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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抗逆力:理論分辨、實踐演變與現(xiàn)實鏡鑒

2018-01-17 08:29姚進忠邱思宇
人文雜志 2018年11期
關鍵詞:發(fā)展性本土化

姚進忠 邱思宇

內容提要 家庭抗逆力作為臨床咨詢與社會服務的重要構架,產(chǎn)生于實務應用策略由問題向優(yōu)勢、個體向生態(tài)的范式大轉型背景之下,理論內涵根植于發(fā)展性系統(tǒng)取向,圍繞著生態(tài)與增能兩個維度演進,經(jīng)歷了由靜態(tài)特質到動態(tài)過程再到有機結果的三次發(fā)展浪潮。作為新的實踐范式,家庭抗逆力提供了多樣態(tài)的正面架構,強調從系統(tǒng)能力建設出發(fā),突出預防思維,著力引導家庭更懂得運用內外資源來應對家庭困境和規(guī)避未來風險。家庭抗逆力作為新的理論分析和實踐框架為本土的社會工作實務干預和社會福利制度出臺提供了有益的借鑒,理論本土文化對話和社會服務實踐的行動研究是當前家庭抗逆力在中國發(fā)展需要面對的兩大重要議題。

關鍵詞 家庭抗逆力 系統(tǒng)觀 發(fā)展性 預防取向 本土化

〔中圖分類號〕C913.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8)11-0116-13

隨著工業(yè)化和全球化進程的推進,風險社會形態(tài)逐步形成,人們正置身于一個多重危機和風險的社會情境之中。如何有效應對危機和規(guī)避風險成為諸多學科關注的共同議題。①在這樣的現(xiàn)實關注下,在過去幾十年中,抗逆力研究有了長足的發(fā)展,許多學科(心理學、社會工作)的研究關注都從人性的缺陷思維觀點向積極、自主和優(yōu)勢的觀點轉向。抗逆力已經(jīng)成為精神健康和社會服務的一個重要概念。早期的抗逆力研究重點在于識別個體生命成長中的“風險因子”與能夠有效應對生命風險的“保護因子”。②進而,研究人員和臨床實務工作者發(fā)現(xiàn)個體抗逆力的發(fā)生主體通常是生活在一些非常規(guī)的家庭中,于是其開始關注家庭中擁有的以及在夫妻和家庭干預中可培育的抗逆力??鼓媪Φ纳鷳B(tài)思維逐步被重視,關注焦點從個體特征轉移到個體與所處生態(tài)和發(fā)展環(huán)境的相互作用過程。③實踐策略實現(xiàn)了由個體向生態(tài)的轉型。家庭抗逆力理論孕育而生,它將干預主體從個體擴展到更廣闊的家庭、社區(qū)甚至是社會結構與制度層面,強調各系統(tǒng)間的互動,注重潛在優(yōu)勢和資源的挖掘及運用。這一實踐取向是為了識別和增強那些讓家庭能夠經(jīng)得起破壞性的生命挑戰(zhàn)、恢復到逆境或危機前的運行水平并茁壯成長的關鍵過程。這樣的理論分析逐步完善,成為社會工作、心理學、臨床醫(yī)學等社會服務領域的實踐導引。本文將根植于發(fā)展性系統(tǒng)取向對家庭抗逆力理論分辨、實踐策略操作和本土意義與展望三個方面展開討論,以期系統(tǒng)地展示家庭抗逆力發(fā)展脈絡,推動相關研究的進展和開拓。

一、家庭抗逆力理論分辨:優(yōu)勢與生態(tài)的范式轉型

以精神分析、認知行為、任務中心等理論為代表的早期社會服務理論都是從“診斷”的病理思想中演化而來,實務干預表現(xiàn)出濃厚的病理實踐取向,這一實踐取向將干預焦點聚集于個體和其表現(xiàn)出的問題,致力于探尋個體所反映的困境與問題背后的原因,呈現(xiàn)出以問題為基礎、以個人為主體的實踐策略。實踐過程中學者們逐漸意識到其局限性與負面性,對傳統(tǒng)病理學展開批判,可以歸結為以下三點:第一,輔導者主導、服務對象服從的專業(yè)關系會使服務對象產(chǎn)生依賴心理;童敏:《個案輔導模式的后現(xiàn)代化轉向及其面臨的挑戰(zhàn)》,《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4期。第二,標簽化和問題聚焦強化了服務對象內在的挫折感或“無能感”以及社會外在的偏見,使得問題不但沒有解決反而可能出現(xiàn)越來越激化或惡劣的趨勢;聞英:《社會工作中問題視角和優(yōu)勢視角的比較》,《南陽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10期。第三,將個體從其環(huán)境中孤立出來,與社會工作初期中對“人在環(huán)境中”和“人性關懷”的專業(yè)內涵強調有所背離。姚進忠:《闡釋與激活:社會工作理論的實踐邏輯演進與本土化探究》,《華東理工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5期?;趯鹘y(tǒng)病理學的批判和困境的思考,生態(tài)系統(tǒng)、優(yōu)勢視角、能力建設等思潮興起,研究范式發(fā)生轉移:改變了病理學對于問題和缺陷的關注,相信人具有應對不利情境的能力,并將視野擴展到生態(tài)和發(fā)展的背景中去發(fā)掘個體之外的優(yōu)勢和資源。兩種轉向同時驅動,形成了由問題向優(yōu)勢、由個體向生態(tài)的實踐策略轉型范式,家庭抗逆力理論則是這一轉變風潮中的產(chǎn)物。

