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 家庭語言政策研究是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的一個新領域,近年來越來越受到西方學界重視。本文概括了家庭語言政策研究的基本理論、研究方法、研究內容等。家庭語言政策研究不僅對中國的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也具有解決問題的現(xiàn)實意義。西方已有的研究和經(jīng)驗可以給國內的相關研究提供一定啟示和借鑒。
關鍵詞 家庭語言政策;語言政策;理論;民族志
中圖分類號 H00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1014(2018)01-0058-07
Theory and Methods in Family Language Policy Research
Li Yingzi
Abstract The study of family language policy is a new field in the study of 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 In recent years, more and more attention has been paid to the Western language learning. This paper summarizes the basic theories, research methods and contents of family language policy research. The study of family language policy is not only of great theoretical significance to the study of 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 in China, but also of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solving problems. The article holds that the western research and experience can provide some inspiration and reference for domestic research.
Key words family language policy; language policy; theory; ethnography
西方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自20世紀中期誕生以來一直沿襲著關注大環(huán)境的傳統(tǒng),一方面官方的語言政策容易觀察,另一方面這樣的研究也容易產生較大影響。20世紀90年代以后,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進入新的歷史發(fā)展階段,同時也是最繁榮的階段。Spolsky(2009)認為可以從10個領域進行語言管理,這10個互相影響的領域分別是:家庭、宗教、工作場所、公共空間、學校、立法與健康、軍隊、地方與中央政府、語言權利組織、超國家組織??梢钥闯?,人們開始認識到語言政策研究僅僅依靠國家或政府行為所產生的控制力或影響力是遠遠不夠的,逐漸突破宏大敘事,自下而上的語言規(guī)劃與政策所發(fā)揮的巨大作用引發(fā)更多關注,微觀視角下家庭作為語言具體應用領域的規(guī)劃漸受重視。
一、家庭語言政策在語言政策中的地位
家庭語言政策著力考察“在家庭范圍內家庭成員之間與語言相關的明確和公開的規(guī)劃,提供如何管理、學習和家庭內部語言協(xié)商的綜合研究”(King et al. 2008:907)。“家庭語言政策”的說法在中國語境/漢語語境中恐怕不容易接受,這很大程度上源于人們對漢語中“政策”一詞和英語中Policy認識和理解的不同(李英姿2016)。
