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克隆
“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當劉勰把這句話用來形容“神思”即想象的時候,“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的藝術構思,則也就以“神與物游”[1]295的形式出現(xiàn)了。在整個構思過程中,作家要努力在“虛靜”的狀態(tài)下,不受任何時空的限制,縱橫馳騁自己的想象,并把平素所學習積累下的全部知識、感悟都調動起來,形成自己獨特的絕妙“思理”;在此基礎上,作家還必須使自己絕妙“思理”完全地與經(jīng)過選擇的客觀“物象”相溝通、相融合,賦之于新的生命邏輯,從而使“神與物游”成為現(xiàn)實可能。因此,“神與物游”的藝術構思是所有優(yōu)秀藝術構思的重要標準與顯著特征。
作為思想家與文學家的莊子,正是憑借了其天才熱情、淵博知識與深厚的人文修養(yǎng),以及創(chuàng)造藝術境界與藝術構思方面的巨大才能,使神秘而智慧的《莊子》散文,成為獨一無二的藝術哲學。而整部《莊子》散文所創(chuàng)造出的藝術世界,應當說都是莊子非凡藝術構思——“神與物游”的完美體現(xiàn)。
一
《莊子》散文中的“神”,無疑是莊子雄辯的思想與高度智慧的產(chǎn)物,也是“其學無所不窺”的結晶,而且更帶有他對世間萬物深刻的認識與無限的想象力。所以,莊子在選擇與其“神”相游的所有“物象”上,都把與其“神”相一致,并忠實地為其“神”服務放在第一位。
如果說《莊子·逍遙游》的思想“主旨是說一個人當透破功名利祿、權勢尊位的束縛,而使精神活動臻于優(yōu)游自在,無掛無礙的境地”[2]1的話,那么顯然莊子所選擇和使用的一系列“物象”,都是異常精心的。特別是《逍遙游》三個組成部分之間,既彼此關聯(lián),又有所分別,既集中論述,又獨立成章;既有統(tǒng)一的“鯤變”“鵬飛”的大背景,又有精雕細刻“越人斷發(fā)文身”的小篇幅,既有“水擊三千里”的雄偉壯闊,又有“之二蟲又何知”的狹小偏執(zhí);既有“藐姑射之山”的神仙世界,又有“知孝一官”的現(xiàn)實社會生活,既有“御風而行”的瀟灑不羈,又有“爝火不息”的深切著明;既有“樹之于無何有之鄉(xiāng)”的從容自在,又有“拙于用大”的固執(zhí)拘泥,既有“無用之用”的大美觀念,又有“鷦鷯”一枝、“偃鼠”滿腹的哲理思辨??傊w現(xiàn)出貼切自然的與“神”相“游”。
以《逍遙游》的第一部分而言,開篇就描繪出一個廣大無窮的世界,即大鵬展翅的萬里天空;接下又寫出“小知不及大知”的根由,引出著名的“小大之辯”;然后再以“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而點明“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表現(xiàn)出莊子所特有的“神與物游”。第二部分,則先以“讓天下”而描寫去名、去功,接著再借助“肩吾”來寫圣人的精神境界。第三部分,則緊緊圍繞莊子與惠施的對話展開,表現(xiàn)出如何才能“用大”以及“無用之用”的意義。三個部分同樣都是沿著“神與物游”而進行、發(fā)展的,正可謂“一篇之中三致志焉”。
在第一部分當中,為了清楚地表達其主旨之“神”,莊子先使用了“鯤鵬”的寓言及“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的明白說理,接著再敘述“蜩與學鳩”的見解認識,又以“湯之問棘”而重申鯤鵬的絕大意義,最后才概括出得道者的突出特點,即“無己”“無功”“無名”,并緊扣于“至人”“神人”“圣人”身上。細檢而來,僅在這一部分就出現(xiàn)了數(shù)十種的“物象”,如鯤鵬展翅,乘風直上,扶搖高天,萬里圖南;如《齊諧》所言,塵埃野馬,天之蒼蒼,視下若是;以及坳堂復水,芥之為舟,二蟲置辭,小大之辯,八千春秋,彭祖人壽,湯之問棘,榮子猶然,列子御風等等,用來展示和說明“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的必然。在這里,由于“神”的精湛淵深則要求與之相游的“物”亦萬千紛紜,蔚為大觀,達到“物”與“神”游。
不僅《逍遙游》的開篇里有如此異彩紛呈的表現(xiàn),整個《逍遙游》及《莊子》散文中相當多的篇章,都是如此這般進行構思的,因而顯得氣象萬千,精彩絕倫。如果沒有與“神”強烈而一致的“物”,則難以與其“神”有機地結合起來,也就無法完美地體現(xiàn)莊子的“神與物游”。
二
《莊子》中所呈現(xiàn)出的“物”都帶有與眾不同的特點:小若觸蠻之國,大到任公子釣魚;短若蟪蛄朝菌,長到千年大椿樹;怪若畸人美德,美到藐姑山女神;窘若邯鄲學步,奇到鯤鵬之變幻;甚至于呂梁蹈水、庖丁解牛、渾沌鑿穴、莊子化蝶、洞庭之曲、天籟之音、運斤成風、殺龍妙技等等,都充溢著神奇的色彩,表現(xiàn)出遠非尋常的風姿。而所有這些,乃是莊子獨特的思想與學說的體現(xiàn)。
