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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者的高度:托克維爾及其《論美國的民主》

2018-01-26 20:23梅祖蓉
特區(qū)實踐與理論 2018年6期
關鍵詞:克維爾種族民主

梅祖蓉

1831年5月9日,托克維爾和他的摯友、法國貴族古斯塔夫·博蒙來到美國訪問。九個多月的行程中,二人足跡所至,覆蓋美國當時24個州中的17個州。他們由東往西、從北向南,在美國采訪了近200個人物,用了14個筆記本記錄他們一路所見所聞,最后于1832年2月20日離開紐約,啟程回國?;貒?,二人開始了他們的第二次美國之旅——靠閱讀、書信、資料整理與寫作等再次探索美國的政治生活與風俗民情。兩個人在美國時就已約定分工,一個寫美國的政治制度、公共生活;一個寫美國的民間風俗——當然不是全部,而是美國白人與印第安人、黑人的種族關系,尤其是美國的奴隸制。前者由托克維爾完成,后者由博蒙來做。

1835年1月23日,托克維爾出版《論美國的民主》第1、2卷,也就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論美國的民主》(上卷),部分完成其美國之旅;博蒙也在當年晚些時候發(fā)表《瑪麗或美國的奴隸制:美國民情描述》(以下簡稱《瑪麗》);五年之后,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第3、4卷出版;再加上1833年已然出版、主要由博蒙執(zhí)筆的《關于美國的監(jiān)獄制度及其在法國的運用》——這是他們前往美國的官方任務,兩個人在美國的思想之旅圓滿結束。

一、因何為經典

《論美國的民主》與《瑪麗》的出版,給兩位作者帶來了很高的聲譽。托克維爾與博蒙都在一定程度上因為這兩部作品而當選法蘭西學院院士。《論美國的民主》上卷剛出版,就有人評論它是“三十年來最重要的政治學著作。自孟德斯鳩以來,還未曾有過這樣的作品”。①George Wilson Pierson,Tocqueville and Beaumont in America,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38, p.4.它被翻譯成英文先后于1835年、1838年在英國、美國出版。1835年春夏,托克維爾訪問英國,遇到著名的政治哲學家與經濟學家約翰·斯圖亞特·密爾(John Stuart Mill)。密爾在《倫敦評論》發(fā)表文章,稱“托克維爾是19世紀的孟德斯鳩”。①[法]托克維爾:《政治與友誼:托克維爾書信集》,黃艷紅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5年,第301頁。當時的英國首相皮爾也在一次演說中引用托克維爾的著作。

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曾經預言,美國白人與黑人的種族關系必將導致一場戰(zhàn)爭。1861年,美國內戰(zhàn)爆發(fā);不到30年,這一預言就被歷史所證實,它也因此成為托克維爾最著名的預見之一。此時,托克維爾剛剛去世兩年。內戰(zhàn)結束前,哈佛大學一位教授重譯《論美國的民主》,并在新版中指出:“沒有人比30年前這位智慧而公正的外國人將這場戰(zhàn)爭的原因揭示得更清楚。”②Leo Damrosch, Tocqueville’s Discovery of America, New York:Farrar, Straus and Giroux,2010, p.225.此后,《論美國的民主》在美國、法國、英國以及其他國家一版再版。一個多世紀后,它成為西方世界人文社科的通識性經典。

不過,《論美國的民主》作為經典地位的確立,并不僅僅得因于作者的“智慧與公正”。它在法國雖然備受推崇,但在美國,直到20世紀初,影響都不是太大,尤其是在史學領域?!墩撁绹拿裰鳌飞婕罢巍⑦吔?、民情、種族關系等多個方面,然而20世紀30年代之前的美國史學家,除了亨利·亞當斯(Henry Adams,1838-1918),很少有人引用它。個中原因,有學者解釋,乃因“《論美國的民主》偏于抽象,不夠具體”;就文獻本身來說,“它既非一手材料,也非二手文獻,這給歷史學家?guī)砹死щy”。③Lynn L. Marshall and Seymour Drescher, “American Historians and Tocqueville’s Democracy,”The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 Vol. 55, No. 3 (Dec.,1968), p.514.簡而言之,作為文獻,它不好用。