一直以來,主流語言政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官方政策方面。但是,不可否認,除了官方政策,非官方的、隱性的政策的標準和效果,可能對語言實踐產生更大的影響,并可以形成和控制語言行為(Haas 1992),這往往比官方自上而下的語言政策更有力量,更容易取得預期目標(Spolsky 2004:8)。Spolsky(2004:39)認為語言政策可以在不由權威機構發(fā)布或者明確制定的情況下依然存在,而隱蔽性的語言政策往往更持久和有效(李英姿 2013:153)。Canagarajah(2008:170)指出家庭不是一個獨立的、自給自足的機構,家庭語言政策研究必須考慮來自整個社會、經(jīng)濟環(huán)境等各方面的壓力,也要考慮包括語言態(tài)度、立場、觀念等在內的和語言相關的意識形態(tài)(也稱為“語言文化”)的影響(Schiffman 1996)。語言意識和語言信仰可能是家庭語言政策潛藏的力量,發(fā)揮隱性語言政策的作用,不過這些意識或者信仰也不一定都轉化為實踐(Gibbons & Ramirez 2004)。因此與宏觀的自上而下的官方語言政策相比,在家庭領域更適宜考察隱性語言政策,以及隱性與顯性語言政策的關系等,從而了解語言轉用或者變化的原因和過程,也有助于我們從更具體微觀的層面理解語言政策。
二、家庭語言政策研究的基本理論框架和內容
(一)基本理論框架
Spolsky在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早期經(jīng)典理論的基礎上區(qū)分了語言政策相互關聯(lián)的三個組成部分,即語言意識、語言實踐和語言管理。語言意識是“語言及語言使用的信仰”(Spolsky 2004:5),語言實踐是在語言社團中常規(guī)的和可預期的語言行為,二者的區(qū)別在于前者指人們認為應該怎么做,后者指人們實際怎么做(Spolsky 2004:14)。語言管理指“某人或者某組織具有或者聲稱的在一定范圍內形成語言實踐或者語言信仰而做的明確的和可觀察到的努力”(Spolsky 2009:4)。語言意識由語言實踐得出,反過來又影響語言實踐,語言管理可以改變語言意識,語言實踐提供語言環(huán)境和語言管理的工具,同時也是語言管理的目標。Spolsky創(chuàng)建的三重理論框架拓展了人們對家庭語言政策的理解,對家庭領域的語言政策研究具有很強的解釋力(King et al. 2008),同時也促進了家庭語言政策研究的發(fā)展。在家庭語言政策領域,父母或者其他育兒者如何看待語言屬于語言意識,父母與子女在日常生活中使用什么語言交流屬于語言實踐,采取什么措施保持、傳承或者放棄某一種語言則屬于語言管理。
(二)研究內容
家庭語言政策研究雖然開展的時間不長,但是涉及的方面很多,在全球化和多語共存的現(xiàn)實語境下,可供考察的層面非常多。與宏觀的語言政策研究一樣,家庭語言政策尤其關注復雜的家庭語言生活狀態(tài),比如父母說不同的語言,家庭內部的第一語言與社區(qū)語言不一致,父母希望子女掌握外語、傳承語或者其他語言等情況。比較早的有影響的家庭語言政策研究始于Hornberger。在秘魯?shù)钠罩Z地區(qū),Hornberger(1988)考察了語言政策對學校、家庭、社區(qū)語言使用的影響。Hornberger的目的是考察官方語言政策與地方語言實踐的關系,她試圖回答語言保持能否被規(guī)劃這樣的問題。通過檢視家庭、學校在政府政策背景下的語言意識和實踐,Hornberger的研究顯示如果缺少對當?shù)厍闆r的了解和自下而上的支持,那么自上而下的官方語言政策就會失敗。該領域早期的研究強調語言輸入的重要性,重視研究父母的話語策略,西方中產家庭兒童雙語能力獲得的語言環(huán)境及條件等,大多關注在家庭環(huán)境和實驗室環(huán)境中育兒者和兒童之間互動的細致分析(King et al. 2008),研究多集中在第一語言習得,以單語發(fā)展模式作為一般標準,不太關注第二種語言和雙語的習得情況(Romaine 1999)。
父母關于兒童語言學習的目標、態(tài)度或者意圖的考察是家庭語言政策研究最重要的方面之一。King等(2008)指出,父母的語言意識反映了與語言、撫養(yǎng)子女相關的更廣闊的社會態(tài)度和意識。他認為家庭語言政策是語言政策和兒童語言習得框架下的最好觀察領域(King et al. 2008)。家庭語言政策與語言文化相關的很多辯題相關,比如意識、價值、信仰、態(tài)度、偏見、神話、宗教觀念,還有和語言附帶的其他文化因素(Schiffman 2006:112)。一些已有的家庭語言政策研究探討了家庭范圍內外的因素如何影響語言意識、語言實踐和語言管理,以及具體影響到了什么。比如Curdt-Christiansen(2009)對加拿大魁北克省中國移民家庭語言政策的意識形態(tài)因素進行了深入的分析,指出社會政治、經(jīng)濟因素強烈影響家庭語言政策,父母的教育背景、移民經(jīng)驗和文化性格也會左右他們對子女的語言選擇和語言教育。Fogle(2013)研究了美國收養(yǎng)俄羅斯兒童的家庭這一特殊群體,在考慮情感歸屬和教育需求平衡的情況下,對俄語和英語兩種語言的不同認識以及語言選擇。Seloni和Sarfati(2013)研究了在國家官方語言政策以及自19世紀以來法語聯(lián)盟學校的大環(huán)境下,瀕危語言拉地諾語(Judeo-Spanish)在土耳其的猶太人家庭內部的保持情況。李國芳、孫茁(2017)通過訪談和觀察加拿大的4個華裔家庭,概括了漢語、英語、漢英等幾種不同家庭語言政策的類型。