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晉撫遣戍案”與道光末年鹽務、吏治之困局

2018-02-01 01:30張藝維
關鍵詞:道光帝鹽商河東

張藝維

(北京大學 歷史學系,北京 100871)

鴉片戰(zhàn)爭后,“嘉道中衰”之勢愈演愈烈。在官民交困的情況下,隨著中央財政漸趨窘迫,圍繞鹽課、鹽政問題,清廷、鹽商及地方官員之間錯綜復雜的利益糾葛與各據(jù)立場所引發(fā)的矛盾沖突不斷凸顯。道光二十八至二十九年(1848-1849)間發(fā)生的“晉撫遣戍案”恰為觀察其中紛繁景象的窗口,亦可由此窺見道光末年之吏治、鹽務與財政困局。然而,就筆者管見所及,學界目前尚未對此案有專題研究。*《山西通志》等中僅對此略加提及。參見山西省史志研究院.山西通志:第49卷[M].北京:中華書局,1990:9.本文擬深入挖掘第一歷史檔案館所藏朱批奏折、軍機處錄副奏折,并結(jié)合《清實錄》以及時人日記、文集、年譜等豐富史料,在還原案件史實的基礎上,將其放置于道光末年的時代環(huán)境中,力圖從多方面關照此事,展現(xiàn)河東鹽商的疲乏處境及背后制度困局,地方官員竭力迎合道光帝又試圖趁機漁利的復雜心理,道光帝徹查案情、整飭吏治的積極行動與掩藏其中的應對統(tǒng)治危機的遷延因循,由此揭示出近代早期的清王朝在財政窘迫與吏治弊病纏繞糾葛中勉力維持的艱難處境。

一 一波三折:河東鹽務引發(fā)“晉撫遣戍案”

清代鹽業(yè)實行分區(qū)銷售。河東鹽,又稱潞鹽,產(chǎn)于山西河東道屬地,行銷晉、陜、豫三省。河東實行專商制,鹽商由山西本地富戶組成,每名鹽商分配有固定銷鹽引數(shù)*潞鹽以240斤為一引,并以引為單位征稅。與市場范圍,并繳納相應課稅。

道光末年晉撫遣戍案的發(fā)生與河東鹽務凋敝及充商免商制度密切相關。一方面,鹽業(yè)經(jīng)營虧損嚴重:鴉片戰(zhàn)爭后愈演愈烈的“銀貴錢賤”加重鹽課繳納實際成本;[1]生產(chǎn)食鹽的灶戶串通私梟“抬價居奇”,提高鹽商收鹽價格;[2]6089-6090官鹽分區(qū)售賣體系廢弛,私鹽充斥令潞鹽大量滯銷。[3]72在此嚴峻形勢下,即便承領鹽數(shù)最少的鹽商每年亦需賠銀四五千兩,而規(guī)模更大者則“賠累又倍之”。另一方面,鹽商身份固定,因經(jīng)營事務受官府管束,故對官吏需索陋規(guī)等行為不得不曲意順從。尤其是,若因賠累希望告退時需經(jīng)地方政府批準,且河東實行“舉報充商”制度,退出者推舉頂替人員,而后者若非官方特準則必須接充鹽商。在因鹽業(yè)虧損導致舊商“只圖脫身”、新舉富戶“多方規(guī)避”的情況下,[1]地方政府的鹽政權力遂成為腐敗滋生的土壤。

晉撫遣戍案歷經(jīng)道光二十八至二十九年兩年,牽涉道光朝后期梁萼涵、吳其濬、王兆琛前后三任山西巡撫,系由“梁萼涵受民人訛索”“御史參奏王兆琛復設陋規(guī)”“道光帝褒獎梁萼涵、吳其濬”等多個環(huán)節(jié)次第演進所構成。

道光二十八年三月,因病開缺回籍的梁萼涵在山東家宅收到民人楊錦說帖,楊聲稱手中握有梁在晉撫任上收受祁縣富戶孫陳笏賄賂的證據(jù)。梁萼涵莫名被誣,遂向官府控告,山東巡撫復將此事上奏。[4]五月,道光帝諭令將該案人證提集京師審理。由是,一起地方誣告案件迅速升級為欽命要案。經(jīng)數(shù)月審訊,最終查明實情。一是孫陳笏確曾行賄官府。道光二十三至二十五年間,孫陳笏受告退鹽商推舉,被官府命令接任,但其因恐賠累,向祁縣知縣、署理河東道等行賄求免。二是梁萼涵并未受賄,系其堂弟借名撞騙。山西巡撫兼管鹽政,對免商事務有最終決定權,故梁萼涵成為孫陳笏希圖行賄的重點。因在山西“苦無門徑”向梁行賄,孫氏遣子進京輾轉(zhuǎn)結(jié)識梁之堂弟,后者為“圖得謝銀”,捏稱已與兄長梁萼涵溝通,免商之事將妥。恰巧不久后孫陳笏在充商途中病故,梁萼涵念孫家“情殊可憫”,免孫陳笏之子襲充鹽商。梁堂弟的謊言反被“證實”。三是楊錦為借機索詐。楊與參與孫氏請托的一人為友,該人曾向其透露孫陳笏求免充商內(nèi)幕。楊錦遂誤以為梁萼涵受賄,并由此起意“訛詐得錢”。[5]