本來“鯤”是所謂的“魚子”(《爾雅·釋魚》),或者是“小魚之名”,但莊子偏用它來命名“大魚”,而且還要說“不知其幾千里也”,即前所未有的巨大。不僅如此,莊子筆下的“鯤”還能夠神奇地變化,“化而為鳥,其名為鵬”,當它橫空出世的時候,所謂“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如此貼切“奇幻”之“物”,表現(xiàn)了莊子其“神”的力量。
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
——《齊物論》[3]110
“景”即影子,“罔兩”即影外之微陰,它與影子的對話,則是繼續(xù)申說《逍遙游》中的“無待”之議。莊子所謂的“無待”,就是他強調的擯棄一切,使自己的精神能夠達到自由飛翔的目的,并像那些“至人”“神人”“圣人”一樣地超凡脫俗,卓然獨立。當然,莊子知道要達到如此的境態(tài),根本不是普通世俗之人所能夠認同與想象的。然唯其如此,或許才能更表現(xiàn)出得道者完美的靈魂與境界,也才能更給予追求者以絕大的精神魅力。因此,莊子選擇“影外之微陰與影子的對話”這樣一種特殊的“物象”,就是為了把所要表達的“神”忠實而完美地表現(xiàn)出來。
為了使“神”能夠同與眾不同的“物”游動起來,有時莊子的選擇出人意料。例如,他把可供為“師表”的完美孔子,與殺人越貨、橫行天下的盜賊首領“盜跖”,放到一起描寫和比較。在他們逼真的“表演”當中,反映出“物象”的力量,既淋漓酣暢地表現(xiàn)出孔子與盜跖的思想觀點、感情色彩與形象特征,又閃爍出異樣的光輝。就像里爾克所說的那樣,在這里“美”不過是酷似的“物”,“人們可以在那里面認出他們所愛的,他們所畏懼的,和這一切中所有不可思議的?!盵4]51
莊子常常通過具有獨特的“物”之選擇,把本來抽象、模糊的情感與思想,改變成清晰而理性,為人所能夠易于接受和理解的情感思想,在實現(xiàn)思辨與感性的統(tǒng)一中,達到“神與物游”。
三
在《莊子》散文的構思過程中,非常講究“虛”與“實”的交叉融合,從而使“神與物游”帶有飄忽不定的色彩。這里所謂的“實”,就是莊子通過文字所創(chuàng)造出的藝術“境界”,或者帶有生動而具體的“人”與“物象”以及他們自身的意義;而所謂的“虛”則是超乎具體的“境界”與“人”“物象”之表以外的內容,即可以咀嚼、尋味,并且可以沿其思路領會的東西。
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連叔曰:“然。瞽者無以與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秕穅,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
——《逍遙游》[3]28
通過肩吾的敘述,“藐姑山之神”的形象已經(jīng)非常完美地呈現(xiàn)了出來:她是如此的寧靜端莊,不僅集窈窕的身材與美麗的容貌于一身,而且內心還那么純潔凈朗。她典雅高貴,帶著永恒的微笑,面部表情又顯得那么深刻。她不僅靈秀,婀娜多姿,還韻味深長,帶著神秘氣息,與飄忽不定的明暗變化,呈現(xiàn)出縹緲而奇異的美。
“藐姑山之神”所具有的美德與飄逸的風致,更是人們應當追求的理想性格。特別是“之人也,之德也”所昭示出的“旁礴萬物以為一”與“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的世界,該是怎樣的一種境界!而這種對“虛”境界的想象與把握,正是通過對“神人”美德及其世界的美好之“實”來實現(xiàn)的。
徐復觀先生說,“當莊子從觀念上描述他之所謂道,而我們也只從觀念上去把握時,這道便是思辯的形而上的性格。但當莊子把它當作人生的體驗而加以陳述,我們應對于這種人生體驗而得到了悟時,這便是徹頭徹尾的藝術精神。”[5]30
庖丁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嚮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jīng)首之會?!幕菥唬骸吧圃眨∥崧勨叶≈?,得養(yǎng)生焉?!?/p>
——《養(yǎng)生主》[3]117
莊子通過“庖丁解?!钡倪^程及感悟,一方面真實地表現(xiàn)出“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的見解認識;另一方面又讓文惠君明白“吾聞庖丁之言,得養(yǎng)生焉”——認識得到啟示與升華。這里庖丁的形象,特別是“提刀而立,為之四顧,為之躊躇滿志”的風采神姿,無疑屬于“實”的范疇;但由此而
對“道”的深入認識,對“養(yǎng)生”原則的理解與把握,以及由牛的脈絡筋骨而比喻出的社會人間的錯綜復雜、千奇百怪,即“虛”的部分也表現(xiàn)了出來,并且還為之準備了“依乎天理”“因其固然”,即由“實”而理解“虛”的一種方式。
