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力士

(廣西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廣西 桂林 541004)

關(guān)于詞之正體，陶爾夫、諸葛憶兵在《北宋詞史》指出：“‘詞為艷科’，最初，詞是為了配合歌舞酒宴間流行音樂之演唱而創(chuàng)作的。由‘十七八女孩兒’，執(zhí)‘紅牙板’，柔聲歌唱。題材集中在傷春悲秋、離愁別緒、風(fēng)花雪月、男歡女愛等方面，與‘艷情’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關(guān)系?！盵1]與閨情、戀情、離情詞等艷科題材同時存在的宴飲詞，作為與詞體“聊佐清歡”功用直接相關(guān)的宴飲樂情，卻被有意無意地遮蔽了。

寬泛地講，詞多為宴飲之詞，凡寫酒會、宴飲內(nèi)容的詞，都可以稱之宴飲詞。宴飲詞是與戀情詞、離情詞相交叉的題類。狹義的宴飲詞關(guān)涉宴飲，主要寫宴會酬賓、主客飲酒的場景、感觸與體驗，間或關(guān)涉友情、戀情。宴飲的目的就是把酒言歡，抒懷暢飲，因而，宴飲樂情是宴飲詞最主要的內(nèi)容。宋初柳永、晏殊、歐陽修等人都大力創(chuàng)作宴飲詞，他們的宴飲詞一脈相承而又不盡相同，形成了各自的特色，推動了宴飲樂情的發(fā)展。

一、酒和樂：《花間集》宴飲傳統(tǒng)與宴飲詞之“樂”的三重體驗

《花間集》中宴飲詞的主題往往是飲酒作樂或餞別勸飲，飲酒和快樂是必不可少的要素，在賞景賞歌舞、聲悅色美的享受中體驗快樂?！痘ㄩg集》宴飲詞之“樂”有三重體驗。

(一)樂之短暫的感知

宴飲之“樂”的第一重體驗，關(guān)乎時節(jié)與景色。《花間集》寫宴飲作樂的內(nèi)容，有些與賞景、賞歌舞及飲酒之樂有關(guān)?！凹t杏，交枝相映，密密濛濛。一庭濃艷倚東風(fēng)，香融，透簾櫳。斜陽似共春光語，蝶爭舞，更引流鶯妒。魂銷千片玉樽前，神仙，瑤池醉暮天?！盵2]657(張泌《河傳》)“昨日西溪游賞，芳樹奇花千樣，鎖春光。金樽滿，聽弦管。嬌妓舞衫香暖，不覺到斜暉，馬馱歸?！盵2]711(毛文錫《西溪子》)以上兩首宴飲詞都寫聲色之美和宴飲之樂?！逗觽鳌穼懘喝召p杏花的宴飲樂情。上片交代了宴飲時節(jié)與景物，庭院杏花開得正紅正密，杏花香氣入房來，主人公賞花飲酒，看蝴蝶和流鶯之爭舞；下片寫宴飲之樂，主人公傾心于濃艷花景中，銷魂于美酒樽前，快活似神仙，不知不覺天就黑了?！段飨印穼懳飨瓮尜p春設(shè)宴之情形?！胺紭淦婊ㄇ樱i春光”描寫春色明媚，“金樽滿，聽弦管。嬌妓舞衫香暖”則寫宴飲歌舞助興，豪飲正樂。兩首詞的結(jié)尾都寫到傍晚：“魂銷千片玉樽前，神仙，瑤池醉暮天”；“不覺到斜暉，馬馱歸”?！澳禾臁薄靶睍煛钡葹檠顼嫊r間的描寫，與情緒的感知——快樂是短暫的相映襯。

(二)樂與愁相融的體驗

宴飲之“樂”的第二重體驗，關(guān)乎別緒與忘憂?！痘ㄩg集》寫送別宴飲，常將宴飲樂情與別情之傷感相關(guān)聯(lián)?！胺疾蒎绷甏喊?柳煙深、滿樓弦管,一曲離聲腸寸斷。今日送君千萬，紅樓玉盤金鏤盞，須勸珍重意，莫辭滿?！盵2]442(韋莊《上行杯》)“極浦煙消水鳥飛，離筵分首時，送金卮。渡口楊花，狂雪任風(fēng)吹。日暮天空波浪急，芳草岸，雨如絲?！盵2]617(牛嶠《江城子》)“滿樓弦管,一曲離聲腸寸斷”直道餞別與愁緒；“紅樓玉盤金鏤盞，須勸珍重意，莫辭滿”則表達勸飲與珍別。一方面用酒忘憂，另一方面又用酒助憂，在激昂的情緒中釋放自我，使餞別之宴飲有了特定的時間意蘊，也使宴飲樂情有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三)及時行樂的感悟