十月,梁萼涵因失察親族、下屬巨額婪贓,被發(fā)往軍臺效力贖罪。[6] 814然由河東鹽務而起的晉撫遣戍案不久便再度升級,二十九年閏四月,曾參與抓捕孫氏行賄官吏的現(xiàn)任晉撫王兆琛復因河東鹽務等事被御史參奏。[7]戲劇性的是,梁萼涵的命運卻就此發(fā)生逆轉(zhuǎn)。

六月,經(jīng)欽差調(diào)查,王兆琛需索鹽務陋規(guī)情弊浮出水面。先是,盡管陋規(guī)久干禁例,但至道光朝,因財政收撥體系不健全及官場奢侈浪費風氣蔓延,地方公務經(jīng)費往往仰給于陋規(guī)。山西巡撫亦循例依靠收受河東鹽商陋規(guī)維持鹽政辦公開支。然二十六年五月,繼梁萼涵任巡撫的吳其濬因鹽課短絀,奏報將此項陋規(guī)銀兩“充抵”課銀,呈繳中央。同年,吳其濬因病辭官,王兆琛接任巡撫。次年,王因“鹽務用項苦于無款墊辦”,恢復部分規(guī)費。而商眾盡管財力竭蹙,亦不得不滿足巡撫要求。[8]二十九年七月,道光帝以王兆琛復設陋規(guī)將其革職遣戍新疆。[6] 916

與此同時,梁萼涵則被釋回原籍,并獲六品頂戴。[6] 900原來,除鹽規(guī)外,御史亦在參折中參奏王兆琛復設“貢余”陋規(guī),即山西某縣向內(nèi)廷進貢特產(chǎn)后呈送巡撫衙門的副貢。此項參款雖為誤,但卻意外令裁革該規(guī)的梁萼涵為道光帝所知。事實上,不僅梁萼涵因革除陋規(guī)受到嘉獎,已病故的吳其濬亦因廢止鹽規(guī)被道光帝樹為“潔己奉公”的典范,并恩蔭子孫。[6] 965至此,關涉三任封疆、訴諸嚴刑律例、以懲貪倡廉為歸旨的“晉撫遣戍案”宣告結(jié)束。

二 激濁揚清:道光因“晉撫遣戍案”整飭吏治

誠如道光帝在上諭中所言,因山西案件暴露出官吏受賄、需索陋規(guī)等有玷官箴的行徑,故“必須徹底根究”[6] 744-745,意即案情本身為嚴查的直接動因。但若將此事還原于道光末年的時代環(huán)境中,則會發(fā)現(xiàn)其之所以受到道光帝密切關注,尚有三點因素需納入視野。

其一,山西個案所反映的吏治弊病具有普遍性。乾隆末年以降,清王朝已顯中衰之象,道光帝即位不久,便深憂朝廷上下陋規(guī)相沿、察吏不嚴等“因循疲玩”積習蔓延,并以此作為吏治整飭的重點。

其二,對貪腐案件的重視亦緣于鴉片戰(zhàn)爭后反思吏治的思想氛圍。鴉片戰(zhàn)爭中清朝官吏驕縱奢侈與懦弱無能的弱點顯露殆盡,戰(zhàn)敗刺激促使朝野內(nèi)外吁求整肅官方,道光帝亦警覺用人不當?shù)膰乐睾蠊?。故而道光帝一面對于吏治案件尤其事涉大員者,偏于從重處理,以求重整朝綱。一面為應對內(nèi)政、外交困局所引發(fā)的“政治合法性焦慮”,著力于塑造廉潔模范,以維系臣民對清朝政權的認同感。道光帝對梁萼涵由重懲“失察”到褒獎“廉正”的巨大反轉(zhuǎn),與此不無關聯(lián)。

其三,財政困境使得整飭與鹽務有關的吏治問題顯得尤為緊迫。道光朝后期,由于鴉片戰(zhàn)爭、自然災害等造成的額外支出大增,清廷國庫常年入不敷出。其時鹽稅額征銀約750萬兩,為僅次于田賦地丁的中央第二大收入來源,但由于商力疲乏,僅能實征約500萬兩。[9]241在籌措國庫經(jīng)費的巨大壓力下,道光帝遂將注意焦點集中于鹽務整頓以求課稅充盈。地方浮費陋規(guī)被視為導致鹽務疲敝的重要原因,道光二十八至二十九年間,道光帝派遣重臣分赴鹽課拖欠嚴重的山東、直隸、浙江等省裁革陋規(guī),其中山東巡撫、鹽運使等十數(shù)名官員收受鹽規(guī),仍分別或被三級調(diào)用或遭革職。[6] 840在鹽務整頓的風口浪尖,山西巡撫案件又與鹽商有關,其受到的重視程度可想而知。

由于以上緣由,隨著案情層層推進,道光帝圍繞“激濁揚清”的政治目標,交錯結(jié)合“提京嚴審”“跨省追捕”“派遣欽差”及“警示宣傳”等方式,將“晉撫遣戍案”發(fā)展為一場具有示范效應與廣泛影響的吏治整飭典型事件。