1938年,似乎是為紀念《論美國的民主》問世一百周年,耶魯大學一名歷史學教授喬治·皮爾森(George Pierson)將其博士論文《1831-1832年在美國的兩個法國人》修改后以《托克維爾與博蒙在美國》為書名出版。皮爾森利用托克維爾與博蒙的書信、日記、在美國的游記、保留在耶魯大學的珍貴手稿,還有博蒙在美國畫的素描,等等,不僅逐日重繪了托克維爾與博蒙在美國的行程圖,還細致地分析了托克維爾的思想與寫作,以及美國內戰(zhàn)前的政治與社會背景。他向讀者解釋了一系列謎一般色彩的問題:一個政治寫作經驗并不豐富、也未曾受過專業(yè)政治哲學訓練的年輕人為什么拿出了一本如此杰出的著作?托克維爾與博蒙又如何調整和設計他們的寫作計劃?《論美國的民主》以及《瑪麗》存在什么樣的缺陷與錯誤?更重要的是,一個貴族子弟為什么對新世界的民主抱有如此堅定的信念?等等。皮爾森的著作出版后,馬上就有學者在《美國政治學評論》與《美國歷史評論》等刊物發(fā)表書評,指出《托克維爾與博蒙在美國》是“一個仔細地、忠實地研究歷史的模板,對于理解美國人一個世紀前的生活做出了重大貢獻”;④Phillips Bradley,“Review of Tocqueville and Beaumont in America by G. W. Pierson,” 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Vol. 33, No. 1 (Feb.,1939), p.107.認為它“不只是一本分析托克維爾政治哲學的著作,而是一部杰作”。⑤William E. Lingelbach, “Tocqueville and Beaumont in America by George Wilson Pierson,”The Pennsylvania Magazine of History and Biography,Vol. 63, No. 3 (Jul., 1939), p.349.耶魯大學也把它的最高學術榮譽之一——“約翰·愛迪生·波特獎”頒給皮爾森,以獎勵他在《托克維爾與博蒙在美國》這本書中的原創(chuàng)性貢獻。

皮爾森的努力立刻產生了效果。它成功地喚醒了美國人對托克維爾的記憶。1942年,美國進步主義史學家查爾斯·比爾德(Charles Beard)一反過去對托克維爾的不在意,在其著作《美國的精神》中熱情地討論起托克維爾來,他甚至通過皮爾森來引用《論美國的民主》。次年,美國思想史家默勒·科蒂(Merle Curti)在他那本獲得了普萊策獎的作品《美國思想發(fā)展史》中也談到了托克維爾與《論美國的民主》。到40年代中期,援引《論美國的民主》已被史學家承認是一種權威資料的應用,并且形成風氣。

二戰(zhàn)結束,進入50年代,美蘇兩國躍升為國際上兩個最強大而且相互對抗的國家。它讓人們回憶起托克維爾一個多世紀以前的議論:“當今世界上有兩大民族,從不同的起點出發(fā),但好像在走向同樣一個目標。這就是俄國人和英裔美國人。這兩個民族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壯大起來,當人們的視線只顧他處的時候,它們突然躋身于各國之前列,而全世界也幾乎同時承認了它們的存在和強大?!雹賉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上卷),董果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480頁。這近似精準的預見,讓人不能不贊佩托克維爾深遠的目光。一部學術著作由于一個新的國際政治格局而成為時代的寵兒。

與此同時,國民性研究在人類學、心理學與政治學領域蔚然成風。關于俄國人、美國人、歐洲人與日本人的性格,不少學者都拿出了有解釋力的著作。其中,最有名的大概要算魯思·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的《菊與刀》。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中也有大量議論美國人性格的文字,他還一再強調美國人的性格對美國的民主與平等政治影響重大,這就給當時的美國例外主義研究提供了一個正合其用的資源。因為這個原因,《論美國的民主》在50年代在美國乃至西方更加熱起來。

