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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期奏報制度與崇禎初年的財政管理*

2018-01-19 08:56:58
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18年1期
關鍵詞:奏議錢糧戶部

曾 美 芳

談到明代財政制度,不少人直接想到的是黃仁宇(1918—2000)所說的“單一死板”的財政運作結構*黃仁宇:《明代的財政管理》,收入崔瑞德、牟復禮編:《劍橋中國明代史》下卷,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第94頁。。確實,自明太祖定制,便努力建立一個循環(huán)經久的財政秩序,再透過預備倉的設置,將平時節(jié)省下來的財政盈余妥為儲備,用以應付災荒、戰(zhàn)事等臨時支出。這樣的財政結構由于收支簡單,每年稅收及開銷穩(wěn)定,財政數字變動不大,因此政府甚至可以詳細規(guī)定稅收送繳地點及領用單位,年復一年,毋需耗費太多人力管理,國家財政亦可運行不輟。像這樣的財政結構,最重要前題是“有余”。當國家財政經常可以出現盈余,或者可以利用部分地區(qū)的剩余來支持物資缺乏地區(qū)時,此一制度確實足以應付大部分的財政難題;但當“剩余”不足,或者是連續(xù)幾年都無法累積足夠的剩余時,原本設計的財政彈性就會漸漸消失,錢糧征收與調度就會變成政府的財政難題。

明代中期以后,由于北邊軍費透支,遼東軍事支出持續(xù)擴大,以及長期的內耗,漸漸出現財政入不敷出的情況,原有的財政制度顯然已不能滿足新局勢的需求。為了改善財政體制,許多賦役改革及錢糧加派應運而生,逐漸改變國家與人民的關系,也改變了國家財政的基本運作。當這些新的財政制度與財政秩序產生之后,中央政府的財政管理方式有何相應調整,是值得進一步思考的問題。本人在博士論文第四章第三節(jié)曾提到晚明定期奏報制度的影響*曾美芳:《晚明戶部的戰(zhàn)時財政運作——以己已之變?yōu)橹行摹罚吣蠂H大學歷史學系2013年博士論文。,本文將在此基礎上梳理明代定期奏報的發(fā)展,討論何以在明代初期認為過于繁瑣的月報制度,到了明末卻成為財政改革的重要方向;并分析在崇禎帝主導下展開的戶部月報駁查制度,對于明末財政的管理有何幫助及影響。

一、定期奏報制度與財政管理

“定期奏報”原為古代行政管理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之一,可分為月報、季報及歲報。明初曾針對定期奏報的頻率有過討論,根據《明會典》的說法:

洪武初,天下有司錢糧按季開報。后以季報太繁,令一年一次,將當年已支、見在,并下年該收該用數目,盡行開報。*徐溥等纂修,李東陽等重纂,山根幸夫解題:《正德大明會典》卷23《戶部·會計一》,東京:汲古書院,1989年,第265頁。

但事實上,當時被規(guī)范的,不僅是錢糧的開報,根據《明太祖實錄》:

凡有司庶務,若戶口錢糧、學校獄訟之類,或每季、或每月,具其增、損、見在之數,書于冊??h達于州,州達于府,府達于行省,類咨中書。吏牘煩碎,而公私多糜費……至是,命中書省、御史臺詳議,務從簡便,乃革月報為季報,以季報之數類為歲報……令出,天下便之。*李景隆等修纂:《明太祖實錄》卷85,嘉靖七年十一月庚申條,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6年,第2218—2225頁。

可知定期奏報不僅是針對錢糧所發(fā)展出來的行政制度,“學?!?“獄訟”等“有司庶務”,在明朝建立初期均有“按季開報”或“按月開報”的制度,但可能由于相關的報告沒有被好好地對待與應用,因此在明初太祖進行行政流程簡化的過程中,以“季報太繁”為由改為每歲會計,也就是由月、季報改為歲報。

由于相關奏報為行政控管而非財政管理,因此當時奏報內容僅有“增”“損”與“見在”三項,并非后來熟知的四柱形式。

不過,在財政管理上,月、季報制度并未完全消失。在各級倉庫的定期奏報方面,分為一般省分、邊衛(wèi)倉庫及中央倉庫三類:

(一)一般省份倉廩的定期奏報

根據(萬歷)《大明會典·會計一》的記載,自洪武二十六年(1393)以后,倉庫管理除存留衛(wèi)所3年官軍俸糧外,有司倉廩、儲積糧斛等均須會計周歲關支數目,以“四柱冊式”匯報中央。宣德八年(1433)以后規(guī)定,各布政司、都司及直隸府州衛(wèi)所歲報文冊須于年終到部。正統(tǒng)三年(1438)針對較遠行省都司設立歲報限期*申時行等重修:(萬歷)《大明會典》卷24《戶部·會計一》,臺北:文海出版社據萬歷刊本影印,1984年,第419頁。。各處歲報錢糧總冊須由戶部查核,如違限及差錯,各該官員須罰俸一月,首領官杖之*陳文等修纂:《明英宗實錄》卷136,正統(tǒng)十年十二月癸丑條,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6年,第2703頁。。也就是說,戶部開始針對每年歲報的時間及內容進行嚴格管理。弘治年間(1488—1505),針對歲報層級開始有明確規(guī)定,各預備倉糧等冊,屬都、布、按三司者均需由三司匯整后送交戶部,屬直隸者在府一級的衙門造冊,同時禁止各衛(wèi)及各縣單獨造冊解送*李東陽等修纂:《明孝宗實錄》卷223,弘治十八年四月甲子條,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6年,第4215頁。。

由上述規(guī)定可知,一般省份倉廩自洪武二十六年以后均采歲報,且自正統(tǒng)以后逐漸針對偏遠省份明定期限及層級。

根據(正德)《大明會典·庫藏》記載,當時“一年一報”的內容,包含“已支” “見在”及“天下放支該用數目”(即“應支”),僅有錢糧“開銷”的信息,沒有我們一般所熟知的“舊管” “新收”項目*徐溥等纂修,李東陽等重纂,山根幸夫解題:《正德大明會典》卷33《戶部·庫藏一》,第367頁。。這樣的數據僅能了解支出數字,缺乏比對及運算的信息。弘治九年(1496),明朝政府要求布、按二司及直隸府州,將在庫金銀錢鈔等項開具數目,按季造冊送戶部及巡按御史。弘治十二年(1499),正式要求各處巡按御史三年一次查盤在外諸司庫。如此一來,戶部可有效掌握各級倉庫庫貯數字,直轄各倉庫的巡按御史也會定期收到倉庫庫貯的數據,并且可利用每三年一次各巡按御史查盤的機會,確認倉庫庫貯與上報數字是否符合。