首先,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初九日,山東巡撫張澧中的奏報成為道光帝介入晉撫案件的起點,然其最初對“梁萼涵被民人訛索”一事關注有限。此案雖涉及“受賄免充鹽商”這一關乎吏治的重要主題,但道光帝并未真正將之視作貪腐案件而高度重視:這一方面由于山東巡撫對事件的定性,張澧中稱經(jīng)審訊,民人楊錦并未能提供所謂的梁萼涵受賄證據(jù),供詞亦情節(jié)支離,故認定此人乃“指官撞騙”,梁萼涵系被“誣告”;[4]另一方面則根據(jù)梁萼涵在此過程中的表現(xiàn),其在受到訛索當日即向官府呈訴,主動曝光此事,繼而又向道光帝呈遞封折,自陳并未受賄,懇請查明真相[10],梁萼涵種種行為所反映出的坦蕩態(tài)度似表明其確為受誣。

基于此,道光帝雖將案件交由刑部訊辦,卻僅視之為山東調(diào)查的收尾。實際上,其之所以允準山東巡撫奏請,將該案轉(zhuǎn)交刑部,主要出于就近審理的考量。因楊錦指稱的行賄者——病故鹽商孫陳笏之子孫郅與中間人梁萼涵堂弟等均在京師附近地區(qū),山東巡撫不便究辦。并且,由于認可山東巡撫對案情的既有論斷,對于訛詐梁萼涵的民人楊錦,道光帝盡管下令將其解交刑部審訊以示慎重,但并未對押解行程速度有所要求。對于案件的重要當事人梁萼涵,甚至未曾命提京質(zhì)訊。

其次,五月二十日,孫郅供呈行賄賬目成為案情演進的轉(zhuǎn)折點。經(jīng)刑部審訊,不僅梁萼涵堂弟承認以其兄名義撞騙,證明楊錦所言并非全為誣捏,而且據(jù)孫郅賬目顯示,受賄者遠比楊錦此前供稱之范圍廣大,包括以署理河東道、祁縣知縣為首的官員、吏役、幕友等十數(shù)人,可謂“節(jié)節(jié)貪婪”,贓款總額更高達白銀五萬余兩。[6] 744-745

由是,道光帝因案件揭露出其深為關切的吏治問題,應對方式亦隨之發(fā)生重大改變。一是要求沿途地方官將楊錦“催趲解京”。[6] 758二是以涉嫌“失察”為由將梁萼涵革職,并派大員將其“迅速押解來京”。三是命多省抓捕人犯,迅速飭提解京,“不準一名漏網(wǎng)”。[6] 744-745由于時隔多年,當日參與行賄受賄的幕友、門丁等早已星散各地,難于訪拿,但道光帝仍不斷下諭,嚴令山東、山西、直隸、陜西、湖廣等地督撫抓捕。道光帝的堅決態(tài)度與密切關注加快刑部審理進程,亦促使各督撫積極回應,至八月間,人犯已相繼落網(wǎng)。

在官吏犯罪事實漸趨明朗的同時,道光帝進而超越山西個案本身,嘗試借此整肅官風。針對失察問題,特頒上諭,以梁萼涵因失察獲咎為背景,警告群臣為官“首宜嚴密”,“如仍不知覺察……必當從嚴懲處”。[6] 764-765針對受賄問題,一面斥責“得贓甚多”的祁縣知縣“甚屬可惡”,以表明其對受賄行徑的極度反感,一面命晉撫王兆琛及直隸總督將該知縣寓所、原籍家產(chǎn)查抄,借此懲一儆百,“以為居官貪婪者戒”。[11]

十月二十日,道光帝對案犯進行最終嚴懲。有失察之罪的梁萼涵,盡管早已因病殘廢,亦未能博得道光帝同情,仍被按律發(fā)往軍臺效力贖罪;借名撞騙的梁萼涵堂弟,被從重發(fā)往新疆充當苦差;收受賄賂的祁縣知縣被判絞監(jiān)候、秋后處決;其余受賄的典史、差役諸人亦各有處罰。此外,亦曾得贓的署理河東道雖因病故而免于刑憲,但先前在工部任職時將其保舉的各堂官則被牽連遭吏部議處。[6] 814

尤為注意的是,道光帝曾在案件審理期間梁萼涵罪名未定時暫時“查封”其家產(chǎn),但在結(jié)案時,則以梁“尚無贓款”而“加恩”賞還。此舉實則反映出道光帝在吏治整飭中以道德為評判標準的思想傾向。梁萼涵失察后果嚴重,必須科以刑責,然其因未曾婪贓,道德無可指摘,故道光帝又以明發(fā)上諭宣示朝野的形式“加恩”賞還其家產(chǎn),以與查抄因受賄而道德有缺的知縣家產(chǎn)之做法相區(qū)別,彰顯出道德維度在律法之上的獨特地位。

再次,前任晉撫梁萼涵遣戍未久,道光二十九年閏四月,山西巡撫王兆琛又因河東鹽務卷入風波,而此事引起道光帝高度重視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兩點。一是因案情揭露系負有監(jiān)察百官之責的御史所奏,且為指名揭參。御史楊彤如在奏章中并非泛泛談論吏治弊病,而是直接指出所參對象為現(xiàn)任晉撫王兆琛,參奏者身份及明確的涉案對象無疑提高了此奏的可信度。二是因所參內(nèi)容為陋規(guī)問題。陋規(guī)雖為清代地方官補充公務開支的重要方式,卻非合法收入,且其性質(zhì)“半公半私”,或兼有腐化意味。故自乾隆朝以降,清帝盡管因陋規(guī)泛濫而總體持消極放任態(tài)度,但對于曝光案件則秉持“既敗露則應問”的處理原則。[12]726尤其是據(jù)楊彤如所參,王兆琛不僅收受鹽務、“貢余”陋規(guī),且為“復設”,這更較官員“相沿收受”陋規(guī)情節(jié)為重。

