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慶湛，黃東暉

（ 1.廣州中醫(yī)藥大學(xué)，廣州 510000；2.廣東省中醫(yī)院珠海醫(yī)院，廣東 珠海 519000）

法象理論是古人秉持陰陽、五行學(xué)說，由物象到意象，貫徹天人相應(yīng)的理念，從藥物形、色、氣、味、體、質(zhì)、所生之地、所成之時等自然特征認識藥物功效的本草理論[1]。氣味厚薄、升降浮沉、生長習(xí)性等均是法象理論的核心內(nèi)容。中藥“藥象”理論，從法象理論出發(fā)，為研究中藥藥性理論方面提供了有益的補充[2]。古代醫(yī)家效法自然，通過觀察藥物特征來推衍其奏效的機理，如《圣濟經(jīng)·藥理篇》云：“形色自然，皆有法象……臘雪凝至陰之氣，可以治溫；忍冬凜不凋之燥，可以益壽?！?《醫(yī)學(xué)啟源》提出臨床用藥當(dāng)以“四時之度，五行化生，各順其道，違則病生”為原則。因此，從法象理論角度，整體、宏觀的認識中草藥，將“藥象”與病機相結(jié)合，有利于提高中醫(yī)臨床[3]。

款冬花是古今治療咳嗽之要藥，功效顯著，在臨床上廣泛應(yīng)用?，F(xiàn)代版《中藥學(xué)》[4]教材對款冬花的功效精簡地描述為“潤肺下氣，止咳化痰”，即款冬花的藥性主“降”，也就是其治咳的機理概括為“下氣止咳”。歷代對于款冬花治咳內(nèi)涵有不同的見解，而至今將其簡單的定性為“降”，恐有失偏頗，其中矛盾之處有待辨明。筆者從法象思維的角度，參考歷代本草著作的相關(guān)論述，通過探討款冬花的性味、歸經(jīng)、陰陽等屬性，辨析其治咳的機理，以求有益于臨床。

1 款冬花之性味

款冬花的功效，是古人通過觀察它的生長習(xí)性、采收年月、入藥部位等自然特征，并結(jié)合實踐經(jīng)驗而推論出來的。因此，回歸自然了解款冬花，推演其性味特點，是探討款冬花治咳機理的基礎(chǔ)。現(xiàn)代《中藥學(xué)》教材對款冬花記載如下：款冬花，菊科植物款冬的花蕾。主產(chǎn)于河南、甘肅、山西、陜西等地，地凍前當(dāng)花尚未出土?xí)r采挖所得。歷代本草書籍對款冬花生長習(xí)性、采收年月、入藥部位等特性均有記載，其中《本草崇原》及《本草衍義》的描述最為詳盡，如 《本草崇原》[5]云：“款冬花出關(guān)中、雍州、華州山谷溪澗間，花開紅白，放紫萼于冰雪中。又名款凍?？睿烈?，謂至凍而花也。又名鉆凍，謂鉆冰取款冬也。十二月采蕊陰干，其色紅白相兼，至燈節(jié)后，則毛萼大開，不堪入藥?！薄侗静菅芰x》[6]曰：“款冬花，百草中，唯此罔顧冰雪最先春也。世又謂之鉆凍。雖在冰雪之下，至?xí)r亦生芽。春時，人或采以代蔬，入藥須微見花者良。如已芬芳，則都無力也。今人又多使如箸頭者，恐未有花爾”。

從法象思維而論，款冬花以花蕾入藥，處于含苞待放的狀態(tài)，蓄勢待發(fā)，觀其意境，當(dāng)主“升散”。歷代中醫(yī)界認為，花蕾位置居上，其性輕揚，提出“諸花皆升”的觀點，如《本草問答》云：“故凡花多散頭目之邪，頭目居上而花居莖梢之上，氣更輕揚，故多歸頭目而散其邪也?！币虼?，從法象藥理來看，款冬花以花蕾入藥，具有升散的特點。古籍對款冬花入藥的時機也頗為重視，認為花蕾期入藥是其有效的關(guān)鍵。如《本草衍義》強調(diào)“入藥須微見花者良，如已芬芳，則都無力也。” 《本草崇原》提出“十二月采蕊陰干，其色紅白相兼，至燈節(jié)后，則毛萼大開，不堪入藥?！笨疃ㄒ曰ɡ偃胨?，而非已開之花瓣，當(dāng)取其“蓄勢待發(fā)”之性能。從入藥部位、采收時節(jié)分析，款冬花當(dāng)以“升散”為能事，是其治療咳嗽的基礎(chǔ)。