(二)邊衛(wèi)倉儲的定期奏報

雖然一般倉庫的月報制度很早就被廢除,但邊衛(wèi)倉儲卻從未停止每月奏報制度。這是由于邊衛(wèi)倉儲的運送與補給牽涉到中央兵部、戶部的人員及財政控管,且軍餉的發(fā)放以人數計算,需要每月造冊送兵部確認變動人數后,再由兵部知會戶部發(fā)餉*月報的內容包含倒死馬匹及在逃官兵數字。見劉吉等修纂:《明憲宗實錄》卷160,成化十二年二月己亥條,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6年,第2943頁;張居正等修纂:《明世宗實錄》卷52,嘉靖四年六月己丑條,第1298頁。。這些橫向聯系及財政供應需要最即時的信息才能進行,間隔較短的月報確實有存在的必要性,但是否能有具體成效,仍與實際執(zhí)行的官員胥吏的態(tài)度有關。成化十二年(1476)十二月,戶科左給事中張海(1436—1498)等針對遼東歲費漸增問題的討論,曾提到遼東地方倉庫,有“循環(huán)月報”的習慣,但由于“出入數目,兩不相知”,造成“人多玩法,易于作弊”*劉吉等修纂:《明憲宗實錄》卷160,成化十二年二月乙未條,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6年,第2939頁。。所謂的循環(huán)月報,指每月遞送循環(huán)簿冊的制度,它經常出現在明清的財政運作中,具有防止胥吏舞弊的功能,但其實際格式則難考。筆者在2013年于中國科學院圖書館曾看到宣統(tǒng)年間吏部的“循環(huán)簿”,其內容格式主要述明職級、姓名、旗分或籍貫、入官資格及署理人相關信息,與一般登記冊沒有什么差別*編者不詳:《宣統(tǒng)吏部官冊(原名:循環(huán)簿)》,中國科學院國家科學圖書館藏清宣統(tǒng)元年吏部寫本。??梢姰敃r循環(huán)冊的防弊作用,并不在于格式上的特殊設計,而在于其字面上“循環(huán)”之意,即“一去一來,相循如環(huán)”的定期“倒換”功能*見溫體仁等修纂:《明熹宗實錄》卷77,天啟六年十月己酉條,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6年,第3710頁。。也就是設立兩份登記冊,定期將登記冊送上司收貯,避免胥吏擅自涂改偽冒。

正德五年(1510)九月,戶部左侍郎喬宇(1464—1531)等建議,由于邊餉支用依據包含人員、支餉數變動等,“月奏數則太繁,年終造冊則太略”,應改采“按季奏報”*費宏等修纂:《明武宗實錄》卷67,正德五年九月壬申條,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6年,第1485頁。,亦即三個月奏報一次。不過,此一建議沒有被接受。萬歷三十八年(1610)三月,兵部尚書李化龍(1554—1611)在關于萬歷三十七年(1609)遼鎮(zhèn)增兵萬人,用去三十萬余兩兵餉的討論中,便提出“仍按月報部,以憑考核”的建議,顯然當時遼餉兵員仍需每月報部*顧秉謙等修纂:《明神宗實錄》卷468,萬歷三十八年三月辛巳條,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6年,第8826頁。。同樣地,天啟七年(1627)二月,戶部尚書郭允厚(萬歷三十五年進士)針對關門內外兵馬數目混亂情況的報告,亦提到每月新增兵馬應開列于“月報冊”“新收”項下,足見關寧兵馬月報已經是例行業(yè)務了。

(三)中央倉庫的定期奏報

中央倉庫方面,雖然中央倉庫關系國家財政運作甚深,但似乎早期在管理上并沒有發(fā)展出太復雜的管理辦法。明代各中央級倉庫,以太倉銀庫管理較為完善。根據劉斯?jié)?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太倉考》的記載,萬歷三年(1575)以后,太倉銀庫管庫主事需每日于循環(huán)文簿中填報余銀,每月送總督倉場查考*劉斯?jié)崳骸短珎}考》卷9《銀庫事例》,收入《北京圖書館珍本古籍叢刊》第56冊,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據明萬歷八年刻本影印,1988年,第832頁。。前面提到這種循環(huán)簿冊主要是為了防止舞弊,可知太倉銀庫的循環(huán)冊每月送倉場總督,可能也只是防弊,而非進行賬目的直接管理。

由于太倉銀庫創(chuàng)建初期屬于預備倉性質,庫存管理以收入為主,庫貯狀況穩(wěn)定,支出項目亦較單純。加上白銀的存貯本身沒有消耗問題,管理的重點在于余額數字,因此太過頻繁的查盤制度被視為多余。明朝中期以前太倉銀庫的管理主要仰賴“不時巡視”制度,利用臨時盤點掌握倉庫實際存銀情況,并避免管理人員的舞弊。但此類抽查只能確定銀兩出納是否符合規(guī)定,卻不能阻止符合程序的支出。嘉靖三十八年(1559),禮科給事中龔情(嘉靖三十二年進士)發(fā)現,當年正月份他巡視太倉銀庫時,太倉銀庫有存銀七十四萬兩,但不到半年,庫貯銀便僅剩下八千余兩。龔情認為這是由于“中間請乞之頻仍,給予之泛濫”,才導致銀庫經常出現庫存余銀吃緊的情況,直言“國儲至此可為寒心”。龔情參考光祿寺的月報制度,建議太倉銀庫比照辦理,由倉場侍郎“每兩月一具揭”,即每兩個月必須向皇帝報告一次太倉銀庫庫貯情況,“太倉銀庫之月報出納自此始也”*張居正等修纂:《明世宗實錄》卷474,嘉靖三十八年七月庚午條,第7949—7950頁。。事實上應是雙月報制度。天啟年間(1621—1627)戶部尚書郭允厚曾言:“太倉銀庫一應正項錢糧……每遇雙月,揭呈倉場總督,具本題報,歷來成例,不容舛錯者?!?溫體仁等修纂:《明熹宗實錄》卷78,天啟六年十一月丁丑條,第3752頁??芍p月報制度確實曾被執(zhí)行,且已為常例。不過,龔情的建議雖然對太倉銀庫的管理產生了正面的影響,但對于太倉銀庫庫銀的流失卻沒有實質幫助,因為清點庫銀主要管理的是現金存量,但當時太倉銀庫庫銀銳減原因實與國家頻繁出現大額支出的需求有關,僅靠加強月報并不能遏止庫銀的流失。

戶部官員任滿交代的考核也具備倉庫管理的效果。隆慶三年(1569)規(guī)定,戶部題差監(jiān)督主事于一年任滿交代時,必須做到:“備造放過錢糧項款數目文冊三本,一送巡視科道查考。咨禮部給關防,鈐蓋一應出入文移,以防奸弊?!敝魇聺M代或升遷交盤之時,則須“呈部題知”,并“咨總督札銀庫,會同巡視科道查明錢糧,方許交代,繳冊查考”。實際上是考核該主事任內經手錢糧情況*劉斯?jié)崳骸短珎}考》卷9《銀庫事例》,第711—712頁。。這些造冊規(guī)定,表面看起來是增加行政的麻煩,但它確保了行政流程中各類資料有二種以上的備份,一來防止因任何原因造成的原始資料流失,二來形成長期的數據利于管理,可以確認每一任官員的責任范圍,增加內部人員惡意的資料涂改與造假的困難度。

嘉靖年間(1522—1566)朝廷開始注意月報制度的重要性,但當時仍有持反對意見者。例如:嘉靖十四年(1535)九月,兵科給事中李逢(嘉靖八年進士)在條陳庫藏四事時,建議各錢糧衙門:“每歲立稽考簿,納之該部,類送該科收掌管庫。官吏于每歲朔望次日,備將各項征派、解納及開除、實在錢糧件數,赴科登記,歲終造冊奏繳,送科存照。”但下工部議復時,卻以“其置余銀簿籍,并每月報科登數,似涉煩瑣,難以持久”*張居正等修纂:《明世宗實錄》卷179,嘉靖十四年九月壬午條,第3845頁。明制,奏章中兩部內直稱部名,三部以上稱該部。本疏稱該部、該科,可見此一建議是通用各錢糧衙門。。相關建議也未被采納。

至于太倉銀庫以外的其他中央各庫控管似乎相對簡單。嘉靖八年(1529)二月,嘉靖帝諭戶、兵、工三部:

今在外錢糧皆有撫按等官歲奏、月報,奸弊可稽。在京惟太倉具在成規(guī),其余各衙門積弊多端,未經查考。且如后府柴炭銀兩,及團營子粒,掌事者收受之際,多方掊克。又如太仆寺常盈庫所貯馬價,但有奏議支用,而見在、收入之數不見開報。戶、兵、工部其極行議查,使科道官監(jiān)之。歲終將舊管、新收、開除、實在數目奏繳,其有可行而未盡者,條畫上之,用稱朕節(jié)財恤民之意。*明神宗:《明世宗寶訓》卷8,嘉靖八年二月戊寅條,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7年,第673—674頁。