當然,《論美國的民主》能為讀者一再追捧,最根本的還在于它自身所傳載的永恒價值。19世紀,前往美國訪問、游覽的外國人不知凡幾,成文出書的也很多。據統(tǒng)計,1820-1832年,有33本外國人撰寫的美國游記,其中不少還得出了與托克維爾相似的預見,譬如由種族關系或奴隸制導致的內戰(zhàn),②Richard W. Resh,“Alexis De Tocqueville and the Negro: Democracy in America Reconsidered,”The Journal of Negro History, Vol. 48, No. 4(Oct.,1963), pp.251-259.但沒有一本獲得了與《論美國的民主》同等的影響力。1887年,英國著名歷史學家、《神圣羅馬帝國》的作者詹姆斯·布萊斯(James Bryce)訪問美國,一年后發(fā)表著作《美利堅共和國》。他是繼托克維爾之后又一個到美國考察并寫出了有影響力著作的人,然而它在外國人論述美國的經典著作中,其地位卻仍然無法與《論美國的民主》相提并論。1888年《美利堅共和國》出版時,布萊斯已經年滿五十;而1835年《論美國的民主》上卷發(fā)表之際,托克維爾還不到30歲;但是顯而易見,在比較政治學的經典殿堂上,29歲的托克維爾站在了50歲的布萊斯之前。

不能不問,《論美國的民主》為什么能達到這樣的高度? 或者換一個角度問,它為什么這么重要?是因為它的深刻預見嗎?是,但也不全是?;蛟S,這根本就是一個無法將答案一網打盡的問題。不過,只要不求全,我們依然可以回答一二。

從大處來說,《論美國的民主》是一部勾聯過去、解釋現在、分析未來的著作;也不只關乎美國,而是將法國乃至于整個歐洲都置于其視野之內的著作。正是他將歐洲的過去與美國的現在相聯系,有力地說服了歐洲人:貴族政治不能再恢復,漸趨平等的社會才是歐洲文明的命運。也正是這種大視野,使他超越了《美利堅共和國》的作者,不至于過度埋首于細節(jié)描述,而是以破解大機制的雄心,像心理學家一樣,意圖了解人類社會的政治動力、發(fā)展趨向。他筆底下是美國,胸中所想是法國。托克維爾后來回憶《論美國的民主》時曾經說,“盡管我在那本書中很少談到法國,但我在寫下每一頁文字時沒有不想到法國,可以說,法國無時無刻不在我的眼前,我之所以突出美國的特點,之所以要讓人認真理解它,與其說是為了完整地描述一個外國社會,還不如說是為了對比它同我國的異同之處”。③[法]托克維爾:《政治與友誼:托克維爾書信集》,黃艷紅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5年,第139頁。這種比較,其實也不只是為了法國,而是為了整個歐洲乃至與人類的命運——這真是一個典型的法國人的政治關懷,也是法國政治思想傳統(tǒng)在他身上的映射。

憑借這種大視野,再加上他優(yōu)美、嚴謹的文風,客觀公正的評判,《論美國的民主》達到了難以企及的高度。托克維爾雖然贊美民主,但也指出,民主、自治的政府并非完美的政府。他就這樣使美國人好像看到鏡中的自我,清晰而準確。對于法國人,他讓他們意識到,“一個新的社會,需要一門新的政治科學”,這就是朝向平等與民主的方向。對于其他國家的讀者,他拿出一把理解美國乃至法國的鑰匙。盡管他對美國的觀察與評判并不全都準確,有時甚至膚淺、自相矛盾,一些重要的概念如多數的暴政、民主,因其抽象、模糊而遭遇不少學者的批判,但整體而言,他的議論是明晰、持平、富有洞察力的。更重要的是,他為全世界的思考者提供了一個哲學的鏡子、反思的源泉,以及“文明向何處去”的問題。

二、托克維爾的原創(chuàng)性

托克維爾的思想獨創(chuàng)性,是他頗為自詡的,學者們也普遍稱道。不過,美國歷史學家詹姆斯·施萊弗爾(James Schleifer)卻指出,托克維爾關于美國的評述,有很多更像一種“回聲”①James Schleifer,The Making of Tocqueville’s Democracy in America, Idianapolis: Liberty Fund Inc.,2000, p.340.——他重復了朋友們提供給他的見解。