故而,閏四月初六日,道光帝在披覽楊彤如奏折當日,即派遣深為倚重的刑部侍郎陳孚恩、戶部侍郎福濟前赴山西調(diào)查。并且,道光帝在明發(fā)上諭中假稱“前往甘肅查辦事件”,以免消息泄露。[6] 883可見其對此案十分重視,在處理上又相當謹慎,力求根究徹查。

復次,王兆琛復設鹽規(guī)被查實后,其境遇急轉(zhuǎn)直下。五月十九日,陳孚恩等上奏道光帝,呈明初步調(diào)查情況。欽差根據(jù)鹽商、巡撫衙門吏役等口供與河東鹽務公費賬簿等物證,基本認定王兆琛確曾命鹽商恢復呈送陋規(guī)之舊例。在此基礎之上,出于對道光帝重懲貪腐意圖的領會,陳孚恩等更奏請將王兆琛革職嚴審。

面對王兆琛需索陋規(guī)情節(jié)的顯現(xiàn),道光帝隨即展開一系列徹查行動。五月二十三日,道光帝允準欽差奏請,將王兆琛革職拿問,并命欽差嚴密查封王兆琛任所財產(chǎn);五月二十四日,復派山東地方官查封王兆琛原籍家產(chǎn),“不準稍有隱匿寄頓”;[6]896六月初九日,欽差審擬定案,奏報王兆琛復設吳其濬所裁鹽規(guī),“貢余”陋規(guī)系由梁萼涵裁革但王兆琛未曾復設后,道光帝又命將王兆琛押解來京;六月十八日,王兆琛起解入京后,道光帝嚴令將其交軍機大臣會同刑部復審。[6]900

事實上,“提京復審”含有深意。在道光朝,欽差外派審案后,再將人犯提至京師復審的情況甚為少見。道光帝并非質(zhì)疑陳孚恩等之奏報,從復審結(jié)果看亦未有調(diào)查突破或擬定罪名變更。可見,“復審”意義并不單純在于審理,而在于通過將復設陋規(guī)的封疆大吏王兆琛押解至京,并動用處于清廷權力核心的軍機大臣審訊以擴大該案影響,進而彰顯懲貪決心,給予京師內(nèi)外官員以警示。此種目的亦為群臣所領悟,在京任職的曾國藩就在家信中慨嘆,不論最終如何處置,道光帝的一番舉措已令王兆琛“身敗名裂”,并由此提醒諸弟為官不可不“自慎”。[13]172

最后,道光帝以激濁揚清姿態(tài),將復設陋規(guī)的王兆琛與裁革陋規(guī)的吳其濬、梁萼涵置于道德評判之下進行懲獎。雖然王兆琛復設陋規(guī)有具體情景:一方面,王兆琛辯稱,復設緣由系因鹽務辦公經(jīng)費不敷,而所得養(yǎng)廉銀中又有“因公坐扣”之項,難以調(diào)劑;另一方面,客觀而論,王僅恢復7200兩規(guī)費,實際比歷屆前任收取1萬兩陋規(guī)為數(shù)要少[8],但道光帝卻將其行徑全然歸因于品德低劣,指斥為“恣意貪婪”。六月中旬,道光帝命山西、山東官員查抄王兆琛家產(chǎn)。[6] 900七月二十一日,王兆琛被“從重”發(fā)往新疆效力贖罪。

對于吳其濬、梁萼涵,道光帝則不吝褒獎,稱前者“潔己奉公,洵不愧為封疆大臣”,子孫5人或遇缺即選、即補或賞給舉人,準予會試;贊后者“廉正自愛”,與王兆琛有“霄壤”之別,將之釋放回籍,并賞六品頂戴。然道光帝塑造道德高尚的廉臣形象背后,細究之下則可發(fā)現(xiàn)刻意掩藏與重新闡釋的諸多痕跡。在宣傳梁萼涵裁革“貢余”陋規(guī)時,道光帝并未言明規(guī)費“僅值銀一百十余兩”[8],且輕易略過梁失察罪名,及其在巡撫任上亦曾收受鹽商陋規(guī)的事實。在以“潔己奉公”贊譽吳其濬裁革鹽規(guī)動機時,道光帝卻有意消解了最初將吳此舉視作普通公務行為的定性。道光二十六年五月,久病纏身的吳其濬因無力向鹽商催科,為應對道光帝責難,不得已奏請裁革作為辦公銀兩的鹽規(guī)“充抵”短缺課銀呈繳中央。道光帝其時僅視之為鹽課虧短下的變通手段,更催促吳其濬迅速籌納剩余課銀。[6] 374而吳不久即以病辭官,既未體會過長時間辦公銀兩來源無著的景況,實際為河東鹽商所減少的陋規(guī)開支亦屬有限。

梁萼涵、王兆琛廉潔典范的塑造過程,不僅反映出皇權專制的獨斷性,道光帝始終以權威者的姿態(tài)掌握著對二人行為的解釋權,更揭示出在道光末年貪腐、陋規(guī)盛行之下,道光帝為求引導官風,“短中取長”樹立典型的無奈。當吳其濬最初奏報裁革陋規(guī)時,道光帝以陋規(guī)本不合法,裁革之舉理所當然,對其不作評價,然王兆琛復設陋規(guī)案發(fā)后,卻又在對比中不得不承認吳行為之可貴。而梁萼涵雖亦曾收受鹽規(guī),但道光帝為維護其因裁革小額陋規(guī)而樹立起的廉正形象,則對此置之不問。