當時在嘉靖帝的要求下,工部尚書劉麟(1475—1561)提請將后堂大庫墻北開戶,設庫官、庫吏領之,提督侍郎歲終類奏,三年一次,委官稽查。

同樣是定期奏報,月報、季報與歲報最大的不同,在于報告中所反映的區(qū)間變化。月報可以反映每個月庫貯或官兵員數的變化,可以“稽盈縮、稽遲速”*溫體仁等修纂:《明熹宗實錄》卷11,天啟元年六月庚辰條,第559頁。,各級官員亦可針對變化而有新的因應,適合用于倉糧控管及策略安排。季報每三個月一次,可以較快掌握期間的變化。但是反映的時間相較于月報稍遲。歲報每年一次,呈現的是一年之內的人員消長與倉糧變化,無法即時應付各種變化與需求,但適合用于年終評核相關人員的執(zhí)行情況。

不過,這種制度運作的前提是,行政系統(tǒng)對于這些管理措施有清楚的認識與徹底執(zhí)行的決心。從每次定期奏報的相關討論均被否決的情況看,明朝中期以前顯然還不具備這樣的運作環(huán)境。

二、崇禎初年的財政及其危機

明中后期由于遼東女真勢力的崛起,新、舊餉的負擔逐漸掏空明朝二百年來的財政積累。明朝中期以后朝廷的因應之道是:“正供不足,取之加派;加派不足,取之捐助,又取之優(yōu)免、工食等項”,長期下來,“海內之物力已罄,民間之膏血已窮,而士卒之嗷嗷猶是也”*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4《復吳臺臣條陳兵餉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據北京圖書館藏明崇禎刻本影印,1997年,第183頁。。除了邊餉數額不斷增加之外,京支雜項混亂及巨額拖欠問題,都使戶部的財政運作困難重重*當時崇禎帝下令徹查包括:(一)邊餉增額緣繇;(二)京營料賞銀情況;(三)京支雜項,要求戶部提出說明。畢自嚴:《度支奏議·廣西司》卷1《清查京邊雜項以圖節(jié)省疏》,第580頁。。以九邊軍餉為例,從明朝中期每年四十七萬兩增至三百五十萬兩,但由于增餉時認為戰(zhàn)爭可以盡快結束,相關的加派主要以臨時性考慮為主。多年以后,這些臨時性質的加派,實際上拖欠情況嚴重。至崇禎元年(1628)六月時,各省直外解新、舊餉累計拖欠數達8,269,449兩,且這個數字尚不包括拖欠超過六七年以上被戶部題報豁免的數額。由于收入不足,連帶影響戶部支付邊餉能力。當時戶部積欠九邊軍餉,高達9,685,500余兩*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2《欽奉上傳復查外解拖欠疏》,第37—51頁。。戶部已面臨破產邊緣。

面對財政的無底洞,崇禎帝原本打算透過財政的整理與清點,重新建構平衡的財政體系。崇禎帝以外藩入繼大統(tǒng),對于中央財政運作的情況并不了解,對于過去的倉儲管理改革自然也沒有太多的掌握。登基后,崇禎帝對于中央與地方官員各種關于財政問題的題本,彼此之間數字與關聯的交錯顯得十分焦慮。他利用讓新任戶部尚書畢自嚴(1569—1638)熟悉業(yè)務的機會,要求戶部徹底地進行財政總體數字的盤點,特別是 “昔年兵馬幾何?錢糧幾何?今日兵馬幾何?因何不足”等主要的財政問題,要求戶部說明并提出足以解決的“長策”*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3《召對面諭清查九邊軍餉疏》,第72—82頁。。

在崇禎帝與戶部討論及檢討的過程中,可以看到崇禎帝極為重視財政報告的內容與格式。崇禎帝常常對各單位送來的財政數字的格式及呈現方式提出批評,并且對于其中可能的錯誤與問題提出自己的意見。崇禎帝對于這些賬目有相當的了解與敏感度,這些基礎認識影響了崇禎帝后來面臨新的財政危機時的思考方向。畢自嚴上任后的一年之間,戶部在崇禎帝的指導下,已逐漸建立起一個收支可以勉強平衡的財政分配及運作方式。然而,就在此時發(fā)生了著名的“己巳之變”,對明末搖搖欲墜的財政,給予沉重的一擊。

崇禎二年(1629)十月二十七日皇太極(1592—1643)無預警地率領后金與蒙古聯合大軍入口,直奔北京城,進行了為時二個多月的圍城及近七個月的騷擾,明人稱此役為“己巳虜變”,而清朝則稱之為“己巳之役”。后金軍所到之處所向披靡,各州縣除了緊閉城門,幾乎沒有任何抵抗能力,明朝上下一時手足無措。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督師袁崇煥(1584—1630)收到消息后,立即率領大軍在沒有接獲指示的情況下違制入關直赴北京城下,遂導致日后被凌遲處死的結果。李光濤(1897—1984)認為,這場戰(zhàn)役扭轉明與后金情勢,崇禎朝“虜變”雖多,而重要性無過于此役者*李光濤:《論崇禎二年“己巳虜變”》,《中央研究院史語所集刊》第18本,1948年,第449頁。。

當時,戶部收到兵部移咨后金軍入口消息后,需要即刻應變,籌措所有戰(zhàn)爭相關的物資與經費。由于嘉靖年間北京城被蒙古包圍時,各部在戰(zhàn)爭的準備及應變上出了很大的問題,因此崇禎帝對于各部的準備情況格外關注。在戰(zhàn)事方殷之際,崇禎帝便以“城守潦草”為由下工部尚書張鳳翔(萬歷二十九年進士)于獄,并杖死三名工部司官*此事《崇禎長編》記有吏部尚書王永光疏乞寬宥工部尚書張鳯翔之內容,其中記道當時工部亦于十六門分派司官監(jiān)督,工部尚書居中調度,惟因四司司官小誤,竟致牢獄之禍。李遜之:《崇禎朝紀事》卷1,收入《四庫禁毀書叢刊》史部冊6,北京:北京出版社據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光緒武進盛氏刻本影印,2000年,第493頁?!冻绲潓嶄洝肪?,崇禎二年十二月壬子條,臺北:“中央”硏究院歷史語言硏究所,1967年,第72頁。汪楫:《崇禎長編》卷29,崇禎二年十二月丁卯條,臺北:“中央”硏究院歷史語言硏究所,1967年,第1619—1622頁。,由此可知崇禎帝的精神狀況已經瀕臨崩潰邊緣。戶部必須設法在短時間之內讓戰(zhàn)爭相關物資配置就位,否則后果不可預期。

物資調度之外,財政供應也是一大問題。戶部各倉庫原有各自支應項目,不能輕易動用,但為了短期間內能夠讓急需用銀的項目順利推動,戶部新、舊二餉司即刻清查兩庫錢糧,盤點可用資源。戶部清查結果,舊餉庫有京糧銀、老庫銀及贓罰絹折等約十萬兩左右,可以緊急支用,新餉庫則幾無余銀。此金額對于眼前的戰(zhàn)爭而言根本是杯水車薪,戶部只好先動用寄存舊餉庫中的漕折銀、輕赍銀、農桑銀、俸祿銀及內帑等,緊急支應戰(zhàn)爭所需*畢自嚴:《度支奏議·邊餉司》卷2《虜情孔棘謹陳緊要餉運機宜疏》,第64頁。。在戰(zhàn)爭的前二個月,北京城戒嚴,各方錢糧均無法入城,太倉銀庫靠原有存銀,舊餉庫支銀達五十九萬三千二百三十余兩,新餉庫開銷亦至三十二萬九千四百九十六兩之數*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10《庫貯將竭憂危無計疏》,第414頁。,遠遠超過戶部一開始開報的十萬兩??梢姰敃r上報數字并非太倉銀庫全部的銀數,而是戶部可以靈活運用的庫貯銀兩。

