的關系,葉秉敬曾注解道:“‘吾喪我’,與篇末‘物化’相應。蓋不見有物,物化而合為一我;不見有我,我喪而同乎萬物?!标悊⒌溃骸皢饰遥q言‘忘我’。齊物須先忘我,不能忘我則不能齊物,即不能任物自然?!彼麄兌贾赋隽宋锊积R皆由“我”之存在,“我”不破除,則物不能齊的因果邏輯關系。在《齊物論》中,物我對立只是表面,根源就是“我”。那“吾喪我”后還剩什么呢?在莊子的語境里,剩下來的就是真我,或者說是真宰。“喪我”之后是一個未始有我,不分彼我,未始有物,不分物我的世界,物我界限消解,人處在一種自然而然的生存狀態(tài),天籟就是“喪我”之后的一種表現(xiàn),也可以說是真我的一種外露。“吾喪我”通過對自我異化的否定,強調的是人要從社會性的存在狀態(tài)或者角色中超脫出來,顯現(xiàn)出本真的我,其中暗含著一種對生命主體的的遺忘與超越,對人之存在本體的呼喚與回歸,即本真的回歸,真宰的復現(xiàn)??梢姟拔釂饰摇辈粌H與“齊物”有因果相續(xù)的關系,和本真的復歸也直接相連。

《齊物論》以“吾喪我”開始,以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莊周夢蝶”結尾,猶如一草蛇灰線,蜿蜒其間,遙相呼應。莊子原文這樣寫道: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蓬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莊子·齊物論》)。林希逸曾評價結尾處:“此一句似結不結,卻不說破,正要人就此參究,便是禪家做話頭相似?!边@看似無意的寓言,末尾點出“物化”一詞,那何為“物化”,與夢蝶有何關系?勞思光曾分析道:“形軀本身作為一經驗存在,實與整個經驗領域不可分。故形軀本屬于“外界”,而與“自我”非一事。莊子為說明此義,乃借夢蝶之喻顯出‘我’與‘蝴蝶’乃‘莊周’皆無一定關系;自以為‘蝶’之‘我’,即自以為‘周’之‘我’;為蝶為周,乃形軀之異,‘我’固仍是‘我’也”。其含義是莊周與蝴蝶作為形軀,與整個經驗領域不可分,蝴蝶與莊周只是形體存在差別,并無實質區(qū)別。他還指出這時的“我”可以為蝶,為魚,為鳥,形軀的改變并無影響??梢钥闯?,夢蝶的“我”是真我,不受形軀影響,超越時空,與蝶無分,此時莊周與蝶同一,兩者在同一層流轉,主客無分,物我無界,這便是“物化”,是《齊物論》追求的“萬物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

莊子的“吾喪我”滲透著對生命主體存在狀態(tài)的自我審視,對物我關系的深刻思考,對歸復自然之本真的強烈渴望,它們都奠定了《齊物論》思想的重要基礎,成為莊子思想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1](漢)許慎撰.說文解字注[M].(清)段玉裁,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2][5]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1983.

[3](明)釋德淸.莊子內篇[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4]錢穆.莊子纂箋[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0.

[6](清)宣穎.南華經解[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

[7]錢穆.莊子纂箋[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0.

[8]方勇,陸永品.莊子詮評[M].成都:巴蜀書社,1998.

[9](宋)林希逸.南華真經口義[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

[10]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史(一卷)[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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