宴飲之“樂”的第三重體驗，關(guān)乎時間與人生?！痘ㄩg集》有些宴飲詞直接與時光、人生關(guān)聯(lián)，宴飲之“樂”表現(xiàn)為追求及時行樂?！白靡回矗毥逃竦汛?。錦筵紅蠟燭，莫來遲。繁紅一夜經(jīng)風(fēng)雨，是空枝?！盵2]281(皇甫松《摘得新》)“勸君今夜須沉醉，樽前莫話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須愁春漏短，莫訴金杯滿。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盵2]340(韋莊《菩薩蠻》)“莫來遲。繁紅一夜經(jīng)風(fēng)雨，是空枝”勸宴飲者別錯過了花好酒香與錦筵。較之“暮天”“斜暉”等客觀時間的宴情描寫，“莫來遲”為主觀心理時間的描摹，“遲”字將宴飲之享樂與花期之短相關(guān)聯(lián)，呈顯及時行樂的主題?！绊毘畲郝┒?，莫訴金杯滿。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人生有限，請珍惜時光，遇酒當(dāng)喝，有樂當(dāng)享。此類宴飲詞及時行樂的主題得到了清晰的呈現(xiàn)。

二、場景與樂情：柳永宴飲詞之“樂”的三種場域

柳永在《花間集》宴飲詞的基礎(chǔ)上進行了開拓，描寫了在三種不同場面的“樂”，形成宴飲之“樂”的三種場域。

(一)公宴：盛世之“樂”

柳永宴飲詞之“樂”的第一種場域為公宴——盛世之樂。此類詞在歌舞升平、普天同歡中，用宴飲之“樂”的助力將皇恩盛德由上至下布澤。“鳳樓郁郁呈嘉瑞。降圣覃恩延四裔。醮臺清夜洞天嚴(yán)，公宴凌晨簫鼓沸。保生酒勸椒香膩。延壽帶垂金縷細。幾行鴆鷺望堯云，齊共南山呼萬歲?！盵3]20(《玉樓春》)莊嚴(yán)隆重的祭祀后，在富麗堂皇的宮殿中，舉行了一場公宴，群臣同飲，歡慶圣節(jié)。“保生酒勸椒香膩。延壽帶垂金縷細”，帶著金縷延壽帶入宮祝賀，喝著帶有椒香的保生酒，群臣“齊共南山呼萬歲”，祝頌圣上壽比南山。

(二)節(jié)序宴飲：忘憂享樂

柳永宴飲詞之“樂”的第二種場域為節(jié)序宴飲——忘憂享樂。在此類詞中，柳永喜用鋪排對節(jié)候景色、宴飲情形展開詳細的描摹，營造佳節(jié)美景歡宴之喜慶場面，以壓制或拋除憂愁，求眼前享樂?！皶詠硖鞖鉂獾?，微雨輕灑。近清明、風(fēng)絮巷陌，煙草池塘。盡堪圖畫。艷杏暖、妝臉勻開，弱柳困、宮腰低亞。是處麗質(zhì)盈盈，巧笑嬉嬉，爭簇秋千架。戲彩球羅綬，金雞芥羽，少年馳騁，芳郊綠野。占斷五陵游，奏脆管、繁弦聲和雅。向名園深處，爭泥畫輪，競羈寶馬。取次羅列杯盤，就芳樹、綠影紅影下。舞婆娑，歌宛轉(zhuǎn)，仿佛鶯嬌燕姹。寸珠片玉，爭似此、儂歡無價。任他美酒，十千一斗，飲竭仍解金貂貰。恣幕天席地，陶陶盡醉太平，且樂唐虞景化。須信艷陽天，看未足、已覺鶯花謝。對綠蟻翠蛾，怎忍輕舍?！盵3]31上片寫清明佳景，游人涌動，場面歡愉；下片寫名園宴飲，歡歌曼舞，豪飲陶樂?！叭嗡谰疲б欢?，飲竭仍解金貂貰”，不計金錢，敞開豪飲?！绊惶煜?，陶陶盡醉太平，且樂唐虞景化”，太平盛世之下，請盡情享樂?！绊毿牌G陽天，看未足、已覺鶯花謝”，佳節(jié)美景莫辜負。“對綠蟻翠蛾，怎忍輕舍”，佳人美酒在眼前，當(dāng)及時行樂。詞通過節(jié)序宴景宴情的鋪排，形成一種美妙歡愉的場效應(yīng)，撒播宴飲之“樂”。