款冬花，生于我國北方地區(qū)，長在冰雪之下，而且在寒冰之中開花。在我國，一般的花都是春夏之季節(jié)開放，而唯獨款冬花能在天寒地凍之時破冰而出，可見其與眾不同[7]。藥物生長的喜惡，往往與其性味息息相關(guān)?？疃ㄏ矚g生長于我國北部氣候寒冷地區(qū)，故知其喜寒而惡熱，就其生長的喜惡而言，款冬花稟賦陽氣醇厚，當(dāng)歸屬溫性藥物。

歷代本草著作對于款冬花性味的認識均有論述，如《本草新編》云：“款冬花，辛、甘而溫，陽也?！薄侗静荼阕x》曰：“性暖平和不燥。潤金疏肺。味辛略帶微甘。”有的醫(yī)家認為，款冬花辛溫之中帶有甘味，也有學(xué)者認為，其辛溫之中含有微苦。雖然各家對款冬花性味的論述有些偏頗，但是都一致認為，其“辛溫”的特性。從文獻記載而言，其走散之性并不弱，相反，有些醫(yī)家清楚地認識其散氣損正之弊，如 《本草便讀》[8]中記載：“畢竟疏散之品。無補養(yǎng)之功耳。用者審之?！薄侗窘?jīng)逢原》[9]云：“陰虛勞嗽禁用，以其性溫也?！比绱俗呱⒅幬?，辛溫之品，氣味具升，將其治咳的功效歸結(jié)為“下氣止咳”，如此論述有不甚嚴(yán)謹(jǐn)之處。

2 款冬花之歸經(jīng)

藥物的歸經(jīng)往往決定其功效，因此，款冬花歸經(jīng)的精確定位是認識其功效的基石?？疃w屬于手太陰肺經(jīng)是歷代醫(yī)家的共識，但也有一些醫(yī)家提出了獨特的見解，如《本草經(jīng)解》[10]云：“稟天春和之木氣，入足厥陰肝經(jīng)?！薄侗静輳男隆穂11]：“隆冬獨秀，先春開敷，得腎之體，先腎之用，故為溫肺理嗽之最。”由古籍記載可知，款冬花至少不單純歸于肺經(jīng)，除此之外，也與足厥陰肝經(jīng)、足少陰腎經(jīng)相關(guān)。在臟象理論之中，肝臟稟木氣，主生發(fā)，其氣主“升”；腎臟稟水氣，為陰中之陽，亦含生發(fā)之象?？疃ㄅc肝、腎二經(jīng)相關(guān)，自然稟賦其特性，故推而論之，款冬花之特點，由腎出發(fā)，得肝木之生發(fā)，上達于肺，肺氣宣發(fā)，然后得以下降。所以，從法象思維觀之，款冬花是以“左升”為象，使一氣周流，推動肺氣下降。由此看來，款冬花治療咳嗽的機理可見一斑。

3 款冬花之陰陽

古人不僅通過了解款冬花的自然特性來理解其功效，還結(jié)合了陰陽理論來認識款冬花的特點。對于款冬花下氣止咳功效的論述，根源于《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12]，其原文描述如下：主咳逆上氣，善喘，喉痹，諸驚癇，寒熱邪氣。歷代不少醫(yī)家本于此，認為其主氣“下降”，如《本草綱目》[13]：“以其辛溫散而能降，于肺無忤，無分寒熱虛實，皆可酌而施用?！?《本草新編》[14]亦云：“下氣定喘。”然而，從法象思維分析，其藥性主“升散”，兩者似乎有矛盾之處，應(yīng)當(dāng)如何理解，筆者試從其陰陽屬性入手，結(jié)合古籍文獻加以分析。

