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來森
村口桃花
路來森
桃花,何處不能開?
可生長、開放的位置不同,給人的美感,就確然不一樣。
那年春天,去泰山,我曾經(jīng)看到過兩株開放在懸崖峭壁上的桃花。陡崖壁立,草木稀疏;溝澗,幽深望不到底;谷風(fēng)瑟瑟,從峭壁間拂過。兩株桃樹,就赫然從崖壁上伸出,那么孤峭,那么傲然,有一份特立獨行的挺拔風(fēng)采。桃花正盛,灼灼,瑩瑩,火辣辣地刺人眼目;霍霍,似燃燒的兩團(tuán)火。
我,扶欄而望;許多人像我一樣,扶欄而望。
望著,望著,就感覺那“一團(tuán)火”,仿佛在游弋,游弋成一片飄逸的云——一片動感的火燒云。壁立的陡崖,成為它游弋的背景、畫面;幽深的溝澗,將其映襯出一份扶搖而上的動感魅力。
大美如斯,讓人目瞪口呆。
胡蘭成,在其《今生今世》一書中,開篇第一句就是:“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焙笪?,胡蘭成又接著寫道:“村中惟井頭有一株,春事爛漫到難收難管,亦依然簡靜,如同我的小時候?!?/p>
“井頭桃花”,確然特別,也除非是江南。那一株桃花,讓人想到宋人的風(fēng)雅:凡井水處即能歌柳詞。井中提水,井邊浣衣,都是尋常生活事,都是平凡百姓事;事“俗”了,也就“靜”了,所以,胡蘭成才說她“簡靜”。簡靜,是一種素常的感覺,是一種百姓的感覺;其實,生活,原本就是如此。
只不過,那株“井頭桃花”,把一切原本的平常,都照亮了。
于我,卻是最喜歡開在村口的桃花。
我覺得,開在村口的桃花,特別靜,特別美。是一種春日遲遲的靜,是一種安安逸逸的美。靜出一份寂寞,美出一份幽微。
進(jìn)村出村的人,都能看到那桃花,是一種迎接,也是一種歡送;看到桃花的人,滿心里都是歡喜。凝凝目,再凝凝目;回回首,再回回首,生一份心花怒放的燦爛,存一份依依不舍的戀情。
村口桃樹,不必多,三兩株就夠了。多了,花太繁,彌目灼灼,彌目紅艷,有些“糜爛”。
三兩株,在春風(fēng)里。
能聽到花在枝頭低語,能看到掠過花蕊的風(fēng)。頭上,藍(lán)藍(lán)天;村口,艷艷紅。艷艷紅,點綴著藍(lán)藍(lán)天,天底下,最明媚的光景。最好,桃花邊有一圈籬笆,籬笆上還留著枯黃的藤蔓;最好,籬笆邊有一條潺湲的小溪,小溪婉約出幾多柔情。春冰乍融,春水極淺,淺淺地露出水底的礫石;礫石明凈,似沉淀的一個個靜好的日子。幾尾游魚,自由自在地在溪水中游著;水底泛上的水泡,就是春天的一串串歌的音符。驀然間,飛來幾只麻雀,麻雀在桃樹上嬉戲,踩碎幾朵桃花,于是,花片凋落,落在水面,隨水飄零;于是,游魚唼喋,銜住一片片桃花,銜起一片片花紅。
水面上,便有了“點點紅”;點點紅,是桃花紅。桃花流水,覺得那么有詩意——一首被桃花染紅的詩——寫在,薛濤的桃花箋上。
村口,幾位鄉(xiāng)人站在那兒看風(fēng)景——看桃花。指指點點,指點的是桃花。
也許,小時候,他們就是這樣看風(fēng)景的,就是這樣看村口桃花的;也許,若干年后,他們也會說:“春事爛漫到難收難管,亦依然簡靜,如同我的小時候?!?/p>
村口的桃花,會綻放成一種“記憶”——對童年的記憶,對故鄉(xiāng)的記憶。
(插圖:郭翠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