以《論美國的民主》一個重要的結論“美國的政治生活始于鄉(xiāng)鎮(zhèn)”、“鄉(xiāng)鎮(zhèn)的自由來源于人民主權學說”②[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上卷),董果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72頁。為例。它來自美國科學藝術研究院院士杰瑞德·斯巴克斯(Jared Sparks)與托克維爾、博蒙在波士頓會晤時的一番議論。斯巴克斯當時談到,“幾乎所有的社會,起初都有一個集中權力的政府。美國人的祖先恰好相反,他們在建州之前先創(chuàng)建了鄉(xiāng)鎮(zhèn)。……各州只是后來才自愿聯合起來的。這個起點給美國的鄉(xiāng)鎮(zhèn)精神與共和原則提供了強大的動力?!绹肃l(xiāng)鎮(zhèn)會議的起源,正是民主原則的運用”。③[法]托克維爾:《美國游記》,倪玉珍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5年,第40-41頁,引文稍有更改;Olivier Zunz,ed., Alexis de Tocqueville and Gustave de Beaumont in America:Their Friendship and Their Travels,Charlottesville: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2010, p.132.可見,托克維爾關于美國政治生活緣起的推論,得之于一個對美國歷史與政治有深入了解的知識分子,而這個人此后與托克維爾保持著長期的聯系。托克維爾回國后,斯巴克斯為他提供資料、辨析正誤,成為托克維爾撰寫《論美國的民主》的重要臂膀。

不止如此,斯巴克斯的議論還讓托克維爾注意到了民主制度的一種專制現象,也就是《論美國的民主》中一個重大的主題:多數的暴政。

斯巴克斯告訴托克維爾,美國人所“信奉的政治原則是,多數總是對的。大體上,我們對此頗感滿意。但也不能否認,這個原則常常由經驗證明是錯誤的”。他“舉了一些例子”,說明“有時候多數想要壓迫少數”。盡管斯巴克斯隨后又說明,“幸好美國的州長有否決權;最重要的是,法官有權拒絕執(zhí)行違憲法律,這是對抗民主的激情與失誤的一種保障”;④George Wilson Pierson,Tocqueville and Beaumont in America, p.400.然而“民主的激情與失誤”在托克維爾聽來那樣的令人警惕,他在筆記中記道:“多數的民主也會在某些問題上犯錯誤。完全的民主是如此的危險,即便在美國,人們也會制定一套預防措施,對抗它的失誤與激情”。⑤James Schleifer,The Making of Tocqueville’s Democracy in America, p.xiii.這是托克維爾從美國人的評論中提取結論的又一個例子。

再如托克維爾有名的預見:美國白人與黑人的種族關系必將導致一場“可怕的內戰(zhàn)”。19世紀30年代,奴隸制將招致一場戰(zhàn)爭的前景,美國政治家早有預見。1819—1820年,奴隸制的擴張引發(fā)密蘇里爭議,美國第三任總統(tǒng)、《獨立宣言》起草人托馬斯·杰斐遜為之“惶恐不安”。他將爭議視為“聯邦的喪鐘”。⑥Joyce Appleby ed.,Thomas Jefferson Political Writing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9, p.496.盡管密蘇里爭議暫時以妥協案解決,杰斐遜卻很擔心“喪鐘”再次敲響。無獨有偶。密蘇里爭議期間,時任聯邦參議員、后于1828年當選美國第六任總統(tǒng)的約翰·昆西·亞當斯對人說,奴隸制問題將使“一場內戰(zhàn)取代聯邦”,他亦因此被稱為“內戰(zhàn)的先知”。⑦David Waldstreicher & Matthew Mason, John Quincy Adams and the?Politics of?Slavery:Selections from the?Diar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7,pp.59,x.

1831年,托克維爾與博蒙訪美時,美國白人與黑人的種族關系正因反奴隸制運動的激進化而更趨緊張。美國廢奴運動有史以來最為激進、主張種族完全平等的宣傳物《自由者報》發(fā)刊,主編威廉·加里森(William Garrison)要求美國人依據《獨立宣言》“不言自明的真理”,“立刻解放這個國家被奴役的人口”。⑧Paul Finkelman, ed.,Milestone Documents in African American History:Exploring the Essential Primary Sources, p.250.加里森雖是一個和平主義者,但美國南北方擁護奴隸制度的人對他痛恨不已。8月,一場血腥的奴隸叛亂在弗吉尼亞州爆發(fā),為首者,是一個名叫納特·特拿的黑奴,為此美國南方一片驚惶。白人種族主義者開始嚴加捍衛(wèi)奴隸制度。到1835年《論美國的民主》出版時,美國廢奴運動與反廢奴運動的對立已然發(fā)展為公開的政治危機,曾經當過美國副總統(tǒng)的參議院資深議員約翰·卡爾霍恩(John Calhoun),作為美國南方奴隸制捍衛(wèi)者的領袖,也已準備以聯邦的分裂為要挾,借助州權至上的理論,聲明為了南方州的利益,不惜“使這個國家沉入血?!薄"賀oss M.Lence,ed.,Union and Liberty:The Political Philosophy of John C. Calhoun, Indianapolis:Liberty Fund,1992,p.473.