運用中醫(yī)象思維認識款冬花陰陽特性的本草論著也頗多，例如《本草崇原》云：“款冬生于水中，花開紅白，氣味辛溫，從陰出陽，蓋稟水中之生陽，而上通肺金之藥也。”《本草問答》[15]云：“款冬花生于冬月冰雪之中，而花又在根下，乃坎中含陽之象，故能引肺中陽氣下行?！睆墓盼挠涊d可知，款冬花生長于冰霜之下，在冰冷的環(huán)境中凌霜開放，從物象到意象，稱之為“生于陰”?？疃ㄍ饪购埃晕缎翜?，在中醫(yī)陰陽理論中，當(dāng)屬于“陽”，稱之為“出于陽”。從法象思維而論，款冬花的花蕾是生長在根的下面，觀其意境，故稱之有“坎中含陽”之象，即腎之象。合而論之，款冬花這味藥，生于陰而出于陽，從陰出陽，坎中含陽，其氣由腎上達于肺。從五臟的生理特點可知，腎為陰中之陽，其氣主上，肺為陽中之陰，其氣主下。腎氣得升，肺氣才能斂降，腎不升則肺不降，故見咳逆。基于以上論述，當(dāng)外邪犯肺，肺氣壅滯，運轉(zhuǎn)不暢，腎水不能上升，肺氣不能斂降，款冬花可以利用“坎中含陽”的特點，從下焦到上焦，由陰出陽，使氣機流轉(zhuǎn)，上下通和，肺氣自然下降，故咳逆便可平息。正如《本草從新》所云：“大抵咳必因寒，寒為冬氣，入肺為逆，款冬非肺家專藥，乃使肺邪從腎順流而出也。”因此，款冬花是以升為手段，推動肺氣的下降，達到止咳的功效。

4 款冬花之臨床

款冬花在《傷寒雜病論》中唯獨用于《肺痿上氣咳嗽篇》射干麻黃湯[16]之中，而在其他止咳平喘的方劑里并未提及。射干麻黃湯，即小青龍湯去桂枝、芍藥、甘草加射干、紫菀、款冬花、大棗而成。其主癥為：“咳而上氣，喉中水雞聲，射干麻黃湯主之。”其病機可簡述為痰飲壅盛，阻礙于上焦，上焦氣機不得調(diào)暢，發(fā)為咳逆[17]?？疃m然不為本方之要藥，然而仲景唯獨此方用之，應(yīng)有其不可或缺之功效。從“藥象”觀之，款冬花以“左升”之象為主，從下焦至上焦，通和上下，宣暢氣機，加之性味辛溫，能升能散，痰飲之邪消散，肺氣自然下降。正如《本經(jīng)疏證》[18]云：“其能在陽吸陰，以歸于下而從陰生陽。”由此可知，射干麻黃湯證的病機與款冬花的“藥象”是相對應(yīng)的，也是臨床用藥的關(guān)鍵。正是款冬花的自然特性及其性能特點決定治療咳嗽的獨特功效，深契咳嗽“肺氣不宣，未能肅降”的病機。然而后世的著作當(dāng)中，將其“藥象”應(yīng)用于臨床的記載甚少?！肚Ы鹨健芳啊锻馀_秘要》在止咳平喘之劑中常使用款冬花，但是僅用于久咳之病，或者用之于溫劑、補劑之中居多，而未將其“藥象”與臨床相結(jié)合。因此，從法象理論角度理解款冬花，對其主“升”的“藥象”思維有深刻的認識，不失為提高臨床辨證用藥的重要思路。史業(yè)騫等[19]指出法象理論是臨床用藥的新方向，由此及彼，觸類旁通，為臨床提供多元化的用藥思維。

5 小結(jié)

筆者認為，款冬花之藥性并不主“下降”，而是主“升散”。所謂“升散”者，乃由腎出發(fā)，使肝木生發(fā)，宣達上焦之肺氣；其所“下降”者，乃升宣氣機，通達上焦，上焦通達則濁陰自下，以成升清降濁之象。對于款冬花歸經(jīng)的問題，將其單純歸屬于手太陰肺經(jīng)并不全面，至少與肝、腎二經(jīng)相關(guān)。筆者僅此拋磚引玉，結(jié)合古籍文獻，提出款冬花藥性“升散”的觀點，認為其治療咳嗽奏效的機理是“以升為降”，為臨床辨證用藥提供新的思路。董振飛等[20]指出通過法象理論對藥物性能進行推理，通過理解藥物的陰陽五行、升降浮沉等性質(zhì)，從而更形象、更精準(zhǔn)的把握中藥影響人體氣血運行的機理，從而提高臨床用藥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