風險社會趨向和以病理學為基礎的臨床理論及研究聚焦于導致兒童或成人疾病的癥狀發(fā)展、維持的風險因子,F(xiàn)roma Walsh, “The Concept of Family Resilience: Crisis and Challenge,” Fam Process, vol.35, no.3, 1996, pp.261~281.家庭被識別為個體疾病或不良行為發(fā)展的風險因子。20世紀70年代起,研究發(fā)現(xiàn)同樣的逆境可以導致不同的結果,盡管很多人都被逆境或創(chuàng)傷所打敗,但是一些人展示出良好的適應逆境能力,為了解釋這些差異,早期的研究聚焦于有利于形成抗逆力的個人特質,體現(xiàn)了強悍的“個人主義”文化迷思。Froma Walsh, “A Family Resilience Framework: Innovative Practice Applications,” Family Relations, vol.51, no.2, 2002, pp.130~137. 從心理脈絡(psychological context)的觀點而言,抗逆力被視為一種能夠協(xié)助個體適應壓力情況或異常環(huán)境的個人特質。⑨林志哲:《發(fā)現(xiàn)復原力—— 一個來自心理脈絡的觀點》,《輔導季刊》2007年第1期。對于“是什么使有些人能夠健康而良好地面對逆境與風險”的問題研究促成了新的典范轉變,一改過去從病理學的缺失觀點(deficit-based models)尋找家庭對個體的不良影響,轉而將焦點置于家庭所具有的正向資源與力量,蔡素妙:《地震受創(chuàng)家庭復原力之研究——以九二一為例》,《中華人文社會學報》2004年第1期。去發(fā)現(xiàn)家庭系統(tǒng)中幫助個體抵御生命風險的保護因子。在家庭治療領域,焦點解決模式和敘事模式假設服務對象擁有能夠幫助他們解決困難的資源,Dale R. Hawley and Laura DeHaan, “Toward a Definition of Family Resilience: Integrating Life-Span and Family Perspectives,” Fam Process, vol.35, no.3, 1996, pp.283~298. 體現(xiàn)了增能態(tài)勢。在生態(tài)思維的影響下,有學者提出抗逆力不僅只是一種個人特質,它會受到環(huán)境因素的影響,是二者交互作用的產(chǎn)物,亦即以生態(tài)脈絡(ecological context)的觀點來看待抗逆力。⑨生態(tài)脈絡觀點使注意力從早期關注抗逆力的個體特點的研究擴展到在社會生態(tài)學中去理解不同的影響,F(xiàn)roma Walsh, “Family Resilience: A Developmental Systems Framework,” European Journal of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vol.13, no.3, 2016, pp.313~324.對于個體抗逆力的研究開始強調抗逆力生態(tài)思維的重要性。一是強調關系對于培育個體抗逆力的重要性,二是抗逆力的生態(tài)發(fā)展思想對于既定的條件與時機下發(fā)展抗逆力對話機制有著很重要的影響??鼓媪ι鷳B(tài)思維的重要性表明了關系在人類適應性的中心地位。大量的研究揭示了人際關系在培養(yǎng)和維持個人抗逆力中的重要性。Froma Walsh, Strengthening Family Resilience(3rd ed.), New York: Guilford Press, 2016.由問題向優(yōu)勢的轉型使研究透鏡發(fā)生了轉變:家庭不再被視為阻礙個體發(fā)展的風險因子,而是促進個體抗逆力形成的保護因子;由個體向生態(tài)的轉型則使得以家庭為主體的抗逆力機制進入研究視野。在這些觀點的基礎上,學界提出了家庭抗逆力的概念,這一概念促使人們的注意力從家庭作為個體的資源或保護系統(tǒng)轉向整個家庭單位的功能上。Ann S. Masten and Amy R. Monn, “Child and Family Resilience: A Call for Integrated Science, Practice, and Professional Training,” Family Relations, vol.64, no.1, 2015, pp.5~21.

家庭抗逆力理論將家庭系統(tǒng)作為一個功能性單位進行考察,超越了個體抗逆力理論將家庭僅視為背景性因素的思維,但其延續(xù)了個體抗逆力理論對于相關特質的研究,家庭保護因子的識別助推了家庭抗逆力理論演變的第一次浪潮。Dorothy S. Becvar, Handbook of Family Resilience, New York: Springer, 2013, p.19.家庭抗逆力理論的初始發(fā)展中,將家庭抗逆力視為靜態(tài)的特征或能力,特質論流派從中誕生。Carolyn S. Henry, Amanda Sheffield Morris and Amanda W. Harrist., “Family Resilience: Moving into the Third Wave,” Family Relations, vol.64, no.1, 2015, pp.22~43.特質論流派將家庭抗逆力定義為當家庭面對內部或外部壓力源時,家庭功能發(fā)生變化的一個特征或家庭遭遇危機時的適應性能力,以及激發(fā)彈性、問題解決和調動家庭內資源的潛在能量,這種特質使得家庭面對壓力情境時擁有有效調動資源的能力并可以使家庭成員從壓力中恢復原狀。Insook Lee, Eun-Ok Lee, Hesook Suzie Kim, Young Sook Park, Misoon Song and Youn Hwan Park, “Concept Development of Family Resilience: A Study of Korean Families with A Chronically Ill Child,” Journal of Clinical Nursing, vol.13, no.5, 2004, pp.636~645.家庭是一個和其他廣泛社會文化脈絡持續(xù)互動的開放性系統(tǒng),邱湙絜、黃宗堅:《家庭復原力概念應用于憂郁癥患者之處遇》,《咨商與輔導》2009年第285期。將家庭抗逆力視為靜態(tài)的特征或能力,即認為通過某些特質的培養(yǎng)可促進家庭抗逆力,忽略了家庭與其他系統(tǒng)間動態(tài)的相互作用;再者,風險因子和保護因子存在情境化、語境化等特征,具有時間和情境轉換性,⑧劉芳:《西方抗逆力的新發(fā)展:范式演變與爭論》,《國外社會科學》2018年第2期。二者在發(fā)展過程的不同情境中會發(fā)生變化。專注于靜態(tài)結構下保護因子的探析與發(fā)掘,不足以適應特定情境下個體與家庭之差異,并在危機程度的考量、生命周期和外在復雜環(huán)境變化時無法有所作為。⑧因此,家庭抗逆力理論內涵經(jīng)歷了從靜態(tài)結構化描述到動態(tài)時間序列的過程視角的轉變,馮躍:《國外家庭抗逆力的內涵及模式研究述評》,《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邁向了第二次演變浪潮。