由于戰(zhàn)時的臨時支出多數于新餉項下,而新餉庫余銀有限,于是戶部再向崇禎帝提出新、舊兩庫“通融支銷”,以便舊庫存銀也能用以支付戰(zhàn)爭費用,為崇禎帝所接受*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9《關寧血脈不通太倉匱乏殊甚疏》,第359—360頁。。兩庫通融支銷的情況維持不久,在崇禎三年(1630)一月后金軍逐漸東去后,兩庫隨即提出停止這種臨時通融支用。此時戶部面對一個新的問題,雖然戰(zhàn)時提出的辦法是“通融支銷”,但事實上崇禎帝只通融了“支”,卻未通融“銷”的部分,戶部必須自己面對戰(zhàn)后混亂與繁瑣的財政清算問題。

過去各種財政支出均有限定的倉庫與款項支用,在管理上簡單明了,結算時只需清點賬務記錄及余銀即可。但“通融支用”意味著各種來源及用途的白銀混雜支用,交付的單位與數目均不在原定范圍內。一旦戰(zhàn)事結束,后續(xù)的財政清理工作就成了戶部的惡夢。戶部當時提出了“以新還新,以舊還舊”的辦法,屬舊餉者“仍守其所入之舊額”,屬新餉者“仍守其所入之新額”*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13《軍興繁費弘多新舊二餉分局疏》,第579頁。。也就是說,所有支出仍應回歸于原本新餉與舊餉的基礎上核銷,清楚分出每一種物資與經費來源為何,由“誰”以“何種條件”與“目的”支領了多少金額,最后向各經管單位確認相關數字及細節(jié)無誤后,移文核銷,始能結算。即各筆支出仍然必須回溯到最原始的賬務單位,才能確定這些支出沒有問題,準予核銷。在收支均屬權宜的情況下,事后核銷是極為艱巨的任務。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不少錯誤,導致崇禎帝對戶部的信任急速下降。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崇禎三年一月十九日,戶部的嚴重錯賬事件:“門軍銀事件”。

所謂的“門軍銀”,系指自崇禎二年十一月一日戒嚴令發(fā)布起,戶部針對派赴城門下防守各軍的錢糧供應。此一配置屬臨時性質,沒有既定的模式與方法。當時戶部議定,京軍24小時于城下協(xié)防,行糧每五日于門下發(fā)放一次,但實際執(zhí)行時則采十日一放。當后金軍漸次東去后,戶部與兵部開始討論改為輪班巡守,于是著手核銷門軍銀,卻在上呈的《奏繳各項軍兵領過口糧鹽菜疏》時,被兵部職方司主事廖大亨(天啟二年進士)發(fā)現奏疏中廣寧門的兵員名數與兵部的資料不符,疏請崇禎帝徹查。

崇禎帝一方面要求戶部提出說明,另一方面下令各門司官分別具實回奏。戶部當時提出的解釋是由于急于上奏,經承書役劉弘德等不及各門司官回報的確切數字,依照之前上奏時的“御覽底冊”(即戶部歷次上奏時所留副本)所登載的數字進行計算。核算時發(fā)現廣寧門十二月份金額多出2錢,劉弘德認為這只是抄錄錯誤,沒有再深入查對,便自行于賬面上進行調整,沒想到在調整時,誤將五日一放改為十日一放,遂造成廣寧門賬面上浮報官軍341員名,銀272.8兩,米272.8石*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12《查明門軍銀米支銷的數疏》,第540—541頁。。雖然后來根據十六門司官的報告確認實為書役抄寫錯誤,各官員沒有貪瀆情事*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13《再查門軍浮出銀糧疏》,第559—560頁。,但是崇禎帝對戶部的信任至此已蕩然無存。這或許是崇禎帝后來決定自行出面主導戶部賬務管理的主要原因之一。

崇禎帝思考必須調整戶部財政管理方式的另一個原因,是戰(zhàn)爭中戶部改行“兌支法”改變了太倉銀庫的收支方式,加之崇禎帝主導京卿催糧,造成財政運作系統(tǒng)混亂。

過去太倉銀庫因屬于預備倉性質,其銀錢入庫后不輕易支用,因此訂定繁復的收銀程序。各地錢糧經起解入鞘后,需設立號簿,詳載白銀重量、所繳錢糧種類及負責官員姓名,再送太倉銀庫查對秤兌*劉斯?jié)崳骸短珎}考》卷9《銀庫事例》,第830,831頁。。這些繁復的程序,主要是為了避免舞弊,厘清責任歸屬*趙世卿:《司農奏議》卷3,《復科道條議銀庫疏》,收入《中國文獻珍本叢書》,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據明萬歷刻本影印,2012年,第164—165頁。。到了京城,解官需赴太倉銀庫掛號,等到太倉銀庫官員逐一查對成色、重量及品項相符,將原銀镕鑄為庫銀后,解官才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務。該程序主要是針對白銀的成色問題而設計。早期收入太倉銀庫的白銀,可以說是國家財政的盈余,如果沒有特別的狀況,會一直存放于太倉銀庫老庫。年久以后,如果發(fā)現庫藏白銀成色有誤,要回溯州縣及解官的責任很不容易,所以會在入庫前仔細查驗成色再統(tǒng)一銷镕,相關流程因此變得繁瑣而緩慢。

己巳之變期間,戶部注意到新餉庫銀一直處于入不敷出的狀態(tài):“太倉錢糧,十八充邊餉者也;新庫錢糧,盡數充邊餉者也?!?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7《轉餉畫一全行兌支疏》,第262—264頁。幾乎大部分解入白銀,不旋踵即送往邊鎮(zhèn),外解一至,各鎮(zhèn)委官爭銀的情況十分普遍,太倉銀庫既已失去預備倉功能,只剩下財政分配的任務,嚴密的白銀查核流程就顯得沒有必要。因此在戶部尚書畢自嚴的推動下,改行“兌支法”,即押送錢糧的解官與請領糧餉的委官到京后均赴太倉銀庫掛號,太倉銀庫依掛號的先后順序,在點收錢糧數額無誤后,不另行拆封查驗,而是直接交付各邊前來的委官,完成錢糧的收付任務,相關銀兩名義上不進入銀庫保管范圍*劉斯?jié)崳骸短珎}考》卷9《銀庫事例》,第830,831頁。。

兌支法表面上省去了查驗入庫的程序,加快了錢糧支放的效率,減少了反復銷镕過程中產生的弊端,卻也給戶部的財政管理帶來新的難題。首先是由于白銀不入庫,戶部僅進行賬目的登記與核銷,過去入庫過程中能產生以耗羨作為緩沖的機制便完全消失。其次,過去太倉銀庫支銀,視各邊情況的輕重緩急會有優(yōu)先順序的調整,但兌支法以掛號先后排序,容易造成需銀孔急的地方無法及時領餉,而臨近熟悉業(yè)務地區(qū)能夠較早完成領銀的任務。另一個嚴重的問題是,在兩庫通融支用期間,兌支法隨到隨支會讓太倉新舊銀庫的賬目混雜,加上解官到京時即將白銀寄庫,臨時存放的白銀與庫存白銀如何登記也成了太倉官員的難題,最后遂造成當崇禎帝查賬時太倉官員無法即時清點總數,反而讓崇禎帝更加質疑戶部的賬務管理能力*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16《召對惶束認罪疏》,第9—10頁。。