通觀“晉撫遣戍案”始末,道光帝僅將案件起因簡單歸結(jié)為吏治問題,以“激濁揚清”的方式應對,核心則是對官員行為中所反映出的道德水準的強調(diào)。當此番吏治整飭以懲貪倡廉收官時,遮蔽其中的卻是如孫家家產(chǎn)豐厚卻自稱家道不裕不愿充商的矛盾之處,地方官員之所以能夠需索陋規(guī)的根源所在等更為深刻的問題。

三 各具苦衷:“晉撫遣戍案”中的多元立場

在“晉撫遣戍案”中河東鹽商、道光帝與山西地方官舉動各異,在案情演進的表象背后,實則反映出道光末年上下交困中,三方基于各自利益考量,秉持不同立場并由此衍生出錯綜復雜的矛盾糾葛。

就河東鹽商而言,由于鹽業(yè)經(jīng)營虧損嚴重,山西富戶逃避充商已為常態(tài),不僅如孫陳笏般行賄現(xiàn)象頻發(fā),甚至為此避居外省者亦屢見不鮮。[2]6089同時,浮費陋規(guī)遍布地方衙門上下,鹽商為此每年支出白銀高達28萬余兩[3] 73,王兆琛需索的7 200兩實為冰山一角。由此可見河東鹽務的失序亂象。

河東鹽務疲敝歸根結(jié)底在于成本過高導致售價昂貴,百姓“擇賤而食”,最終“官不敵私”。鹽商眼見官鹽滯銷無能為力,甚至不得不賠本售賣。究其原因,官鹽成本過高與專商制度下的陋規(guī)開支及鹽課過重緊密相關。一方面,專商制度下,鹽商銷售區(qū)域固定且分配有銷量任務,進貨、運輸、銷售等環(huán)節(jié)皆受嚴格控制,復雜的監(jiān)管體系本為防范私鹽而設,卻由于程序冗雜反令官吏借機需索,出現(xiàn)名目繁多的浮費陋規(guī)。另一方面,除人口增長帶來市場需求擴大外,清廷亦以彌補軍費、河工經(jīng)費為由增加河東鹽引,甚至直接提高鹽課,迫使鹽商承受巨大經(jīng)濟負擔。在這些臨時性開支停止后,所增加的鹽引與課稅卻并未隨之取消,河東由順治初年40萬引、13萬兩課銀,增至道光年間70.8萬引、71.2萬兩課銀。[3]52,69乾嘉時期,在河東鹽務“辦理裕如”的表象下早已因此而潛藏危機,一是引數(shù)過多,潞鹽時有滯銷之虞,二是鹽課漲幅過高致使官鹽單位成本大增,一遇鹽池產(chǎn)鹽不旺、進價上漲或銀錢價比波動,商人即無利可圖。

由于上述兩項內(nèi)在原因,河東鹽務本已脆弱,最終又因遭遇道光朝中期以來的頻頻打擊而難以為繼。道光十一年,鄰區(qū)淮北鹽政改革后“鹽價大賤”,“倒灌河東”,潞鹽銷量持續(xù)下降。[1]十五至十九年,河東鹽池連年水患,灶戶產(chǎn)鹽成本上升,鹽商既要負擔部分鹽池修理費用,又要承受進價提高的壓力。二十二年,隨著銀貴錢賤、私鹽泛濫等不利因素愈演愈烈,官鹽壅滯日甚,鹽商陷入“難以支持”的處境。二十四年,道光帝不得不允準梁萼涵奏請,此后三年暫停河東4萬鹽引及相應4萬鹽課,并于二十八年,在巡撫王兆琛奏請下將之續(xù)停三年。[14]然此舉僅能暫時掩蓋已日趨表面化的鹽商蝕本賠累的事實,卻難以扭轉(zhuǎn)惡化中的鹽務困境。

由此觀之,以孫陳笏為代表的山西富戶向官府行賄求免充商實為“兩害相權取其輕”的無奈之舉。一方面,充商帶來的經(jīng)濟損失甚于行賄。鹽商受官府管束,有規(guī)定的鹽引銷量任務,即使官鹽滯銷,鹽商仍須按照官方所分配的鹽引數(shù)額從鹽場進貨并繳納相應課銀,庫存積壓造成鹽商資金難以回籠,不得不虧本減價售賣。在經(jīng)營賠累的情況下,富戶退商卻非易事。因官府知曉富戶逃避充商心理,顧慮接充乏人,故直至鹽商“家資蕩然”始準告退。[15]另一方面,充商會造成巨大的時間成本浪費。充商之后,富戶不得不離家遠赴潞鹽鹽場所在地運城處理進貨等事務,嚴重影響原有商業(yè)經(jīng)營活動,構成無形的經(jīng)濟損失。孫陳笏在運城期間即因無法料理家中當鋪生意且憂懼充商賠累而“終日愁嘆”,最后竟至一病不起。[5]