生態(tài)思維引導下的理論轉向使得家庭抗逆力逐漸被視為隨著時間推移擴展的多因過程。Froma Walsh, “The Concept of Family Resilience: Crisis and Challenge,” Fam Process, vol.35, no.3, 1996, pp.261~281.人類運行和功能失調涉及個體、家庭、社區(qū)和更大的系統(tǒng)變量間的相互作用Froma Walsh, “Family Resilience: A Developmental Systems Framework,” European Journal of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vol.13, no.3, 2016, pp.313~324.以及家庭生命周期的階段特性。家庭系統(tǒng)中抗逆力的多因過程取向定義主導了理論演變的二次浪潮,Carolyn S. Henry, Amanda Sheffield Morris and Amanda W. Harrist, “Family Resilience: Moving into the Third Wave,” Family Relations, vol.64, no.1, 2015, pp.22~43.形成了過程論流派。這一流派認為家庭抗逆力是從家庭發(fā)生的創(chuàng)傷事件影響之前到之時再到之后的這一歷程,Jerome Gauvin-Lepage, Helene Lefebvre and Denise Malo, “Family Resilience Following a Physical Trauma and Efficient Support Interventions: A Critical Literature Review,” Journal of Rehabilitation, vol.81, no.3, 2015, pp.34~42.是一個發(fā)展內部資源去應對壓力并茁壯成長的積極過程。Insook Lee, Eun-Ok Lee, Hesook Suzie Kim, Young Sook Park, Misoon Song and Youn Hwan Park, “Concept Development of Family Resilience: A Study of Korean Families with a Chronically Ill Child, Journal of Clinical Nursing,” vol.13, no.5, 2004, pp.636~645; Ann S. Masten and Amy R. Monn, “Child and Family Resilience: A Call for Integrated Science, Practice, and Professional Training,” Family Relations, vol.64, no.1, 2015, pp.5~21. 擁有抗逆力的家庭應對壓力的獨特方式取決于背景、發(fā)展水平、風險因子和保護因子的交互組合以及家庭共享的展望。Laura De Haan, Dale R. Hawley and James E. Deal, “Operationalizing Family Resilience: A Methodological Strategy,”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Family Therapy, vol.30, no.4, 2002, pp.275~291.過程論提供了一個增能基礎上的整體性家庭評估視角,它倡導服務提供者在評估家庭時系統(tǒng)性關注家庭在評估前后的狀態(tài)并承認處于適應挫折過程中的家庭是有能力的。Dale R. Hawley, “Clinical Implications of Family Resilience,” Family Therapy, vol.28, no.2, 2000, pp.101~116.家庭作為提供高度支持關系的系統(tǒng)受到重視,在過程論的基礎之上引申了家庭層面的關系性抗逆力概念。沃爾什(Walsh)的關系論承認個體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是最重要的部分,Caryn West, Kim Usher and Kim Narelle Foster, “Family Resilience: Towards a New Model of Chronic Pain Management,” Collegian Journal of the Royal College of Nursing Australia, vol.18, no.1, 2011, pp.3~10.家庭抗逆力不只是壓力管理和從壓力事件中幸存下來,還包含了個體及關系轉變性提升的含義,Meggen Tucker Sixbey, Development of The Family Resilience Assessment Scale to Identify Family Resilience Constructs, Gainesville, Fla: University of Florida, 2005, p.3.它涵蓋一個發(fā)展性、系統(tǒng)性和關系性的視角去檢測關系過程及家庭處理壓力的方式的變化。Dale R. Hawley, “Clinical Implications of Family Resilience,” Family Therapy, vol.28, no.2, 2000, pp.101~116; Jennifer Power, Melinda Goodyear, Darryl Maybery, Andrea Reupert, Brendan OHanlon, Rose Cuff and Amaryll Perlesz, “Family Resilience in Families Where A parent Has a Mental Illness,” Journal of Social Work, vol.16, no.1, 2015, pp.1~17.第二次浪潮中的多因過程取向定義將時序系統(tǒng)納入家庭抗逆力理論建構中,使家庭抗逆力理論立足于動態(tài)、變化、發(fā)展的內涵,體現(xiàn)了家庭抗逆力理論的發(fā)展性視角;多因過程取向定義也為理解生態(tài)的嵌套結構中人類行為與各系統(tǒng)的互動提供了一個框架,體現(xiàn)了家庭抗逆力理論的系統(tǒng)性視角。

以家庭為單位研討抗逆力時,必要的一個條件是:必須將家庭層面的結果概念化,使其可以評估家庭有能力去完成結果的程度。Joan M. Patterson, “Understanding Family Resilience,” Journal of Clinical Psychology, vol.58, no.3, 2002, pp.233~246.這一條件對家庭抗逆力理論的內在發(fā)展提出了新要求,第三次浪潮以第二次浪潮的過程取向定義為基礎,展開了家庭從“遭遇逆境(面對壓力源)-應對逆境(逆境與資源互動)-適應逆境”這一線性過程中對于結果的論述并對發(fā)展要求做出了回應。郭慶、孫建娥:《從拔根到扎根: 家庭抗逆力視角下失獨家庭的養(yǎng)老困境及其干預》,《社會保障研究》2015年第4期。過程論側重描述家庭在整個抗逆力機制中所經(jīng)歷的階段或所遵循的路徑,并竭力通過對每個階段的特征、所需要的資源和能力的勾勒給予有效的實務干預策略。以過程論為基石的結果論也強調家庭應對逆境的過程,但它更側重于描述家庭在應對過程中所取得的成效。學者研究識別了家庭所取得的成效,包括改變的生活觀念、改善的關系質量、增強的抗逆力特質等。Seieun Oh and Sun Ju Chang, “Concept Analysis: Family Resilience,” Open Journal of Nursing, vol.4, no.13, 2014, pp.980~990.它所闡述的理想家庭抗逆力結果是家庭恢復到逆境前的運行水平并在逆境中茁壯成長,家庭所具備的優(yōu)勢、資源以及抵御風險、危機的能力等在過程中得到強化,這是發(fā)展性系統(tǒng)取向下家庭單位與其他主體間有機互動和增能態(tài)勢的反映。結果論的出現(xiàn)使結果概念化得以實現(xiàn),從而為家庭層面的抗逆力評估提供依據(jù)。關系論和結果論都將家庭抗逆力置于不同適應階段和生命周期階段背景中探究,繼承了過程論的關鍵特質,只是三者的側重點有所不同,所以家庭抗逆力的關系論和結果論在某種意義上是過程論的兩個分支。

家庭抗逆力理論演變的第一次浪潮是家庭系統(tǒng)由背景性因素向主體性單位跨越的第一步,家庭層面的抗逆力研究在此次浪潮中初見端倪并使家庭系統(tǒng)受到重視,從中催生的特質論促進了家庭抗逆力關鍵特征的識別;第二次浪潮是生態(tài)思維和發(fā)展性視角嵌入于家庭抗逆力理論的深刻演繹,過程論和關系論的出現(xiàn)豐富了其理論內涵;第三次浪潮則從家庭抗逆力過程鏈條中的末端——家庭展現(xiàn)出的抗逆力結果進行獨特的剖析(演化的路徑詳見圖1)。

