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琴

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

郭玉琴

客廳的液晶電視開著很小的聲音，小到只能讓十歲的女兒甜甜一個人聽到。廚房的王亞蘭在做飯，今天是周末，她昨晚值了一夜的班，早晨六點半回到家，整個人都像虛脫了一樣。本想好好地一覺睡到晌午的，可是又怕過了做飯的時間，被中午下班回家吃飯的丈夫李強看到數(shù)落。

王亞蘭一邊剝著洋蔥，一邊不時地看看墻上的鐘。洗菜的功夫，也不忘嘮叨甜甜一句，你看幾分鐘過過癮，趕緊關(guān)掉，別被你爸撞見了，又要訓你。甜甜本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電視屏幕上的節(jié)目《喜洋洋和灰太狼》，一聽到王亞蘭提到爸爸兩個字，本能地就拿起遙控器啪地一聲關(guān)掉了。甜甜關(guān)掉電視機，遙控器還沒扔到沙發(fā)上，門鈴就響了，李強已經(jīng)一腳踏進來。他張開口本想第一句話問，飯好了沒有？但是剛巧目光迎頭撞見的是甜甜，在迅速地做著一個扔遙控器的手勢，于是就板起臉來說，你給我過來!

甜甜一聽到是爸爸的聲音，嚇得渾身發(fā)抖，一邊不情愿膽怯的走向李強，一邊用眼瞅著廚房里的背影。王亞蘭在廚房里聽到動靜，知道氣氛不妙，于是過來小心翼翼地打圓場說，那個，她作業(yè)剛做完，我讓她看一會電視，休息一下的，時間不長，前后也就十分鐘。李強本來想訓斥孩子的，但是一看到王亞蘭過來解釋，就火冒三丈，苗頭轉(zhuǎn)移了方向道，我的話你平時都當耳旁風了，說過多少次，電視不準孩子碰。你就是不聽，還跟我反著來，我看你是不想過了，不想過了就都給我滾，省得在老子眼前轉(zhuǎn)悠，給我添堵。

李強的脾氣一向如此，說話總是帶著火藥味，像吃了炸彈。有的時候，王亞蘭也想不通，孩子看個電視，或是自己把菜做推得淡了點，咸了點，這些芝麻小事，值得他每天一回到家就發(fā)那么大火嗎？李強雖然說話難聽，每次都像刀子一樣割在王亞蘭的心上，但是在王亞蘭的心里，她這么多年來，也不是全在做丈夫的差評師。她有時也能找到丈夫的優(yōu)點，譬如他工資按時上交，自己受了別人欺負，老公會態(tài)度強硬地護著自己，哪怕是自己的婆婆也不行。他很顧家，單位發(fā)什么福利，好的東西總是第一個拿回家送給岳父岳母品嘗，在親戚眼中，他是個好女婿、好姑爺。在感情上，李強一直也很專一，雖然他在單位是骨干中層干部，有權(quán)有勢，但是從未和任何一個異性朋友鬧出過緋聞，或是傳出過什么流言蜚語。即使是交際上，抽煙喝酒也只是應酬，在家一直是滴酒不沾的。

李強一度是別人眼中這樁婚姻里的好男人形象，而她也是一直活在別的女人羨慕里的已婚女人。但是別人看好的婚姻，不代表真的就好。飲水冷暖，只有自己知道。王亞蘭和李強好之前，有過一段初戀，那段初戀對她來說是刻骨銘心。她與初戀男友王鈞原本是大學同學，大學時戀愛了三年，后來因為王鈞是外省人，王亞蘭的父母堅決不同意女兒遠嫁，才動用家里的關(guān)系，用鐵腕手段將王亞蘭的工作安排在了家鄉(xiāng)離家最近的地方。這段初戀感情夭折后，王亞蘭一度曾經(jīng)陷入感情低迷消沉狀態(tài)，直到遇到李強。王亞蘭是外科醫(yī)生，一次李強受傷到醫(yī)院里來就醫(yī)，于是就建立了醫(yī)患關(guān)系。在醫(yī)患關(guān)系的接觸中，王亞蘭知道李強是一位人民警察，他的傷是在一次出勤中抓捕逃犯被歹徒打傷的。