而“晉撫遣戍案”中商眾向王兆琛呈送陋規(guī)亦與河東鹽務困境不無關聯(lián)。此舉含有迎合王兆琛之意味,因山西巡撫兼管鹽政,鹽商告退需經(jīng)王兆琛同意,故為求早日退商、擺脫賠累,商眾不得不滿足巡撫需索;同時,陋規(guī)成為金錢與政治權力交換的途徑,由于官鹽難銷、賠累嚴重,鹽商遂寧愿以呈送7 200兩陋規(guī)的代價作為對王兆琛奏請朝廷續(xù)停4萬鹽引的“酬謝”。[8]

就道光帝而言,其對“晉撫遣戍案”中的河東鹽務情弊并非毫無覺察。早在此案發(fā)生前,河東困局已有明顯跡象,道光二十四年,道光帝因鹽商無力銷鹽不得不暫停4萬引額,道光二十六年,復有御史戴孫陳言河東鹽商虧累沉重,富戶被迫充商“大為閭閻之累”。[16]然而道光帝卻并未有改革以扭轉(zhuǎn)河東困局的決心。

首先,河東課稅征收現(xiàn)狀相對較好,改革并非當務之急。一方面,道光末年中央財政入不敷出,為應對財政危機,道光帝甚至不惜施行在其看來弊端明顯的“開源”政策,如紊亂正途、有礙官風的捐納等。在多方籌措國庫經(jīng)費的情況下,對于鹽務問題,道光帝最為關心課稅征收。另一方面,河東鹽商雖然虧累,然由于地方官員強行催科,除暫停征收的4萬鹽課外,其余課銀均可完繳。故從清廷課稅收入角度看,相比于兩淮鹽區(qū)、長蘆等鹽區(qū)頻年大量積欠的局面,河東鹽區(qū)現(xiàn)狀相對較好。因此,道光二十八年至二十九年間,道光帝集中精力于派遣欽差前赴課稅拖欠嚴重的直隸等省裁革鹽務陋規(guī),試圖通過此番“恤商”手段減輕鹽商成本,以求“減價敵私”,最終達到“裕課”目的。故其并未將改革河東鹽政提上日程。

其次,改革專商制度有影響河東及鄰區(qū)課稅收入的風險。在專商制度下,因行政過度干預帶來的官吏需索陋規(guī)構成鹽商經(jīng)營成本,然若改為“民運民銷”,民人不受官府管束,進貨多寡聽憑自愿,納課后可在鹽區(qū)各處自由售鹽,則能極大減少采購、運輸?shù)拳h(huán)節(jié)各種檢查所造成的陋規(guī)開支。道光十一年淮北票鹽改革即以此為宗旨,并取得成功。道光二十六年,御史戴孫亦建議在河東進行此種改革。然而,道光帝卻并未采納,主要原因是在河東鹽稅收入尚可的情況下,道光帝不愿承擔改革可能造成的經(jīng)濟風險。一是近期內(nèi)將影響河東鹽區(qū)課稅收入。鹽政改革是一項牽涉甚廣的復雜工程,需要時間過程。在此期間,本已深受鹽課之累的河東鹽商聽聞改革則會心存觀望,對于鹽課征收“大有妨礙”,在清廷財政窘迫的情況下有“利猶未見,害已先著”之虞。[6] 409二是影響鄰區(qū)鹽課征收。相鄰鹽區(qū)鹽價各異,價低一方往往侵灌鄰區(qū),導致對方鹽引滯銷而影響其課稅完納。據(jù)此而論,即使河東鹽區(qū)改革后得以“減價敵私”,然人數(shù)眾多的民販難于約束,不免受利益驅(qū)使前往鄰區(qū)長蘆、兩淮售鹽,加劇蘆、淮鹽政危機。事實上,淮北票鹽改革后即引發(fā)侵灌山西、山東的后果。

再次,道光帝為政風格偏于保守,缺乏改革魄力。道光帝雖在主政期間有漕糧海運、淮北票鹽改革等舉措,但實則是在無可回避情況下的小修小補。道光六年,京師糧食因河道受阻無法供應,道光帝不得不實行漕糧海運,然改革雖取得巨大成功,其卻未能堅持定見,次年河道暢通后即恢復河運。道光十一年,道光帝允準兩淮鹽區(qū)中淮北實行票鹽改革,系因淮北“已全面崩盤,除改革外,別無起死回生之法”,而對于商力亦疲但尚可支持的淮南卻未行改革,為兩淮鹽區(qū)留下隱患。[17]65尤其是道光帝晚年對待政事頗有倦怠[18]56,故其對于尚可運行的河東鹽務缺乏改革意愿。

可見,在清廷財政窘迫的情況下,道光帝在鹽務問題上最為關心課稅收入。由于河東鹽課征收現(xiàn)狀相對較好,而鹽政改革則有損害課稅的風險,故偏于守成的道光帝在維持清廷財政收入的利益判斷下,雖知曉河東鹽務運轉(zhuǎn)實系山西富戶以“有限之家資”供于鹽課“無窮之賠累”,卻仍默許了地方官員強征催科、逼令充商等種種損害民生的行徑。[15]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道光帝對“晉撫遣戍案”的處理即是其竭力維系現(xiàn)狀的具體體現(xiàn)。道光末年河東鹽商舉充愈加混亂,“有一年之中,新舊更換至二十余商者,有一縣之地,先后提送至一二十戶者”,地方官允準富戶免商緣由多有“曖昧不可究詰”之處。[2]6091故從某種意義而言,道光帝重懲梁萼涵失察與署理河東道之受賄,即是對行賄免商亂象的懲戒與警告,以遏制山西富戶逃避充商風氣蔓延,保證鹽商數(shù)量充足,最終達到維持河東鹽課收入的目的。