家庭抗逆力理論內涵形成了由靜態(tài)特質-動態(tài)過程-有機結果的演變格局,其概念確定性還不夠充分,仍存在很多爭議,但在三次浪潮演變中漸趨明晰。根據(jù)以上解讀,可總結出家庭抗逆力理論內涵的幾個核心特質:(1)存在壓力情境因子:可能是單一、短期性的壓力源,也可能是累積、長期性的壓力源,壓力情境因子是產(chǎn)生抗逆力的前提;(2)注重對于優(yōu)勢和資源的運用:包括個體、家庭及更廣闊的社會系統(tǒng)中的潛在優(yōu)勢與資源。家庭抗逆力強調的是家庭必須要透過個體與家庭、環(huán)境的互動,找到家庭所擁有或環(huán)境所能提供的資源而賦予家庭力量,才能夠走出困境;③邱湙絜、黃宗堅:《家庭復原力概念應用于憂郁癥患者之處遇》,《咨商與輔導》2009年第285期。(3)面對逆境或危機的積極觀念:家庭內對于逆境/危機信念的態(tài)度是影響家庭抗逆力的重要因素,③它引導家庭的認知與行為模式,家庭成員對家庭狀況的評價愈正向,對家庭問題的解決就愈有建設性;紀文曉:《從西方引介到本土發(fā)展:家庭抗逆力研究述評》,《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3期。(4)家庭不僅表現(xiàn)出自我修復的能力,還從中得到成長,增能態(tài)勢蘊含于家庭抗逆力理論本質中。家庭抗逆力包含的不僅僅是家庭從危機中幸存下來或恢復原狀的能力,還挖掘了從逆境中茁壯成長的潛能,共同度過危機的家庭可以更好地面對未來的挑戰(zhàn)。Keri Black and Marie Lobo, “A Conceptual Review of Family Resilience Factors,” Journal of Family Nursing, vol.14, no.1, 2008, pp.33~55.綜合這些分析,家庭抗逆力可以被定義為家庭在多系統(tǒng)相互作用的過程中運用內外部資源、優(yōu)勢去應對和適應逆境或危機的能力,家庭不僅恢復到逆境或危機之前的水平,而且呈現(xiàn)出比之前增強的、更具智慧和信心的狀態(tài)??偫ǜ胖?,家庭抗逆力理論試圖發(fā)掘家庭如何運用自身的優(yōu)勢和資源應對挑戰(zhàn),如何通過提升家庭抗逆力水平實現(xiàn)逆境中的療愈與成長。姚紅、田國秀:《家庭抗逆力實務干預模式研究評述》,《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第6期。

家庭抗逆力理論內涵根植于發(fā)展性系統(tǒng)取向并在三大浪潮中演變塑形,其概念解讀涌現(xiàn)出特質論、過程論、關系論及結果論四大流派。發(fā)展性系統(tǒng)取向的一個維度呈現(xiàn)為時序性和增能,另一維度呈現(xiàn)為生態(tài)性和互動,內化于家庭抗逆力理論內涵中。家庭抗逆力將每一個家庭放在其特定的資源和挑戰(zhàn)之中進行考量。每個家庭有效地處理不同系列和不同高度挑戰(zhàn)的家庭流程是有所不同的。家庭抗逆力并沒有為任何一個“有抗逆力的家庭”的模式提出藍圖,而是尋找每個家庭的家庭適應力,試圖了解關鍵的過程,以增強家庭抵御危機和長期壓力的能力。所有的家庭都有抗逆力的潛力,而且在呈現(xiàn)抗逆力上有多種途徑。Froma Walsh, “The Concept of Family Resilience: Crisis and Challenge,” Fam Process, vol.35, no.3, 1996, pp.261~281.家庭抗逆力理論內涵的演變根植于發(fā)展性系統(tǒng)取向并與生態(tài)和增能的變革大背景一脈相承(理論差異比較詳見表1)。

二、家庭抗逆力的多樣實踐框架:能力建設與生態(tài)預防導向

理論分析只有在實踐中不斷地被檢驗才能保持其生命力,家庭抗逆力理論在漸趨厚實的歷程中,學者們也將其應用于各領域的實踐。根植于發(fā)展性系統(tǒng)取向,家庭抗逆力理論的實踐操作化也呈現(xiàn)出由修補向發(fā)展與預防、局部向整體的轉型態(tài)勢,實踐框架強調從系統(tǒng)能力建設出發(fā),突出預防思維,著力引導家庭更懂得運用內外部資源來應對家庭困境和規(guī)避未來風險。圍繞能力建設和生態(tài)預防的核心,家庭抗逆力理論在不同面向的實踐中生成了多樣的操作框架。

1.家庭抗逆力的優(yōu)勢和資源辨析模式

建基于家庭抗逆力理論演變第一次浪潮中保護因子(優(yōu)勢、資源)的識別和特質論對于家庭抗逆力相關特征的探討,麥克卡賓等人提出的家庭壓力、調整和適應的抗逆力模型(The Resiliency Model of Family Stress,Adjustment, and Adaptation)關注幫助家庭抵御風險的保護因子和恢復因子,解釋家庭在壓力下的行為以及家庭優(yōu)勢、資源和應對機制的角色,期冀用此模式去幫助家庭找到應對壓力源事件的機制(模式運行詳見圖2)。家庭可以通過保護因子或者恢復因子幫助他們在危機或創(chuàng)傷期時/危機或創(chuàng)傷后做出應對,兩個因子協(xié)同、交替作用以成功應對危機和挑戰(zhàn)。保護因子促進調整或者維持完整性和機能的能力,并且有助于完成發(fā)展性任務;當家庭受到挑戰(zhàn)時,需要恢復因子來強化危機中的適應和反彈能力。他們辨析了一些資源和優(yōu)勢以促進積極性或恢復性,包括協(xié)議、慶祝、溝通、財政管理、堅強、健康、休閑活動、人格、支持網(wǎng)絡、時間和常規(guī)、傳統(tǒng)。Sarah O. Meadows, Megan K. Beckett, Kirby Bowling, Daniela Golinelli, Michael P. Fisher, Laurie T. Martin, Lisa S. Meredith and Karen Chan Osil, “Family Resilience in the Military: Definitions, Models, and Policies,”Rand Health Quarterly, vol.5, no.3, 2016, pp.1~19; Keri Black and Marie Lobo, “A Conceptual Review of Family Resilience Factors,”Journal of Family Nursing,vol.14, no.1,2008,pp.33~55.此外,還總結出家庭形態(tài)與功能、積聚的壓力源與需求、壓力源的詮釋與解讀、問題解決能力與調試策略、家庭資源五個影響家庭調試的因素,王月伶、王文玲:《家庭復原力模式之臨床應用——協(xié)助一位呼吸器依賴病患家庭調試之護理經(jīng)驗》,《長庚護理》2004年第1期。以期通過這些資源和優(yōu)勢的辨析提供能力建設的方向,達到生態(tài)預防的目標,這個預防導向的模式已經(jīng)被運用到離婚后、軍隊和種族多元化家庭的案例中。Joan B. Simon, John J. Murphy and Shelia M. Smith, “Understanding and Fostering Family Resilience,” The Family Journal: Counseling and Therapy For Couples and Families, vol.13, no.4, 2005, pp.427~436.