(三)花間樽前：率性盡樂

柳永宴飲詞之“樂”的第三種場域為花間樽前——率性盡樂。此類詞呈顯煙花柳巷、風(fēng)月場上的宴飲，不離酒、色、樂?！把缣蒙?。軒楹雨，輕壓暑氣低沉。花洞彩舟泛斝，坐繞清潯。楚臺風(fēng)快，湘簟冷、永日披襟。坐久覺、疏弦脆管，時換新音。越娥蘭態(tài)蕙心。逞妖艷、昵歡邀寵難禁。筵上笑歌間發(fā)，舄履交侵。醉鄉(xiāng)歸處，須盡興、滿酌高吟。向此免、名韁利鎖，虛費光陰?！盵3]27(《夏云峰》)這首詞寫的是風(fēng)月場合上的宴飲，上片寫宴飲的環(huán)境、氛圍，下片寫宴飲的歡樂?！霸蕉鹛m態(tài)蕙心。逞妖艷、昵歡邀寵難禁。筵上笑歌間發(fā)，舄履交侵”，妖艷的女子在側(cè)，親昵挑逗，歌歡人興。“須盡興、滿酌高吟。向此免、名韁利鎖，虛費光陰”，放下平日追求名利之心，不辜負光陰，及時行樂。柳永直言追求名利乃虛費光陰，這種率性而為、追求眼前的酒色之樂的描摹，形成了柳氏宴飲詞之“樂”的第三種場域。

三、樂而轉(zhuǎn)憂與時間哲味：晏殊宴飲詞之“樂”的變化

晏殊的宴飲詞主要有上層官僚間的歡宴詞和節(jié)序宴飲詞兩類。上層官僚間的歡宴詞將宴飲場面寫得富麗堂皇，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同僚們祝賀相逢，相互祝頌，相飲甚歡。“紫薇枝上露華濃，起秋風(fēng)，管弦聲細出簾櫳。象筵中。仙酒斟云液，仙歌轉(zhuǎn)繞梁虹。此時佳會慶相逢。慶相逢。歡醉且從容?！盵3]102(《望仙門》)該詞為祝頌之詞，寫上層官僚們的慶賀宴會?！肮芟衣暭毘龊煓伞?，“仙歌轉(zhuǎn)繞梁虹”，宴會場面歌舞助興，一派熱鬧喜悅的氛圍?！跋删普逶埔骸?，“慶相逢。歡醉且從容”，美酒歡飲，慶相逢或祝長壽。晏殊的上層官僚盛宴行樂之“樂”，和花間詞、柳永詞一樣，通過宴筵氛圍的喜慶和熱鬧來突顯眾人之歡樂。