這一系列的研究在Sposky三維理論框架下考察父母的語言意識,涉及瀕危語言保護與保持、雙語教育、傳承語、外語教育等問題,官方語言政策與家庭實際語言使用之間的矛盾以及出現(xiàn)矛盾的原因等方面也是研究的重要方面。這些研究表明父母對兒童早期的語言學習和教育的影響非常大。對應該習得哪一種語言,不同語言為什么具有不同的價值,不同家庭環(huán)境的父母如何發(fā)展雙語等這些問題值得進一步關注。也正因為家庭語言政策研究的復雜性,對于家庭語言政策研究,不能僅僅局限于家庭場所,同時也要考察與家庭密切相關的課堂、學校、社區(qū)等場所的語言使用情況,如李國芳、孫茁(2017)就注意到了研究對象所在社區(qū)和學校的不同對家庭語言政策產生了不同的影響。
三、家庭語言政策研究的主要方法
家庭語言政策的研究方法既有量化方法也有質化方法,其中民族志方法是目前廣泛采用的一種研究方法。
(一)民族志方法
民族志方法(Ethnography)是質化研究的一種典型范式(劉熠 2015),也稱定性研究。Ethnography一詞來源于希臘語ethnos和grapho,其中ethnos的意思是“人”,grapho的意思是“寫”,因此“民族志”字面的意思就是“關于人的書寫”。Ethnography一般譯為“民族志”或者“人種志”,目前比較通行的說法是“民族志”。民族志源于20世紀初一批人類學家基于內部視角對某一種特定文化理解的研究。Hymes根據(jù)人們多樣化的說話方式構建的交際民族學對民族志更廣泛地應用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語言學中的話語分析和社會學的會話分析對民族志方法也起到了重要的補充作用。Wolcott(2008)指出民族志方法是建立在長期從事第一手田野調查基礎上的一種“看的方式”,其中心原則在于從一種冷靜工具的意義上來說,研究者本身不僅作為一種基本的研究工具,同時本身也是長期親自參與的學習者以及人們經(jīng)驗的解釋者。從20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民族志方法廣泛應用于西方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領域。
交際民族學奠基人Hymes(1980)強調,民族志方法是研究者的一種“存在方式”。它對環(huán)境具有強烈的依賴性,所謂環(huán)境,既包括大的社會環(huán)境,也包括具體語境?,F(xiàn)場記錄、訪談轉寫、檔案三個維度構建了一個可以互相驗證的三角數(shù)據(jù)庫,從而提高了研究發(fā)現(xiàn)的深度、寬度和可信度,實現(xiàn)深描的目標??吹牡谝粋€方式是現(xiàn)場記錄,這是民族志方法的核心和關鍵。好的現(xiàn)場記錄要求研究者具有很強的自我反省能力,能夠反映研究者個人的假設、判斷??梢酝ㄟ^觀察者反饋提高反省能力,也叫觀察者評論,包括研究者的感覺、反應、直覺、初步解釋、推斷、預測等(Merriam 2009:131)?,F(xiàn)場記錄通常匆匆記下,可能僅僅是一些用關鍵詞或短語記錄的時間或印象(Emerson et al. 2011:29)。離開現(xiàn)場之后應盡可能快地將現(xiàn)場記錄豐富成現(xiàn)場報告??吹牡诙€方式是訪談,包括非正式的交談記錄,這些未經(jīng)組織的訪談可以用作構想之后訪談的問題。訪談可以是提前準備的、結構化的固定問題。更常見的是半開放式結構的訪談,比如一對一的重要參與者或者小組形式(Merriam 2009:89)。訪談選擇的形式取決于研究問題、目標、環(huán)境等因素的不同。訪談數(shù)據(jù)包括現(xiàn)場記錄,如錄音、錄像以及轉寫等。轉寫的記錄在必要時候應該翻譯出來??吹牡谌齻€方式是檔案的檢驗,包括文件記錄和文件數(shù)據(jù)的搜集。比如對于學校語言政策研究,要收集的檔案包括學校章程、教育目標、課程計劃、教學大綱、學生作業(yè)、社區(qū)的人口統(tǒng)計學記錄等。這些對語言政策文本的研究非常重要。
作為一種觀察方式,Wolcott(2008:72)認為民族志帶有文化解釋的指向性,人們正是通過社會實踐建構意義。人們也越來越認識到語言政策研究不總是理性、實用或者客觀的,而是充滿了意識問題,還關系到語言認同、語言態(tài)度以及語言忠誠等。人們的實際語言需要和語言態(tài)度之間可能一致,也可能充滿矛盾,政策執(zhí)行的過程各不相同,政策執(zhí)行的效果同樣難以估計,語言政策難以預測或者管理的關鍵正在于此。民族志方法尤其適用于日常生活、機構和媒體領域的研究。傳統(tǒng)上,民族志方法很大程度上依賴旅行、體驗和互動方式獲得研究數(shù)據(jù)(Hine 2000:44)。在家庭語言政策研究中,民族志方法把家庭語言政策看作在特定環(huán)境下的一種社會化過程,也就是實踐、意識、態(tài)度等影響人們日常語言選擇的機制(McCarty 2011: xii)。