2.家庭抗逆力的波動路徑模式

第二次浪潮引發(fā)的過程論推動了對于家庭應對危機的動態(tài)過程聚焦,實務操作化也開始探索家庭在不同生命周期與階段的抗逆力路徑。由庫斯(Koos)提出、希爾(Hill)完善的過山車模式為追蹤家庭對危機的回應奠定了基礎。他們將家庭對危機的回應操作化為發(fā)展性的三個階段:(1)解組期:特點是增強的沖突、對有效應對方式的摸索以及一個普遍的困惑、憤怒、憎恨氛圍;(2)恢復期:在這一時期家庭成員發(fā)現(xiàn)了調整以適應危機的新方法;(3)重組期:家庭重建其自身達到高于、低于或與危機前一樣的運行水平。也有可能家庭系統(tǒng)不會從解組期恢復,導致家庭系統(tǒng)的瓦解。Laura De Haan, Dale R. Hawley and James E. Deal, “Operationalizing Family Resilience: A Methodological Strategy,”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Family Therapy, vol.30, no.4, 2002, pp.275~291.邁克昂格爾(Michael Ungar)則將其操作化為七種波動起伏的路徑模式,追蹤了適應過程中的高低起伏狀態(tài)及多重性,描述家庭在應對逆境或危機的過程中遵循的多重路徑(家庭應對危機的發(fā)展路徑詳見圖3)。七種模式為創(chuàng)傷后成長、最小化抗逆力影響、未受影響的應對、恢復、回避行為、隱藏的抗逆力和適應不良的應對。創(chuàng)傷后成長首先被確定為一種理想的適應模式,通過這種模式,個體從逆境中學習并在未來運行上超越期望。這種成長對各種系統(tǒng)性因素高度敏感。例如,在個體的周圍環(huán)境中必須有足夠的資源,使其有機會在遭受創(chuàng)傷之后過上健康的生活,該路徑體現(xiàn)了能力建設的操作化導向。最小化抗逆力模式與未受影響模式相似,勾畫了家庭暴露于高風險情境或潛在的創(chuàng)傷事件(PTE)中其運行受到很小的影響或未受影響的圖式?;謴湍J街屑彝ハ到y(tǒng)功能經(jīng)歷“顯著下降-重建與危機前幾乎一樣好的運行模式(或有效應對未來危機的替代應對模式)-恢復或反彈”的路徑;回避策略和適應不良的應對方式在某些情況下可能具有保護作用,能夠帶來抗逆力;隱藏的抗逆力是任何一種文化或語境內嵌的應對模式,因此常常被外人忽視或苛刻地評判;②Michael Ungar, “Varied Patterns of Family Resilience in Challenging Contexts,” Journal of Marital and Family Therapy, vol.42, no.1, 2015, pp.19~31.此模式追蹤了家庭應對危機的路徑,它為實務干預提供了指導性框架,實務者根據(jù)所提煉的路徑圖式提前了解家庭系統(tǒng)可能會經(jīng)歷的階段特性并幫助實務者察覺危機前的特征,從而有針對性地開展預防、介入工作。

3.家庭抗逆力多系統(tǒng)嵌套互動模式

根植于發(fā)展性系統(tǒng)取向的第二次浪潮不僅引入了時間序列視角,還將視野擴展到多元主體間的互動,其理論操作化在波動路徑模式重點刻畫的縱向時序性基礎之上加入了橫向生態(tài)性的描繪,橫縱并行架構起家庭抗逆力的多系統(tǒng)嵌套互動模式。該模式視家庭風險、家庭保護性、家庭易損性、家庭適應與家庭情境的意義為相呼應的,在家庭適應系統(tǒng)和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相互作用。⑤Carolyn S. Henry, Amanda Sheffield Morris and Amanda W. Harrist, “Family Resilience: Moving into the Third Wave,” Family Relations, vol.64, no.1, 2015, pp.22~43.構成家庭抗逆力的最外圍系統(tǒng)是生態(tài)系統(tǒng),其次是家庭適應系統(tǒng),最后是家庭情境的意義系統(tǒng)。在家庭情境的意義系統(tǒng)中,包括了四個基本要素間的彼此互動:(1)家庭風險的出現(xiàn);(2)家庭保護因子:促進家庭在風險后恢復需求和資源平衡的能力以及保護家庭對抗未來的風險;(3)家庭易損性:增強了重大風險或累積性風險的可能性;(4)短期調整與長期適應。馮躍:《家庭抗逆力研究:整合思潮評析》,《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3期。家庭適應系統(tǒng)包括家庭情緒系統(tǒng)、家庭控制系統(tǒng)、家庭意義系統(tǒng)、家庭維護系統(tǒng)和壓力應對系統(tǒng),作者在各系統(tǒng)中識別了有利于形成家庭抗逆力的因素或關鍵過程(多系統(tǒng)間互動模式詳見圖4)。⑤該家庭抗逆力模式將家庭系統(tǒng)內部的多個子系統(tǒng)置于更廣泛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中考量,因此它是一個多系統(tǒng)間的嵌套及交叉互動模式。四個要素間的相互作用規(guī)劃出一條這樣的干預路線:弱化家庭易損性達到風險削弱,從而強化家庭保護促進家庭適應。這一干預路線的預防性作為體現(xiàn)在持續(xù)加強不同層面的家庭保護因子建設以抵御未來的風險,即圍繞能力建設和生態(tài)預防的導向制定策略。