道光帝對王兆琛施以革職遣戍重懲,表面看系因其在商力疲乏時復設鹽規(guī),未能切實“恤商”。更為重要的是,王兆琛以鹽商經(jīng)營困難為由奏請續(xù)停4萬鹽課,卻暗自復設陋規(guī),與中央稅賦產(chǎn)生直接矛盾,罪在“不顧商課”。在道光帝看來,王兆琛收取的陋規(guī)本可作為鹽課的一部分呈繳,故道光帝訓斥畀以封疆重任的王兆琛“辜恩”不僅在于其收受陋規(guī)行徑“貪鄙”,更在于其只著眼地方辦公經(jīng)費有無,卻罔顧中央財政收入盈虛。[6]900

事實上,由于立場所限,道光帝關注于清廷鹽課收入,卻未能設身處地對山西富戶在充商賠累與行賄免充間進退維谷的處境抱以同情,相反認為“晉撫遣戍案”中行賄與呈送陋規(guī)等現(xiàn)象是山西“地方殷富”的表現(xiàn)。[19]215同時,其僅意識到陋規(guī)對鹽課收入的侵蝕,卻無力顧及裁革陋規(guī)后地方官從何處獲取鹽政辦公經(jīng)費的現(xiàn)實問題。在不消除富戶逃避充商動機與官吏需索陋規(guī)制度誘因的情況下,道光帝只試圖借助“晉撫遣戍案”激濁揚清,將維持鹽務運轉(zhuǎn)訴諸官員道德自律。

就巡撫為代表的山西地方官而言,透過“晉撫遣戍案”前后關聯(lián)史事,其表現(xiàn)頗值得玩味。作為兼管鹽政的巡撫大員,梁萼涵、吳其濬與王兆琛對于河東鹽商困境自然深有感觸。然三人卻既未主動奏陳“補救”良策,亦不支持鹽政改革,致令鹽商愈形虧累,富戶逃避充商不斷,地方普通官吏趁機索賄。造成地方官員在現(xiàn)行制度中遷延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其一,山西巡撫以此迎合道光帝對河東鹽政的既定態(tài)度與對潞鹽課稅的需求。一方面,因明了道光帝并未有改革河東鹽政的決心,故吳其濬雖知曉通過改革降低成本后潞鹽可“減價敵私”,于河東鹽商有利,卻以鹽價降低將侵灌淮、蘆鹽區(qū)而奏陳不可“草率”改制。[6] 409另一方面,梁萼涵、王兆琛等深悉清廷中央陷于財政危機,道光帝此際關注于籌措國庫經(jīng)費,故于上任之初呈遞謝恩折時即表示將竭力征收河東鹽課,并在實踐中以“開導”為名,強迫因鹽務賠累而不愿充商的富戶充商;動用行政手段向鹽商追繳短缺課銀,鹽課“一日不盡則一日不能告退”;屢屢壓制商眾減引減課懇求,直至鹽商“力不能支”方上陳道光帝。[15]可見,在專制皇權體制下,官員基于個人政治利益考量,施政舉措以道光帝意志為轉(zhuǎn)移。

其二,地方官員在現(xiàn)行體制下可以漁利。對于山西普通地方官,專商制度中煩瑣的行政環(huán)節(jié)為眾多官吏提供職位與陋規(guī)收入,鹽商虧累造成的富戶逃避充商又令其可從中受賄圖利,自然不愿改革。對于山西巡撫,維持現(xiàn)行鹽制既可索取陋規(guī),同時亦避免了與既得利益者間的矛盾沖突。道光十一年兩江總督陶澍在淮北改行票鹽時即遭遇來自喪失中飽之利的官吏的強烈抵制,出現(xiàn)“群議沸騰”的局面。[20]11607

其三,為綏靖地方,山西地方官對易激化官民沖突的“課歸地丁”改革持反對態(tài)度。所謂“課歸地丁”即將原本從鹽商處征收的鹽稅攤?cè)氲囟°y中向百姓征收,如此便可減輕鹽商經(jīng)營成本。然對于此種改革,巡撫吳其濬卻力陳不可。在其看來,“課歸地丁”看似增加土地所有者稅賦,但地主可通過提高地租等方式轉(zhuǎn)嫁壓力,故最終承擔者仍為底層小農(nóng)。銀價昂貴已令民力不堪重負,百姓能否完繳鹽課尚屬存疑。[6]409與此同時,山西境內(nèi)不穩(wěn)定因素正潛滋暗長,對百姓而言,購買已含鹽課之鹽與“課歸地丁”后直接為鹽繳稅差異甚大,前者無形且相沿日久,后者有價為新增支出,晉籍官紳徐繼畬因此擔憂民間易將改革視作“無端加賦”而導致“怨謗群興”。[21]493尤其是,道光二十六年七月吳其濬回稟道光帝不宜“課歸地丁”的數(shù)月前,江蘇常熟等地因官府“浮收”釀成民變巨案,引起清廷君臣極大震動。[注]參見郭燕紅.從常熟均賦到昭文民變——清道光晚期江南社會危機透視[J].西南大學學報,2016(3):169-176.可見,賦稅征收不當極易激化社會矛盾。故而,在民情不靖的時局下,地方官員出于綏靖考慮,對政治風險高且前景不明朗的改革持回避態(tài)度。