莊子作為“完美之美”的堅定崇尚者,他相信除去自然“天籟”之外,沒有任何一種人為的行為與結果,能夠窮盡自然的全部之美。所謂“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齊物論》),正是他對于“雖有繁手,遺聲多矣”(郭象注)的感慨。這也就是莊子高揚“大音希聲”旗幟的緣由!但是莊子把對“有”與“無”的認識,轉化為“虛”與“實”的把握,并且還把它運用到自己的構思當中,這倒是值得認真注意的。當然,莊子筆下的“虛”與“實”,都具有整體的意義,只不過是所謂“神龍見首不見尾”而已。
四
《莊子》散文“三言”表現(xiàn)手法的使用,特別是“寓言”使用與編排的方式,也使“神與物游”能夠更為恰當?shù)乇憩F(xiàn)出來?!肚f子·天下篇》中說莊子試圖通過“以謬悠之說,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時恣縱而不倘,不以畸見之也”的形式,表達他的思想認識,因此,他選擇了“以卮言為曼衍,以重言為真,以寓言為廣”的“三言”。所以,莊子使用“寓言”“重言”和“卮言”,是為了說明道理而選擇的方式方法。特別是“寓言”可以通過采取“藉外論之”的手段,免去“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之罪也,人之罪”的尷尬,使問題的討論與理念的表達,更為深入與切合實際。通過“寓言”這種表現(xiàn)手法所形成的文字內容,因其言簡意賅,以小喻大,語義雙關,以形見理,言在此而意在彼,這些是容易成為維系整篇文章,并使之達到“神與物游”的特殊結點。
莊子為了真切地表達其“全生”的思想,在《人間世》中連續(xù)使用了“櫟社樹”與“不材之木”兩則幾乎相同的寓言,并把它們平列開來,說明“大木”的長壽之道是“無所可用”與“不材之木”。
莊子以為,如果一個人具有某種才能,往往可能因此而招來殺身之禍,“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于世俗者也”。而當“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往往可以使人脫離危險。所以,一個人要想方設法遠離災難,首先要確保自己的個體生命,才能進而爭取達到思想與精神的自由境界。
莊子之所以注重自己強調的“無用之用”,并希望始終能夠“處乎材與不材之間”,用以保全生命,是因為“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大宗師》),所以,人的一切都應當自然而然,循其自身的變化而完成自然的生命過程。尤其是一個具有非凡才能的人,一定要盡量避免遭受殘暴統(tǒng)治者的屠戮、迫害,以及其他的種種干擾和破壞,免除不該有的痛苦與災難。
莊子使用這樣的兩個以上的同類寓言,即所謂平列式的寓言,就是為了說明自己所強調的道理,從而強化自己的思想主張。有時,為了說明自己的觀點,莊子甚至在使用“寓言”的同時,還使用平列的“重言”及“卮言”的方式,充分發(fā)揮“三言”的作用。
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大山為?。荒獕塾跉懽?,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歷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于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齊物論》[3]79
當“卮言”的使用,讓莊子的“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觀點和盤托出之后,為了在以后的部分,能夠繼續(xù)申說這一觀點,他便平列出“昔者堯問于舜”“齧缺問乎王倪”“瞿鵲子問乎長梧子”三個“寓言”。
三段平列的“寓言”,通過堯舜的見解,“物之所同”的觀點與體道之士的精神境界,進一步深化了“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認識,從而使“神與物游”實現(xiàn)得更加微妙。
在《徐無鬼》的開頭部分,將人的真情實感的可貴之處表現(xiàn)了出來。尤其是當徐無鬼直接大談狗馬時,竟使得“武侯大悅而笑”。如此描寫,就是要揭示出“人與人相親”的道理。及至當黃帝問小童,并得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回答之后,“卮言”便油然而生了。
知士無思慮之變則不樂,辯士無談說之序則不樂,察士無淩誶之事則不樂,皆囿于物者也。招世之士興朝,中民之士榮官,筋力之士矜難,勇敢之士奮患,兵革之士樂戰(zhàn),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廣治,禮教之士敬容,仁義之士貴際。農(nóng)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庶人有旦暮之業(yè)則勸,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夸者悲。勢物之徒樂變,遭時有所用,不能無為也。此皆順比于歲,不易于物者也。馳其形性,潛之萬物,終身不反,悲夫!