京卿催糧,主要是為了彌補己巳之變過程中太倉銀庫大量損失的現銀,為了快速地將白銀從各地方倉庫運至北京,崇禎帝要求戶部研擬以四、五品京官擔任守催官員,至各地倉庫開倉將庫存現銀運至北京*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10《欽奉圣諭疏》,第438—439頁。。在二個月之間共計送到北京的新餉有1,897,400兩、京邊年例銀812,200兩左右*汪楫:《崇禎長編》卷30,崇禎三年正月戊申條,第1693頁。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12《請責成京卿催定額餉疏》,第636頁。。戶部之所以能夠進行這樣嚴格的催糧,主要是天啟六年(1626)在前任戶部尚書郭允厚的建言下,天啟帝要求各地每年編造歲會文冊,送戶部查對。另各司府及司庫亦置有季會小冊及月會小冊,形成一個自戶部至地方完善的賬冊系統(tǒng)*溫體仁等修纂:《明熹宗實錄》卷77,天啟六年十月已酉條,第3710—3711頁。。因此戶部能掌握各地庫存,守催官員能依戶部提供的文件,以催征舊欠及預征錢糧的名義,打開倉庫強行解送錢糧赴京。

京卿催糧對財政所造成的影響,除了地方財政彈性降低,影響各個原本應支應項目的執(zhí)行外,也同時破壞了原本的財政秩序,掏空地方倉庫存貯,造成戶部后來的財政管理越來越困難。

三、定期奏報制度的再確立

崇禎三年三月,崇禎帝對戶部的不信任逐漸加深,漸趨嚴厲地對待戶部的各種問題,特別是在賬務報告方面,經常指出戶部的錯誤,并提出額外要求。例如,太倉銀庫中有多種寄庫銀項目,除了前述因兌支法而暫時存庫的白銀外,過去固定存貯于太倉銀庫的農桑銀及京糧庫銀,因有特定用途,原本另外造冊管理,不入太倉銀庫賬目*顧秉謙等修纂:《明神宗實錄》卷104,萬歷八年九月戊辰條,第2027頁。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13《欽奉圣諭恭報錢糧疏》,第588—589頁。。但有了己巳之變錢糧調度的經驗,崇禎帝認為臨時存貯銀兩也應該一并造入,這對于戶部而言,有極大的困難。

戶部的寄庫一項,早于天啟年間(1621—1627)即已另行造有四柱冊。未造入太倉銀庫賬冊的原因,主要是因為“事未全結,數不相侔”,向來只冊報戶部尚書、倉場總督及戶科巡視科道,不會向皇帝題報*溫體仁等修纂:《明熹宗實錄》卷78,天啟六年十一月丁丑條,第3752—3754頁。。因為在四柱冊的編撰原則下,每次都要詳細說明上期結余數字、當期收入支出及最后余數。太倉銀庫的收支單純,造冊并不困難,但如果將寄庫銀也納入,每次需要附帶說明的內容會增加許多,大量的寄庫銀兩也會導致太倉銀庫真正存銀的數目被模糊化,不易看出實際庫貯的變動情況。因此,當崇禎皇帝主動提出應將寄庫連同庫貯一并提報時,對戶部官員而言,其實是一項極具難度的挑戰(zhàn)。加上兌支法運作下,戶部額外收貯隨收隨付性質的兌支款,如果一并造冊,太倉銀庫的四柱冊數字所呈現的結果,便會從呈現銀庫的庫存數字變化,轉變?yōu)槌尸F戶部款項出入的變化。以當時會計條件及技術而言,這些賬務整合對于戶部官員是一大挑戰(zhàn)。

不過,崇禎帝此時已經沒有耐心與戶部官員討價還價。崇禎三年三月十二日,崇禎帝突然召戶部尚書畢自嚴至文華門,由司禮監(jiān)太監(jiān)宋晉等傳出圣諭:

爾部職專國計,一切出入開銷,具有成例。第念時事方殷,緩急正須預酌,今后省直錢糧,并輸納等項,不拘款數多寡,不論帑庫交納,但解送到部,一面查收,即一面開寫簡明疏冊,奏呈御覽。勿俟積日連牘,致難披閱。其給發(fā)各邊軍需,暨各衙門支用的,亦按日另疏報聞,不必發(fā)抄。特諭。欽此。*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13《進繳收放錢糧奏報圣諭疏》,第565頁。

要求戶部每日將經手錢糧,分別收支,開寫簡明疏冊及總數奏呈。崇禎帝雖借口是“成例”,實則為一次全新的改革。這樣的圣旨意味著戶部官員需要每日將收支明細結算、謄寫、抄送至皇帝面前。

此疏來得突然,崇禎帝下旨理由何在?實際要求為何?可能連畢自嚴都不甚清楚。因此,戶部一開始并不認為崇禎帝真的要執(zhí)行這個命令,而擱置了此一圣旨。十日過去,崇禎帝見戶部沒有太積極的行動,非常不高興。三月二十一日,崇禎帝在批下戶部所呈疏題中斥責戶部未依諭行事,并要求:

以后除造冊外,仍將收放總數載在疏中,以便查覽。五日畢即奏,不得延緩。欽此。*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13《欽奉圣諭恭報錢糧疏》,第588頁。

明確要求戶部必須每五日呈報收放簡明冊,并在疏呈時備列總數,以便查覽。戶部面對崇禎帝突如其來的要求,顯得不知所措。前面提到,嘉靖年間兵科給事中李逢提出節(jié)慎庫羨余管理應采“五日一小報、朔望一大報”的建議,被嘉靖帝以“似涉煩瑣,難以持久”而否決??芍迦找粓笤趫?zhí)行上并非易事。從太倉銀庫的角度來看,五日一奏報亦有技術上的困難。由于兩庫每日收放之數,處于不斷的變動之中,若要求五日一奏,就必需每逢五日當晚銀庫停止收兌業(yè)務后,由管庫司官磨算,“勢必窮終夜之力始獲成冊”,而且為了避免錯誤,“具稿繕寫”及“磨勘寫算”等又須費不少工夫,待完成可能已至第七日,故戶部認為這樣的要求有礙難從事之處*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13《欽奉圣諭恭報錢糧疏》,第589頁。,希望崇禎帝收回成命,然并未獲崇禎帝同意。

六天后,三月二十七日,崇禎帝進一步針對戶部兩庫庫貯相關奏疏中賬務數字呈現方式提出要求:“必于開算之中,寓扼要之術,列款于前,結總于后?!背绲澋壅J為這樣的調整可便于自己在批閱時清楚明白,一目了然。戶部尚書畢自嚴站在戶部執(zhí)行者的立場,提出反對意見。他認為此事想來容易,但每次上奏,必須填列錢糧的總數與撒數(細數),絲毫不容許錯誤。加上門軍銀的問題尚未解決,戶部深知上奏數字錯賬的嚴重性,對此更難等閑視之。在呈現的技術上,新餉庫因為只有軍餉一項,尚稱清楚;太倉銀庫則項目繁多,一旦備列,反易混雜。也就是說,舊庫的項目太多,如果每一項都詳列明細,不僅容易出現抄寫訛誤,而且奏折份量會變得極為龐大,不利皇帝的批閱。畢自嚴所提出的理由,并未為崇禎帝所接受。