4.家庭抗逆力的系統(tǒng)理論模式

沃爾什提出的家庭抗逆力的系統(tǒng)理論模式提供了一個框架——“作為一個概念性地圖去識別可以減少高風險情境下的壓力和易損性、促進治愈和危機后的成長、賦權家庭去克服長期逆境的關鍵性家庭過程”。Joan B. Simon, John J. Murphy and Shelia M. Smith, “Understanding and Fostering Family Resilience,” The Family Journal: Counseling and Therapy For Couples and Families, vol.13, no.4, 2005, pp. 427~436.該模式基于兩個假設:第一,必須將個體放在其生活的家庭和社會環(huán)境中去考慮,即生態(tài)思維;第二,所有的家庭都有抗逆力的潛能,家庭可以通過對現(xiàn)存的、對家庭有利的資源和應對策略的識別及建立來最大化抗逆力,Sarah O. Meadows, Megan K. Beckett, Kirby Bowling, Daniela Golinelli, Michael P. Fisher, Laurie T. Martin, Lisa S. Meredith and Karen Chan Osil, “Family Resilience in the Military: Definitions, Models, and Policies,” Rand Health Quarterly, vol.5, no.3, 2016, pp.1~19.即增能態(tài)勢。沃爾什通過對支持家庭優(yōu)勢和抗逆力的過程的識別來定義家庭抗逆力,從家庭信念系統(tǒng)、家庭組織模式和家庭溝通過程三個維度操作化了九個家庭抗逆力的關鍵過程:(1)家庭信念系統(tǒng):信念系統(tǒng)在社會中被創(chuàng)造并且通過儀式和各種各樣的活動代代相傳,它影響對家庭危機情境的認知和回應。家庭成員共享的信念系統(tǒng)可以強化抗逆過程中有效的運行、成長和問題解決。Natalia Nadrowska, Magdalena Blazek and Aleksandra Lewandowska-Walter, “Family Resilience-definition of Construct and Preliminary Result of the Polish Adaptation of the Family Resilience Assessment Scale(FRAS),” Current Issues in Personality Psychology, vol.5, no.3, 2017, pp.1~10. 它包括為逆境創(chuàng)造意義、正面的展望、超越性和靈性;(2)家庭組織模式:組織模式指的是作為一個組織的家庭是如何在穩(wěn)定和變化中通過動態(tài)和諧來維持其結構的,更具體地說,它指的是互動、支持、合作以及所有成員的自主權之間的平衡,它還整合了家庭在平衡過程中可能會需要的內外部資源。Geun Myun Kim, Ji Young Lim, Eun Joo Kim and Sang Suk Kim, “A Model of Adaptation for Families of Elderly Patients with Dementia: Focusing on Family Resilience,” Aging & Mental Health, vol.1, no.1, 2017, pp.1~9.彈性的結構、聯(lián)結感以及社會和經(jīng)濟資源促進家庭抗逆力;(3)家庭溝通過程:家庭溝通過程是家庭成員在處理壓力事件時應對行為的反映,促進家庭成員之間達成有效溝通是提升家庭抗逆力的必要途徑。姚紅、田國秀:《家庭抗逆力實務干預模式研究評述》,《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第6期。溝通過程通過提供對危機情況的清晰信息、鼓勵坦誠的情緒分享、促進合作解決問題和準備就緒強化抗逆力。⑥Froma Walsh, “Family Resilience Strengths Forged through Adversity,” in Froma Walsh, Normal Family Processes, (4th,ed.) New York: Guilford Press, 2012, pp.339~427.無論在內部還是跨領域,這些家庭抗逆力的核心互動過程都是交互、協(xié)同的,因此這不是一個“抗逆力的家庭”特征的類型學,而是一個相互作用的動力過程,涉及家庭成員在家庭系統(tǒng)內和社會環(huán)境互動中可以調動的力量和資源。⑤Froma Walsh, “Family Resilience: A Developmental Systems Framework,” European Journal of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vol.13, no.3, 2016, pp.313~324.

沃爾什提出的家庭抗逆力框架以系統(tǒng)視角為出發(fā)點,以家庭為功能性單位,引入生態(tài)觀和發(fā)展觀,強調在壓力源和時間發(fā)展背景下生態(tài)系統(tǒng)中多元主體間的動力和循環(huán)過程。該框架將家庭描述為一個隨著時間推移不斷發(fā)展的開放系統(tǒng),受到其運轉所處的歷史(系統(tǒng))、文化(系統(tǒng))和社會系統(tǒng)的高度影響,Melanie Deist and Abraham P Greeff, “Living with A Parent with Dementia: A Family Resilience Study,” Dementia, vol.16, no.1, 2015, pp.126~141.與家庭抗逆力多系統(tǒng)嵌套互動模式的理念相一致(家庭抗逆力的多層次循環(huán)過程詳見圖4)。沃爾什的家庭抗逆力操作化具有很強的臨床與實務意義,它將臨床治療的注意力從干預技術轉向家庭動力,從“抗逆力的生命線”——家庭網(wǎng)絡中發(fā)掘和利用支持,幫助家庭成員形成團隊齊心協(xié)力去更好地應對并掌控他們的生命挑戰(zhàn),這一模式已經(jīng)運用于慢性疾病、失業(yè)、難民、青少年幫派參與等家庭的干預中。Angela McDonald, “Family Resilience: An Interview With Froma Walsh,” The Family Journal: Counseling and Therapy for Couples and Families, vol.21, no.2, 2012, pp.235~240.

盡管各個實踐模式的側重點不同,要么強調過程或家庭應對危機遵循的路徑,要么強調家庭在逆境或危機中保護因子和恢復因子的功用以及家庭同更廣大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之間的有機互動,但這些家庭抗逆力理論的實踐操作模式都關注以下幾個核心焦點:第一,能力建設。家庭抗逆力視服務對象為受到挑戰(zhàn)的、有能力掌控自己生活的系統(tǒng),這一理論本質始終貫穿于操作化實踐過程中;所有家庭均對家庭抗逆力生成的關鍵過程、特質或路徑進行提煉以鍛造家庭抵御風險的能力。第二,生態(tài)預防。于以上實踐模式而言,能力建設是手段,生態(tài)預防才是目標。強化家庭抵御風險的能力從而幫助家庭更好地面對未來常規(guī)性或非常規(guī)性的挑戰(zhàn),能力建設與生態(tài)預防相輔相成,共同作用于提升家庭抗逆力水平。第三,強調家庭外部系統(tǒng)的作用。沃爾什視社會與經(jīng)濟資源為家庭抗逆力的關鍵過程之一,外部系統(tǒng)是家庭在困難時期的重要支撐,倡導從更宏觀的制度政策、結構和規(guī)劃方面為家庭創(chuàng)造支持性環(huán)境。⑥邁克昂格爾也認為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在逆境背景下一個家庭的福祉取決于家庭作為一個系統(tǒng)獲得維持自身和成長所需的資源的程度以及其他系統(tǒng)做出改變以滿足家庭需求的程度,所以此模式注重家庭外部系統(tǒng)的效用度。Michael Ungar, “Varied Patterns of Family Resilience in Challenging Contexts,” Journal of Marital and Family Therapy, vol.42, no.1, 2015, pp.19~31.亨利(Henry)等人則將生態(tài)系統(tǒng)看作家庭應對逆境或危機過程中必不可少的要素,并且注重生態(tài)系統(tǒng)與家庭系統(tǒng)的互動。Carolyn S. Henry, Amanda Sheffield Morris & Amanda W. Harrist., “Family Resilience: Moving into the Third Wave,” Family Relations, vol.64, no.1, 2015, pp.22~43.家庭抗逆力研究之于個體抗逆力研究的進步性在于不再僅聚焦于家庭自身,而是將關注點延展到家庭與周圍系統(tǒng)的相互作用中。這些共同關注點表明家庭抗逆力理論與實踐操作化都順應了干預策略由問題向優(yōu)勢、個體向生態(tài)的轉型大背景。