晏殊的節(jié)序宴飲將節(jié)候景物寫得絢麗精美，宴飲場面寫得雍容嫻雅，突顯了樂景娛心之閑情?！岸烦浅仞^。二月風(fēng)和煙暖。繡戶珠簾，日影初長。玉轡金鞍、繚繞沙堤路，幾處行人映綠楊。小檻朱闌回倚，千花濃露香。脆管清弦、欲奏新翻曲，依約林間坐夕陽。”[3]107(《玉堂春》)上片寫春景絢麗迷人，下片寫宴樂清雅怡人。該詞中，晏殊通過節(jié)序景物和宴飲氛圍來突顯怡然閑樂。晏殊的宴飲詞習(xí)得了《花間集》“樂”之快樂(短暫的時間感知)、愁樂相融、及時行樂的感知體驗。而較之花間詞和柳永詞，其宴飲詞之“樂”又有所變化。他強化了樂與憂兩種情緒的交融，在寫“樂”的同時，自覺地滲透憂愁，增加了樂之情緒的復(fù)雜性，強調(diào)及時行樂的合理性。如：“春風(fēng)不負東君信，遍拆群芳。燕子雙雙。依舊銜泥入杏梁。須知一盞花前酒。占得韶光。莫話匆忙。夢里浮生足斷腸?！盵3]92-93(《采桑子》)“須知一盞花前酒。占得韶光”，強調(diào)要把握春光，有酒當(dāng)樂?！澳挻颐?。夢里浮生足斷腸”，則展現(xiàn)了樂背后隱藏的感傷之事。晏殊將短暫的快樂置入人生的憂愁，“樂”之時間感在對比中被強化和拉長?！叭松鷺肥轮嗌伲易媒鸨??！盵3]93晏殊深感“樂”短而少，呼吁有酒行樂需放開。

晏殊的宴飲詞之“樂”有時候會演變?yōu)闃分猩鷳n，甚至飲酒之行樂被憂愁所掩蓋。如：“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盵3]89(《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寫飲酒尋樂。然而“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因樂之短暫、時間易逝而憂從中來。由快樂是短暫的時間感知，而領(lǐng)悟宇宙時空無限與人生短暫的對立沖突，悲感由此而生。

那么，該如何化解生而有限與宇宙時空無限的對立沖突呢？把握當(dāng)前、及時行樂這一話題，在晏殊樂悲相倚、以悲為底色的詞中有了哲理依據(jù)。依據(jù)一：及時行樂是為了珍惜光陰?！皠窬Ы鹂|衣。把酒看花須強飲。明朝后日漸離披，惜芳時?！盵3]95(《酒泉子》)“惜清歡。又何妨、沉醉玉尊前。”[3]105(《拂霓裳》)惜時為豪飲的理由。依據(jù)二：行樂要及時是因為紅顏易老。“蕭娘勸我杯中酒，翻紅袖。金烏玉兔長飛走，爭得朱顏依舊?！盵3]105-106(《秋蕊香》)“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fēng)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盵3]90(《浣溪沙》)時不待我，唯有眼前人可以憐愛和珍惜。依據(jù)三：行樂要及時是因為人生有限，時過不再?！皠窬G酒金杯。莫嫌絲管聲催。兔走烏飛不住，人生幾度三臺。”[3]92(《清平樂》)“蕭娘勸我金卮，殷勤更唱新詞。暮去朝來即老，人生不飲何為?！盵3]92(《清平樂》)正因為時間與人生的不可逆轉(zhuǎn)，更應(yīng)該行樂及時，有酒當(dāng)醉。

晏殊宴飲詞之“樂”關(guān)聯(lián)憂愁，通過快樂短暫的時間體驗，領(lǐng)悟人生短暫、宇宙時空無限，在有限與無限的比較中，領(lǐng)悟了時間的特性。他的宴飲詞給“樂”添上憂愁的底色，這層底色源自人類對抗必然隨時而逝的人生而產(chǎn)生的悲感，此底色將宴飲由樂而轉(zhuǎn)憂。由此，晏殊宴飲詞之“樂”的描摹具有人類共同感和普適性，對時間的描摹充滿了哲理。

四、暢快與灑脫:歐陽修宴飲詞之“樂”

歐陽修的宴飲詞主要寫節(jié)序宴飲和朋友聚飲。節(jié)序宴飲詞主要是通過寫景、寫宴會歌舞以襯托宴飲之盡情盡興盡樂。如《浣溪沙》(堤上游人)寫春游宴飲，《玉樓春》(芙蓉斗暈)寫賞夏宴飲。朋友聚飲詞以體現(xiàn)相聚樂飲為主，主要內(nèi)容為以酒會友，訴說友情。如《浣溪沙》(十載相逢)寫老友重聚之樂飲和朋友間的抒懷與行樂，《夜行船》(憶昔西都)寫的則是別離后對友人的思念及重聚互訴經(jīng)歷后盡興大飲。歐陽修的宴飲之“樂”很簡單直接，會因具體的歌舞場景而沉醉、陶然。其宴飲之“樂”也很坦然真實，敢于直面生活的聚散、悲歡、醉態(tài)與老態(tài)，具有暢快、灑脫的特性。