——《徐無鬼》[3]838
三個排比句式,結穴于“皆囿于物者也”;而連續(xù)的九個排比句,更是將“囿于物者也”的弊病詳細指證出來?!稗r(nóng)夫無草萊之事則不比,商賈無市井之事則不比。庶人有旦暮之事則勸,百工有器械之巧則壯。錢財不積則貪者憂,權勢不尤則夸者悲”,則進一步對照分析,將“不易于物”的癥結繼續(xù)陳述下去,并得出“悲夫”的結論,使“卮言”的論述掀起新的波瀾。
《齊物論》中的三個寓言,多為陳述,側重于敘述中見人物形象;《徐無鬼》這個段落則注重議論,使情感的抒發(fā)顯得急切,富于氣勢。
莊子的“寓言”當中,有時候是包含著“重言”與“卮言”;而“重言”與“卮言”當中,也有“寓言”的存在,它們彼此之間的聯(lián)系、轉換,使文章顯出變化,也使“神與物游”得到彰顯。
五
《莊子》散文特別注意把敘述(包括議論)的文字同抒情的文字結合起來,既表現(xiàn)出整齊劃一的宏大敘事,也把抑揚起伏的詩情畫意貫穿其中,使“神與物游”顯得搖曳生風。
《逍遙游》的開頭,敘述了鯤鵬變化、飛騰的奇跡,及至飛到九萬里高天的時候,“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無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則從前邊的自然敘述,轉入從容的抒情,境界寬廣,展示出非凡的意義。就像一首起伏跌宕的交響樂,經(jīng)過若干的敘述樂句,進入到富于抒情色彩的段落,音域顯得更加寬闊,呈現(xiàn)出一片嶄新的天地。而整個的《逍遙游》就像完整而規(guī)模宏大的樂曲,在完成了自己的敘述說理之后,以富于抒情的“無用之大用”結束了文章,并留下啟迪人們想象的無限空間。
莊子曰:“子獨不見貍狌乎?……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逍遙游》[3]40
所謂“曲終人不見,江上數(shù)峰青”,《逍遙游》抒情性的結尾,展示出渾茫無限的天地,也體現(xiàn)出了莊子對“大美”的追求。
同《逍遙游》一樣,《齊物論》與《秋水》等篇,也是在雄偉與宏大敘事之后,用優(yōu)美而別致的抒情作為結束:前者是在完成了洋洋大觀的“齊”“物論”與“齊物”“論”等論述之后,以揭示“物化”之旨的“莊子化蝶”而展示出新的境界;后者則是通過河伯與海神的“七問七答”,在闡釋出自己的理論主張之后,以極富觀賞性的“濠梁之辯”,描繪出不同的色彩與情懷。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齊物論》[3]112
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莊子曰:“儵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被葑釉唬骸白臃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p>
——《秋水》[3]606
此段敘述自然流暢,氣勢恢宏,使用的語言又顯得精致高雅:前一個把問題的討論引向更為深入的、神秘的境界,后一個則不拘禮數(shù),把論爭變成慎言明辨的交流彼此心得的場合。而雕琢精工的字句,充滿奇思幻想的光彩則又是兼而有之。
莊子是“偉大的詩人”,他所創(chuàng)作的“時代的豐碑”——《莊子》散文,給予后世以無窮無盡的影響與滋養(yǎng)。而其創(chuàng)作過程與使用的各種表現(xiàn)手法,更是值得認真研究的課題。特別是莊子無與倫比的創(chuàng)作藝術構思,或許能給予我們更多的啟示,從而成為閱讀與研究《莊子》散文的一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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