托克維爾如何得出他關于美國內戰(zhàn)的預見?1831年11月,也就是納特起義發(fā)生后3個月、美國南北對于種族暴力議論紛紛時,他與巴爾的摩一位著名的律師、也是一個積極的廢奴主義者約翰·拉特羅布(John H.B.Latrobe)會談。拉特羅布告訴托克維爾,“白人與黑人正處在一種戰(zhàn)爭狀態(tài)。他們永遠不會融合,二者必有一個讓位于另一個”。②George Wilson Pierson, Tocqueville and Beaumont in America, p.516.托克維爾認真地記下了這句話。

1831年10月在波士頓,托克維爾與前總統(tǒng)約翰·昆西·亞當斯見面。雙方話題不少,宗教、州權、聯邦的安全等,不一而足。其中,讓托克維爾感興趣并且交流較多的是美國人的性格與奴隸制問題。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中關于美國南方與北方人性格差異的議論,有很大一部分就得自亞當斯的見解。奴隸制,更是他們談話中的要點。奴隸制是否必然導致內戰(zhàn)?未見托克維爾如此詢問亞當斯,也許他當時未曾想到。但這位“內戰(zhàn)的先知”會給他怎樣的答案,則是確定無疑的。

當然,托克維爾預見到內戰(zhàn)的爆發(fā),還有多方面因素在內。譬如他在紐約、費城、巴爾的摩、新奧爾良等城市與南北各州的實地觀感,以及他與博蒙的討論。實則博蒙在《瑪麗》中同樣也預測了內戰(zhàn)的爆發(fā),且其筆觸更深、更遠。

然而托克維爾絕非一堵簡單的回聲墻,他有著超凡的整體反思與整合力,也“比任何人都更能直覺地感知世界、預見未來”。③George Wilson Pierson, Tocqueville and Beaumont in America, p.773.他能將“零散的畫面組合成一幅完整的畫卷”,并且總以“最合乎其思維特性與習慣的”原創(chuàng)性表達方式,對他的研究對象作出“自由的判斷”。④[法]托克維爾:《政治與友誼:托克維爾書信集》,黃艷紅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5年,第192頁。譬如他在分析美國憲法時,就以詹姆斯·麥迪遜(James Madison)在《聯邦黨人文集》中的議論為依據,將美國獨特的聯邦體制稱之為“不完備的全國政府”;又如民主主義的一種不良產物——“一種只顧自己而又心安理得的情感”,托克維爾以“個人主義”來命名它,并且認為個人主義是“伴隨著身份平等而發(fā)展來的,只有靠自由才能抵制”。⑤[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下卷),董果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625-631頁。這種基于民主社會的特征——平等,并且將自由作為一種制約機制而定義個人主義的創(chuàng)見,不僅使個人主義從此作為一種觀念史的概念受到重視,而且表現出托克維爾鮮明的思想特色:對民主既肯定又批判。

三、托克維爾的種族觀

《論美國的民主》以平等作為思想的原點,然而上卷最后一章卻以美國三大種族——白人、印第安人、黑人——的關系,也就是不平等來收尾。這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在19世紀種族主義盛行的時代,托克維爾如何看待非白人種族;他是否超越了他的同時代人?

19世紀種族主義的盛行,來源于一種偽科學——科學種族主義——的濫觴。1839—1849年,美國人類學家塞穆爾·默頓(Samuel Morton)依據他對人類頭蓋骨的測量與古埃及木乃伊的研究,得出結論:古埃及文明的創(chuàng)造者實為高加索人,而非其他;人類中智力最高的是高加索人、黑種人最次。1853—1855年,法國貴族與歷史學家阿瑟·德·戈比諾(Arthur de Gobineau)依據默頓的科學種族主義觀,發(fā)表著作《論人類種族的不平等》,聲稱“人類一切最偉大、高雅、宏偉、富有成效的科學、藝術與文明成果都出自白人”;⑥轉引自 H. J. W. Hetherington, “Review of The Inequality of Human Races by Arthur de Gobineau,”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thics, Vol. 26, No.4(Jul., 1916), p.558.白人中又以雅利安人最為優(yōu)越;不同人種的混血必將導致文明的衰敗。類似的觀點與著作在歐洲廣為傳播。英國生物學家、社會學家赫伯特·斯賓塞(Herbert Spencer)甚至依據種族優(yōu)越論,主張人類社會仿效生物界的適者生存機制,將劣等種族或者那些“不健康的、低能的、呆笨的、優(yōu)柔寡斷的、缺乏信心的成員”,通過“凈化過程的幫助”,從社會中排出,以此來維持高等種族的純潔性,“阻止因次劣個體繁殖引起的種族退化,使人類的福利達到最完美的狀態(tài)”。①[英]赫伯特·斯賓塞:《社會靜力學》,張雄武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143-144頁。在他看來,這樣做,表面上雖顯殘酷,實則勝于令劣等種族茍延殘喘的假慈悲。