崇禎帝為何突然要求戶部五日一奏,并不清楚。從前述二則圣諭看來,崇禎帝原本是要求戶部每日具奏,后來才放寬為五日一奏。過去戶部五日一奏,多與戰(zhàn)爭、漕運或鑄銅錢等需要隨時掌握進度及數量的項目有關。此外,嘉靖中期以前,部糧官員管解夏稅秋糧,亦有每五日“將管部糧草開具已未完數目赴司查考”的制度*佚名:《條例備考·戶部》卷1《部運官員違限》,臺北:國家圖書館影印自日本內閣文庫明嘉靖刊本,第15頁。,但不必送至御前。是否送達皇帝批閱,主要差別在于當出現錯誤時,懲罰的程度輕重有所不同。或許由于己巳之變過程中城內外援兵及京營協(xié)防軍隊行糧鹽菜采五日一支,每五日會有一次數字變動,因此讓崇禎帝想啟動五日一奏報的機制,但戶部錢糧項目繁瑣,是否需要全面做到五日一奏,尚有討論的余地。

從門軍銀事件戶部解釋過程的繁冗及緊張,可以了解戶部對于上報數字是需要極為仔細小心,不容許一點錯誤。五日一奏對于戶部行政而言,是相當沉重的負擔,崇禎帝提出的要求,站在戶部官員的立場,無疑是一場惡夢的開始。

在此一事件中,值得關注的是崇禎帝對于冊籍的態(tài)度。在戶部尚書畢自嚴所留下的《度支奏議》中,可以看到自崇禎帝登基以來,一直努力閱讀、梳理戶部上奏的每個細節(jié),并有自己的定見。他曾對戶部奏對時提出關外額兵八萬、關內額兵四萬,但在奏疏中卻又引王之臣(萬歷二十三年進士)移咨“關外舊兵六萬,續(xù)增九萬八十員”的數字感到疑惑,要求戶部與兵部確查*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申明關外找補新餉二萬疏》,第312—313頁。。也曾在戶部針對直隸廵按葉成章(萬歷四十七年進士)疏題九邊軍餉數目所做的回奏中,主動提出該疏客兵數字的問題*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2《復請清核兵馬錢糧確數疏》,第76頁。。顯然崇禎帝不僅仰賴戶部提供的數據,也有自己的數據來源與賬務查核系統(tǒng)。

甚至,在己巳之變前夕,崇禎帝還曾要求各官員在自己生日“進表”時,要將元、二兩年新、舊餉冊“一一如式匯報”外,并要求金花、京邊、遼餉、督撫按贓罰、軍餉、公費等銀“務要隨冊解完”,如“冊不如式與銀不完解者”,進表官與司府都要受罰*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8《圣壽屆期申飭錢糧匯冊疏》,第311—316頁。。崇禎帝所強調的“式”,即冊籍登錄格式。從賬務處理的角度來看,訂定“冊式”并定時上報,如果沒有仔細查核的打算,只是依樣畫葫蘆,除了是無謂的繁文縟節(jié)與人力浪費,同時也大大地增加皇帝批閱公文的壓力。以皇帝九五之尊,不必如此自找麻煩。但由于是崇禎帝自己主動提出的要求,必須思考他要求冊籍格式背后的目的,除了書寫版面齊整之外,更重要的可能是要藉由統(tǒng)一格式的方式,形成一致性的定期數據進行交叉比對。雖然崇禎帝在諭旨中并未說明自己訂立此一要求的原因為何,不過,這些資料的搜集、整理、比對、保存歸檔都是十分繁瑣的業(yè)務,并非皇帝只身一人所能承擔,在宮庭之內是否另外建立起一個專屬皇帝自己的財政管理系統(tǒng)便耐人尋味。

雖然五日一奏報造成戶部行政上的負擔,但長期保留奏報數據的結果,實際上對戶部的財政管理產生了新的作用。崇禎三年以后,戶部曾多次在賬冊的數字問題上與崇禎帝產生爭執(zhí),均因五日一報:“出入必記,巨細必載,亦無所容其那移”*畢自嚴:《度支奏議·堂稿》卷16《再復銀庫弊端條列四款疏》, 第14頁。;“新庫五日一奏報,歲終一奏繳,歷歷御前,有存無存,何能欺我皇上?!?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32《題再剖三年豆折存積之虛疏》,第450頁。顯然五日一奏報制度之建立,不僅對崇禎帝稽核戶部賬務產生了明確的效果,對于戶部確認提報的細節(jié),也有客觀證據的意義。

在太倉銀庫之外,崇禎帝也逐步要求各邊鎮(zhèn)餉司需要月報餉數。崇禎三年八月十六日,在薊遼總督張鳳翼(?—1636)的建議下,崇禎帝要求:

各鎮(zhèn)餉司俱立一簡明清冊,具開原額主、客兵馬若干,應餉若干,或某日添到某兵馬若干,增餉若干,減者亦如之。按月一報,不得混入細數,以致頭緒棼淆。即如奏內扣抵借支等項,亦只許餉司互營銷算,不得攙入簡明冊內。如有報數不確,及不如期者,定行侵冒治罪。*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2《復請清核兵馬錢糧確數疏》,第74,78頁。

同樣的格式要求,亦出現在《復張總督請發(fā)永鎮(zhèn)軍餉疏》中*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2《復張總督請發(fā)永鎮(zhèn)軍餉疏》,第59頁。。當時各地奏報的糧餉相當混亂,例如:在崇禎三年八月十四日戶部所上的《復登撫亟請島餉疏》及《復山東撫按增兵還餉疏》中,原額與實放出現落差。在《復登撫亟請島餉疏》中,島餉原額折色145,200兩,發(fā)過15萬兩后,戶部的疏題中仍提出不足95,000余兩之數。而在《復山東撫按增兵還餉疏》中,則是登兵月餉在原額7萬兩之外新增4萬兩后,又提出增至12萬的數字。想來是由于種種前后數字不一的冊報問題,更加強了崇禎帝想要調整管理制度的決心*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2《復登撫亟請島餉疏》,第65—67頁;《復山東撫按增兵還餉疏》,第67—68頁。。

另外,崇禎帝也要求戶部及各鎮(zhèn)應針對軍餉“立定規(guī)制,交相清核”,由督撫設立“查扣克禁預支節(jié)虛曠核冊”,“掛號移會”餉司,餉司依簡明冊式“月季奏聞”*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2《復請清核兵馬錢糧確數疏》,第74,78頁。。亦是向建立明確的冊籍系統(tǒng)發(fā)展。

邊餉月報開始實施后,出現了執(zhí)行難。各邊地處偏遠,路途險竣,遼東一帶更有風濤之險,每月一報有一定程度的困難,因此后來各邊鎮(zhèn)紛紛改為半年一報或三月一奏*汪楫:《崇禎長編》卷45,崇禎四年四月庚戌條,第2672頁。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2《復請清核兵馬錢糧確數疏》,第77頁。,邊餉月報制度漸趨完備。

被崇禎帝要求按月奏報的,不只各邊鎮(zhèn)餉司,還有各科及各部。崇禎三年九月以后,各科都給事中亦陸續(xù)實行按月奏報。崇禎帝在刑科都給事中李覺斯(天啟五年進士)《遵旨按月奏報事》一疏的批復中,便提到各部相關奏報事件多未完竣,應“速行催結”。由于各科辦法不一,崇禎帝遂明訂各科月奏格式:

部、院、衛(wèi)事體分繁,且多重復,宜立簡明規(guī)則,以便省覽。

首當列綱,一曰已完,一曰未過限未完,一曰已過限未完,各若干件。末當分目,于已過限未完內摘出款項,如某某事難完而不完,尚須寬限;某某事易完而不完,極宜議懲。其重復的如已見刑部內,則下注都察院同;于都察院內,則先注與刑部同,已未完若干。

如此則頭緒不棼,處分亦易。各科俱仿此法行,該衙門知道。欽此。*張鳳翼:《兵部尚書張為注瑣事》,收入金毓黻編:《明清內閣大庫史料合編》第1輯,卷2,北京:國家圖書館據1949年沈陽東北圖書館出版影印,2009年,第111頁。