值得注意的是,梁萼涵等巡撫在上奏道光帝河東鹽務情形時皆以清廷財政利益為立言基礎,且竭力表現(xiàn)出鹽課征收的不易,然作為地方官員,在實踐中亦需將籌集地方政府辦公經(jīng)費納入考量范圍。故梁萼涵在向道光帝陳言河東鹽商虧損,請求暫停部分鹽引的同時,仍收取鹽規(guī),吳其濬則是在苦撐病體、無力催科的情況下,不得已將陋規(guī)充抵缺課。而當王兆琛順利完成清廷規(guī)定的鹽課任務后,并未試圖恢復暫停課銀,轉(zhuǎn)而令鹽商呈送陋規(guī)以彌補辦公經(jīng)費不足。由此顯示出中央與地方在財政分配方面的某種分歧。

四 結(jié) 語

道光二十八至二十九年“晉撫遣戍案”主要圍繞河東鹽務,由“梁萼涵失察富戶行賄免商”與“王兆琛復設鹽務陋規(guī)”兩部分案情構成。這起吏治整飭典型事件不僅揭露出山西地方官場貪腐亂象,更從一個側(cè)面深刻地反映了鹽政積弊之積重難返,道光帝統(tǒng)治方式遷延因循,地方官員對道光帝迎合中存有利益差異的復雜關系,由此展現(xiàn)出鴉片戰(zhàn)爭后清王朝上下交困、危機重重的復雜圖景。

山西富戶希圖通過行賄逃避充商的背后是河東鹽商因成本過高、“官不敵私”而導致虧累沉重的現(xiàn)狀,此實與全國諸多地區(qū)鹽務困局有共通性。一方面,清廷增加鹽課直接造成官鹽成本極大上漲。引課不僅為“潞鹽利病之大源”[9]247,事實上,隨著乾隆中葉至嘉慶中葉清廷鹽課額征銀總數(shù)“增至四倍”,各地鹽商普遍因此陷入困頓。[22]79另一方面,行政過度干預而滋生的陋規(guī)泛濫增加了河東等鹽區(qū)內(nèi)鹽商經(jīng)營支出。在鹽務日疲的情況下,抱有經(jīng)世致用思想的士人如魏源等發(fā)出變革呼聲,但卻并未引起當?shù)勒咧匾?。[17]82即使身為疆吏重臣的陶澍力行票鹽改革,亦難以拓展范圍,突破淮北一隅限制。

道光帝為規(guī)避改革風險以保證現(xiàn)有課稅收入,未能直面鹽務制度轉(zhuǎn)型的時代要求。當收受賄賂、需索陋規(guī)等行徑暴露時,其僅視之為吏治問題,歸咎于官吏個人品行“貪鄙”,希圖依靠“晉撫遣戍案”懲一儆百,褒獎梁萼涵、吳其濬裁革陋規(guī)之舉引導官場風氣。然而此種應對方式因未能消除誘發(fā)貪腐的制度因素而顯得疲軟無力。尤其是,道光帝除因御史參奏王兆琛復設陋規(guī)而對之進行懲辦這一偶發(fā)事件外,僅主動派遣欽差裁革缺課嚴重省份的鹽務陋規(guī),卻未對其余省份鹽規(guī)采取實質(zhì)性整頓措施。可見其扭轉(zhuǎn)鹽務疲敝的舉措實有本末倒置、外張內(nèi)弛之嫌。

在專制集權統(tǒng)治下,山西巡撫竭力維持河東鹽務運轉(zhuǎn)既是出于維護地方秩序的政治自覺,更是為自身政治前途考量而迎合道光帝的表現(xiàn)。故在明知由鹽課沉重引起鹽務疲敝的情況下,梁萼涵僅在無法催征課銀時方才謹慎奏請“暫緩”少量鹽引。在改革有利于本地商民利益卻可能因侵灌鄰區(qū)影響清廷鹽課總額的情況下,吳其濬反對河東鹽政改革建議,道光二十四年,兩江總督璧昌亦曾因此議駁淮南推行票法的奏陳。[17]94與此同時,由于地方政府財力有限,巡撫等地方官為籌措辦公經(jīng)費而收取陋規(guī)雖早已常態(tài)化,然道光年間清廷中央權力強大,道光帝為打擊陋規(guī)對鹽課收入的影響,在需要整飭時仍可重申禁令,數(shù)位山東巡撫即因收受鹽規(guī)遭降級處分。王兆琛更由于“復設”行徑,成為道光朝唯一一位因陋規(guī)而被革職遣戍的封疆大吏。反觀咸同以降,督撫財權增長,各地開征厘金用于地方支出。

總之,在道光末年這段易被忽視的歷史中,雖有君臣民于困局中勉力維持的努力,但更多的卻是在現(xiàn)存體制中無法找到合理出路的無奈,預示著風云激蕩的劇變時代即將到來。

猜你喜歡
道光帝鹽商河東
慶豐收 感黨恩 農(nóng)之源 韻河東
國博開展“河東之光”,展出酒務頭遺址出土文物
河東美呔呔
河東民歌現(xiàn)狀初探
道光帝選接班人
道光帝曾欲立奕訢為皇太子
燭光有煙
道光帝選接班人
燭光有煙
大清鹽商很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