在這樣的科學與社會思潮背景下,托克維爾對不同種族持何態(tài)度?毋庸諱言,他和絕大多數歐洲人一樣,抱持歐洲人的文明優(yōu)越觀,認定美洲印第安部落的文明是野蠻的;但他又與大多數歐洲人不同,他以真誠的平等觀念對待各種族。他譴責歐洲文明的暴虐與自私——譴責歐洲人將不肯屈從的印第安人摧毀,使“其命運就像雪花,消融在太陽的光芒里”;譴責自視“文明”、“正義”與“仁慈寬厚的”美國社會,以“冷酷的自私自利和完全的漠不關心”,②[法]托克維爾:《美國游記》,倪玉珍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第104、185頁。對待這個國家的土著:譴責“歐洲人的壓迫,一下子就把非洲人后裔的人類特權幾乎全都奪走”,最終竟使“黑人被奴役到失去理性”的程度。③[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上卷),董果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369-370頁。

對于所謂的科學種族主義,托克維爾從來就沒有贊同過。相反,在他看來,“純由法律規(guī)定的尊卑”、“扎根于民情的想象的不平等”才是種族偏見的真正根源。他和17世紀法國啟蒙思想家蒙田一樣,認為所謂不同人種間的不平等“是人們所能想象出來的最大虛構”,也“是對人性的最大違反”。因為它分明是要在“同類的人之間建立永恒的差別”。④[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上卷),董果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397-399頁。終其一生,托克維爾都保持著這樣的看法。1839年,他在一份《有關廢奴問題的報告》中的草稿中留下了這樣的句子:“我不相信有的種族命定是自由的,而其他種族是應被奴役的;有的種族命定是幸福、開化的,而其他種族是不幸而愚昧的。這種錯誤的觀念只能造就軟弱的人和怯懦的民族”。⑤James Schleifer, The Making of Tocqueville’s Democracy in America, p.91.

1853年,戈比諾《論人類種族的不平等》前二卷出版。托克維爾很快就讀到了這部書,他致信戈比諾,信中毫不掩飾他對于科學種族主義這個“時代的錯誤”、“高貴的錯誤”的反感。托克維爾問道:“對于生活在野蠻、麻木、奴役當中的懦弱的民族,若勸說他們相信,其處境是他們的種族天性使然,沒有任何辦法能改善他們的狀況,……這樣做有何益處?”他規(guī)勸戈比諾,“您難道看不出來,從您的理論中會自然地推導出永久性的不平等所能產生的一切罪惡?”抱著一以貫之的政治自由主義信念,托克維爾站在與戈比諾截然相反的思想世界,并且堅持,戈比諾的觀點雖為當時人支持,卻是“最危險的錯誤”。這個錯誤將那個時代“已然過于軟弱的靈魂推向了更進一步的軟弱”。⑥[法]托克維爾:《政治與友誼:托克維爾書信集》,黃艷紅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第228-231頁。又過了四年,托克維爾再度致信戈比諾,談到后者的人種起源多元論,托克維爾以其篤誠的基督徒信念強調,人的來源是單一的,“所有人都出自同一個人,這在《創(chuàng)世紀》中再清楚不過了”。所謂的種族優(yōu)劣觀,在他眼中,完全背離基督教義,因為“基督教的精神是廢除所有種族差異,使其成員都能平等地自我完善、彼此相近;……并讓所有人都成為兄弟和平等的人”。⑦[法]托克維爾:《政治與友誼:托克維爾書信集》,黃艷紅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第265頁。

顯而易見,托克維爾以他政治上的自由主義與宗教上的人道主義拒絕了科學種族主義。這是他對那個時代的貢獻,也是對那個時代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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