各科以監(jiān)察角度進行的月奏尚屬易行,各部月奏則經歷痛苦的發(fā)展過程。直至崇禎五年(1632)三月,崇禎帝針對各部科報參未完情況不佳,要求“各部已完事件,不必開列,其未完的,分別奏報”, 戶部尚書畢自嚴甚至因月奏與崇禎帝頗有爭執(zhí)。無論如何,透過崇禎帝嚴格要求奏報格式與時程,由各科與各部“分別奏報”,形成一個足供交叉比對的信息網,可達到防止各部舞弊及“朦溷隱漏”的效果。

按月奏報的風氣,在崇禎朝漸漸蔓延開來。崇禎三年十月,戶科給事中龔而安(萬歷四十七年進士)疏陳四款,提到新兵的遴選策略,認為應“每月報呈御覽”,一旦有臨時軍情,皇帝可立即取卷,“披圖索駿”,確實掌握戰(zhàn)地兵員實際情況*汪楫:《崇禎長編》卷39,崇禎三年十月壬戌條,第2373頁。。崇禎四年(1631)二月,云南道監(jiān)察御史王象云(天啟五年進士)針對北邊御敵之法,建議增加自動銃炮協(xié)助防守,并建議相關費用“心紅紙張贖鍰等費,按月奏報,寧少而精,毋多而濫”*汪楫:《崇禎長編》卷43,崇禎四年二月丙午條,第2552—2553頁。。崇禎五年正月,刑科給事中李世祺(天啟二年進士)也針對關門形勢,建議由督撫按月上奏練兵情況,以使“諸事皆有實著”*汪楫:《崇禎長編》卷55,崇禎五年正月戊午條,第3222—3223頁。。

四、月報駁查制度的展開

如果只是單純加強定期奏報,并不能改善明末財政管理的難題,崇禎帝其實另有更深一層的盤算。當戶部在崇禎帝的強烈要求下,于崇禎三年八月十九日疏題立定兵馬糧餉簡明冊造報規(guī)則后,崇禎帝接著便要求各鎮(zhèn)督撫,于九月底以前完成營伍兵馬確數及每月食糧規(guī)則的調查。同時要求各餉司逐月將錢糧照式開列明白,自行奏報,并由撫院復核,總督具題,下部磨勘、開銷*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2《復請清核兵馬錢糧確數疏》,第74—78頁。。

戶部駁查薊、永二鎮(zhèn)餉冊時,發(fā)現許多問題。各地奏報的兵馬文冊數據混亂:有些欄目未有定制,“開載未清,無繇銷算”;有的只給了“流水支放冊”而未提供“以兵合餉清冊”;有的則是“多有總數,而無撒數者;有銀兩數目,而無兵馬數目者”;甚至“有一營而兩處分領者,開載未清,無繇銷筭”,戶部一時無法查核。于是,戶部再頒冊式,令各鎮(zhèn)依式攢造。該年度錢糧由正月起算,至八月終止,將發(fā)過銀兩及支銷過數目逐月造冊,徹底清算;九月以后,按月冊報。這樣的動作,無疑是建立標準化的冊報格式,方便管理端進行資料統(tǒng)合及交叉比對。戶部尚書畢自嚴也認為,這樣一來,戶部“自有把柄磨勘,而先后挪移等弊,可種種立見,無俟射復之苦矣!”*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3《題議邊鎮(zhèn)造報餉冊規(guī)則疏》,第117—119,118頁。

所謂的“把柄”,今日稱為“查核點”,即透過行政流程之設計,留下可供稽核的證據。當時推動月報的用意,不是要找各衙門官員的麻煩,而是希望透過制度化的提報程序,讓戶部能夠有能力控管全國的財政運作情況。逐月報告,會留下一連串的變動數字,只要追察變動數字的軌跡,就能夠掌握財政流向或異常狀況,理論上能有效避免貪瀆舞弊事件。以每月奏報言之,由于戶部及內府均保留奏報底冊,則往后各月份之錢糧,能作偽刪改的空間便大幅減少,且兩相查對之間,易于看出弊端,是會計查核的基本辦法。戶部當時的規(guī)劃是,崇禎二年以前由于戰(zhàn)亂倉徨,兵馬糧餉數字保存不易,因此全數不計;而崇禎三年元月至八月,尚未實施按月奏報,故僅核列總數流水,并依當時冊式及各鎮(zhèn)情況,詳列收支,注明現支及補支等。兵馬傷亡倒死,則于該月項下開注明白,并注明各兵原應得則例。由于時值大亂之后,畢自嚴另議造報“流水支放冊”“計兵給餉冊”,分別送戶部及督撫核明,另摘簡要數目具疏請旨,由戶部題復*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3《題議邊鎮(zhèn)造報餉冊規(guī)則疏》,第117—119,118頁。。

由于查核的過程繁瑣復雜,戶部各司無法負荷相關工作,在崇禎帝要求下由戶部右侍郎周士樸專理月報駁查,自此戶部開始正式具有對各項核銷報告進行駁查的職責,可謂明清月報駁查之始。

月報駁查主要是利用戶部歷來掌握的資源,進行交叉比對與梳理。如崇禎三年四月二十九日,戶部針對河南巡撫范景文(1587—1644)與新撫郝土膏(萬歷四十年進士)的交代文件進行駁查,便注意到中州兵餉僅記51,000兩銀,與元年所認87,001.5兩的數字不同,“恐難準其開銷者也”*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0《復中州援兵動支銀項并欲留新餉疏》,第671頁。。透過與元年留存數據進行比對,查核出可能的疑點。

另外,冊式的統(tǒng)一,也是駁查能夠進行的重要原因。但因事屬創(chuàng)始,剛開始不免有造冊失誤的情況。例如崇禎三年十一月便發(fā)生總理密云糧餉主事孫士髦(天啟二年進士)所奏九月份收支糧料總數有誤,被崇禎帝發(fā)現,發(fā)下戶部查劾。經戶部查算后發(fā)現,密云鎮(zhèn)九月份收放四柱冊雖清楚,銀數亦相符,但未列官兵則例,各營兵馬開除及援兵缺額亦未扣除,各營本、折支放情形亦記載不清。周士樸查劾后認為,雖然細項不明造成溷淆,但大致上無嚴重弊端,念在造冊方始,書役于格式未諳,主張不須特別處分。但崇禎帝則認為“官廩多寡,兵丁增減,及本、折細數,俱不分別開載,奏報何用”,嚴令孫士髦另造清冊回奏*畢自嚴:《度支奏議·新餉司》卷16《駁查密云餉司月報溷淆疏》,第257—259頁。。可知崇禎帝對月報駁查的執(zhí)著。

月奏制度實施初期,不免有因造冊未明而受懲處的官員。如崇禎四年十二月山海餉司林玄(天啟二年進士),便以造冊未明被劾。林玄案系因山海餉司自八月開始按月奏報,當時是先造八月之冊后,再補造七月之冊。但因八月開除之數較舊管新收之合計多出銀12,708兩余,而七月份則有扣除見在營分缺兵截日節(jié)省等銀12,708兩余,有開造失誤之虞,遂于限滿交代時由負責駁查的戶部右侍郎周士樸所劾。崇禎帝疑其中有弊,下令徹查。最后戶部派出戶部山東司郎中張鵬翀(天啟二年進士)、山西司郎中魏韓、廣東司郎中胡之竑(崇禎元年進士)、云南司郎中潘永圖(?—1644)、江西司郎中李門、貴州司郎中聶明楷等六員共同查勘,確認本案確實是項目開造錯誤所造成的數目不符,是會計技術的錯誤,而非有貪瀆實情。最后林玄被處以罰俸5個月,造冊書役由該巡撫提究。