三、家庭抗逆力的現(xiàn)實鏡鑒:實踐意義和本土拓展

1.家庭抗逆力理論實踐意義

(1)提供預防加救助的干預策略視角。家庭抗逆力的理論假設之一是家庭不僅有可能恢復到逆境或危機前的狀態(tài),還存在實現(xiàn)家庭成長與發(fā)展的可能性。因而家庭抗逆力理論指導下的實踐干預不應僅停留在化解家庭危機或協(xié)助家庭應對逆境,而應同時強調增強家庭能力以抵御未來的風險,即以能力建設與生態(tài)預防為導向的實踐操作框架,提供了預防加救助的干預策略新視角。在傳統(tǒng)救助的干預基礎之上,展現(xiàn)出兩個面向的預防手段:其一,對未陷于逆境或危機的家庭開展預防工作,如婚前輔導、心理健康教育等,服務提供者在家庭較易陷入逆境或危機的階段有目的、有計劃地積極介入,實施早期干預,盡可能地規(guī)避潛在風險因子,實現(xiàn)較為全面的事前預防。楊靜慧:《發(fā)展型家庭政策:預防青少年犯罪的有效切入點》,《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3年第5期。常規(guī)性壓力源情境下的家庭抗逆力研究也是這一面向預防手段的體現(xiàn)?,F(xiàn)有的家庭研究及實務干預多聚焦于面對重大危機或風險時家庭的應對模式,而對于家庭以及家庭中的個體成員生命歷程中所經(jīng)歷的常規(guī)性壓力的應對模式(如升學、結婚、生子)并未進行過多的研究。正如帕特森指出的,家庭研究者通常沒有研究在面對例如生命歷程的任務這樣常規(guī)性的壓力源的抗逆力。Lawrence H. Ganong and Marilyn Coleman, “Family Resilience in Multiple Contexts,” Journal of Marriage and Family, vol.64, no.2, 2002, pp.346~348.常規(guī)性壓力源情境下的家庭抗逆力研究有助于總結出良性的生命歷程發(fā)展特質,未來這一面向的研究有利于預防加救助的干預策略更普遍推行;其二,對走出逆境或危機的家庭開展預防工作:根植于發(fā)展性系統(tǒng)取向的家庭抗逆力理論內涵揭示了家庭在生命周期發(fā)展軌跡中出現(xiàn)的新的挑戰(zhàn)及應對措施、累積性壓力源等,F(xiàn)roma Walsh, “Family Resilience: A Developmental Systems Framework,” European Journal of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vol.13, no.3, 2016, pp.313~324.對未來可能再次面臨的挑戰(zhàn)提出了預防要求。家庭抗逆力引導的服務強調對家庭與成員問題進行“上游干預”,注重通過一定的服務計劃,提升家庭與個體能力,構筑聚“預防、干預、發(fā)展”三位一體的家庭服務體系。

(2)形成內外部聯(lián)動的能力建設思維。家庭抗逆力理論強調家庭的優(yōu)勢、資源和能量,其中蘊含著能力建設的發(fā)展要求;與此同時,它也注重將家庭置于其所處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中考察,兩個理論特性決定了社會服務必須要采取內外聯(lián)動的能力建設思維。這一思維提供了家庭發(fā)展能力建設的兩個基本途徑:第一,家庭自身的能力建設。包括增強個體家庭成員能力、改善家庭成員間互動模式、優(yōu)化家庭系統(tǒng)內部資源配置等,吳帆、李建民:《家庭發(fā)展能力建設的政策路徑分析》,《人口研究》2012年第4期。服務提供者通過對這些關鍵過程開展工作達到“助人自助”的目的——激活家庭自力更生的能力,張和清:《社會工作:通向能力建設的助人自助——以廣州社工參與災后恢復重建的行動為例》,《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3期。使家庭自主面對未來的生活挑戰(zhàn)。因而對于已陷入逆境或危機的家庭而言,它創(chuàng)造的是一個“先由助人實現(xiàn)救助、后由自助實現(xiàn)預防”的階梯式服務模式;對于未陷入逆境或危機的家庭而言,它創(chuàng)造的是一個事前預防的服務模式。第二,外部系統(tǒng)的能力建設。困境家庭在正常的社會經(jīng)濟生活中面臨各種嚴重的社會障礙,限制了其正常家庭能力的發(fā)揮,影響了他們社會參與與社會對話。所以能力建設的另一個層面是協(xié)助家庭外部環(huán)境的優(yōu)化,微觀層面上主要是對于家庭周圍重要環(huán)境,比如擴大的家庭、社區(qū)進行相關的干預;宏觀層面上主要包括倡導社會政策和公共服務的完善、社會態(tài)度的轉變等。

(3)推動以家庭為本的福利政策制定。家庭抗逆力理論認為:嚴重的危機和持續(xù)的生活挑戰(zhàn)對于整個家庭都有影響,反過來,關鍵的家庭過程可以導致所有個體成員、家庭成員間的關系以及家庭單位的適應(或適應不良)。Froma Walsh, “Family Resilience: A Developmental Systems Framework,” European Journal of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vol.13, no.3, 2016, pp.313~324.一方面,家庭抗逆力的發(fā)展性系統(tǒng)視角使人們意識到個體受到的挑戰(zhàn)對整個家庭產(chǎn)生影響:對于智力障礙兒童(ID)家庭的研究發(fā)現(xiàn),父母的壓力、焦慮和抑郁的比率往往高于平均水平,長期的心理痛苦可能使父母面臨更高的婚姻破裂、家庭功能失調以及許多生理和心理健康狀況的風險,David McConnell and Amber Savage, “Stress and Resilience Among Families Caring for Children with Intellectual Disability: Expanding the Research Agenda,” Current Developmental Disorders Reports, vol.2, no.2, 2015, pp.100~109.個體的功能失調阻礙了家庭功能的履行,而不完善的家庭功能又進一步弱化了對于個體的支持;另一方面,家庭抗逆力理論論證了家庭對于個體抗逆力形成的積極作用:穩(wěn)定的家庭收入和夫妻關系、高質量的溝通、溫暖而緊密結合的家庭互動模式等有利于壓力情境下的個體發(fā)展,Karen Benzies and Richelle Mychasiuk, “Fostering Family Resiliency: A Review of the Key Protective Factors,” Child and Family Social Work, vol.14, no.1, 2009, pp.103~114.因而將福利政策的制定策略從以個體為本轉向以家庭為本,以家庭為單位制定福利政策具有極大的必要性,家庭政策應該充分考慮和評估家庭成員的撫養(yǎng)負擔,對承擔照料家庭成員的家庭給予支持,包括補貼、減免稅收等。吳帆:《第二次人口轉變背景下的中國家庭變遷及政策思考》,《廣東社會科學》2012年第2期。 家庭抗逆力理論強調家庭作為福利對象的整體性,激活家庭的潛力,才能真正支持和強化家庭在特殊目標對象福利供給中的功能與責任,進而促進社會其他福利供給主體的有力結合。當前一些以家庭抗逆力理論為指導的社會服務項目采用家庭為本的服務思維,受其影響,相關社會福利政策也逐步完善,轉變以個體為基點的制定策略,與實務形成合力,幫助家庭走出困境并在未來保持良好的家庭運行模式。