一是直接表明沉湎或把控某一具體場面的快樂?！拔骱媳睙煵ㄩ?。風(fēng)里絲簧聲韻咽。舞余裙帶綠雙垂，酒入香腮紅一抹。杯深不覺琉璃滑。貪看六么花十八。明朝車馬各西東，惆悵畫橋風(fēng)與月?！盵3]132(《玉樓春》)“陰陰樹色籠晴晝。清淡園林春過后。杏腮輕粉日催紅，池面綠羅風(fēng)卷皺。佳人向晚新妝就。圓膩歌喉珠欲溜。當(dāng)筵莫放酒杯遲，樂事良辰難入手?！盵3]136(《玉樓春》)歐陽修鐘意于描摹歌與舞：“杯深不覺琉璃滑。貪看六么花十八”，因貪看“六么花十八”的舞曲而沉湎其中，用舞美助興酒樂；“圓膩歌喉珠欲溜。當(dāng)筵莫放酒杯遲”，“圓膩歌喉珠欲溜”，歌聲圓轉(zhuǎn)動聽使心情愉悅，故而酒杯頻舉。宴樂因有妙歌助興，使樂有了具體指向。這種明了、簡潔描寫對某一宴飲場面的喜愛進而產(chǎn)生的快樂，使宴飲之“樂”呈顯得更為具體、酣暢。

二是直接而具體地表達應(yīng)坦然面對人生的聚散、憂苦、蒼老?！敖鸹ūK面紅煙透。舞急香茵隨步皺。青春才子有新詞，紅粉佳人重勸酒。也知自為傷春瘦。歸騎休交銀燭候。擬將沉醉為清歡，無奈醒來還感舊?！盵3]134(《玉樓春》)“世路風(fēng)波險，十年一別須臾。人生聚散長如此，相見且歡娛。好酒能消光景，春風(fēng)不染髭須。為公一醉花前倒，紅袖莫來扶?！盵3]141(《圣無憂》)“擬將沉醉為清歡，無奈醒來還感舊”，借助歡醉來消愁，而醒來愁依舊，直面憂愁?！叭松凵㈤L如此，相見且歡娛”，聚合、離散是人生的兩種常態(tài)，相見應(yīng)珍惜，聚飲應(yīng)盡歡，直面人生的聚散，坦然面對聚歡與離悲?！盀楣蛔砘ㄇ暗?，紅袖莫來扶”，縱然是醉倒了，也要恣意享受醉態(tài)。歐陽修縱情率性，敢于直面生活的愁苦，直摹人生聚散和自我醉態(tài)，在詞中呈現(xiàn)出恣意、灑脫的一面。

三是直面蒼老，心態(tài)不老?！笆昵笆亲鹎翱?，月白風(fēng)清。憂患凋零。老去光陰速可驚。鬢華雖改心無改，試把金觥。舊曲重聽。猶似當(dāng)年醉里聲?！盵3]122(《采桑子》)該詞寫十年后再聚，歐陽修感覺“老去光陰速可驚”，然而“鬢華雖改心無改”，還能重聽舊曲，與友人把酒言歡，醉如當(dāng)年。經(jīng)歷人生的聚散離合與酸甜苦辣之后的宴飲，更顯得珍貴。歐陽修敢于直面衰老，這種宴飲之“樂”內(nèi)嵌著灑脫,呈現(xiàn)了真性情。

綜上所述，柳永的宴飲樂情細陳了感官愉悅，晏殊的宴飲樂情精描了哲理體悟，歐陽修的宴飲樂情直述了情趣體驗。宋初宴飲詞的書寫與宴飲樂情的描摹，由外在物質(zhì)層向內(nèi)心精神層探進，逐漸彰顯出宋人的哲學(xué)品位與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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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陶爾夫，諸葛憶兵.北宋詞史[M].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2014：17

[2] 趙崇祚.花間集校注[M].楊景龍,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4

[3] 唐圭璋.全宋詞：第一卷[M].北京:中華書局，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