林玄案顯示了實施按月奏報之后,戶部確實可藉由簿冊之管理達到一定程度的稽核作用。特別是四柱分類雖然簡單,但其中會計項目認定十分細密,透過月報制度,實可有足夠的數字管理能力。

結語:清代奏銷制度的先聲

定期奏報,原是明代行政管理技術的一環(huán),可以幫助政府進行流程控管及效率提升。雖然明初已將大部分月、季報改為歲報,但直至明中期仍有官員提出以月報來管理官員表現*溫體仁等修纂:《明熹宗寶訓》卷3《嚴計典》,天啟四年四月丁酉條,第22—23頁。,工部也利用月報來確保短期河工的管理*顧秉謙等修纂:《明神宗實錄》卷270,萬歷二十二年二月庚午條,第5018頁。。確實,在財政控管方面,月報對于掌握財政供給及庫存變動數字的管理有很好的作用*例如嘉靖七年十一月刑部尚書胡世寧便提出由各邊管糧諸臣“月報米價貴賤,歲報田收厚薄”,再透過糶糴技術,調節(jié)邊倉糧食供應。見張居正等修纂:《明世宗實錄》卷95,嘉靖七年十一月庚申條,第2223頁。,但如果不能獲得朝野上下的共識及嚴格執(zhí)行,便很難有具體的效果*例如:天啟六年尚書郭允厚提出以月報進行遼餉供應管理的建議,雖獲天啟帝同意,但從后續(xù)發(fā)展來看,戶部并未能收到相關數據,因此對遼東的兵餉管理一直存在問題。見溫體仁等修纂:《明熹宗實錄》卷281,天啟七年二月壬子條,第3937—3940頁。。這或許也是今日認為明代財政制度刻板僵硬的原因之一。

明初財政運作的的規(guī)劃,主要奠基于穩(wěn)定而有余的收支結構,所有財政收支在地方賦役制度中已經完成分配,實際上進入中央級倉庫的均屬該年度中央支用及入庫盈余,不需要太復雜的管理技術。但這樣的技術用于長期財政不足的期間,就會面臨挑戰(zhàn)。

明中期以后,太倉銀庫積貯漸空;至萬歷時期,雖在張居正改革的整頓下稍見起色,但隨著萬歷帝不甚理性的需索及與俺答關系的不穩(wěn)定,加上萬歷后期遼事漸難,太倉老庫存銀寥寥,預備倉角色已蕩然無存,太倉銀庫只剩下財政再分配功能。然而,明朝君臣多數未注意到此一轉變,每當因戰(zhàn)爭籌餉時,朝臣的意見仍以節(jié)用、清厘為主,開源的部分不多,且沒有太大效益。

啟禎之際是明代舊有財政制度走向崩潰,新的秩序尚待建立的關鍵時刻,所有舊式的籌餉辦法均已無法解決既有的財政困境,財政官僚必須思考如何修正財政運作方式及增加財源,其中需要改變的,不只是賦役方式與籌餉方法,更重要的是管理的模式。

崇禎初年朝廷雖然曾就舊有財政系統(tǒng)進行全面財政平衡的努力,但是由于己巳之變的發(fā)生,以及隨之而來無止盡的戰(zhàn)爭危機,導致國家財政的運作面對極大的挑戰(zhàn)。當時戶部思考的是如何在既有的架構中加速運作,而崇禎帝則希望透過更嚴格的月報管理,形成一個自皇帝至戶部乃至各地方清楚的財政管理脈絡,進行有效的遠程財政及倉庫管理。建立駁查制度,則可以隨時掌握各倉庫的具體變動。這樣的制度規(guī)劃,即使在今日看來,亦是相當明確而有效能的方法。

那么,隨之而來我們必須思考的是,為何在這樣的管理制度革新之后,仍未能轉變明末財政匱乏以致亡國的命運呢?首先,明末的問題主要來自財源不足,當時財政官員已確知從現有經費搜刮,如:抽扣工食、優(yōu)免丁糧、俸薪馬夫等費用挪為兵餉的方法,由于長期地征用,已經沒有可以挪動的空間。戰(zhàn)爭中實行的京卿守催,并非增加了新的財源,而僅僅是將現有資源快速集中到京師的方法而已。對于明末君臣而言,加派其實是不得不然的選項。理論上,如果加派再加上定期奏報,應該可以有效地將地方的資源匯聚至京師,解決財政上的燃眉之急。但事實上,京卿守催沒有考慮到明太祖創(chuàng)制之初保留各地銀庫的主要用意,當地方銀庫被搜刮一空,以各地銀庫作為彈性調節(jié)的功能便完全消失。加上守催內容包括歷年積欠及預征下年度錢糧,地方財政幾乎都在搜刮之后便隨即陷入財政困境,一旦地方財政崩潰,任何管理方法都將失去效用。

太倉銀庫兩庫兌支法的實施,代表了明代太倉銀庫財政再分配的性質越來越明顯,其優(yōu)點是增加兌給支銀速度以及節(jié)省人力,缺點則是因兌支造成實際入庫數字與賬面數字不相符合,賬目混亂。此外,由于兌支法采用隨收隨支,缺乏彈性,戶部調節(jié)能力大減,無法應付緊急的經費需求;加上各邊長期缺餉,軍兵士氣低落;兌支法只依掛號順序,不考慮各地經費需求的急迫程度,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亦導致各地民怨上升。此時崇禎帝加強定期奏報制度的駁查,無非是在熱鍋上添油,平白犧牲了那些認真從事的官員,也澆息了明朝末年最后一絲復興的余火??梢哉f,崇禎帝雖然找到有效的管理方法,卻在錯誤的時間點,用過于嚴厲的方式執(zhí)行,以致良法美意,最后反而成為引爆明末財政危機的引信。

月奏制度的概念及駁查的做法,在清代的行政制度中被保留下來。順治七年(1650)七月七日戶科右給事中杜篤祜發(fā)現清朝戶部自開國以來,七年之中出入“毫無一疏”,且各官差滿亦不考成,遂造成錢糧拖欠、司官重復題注等問題。他在《題為錢糧例當奏銷差滿遵旨考核用襄理財大政事》一疏中提到:“錢糧系朝廷之錢糧,每一年終一出一入,舊管、新收、開除、實在。戶部除應月有月報外,又年終逐一奏銷,庶錢糧不致朦混?!倍藕V祜的題報引起了當時攝政王多爾袞的注意,下令由內院會同吏部察議。在察議過程中,可以看到明代的財政管理技術,在明清鼎革之際出現了很大的斷裂。啟心郎朱天定供稱在順治三年(1646)進戶部后便不曾見戶部銷算;而漢人戶部尚書謝啟光,自順治元年(1644)至五年七月均任戶部侍郎,則言:“不知前朝有奏銷例,衙門中又無人向我說,故此未行?!北砻饕虿恢写斯适拢匀辉谏螒舨可袝笠辔丛噤N,只留下出入數目的滿漢檔子為據。然而,戶部侍郎管倉場趙京仕提出,他曾在五、六、七年均有將奏銷檔子交付尚書;戶部侍郎戴明說也供稱,知道奏銷“有舊例,職掌在尚書”。另外,曾任戶部右侍郎管鑄錢的張鳳翔亦言自己在三年、四年均有奏銷,已交付尚書批收??梢娮噤N的程序在清朝初年尚未定制,每一位官員僅依自己的認知行事,沒有具體的規(guī)定可以依循。最后本案所有相關人等幾乎均受懲處,攝政王多爾袞連續(xù)下令今后戶部每年應依例奏銷*郎丘:《刑部議杜篤祜參戶部本》,收入《筆記小說大觀》第12編第9冊,臺北:新興書局,1977年,第5621—5630頁。。從此案討論過程,可知明末定期奏報制度對清代奏銷制度的影響,此一制度并成為日后康雍乾盛世財政管理的重要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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