2.家庭抗逆力理論本土拓展

(1)開拓本土文化對話空間。以儒家文化為主流引導的中華文化向來重視家庭,自古以來對于宗親與家族聯(lián)結感的強調以及男耕女織的家庭形態(tài)提供了以家庭為單位抵御外界風險的典范,家庭成為傳統(tǒng)中國社會內最重要和最基本的運作單位。雖歷經(jīng)社會的變遷和西方文化的影響,當代中國家庭系統(tǒng)內部仍然保持著相互扶持、共同謀事的品質,盡可能地利用家庭資源努力達到個體和家庭整體福利的最大化。將家庭整體作為干預主體的家庭抗逆力理論期望通過能力建設幫助家庭走出困境并提升個體和家庭福祉,與本土文化相契合,繼而開拓了與本土文化的對話空間并展開了一系列具有本土特色和意義的理論研究與實務探索。中國社會學研究工作不必為突出本土化特征而束縛選題,更應關注議題本身在中國的長遠學術價值和潛力,謝宇:《走出中國社會學本土化討論的誤區(qū)》,《社會學研究》2018年第2期。因而,中國的家庭抗逆力理論本土研究不僅要有凸顯本土特色或問題嚴峻性的失獨家庭、郭慶、孫建娥:《從拔根到扎根:家庭抗逆力視角下失獨家庭的養(yǎng)老困境及其干預》,《社會保障研究》2015年第4期。身心障礙者、夏少瓊:《殘疾人家庭抗逆力與創(chuàng)傷康復研究——基于殘疾兒童家庭個案》,《殘疾人研究》2014年第1期。慢性病蔡佳妤、陳淑娟、張馨元、洪敏瑛:《照護一位肺癌腦轉移個案藉由家庭復原力模式協(xié)助其家庭因應之護理經(jīng)驗》,《護理雜志》2014年第6期。等議題研究,還應該有對未來發(fā)展有長遠意義的跨境融合劉玉瓊、馬麗莊、陳膺強、賀立平:《港人跨境到中國內地工作對家庭適應的危與機:家庭抗逆力觀點》,《臺灣社會福利學刊》2009年第2期。、災難創(chuàng)傷蔡素妙:《地震受創(chuàng)家庭復原力之研究——以九二一為例》,《中華人文社會學報》2004年第1期。等議題研究的拓展。

(2)建立本土家庭抗逆力評估體系。家庭抗逆力的特質論和過程論都對評估體系的建立提出了要求:若將家庭抗逆力視為靜態(tài)的特質,它應該是可測量的,即各項指標要達到何種程度才能評定家庭是具備抗逆力的;若將家庭抗逆力定義為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這就需要考察家庭抗逆力將在這個過程的哪些階段顯現(xiàn)。外國學者們已經(jīng)制定了一些標準化的測量工具對家庭抗逆力的各個方面進行評估,包括壓力源、應對機制、支持和優(yōu)勢等,這些測量工具可以收集家庭進入服務時的概況,但它們評估家庭抗逆力的持續(xù)性質的能力是有限的。Dorothy S. Becvar, Handbook of Family Resilience, New York: Springer, 2013, p.19.家庭抗逆力概念操作化定義和測量工具的有效性仍需要更多的經(jīng)驗證據(jù),本土也需要對家庭抗逆力評估體系建設進行探索,只有增強對家庭抗逆力評估體系的構建,才能更好地證明其在發(fā)展家庭優(yōu)勢方面的獨特價值、姚紅、田國秀:《家庭抗逆力實務干預模式研究評述》,《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6期。幫助社會服務提供者準確把握服務對象需求、有效衡量服務成效并反思服務過程中存在的不足之處,也為以家庭為本的福利政策制定提供依據(jù)。沃爾什、邁克昂格爾等人提出的家庭抗逆力模式提供了多樣化實務操作框架,但本土的家庭結構、家庭觀、家庭所處的生態(tài)系統(tǒng)等與國外存在差異,社會服務提供者在運用這些模式時需要結合本土的情況進行調整,制定出適合本土的測量工具,從而建立契合本土發(fā)展需求的家庭抗逆力評估體系。

(3)發(fā)展本土行動研究機制。家庭抗逆力實踐操作框架的內部統(tǒng)合性、多學科的共同參與表明家庭抗逆力研究正在邁向一個整合思潮,馮躍:《家庭抗逆力研究:整合思潮評析》,《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3期。而本土的家庭抗逆力研究呈現(xiàn)出各學科分頭探索的局面,較少展開多方的合作、探討,家庭抗逆力理論的概念界定、操作化存在較大的模糊性,中國需要形成心理學、社會學、哲學、神經(jīng)科學等多學科共同參與的研究格局,持續(xù)加強家庭抗逆力理論的深入探索,促進本土行動研究機制的發(fā)展。學術研究的重要使命是助力政策的出臺、落實,促進社會制度的完善,這為家庭抗逆力理論指出了本土行動研究的方向與可發(fā)展的機制。中國的家庭抗逆力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本土研究者要將西方經(jīng)驗與本土實際情況相結合,開拓創(chuàng)新適合本土的家庭抗逆力模式。未來的家庭抗逆力本土行動研究應是著力兩個層面作為:一是在實務層面上注重運用幾個典型的家庭抗逆力實踐模式對特殊困境家庭進行實務性干預,探索總結本土家庭抗逆力的實踐操作機制,著重考察家庭抗逆力引導下需要評估、介入方向、介入策略與成效評估等策略,提煉本土家庭抗逆力生成機制的關鍵點;二是在政策層面上,本土研究者應該從家庭整體出發(fā),在宏大的社會、經(jīng)濟、文化背景中考察家庭的生態(tài)與能力,為政策與制度的革新提供依據(jù),進而在宏觀系統(tǒng)中踐行有助于家庭發(fā)展的作為,將社會福利政策導向致力于“支持和引導家庭發(fā)展”,即合理引導家庭承擔應有的責任,并有效支持家庭的生態(tài)發(fā)展。

作者單位:姚進忠,集美大學社會學系;邱思宇,華南理工大學社會工作研究中心

責任編輯:秦開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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