有時候這些過程伴隨著官方政策,即宣言、規(guī)則和法律等,這種情況是相對容易展開研究的。Spolsky的三維理論框架肯定了家庭范圍內“語言選擇的力量”(Spolsky 2009:5),民族志方法即試圖描述并理解這些力量發(fā)生作用的特殊進程或者機制,尤其是這些因素構成的權力或者力量。Hornberger用剝圓蔥的過程比喻民族志研究過程中的多層次性,只有切開民族志圓蔥(Hornberger & Johnson 2007),研究者才能了解每一個層級的細微之處以及各部分在整個有機體中的位置。家庭語言政策研究因為其獨特的場域原因,有其隱私和封閉的一面,因此受制于很多研究手段和方法,其中的隱性語言政策更是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民族志方法則可以深入家庭內部,通過長期、細致、近距離地觀察和研究,深入研究家庭這一微觀領域內官方語言政策與實際語言選擇及使用的一致性或不一致性,從而實現(xiàn)語言政策研究微觀與宏觀的結合。民族志方法對語言權利與語言平等的高度重視,有助于我們挖掘語言多樣性作為語言資源的開發(fā)和利用。因此,對于家庭語言政策來說,無論從研究范式的原理還是從實際的研究情況來看,民族志方法都是一種很有效的研究方法。
(二)民族志方法對于家庭語言政策研究的意義
1. 促進語言政策研究的縱深發(fā)展
家庭語言政策將語言政策和兒童語言習得這兩個以往看似獨立的學科領域聯(lián)系起來,是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的一個新分支。傳統(tǒng)的語言政策研究關注宏觀層面而忽略微觀層面,兒童語言習得研究則更關注微觀層面相對忽略宏觀層面,家庭語言政策研究則在彌補這兩個領域研究不足的基礎上取得了長足發(fā)展。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的復雜性和多樣性通過家庭語言政策研究這一視角得到進一步揭示,家庭、學校、社區(qū)等政策主體在語言規(guī)劃和政策制定和執(zhí)行過程中的角色和作用更容易被理解。在對教育者重新定位的基礎上,家庭語言政策研究擴展了語言政策和規(guī)劃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概念理解(Menken & García 2010:1),這對語言政策研究極具啟發(fā)性。20世紀末以來,隨著全球化時代的到來,英語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速度在全世界各個國家和地區(qū)傳播,英語成為事實上的通用語言,法語、德語、漢語等語言也在積極謀求向外傳播,與此同時,還有一些語言面臨不可逆轉的瀕危和消亡境況。新的本土種族認同、全球化時代的資本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研究范式、語言人權等概念紛紛進入語言政策研究領域。這些新情況的出現(xiàn)促使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必須拓展已有的理論基礎及研究方法,經(jīng)過經(jīng)典時期和反思時期,更多社會科學領域的批評和后現(xiàn)代理論開始出現(xiàn)在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中,民族志方法致力于解讀家庭語言實踐深層次的意識、態(tài)度、政策等,契合語言政策研究的批判轉向,也推動了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進入新的歷史發(fā)展時期。
2. 實現(xiàn)服務研究對象的研究目的
Yanow(2000:6)認為研究者不可能脫離所要研究的政策而置身事外,因此不可能不考慮研究者自身的價值、信仰以及感情等因素,而家庭語言政策研究慣用的民族志方法不可避免地混雜了做田野工作的個人經(jīng)驗和科學分析的主觀性(李茨婷,鄭詠滟 2015)。家庭語言政策研究不排斥研究者與研究對象建立密切的關系,研究者可能是原住民項目中的教育者和兒童發(fā)展專家、項目負責人或者是家長、教師,而且研究者可能同時擁有多重角色。比如在中國,李宇明(1995)既是語言學家,也是一位父親,對女兒的漢語普通話習得長期觀察記錄了6年,這種自然觀察法雖然不同于西方一般意義上的民族志方法,但是對兒童語言習得及社會化的考察與民族志方法有一定的相關性。實際上,家庭語言政策更鼓勵由內至外的研究,而不是由外至內的研究,即研究者本人即是研究項目中的一員。同時研究者也不回避與研究對象構成各種關系,這與語言政策研究經(jīng)典時期研究者的中立、客觀立場形成了鮮明對比。
人類學家Brayboy提出了對研究對象來說“作為服務的研究”(2012:435)的觀點,Brayboy指出在研究中要注意4“R”,即在尊重(respect)和互惠(reciprocity)基礎上建立關系(relationship),研究者需要對研究對象產生的影響負責(responsibility)。家庭語言政策研究體現(xiàn)了強烈的實用傾向,即重在解決實際問題,并最終使研究對象受益,因此可以說民族志方法是一種具有明顯使用驅動(use-driven)的研究范式。這也充分彰顯了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以解決社會問題為旨歸的研究目的,體現(xiàn)了學者強烈的學術責任感和社會責任感,也是語言服務的重要表現(xiàn)。
(三)民族志方法的局限性
西方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目前呈現(xiàn)繁榮發(fā)展的態(tài)勢,研究對象和研究內容越來越豐富,其中的家庭語言政策研究成果越來越多,大大拓展了人們對語言政策研究的理解深度和廣度。從一系列的實證研究中可以看出,家庭語言政策研究的問題往往是開放式的,不一定要有一個“是”或者“否”的絕對答案,也很難對已有的語言實踐做出正確還是錯誤的簡單判斷。家庭語言政策的研究結論一般是在某種特定環(huán)境下得出的,比如特定國家的加拿大(Curdt-Christiansen 2009;李國芳,孫茁 2017)、土耳其(Seloni & Sarfati 2013)等,因此對于研究結論的普遍應用可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但是不能據(jù)此認為基于民族志的家庭語言政策研究是隨意的或者是非科學性的。在家庭語言政策研究中,民族志方法往往結合話語分析、人口統(tǒng)計學等其他研究方法共同使用。這也決定了要想得心應手地運用民族志方法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還需要研究者在大量實踐反復操作基礎上盡可能細致地觀察和記錄,同時具有超強的邏輯分析能力,這對研究者的理論素養(yǎng)和專業(yè)水平提出了較高要求。
四、結 語
家庭語言政策這一嶄新的研究領域不僅對語言學,對教育學、社會學、人類學等學科提出了很多新的問題,也有很多新的發(fā)現(xiàn)。家庭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不僅對中國的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具有重要理論意義,也更具有解決問題的現(xiàn)實意義。在中國這樣一個多民族多語言的國家,真正意義上的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研究開展得時間還不長。自上而下的、宏觀的、剛性的、顯性的語言政策一直被關注及研究,相對而言對作為社會最小單位的家庭則關注和研究還很不夠。家庭是國家和社會的縮影,一樣會存在語言沖突和矛盾。目前國內雖然有少數(shù)學者注意到了家庭語言政策研究的重要性,但是還沒有更多有理記高度的實證性研究成果問世。李宇明(2015)強調語言規(guī)劃和政策研究也應考慮家庭、個人、社區(qū)領域的語言問題,研究路向也更應從自下而上考慮。家庭構成了一個最小的場域,家庭是語言政策研究的起點,也是語言政策實施最有效的場所(李英姿 2015)。伴隨著英語世界范圍的傳播和全球化時代的到來,中國的語言生活現(xiàn)狀出現(xiàn)了很多新情況,比如旅居中國的國際家庭越來越多,這些家庭在子女語言教育方面遇到什么樣的問題,比如如何保留母語,并同時學會漢語,這都應該是語言政策與規(guī)劃領域需要關注的方面。同時,也有大量中國家庭因商務、留學、移民等原因旅居海外,如何在外語環(huán)境下保持漢語,如何同時獲得雙語能力等,都是值得關注的現(xiàn)實問題。從已有的研究來看,目前的家庭語言政策研究依然不可避免地帶有西方話語/英語體系傾向,尹小榮、李國芳(2017)統(tǒng)計了近10年已有的家庭語言政策研究文獻,發(fā)現(xiàn)只有1篇文章的1位作者來自中國內地。這種情況對于全球化語境下家庭語言使用情況的把握是很片面的和不充分的。另外,在國內,民族志方法除了在人類學研究領域使用外,還應用于傳播學、教育學、心理學等學科,在語言學領域使用該研究方法還比較少,據(jù)裘晨暉(2015)考證,國內的外語類研究性論文提及或使用民族志方法的僅有16篇,且均處于非實證的研究現(xiàn)狀,大部分屬于介紹評價性的文章。因此,不論在研究內容還是在研究方法上中國的家庭語言政策研究都還存在很大提升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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