王亞蘭從小就崇拜英雄，而李強作為一位英雄有一段時間天天出現(xiàn)在她面前。漸漸的，隨著接觸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她從他的口中，慢慢了解到一個英雄的感情世界也是充滿遺憾的，譬如天天忙著偵查案子，工作壓力很大，根本沒有時間談戀愛，即使懂得再多的風花雪月，也是徒勞。而他在她的口中，也探得她雖然讀得懂很多次的風花雪月，卻一直沒有走出滄海桑田。于是在李強傷好后最后一次復診完準備辦出院手續(xù)時，他鼓起勇氣向她表白道：“如果你不介意，讓我永遠做一個守護你的英雄吧?！边^后沒多久，李強受傷因禍得福，抱得美人歸的事情就在單位傳開了。單位一把手局長拍拍李強的肩膀說，你小子還真行啊，敢情你是故意受傷，好演這出戲的吧，還不快點請我喝喜酒。

李強和王亞蘭步入婚姻后，王亞蘭才發(fā)現(xiàn)原來一段婚姻關(guān)系里，兩個人愛不愛是一回事，相處累不累則又是一回事。王亞蘭永遠無法忘記丈夫蜜月度假期間每天都捧著她像天上的月亮，對她關(guān)懷備至，很是體諒。但是蜜月假期一結(jié)束，他回到單位上班，再回到家里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男人誰沒點脾氣，有時她責怪李強脾氣不好時，婆婆和母親都這樣開解她。他是火爆的脾氣，一遇到點不順心的事情，回到家和她說話，臉上就會掛著烏云和疲憊。她這些年一直都認為這是他心理壓力很大導致的，和他在外從事著一份艱險的工作有關(guān)。每天都是提著腦袋在干事，隨時都有可能面臨著生死考驗，你讓他如何輕松得起來呢？但是丈夫不理解她的小心翼翼里含著多少委屈和辛酸、眼淚和不甘。

甜甜出生的那天晚上，本來應該是他陪著她一起進產(chǎn)房的。但是醫(yī)生打了催產(chǎn)素的時候，李強剛好接到單位電話，說在他們管轄的區(qū)域內(nèi)有一個地方發(fā)生了人命案，是極其惡劣的事件，要他火速趕到現(xiàn)場抓捕兇手。他望望即將要上手術(shù)臺的妻子，又望望腕上的手表，抱歉地說了句對不起，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王亞蘭最后在兒奔生娘奔死的生死一線上掙扎時，陪在身邊的只有一個年邁的婆婆。當她生完孩子從手術(shù)臺出來時，看到同一病房里其它床位上的產(chǎn)婦都有丈夫在細心體貼溫柔地陪著，她那一刻心里是失望又難過極了。

王亞蘭在女兒出生后，一直有一個幻想，夫妻之間有了愛情結(jié)晶，家庭就會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多了份家的溫馨和快樂。但是她后來還是失望了，女兒的到來不但沒有改變李強每天回來臉上帶著的那份嚴肅和疲憊的表情，甚至有時還多了一份煩躁，在孩子的啼哭里。即使甜甜會咿呀學語后，啼哭聲變少了，咯咯的笑聲變得多了，但是李強的煩躁并沒有因為這個改變而有一些好轉(zhuǎn)。甚至他在一次千里追蹤兇手人命案的出差工作中長達三個月沒回家，小別分居，回到家的第一句話也是聽起來讓人感覺不寒而栗的。記得那天陽光很好，三歲的甜甜拿著玩具趴在地上玩，他一進家門就吼道，把孩子抱到外面去，不要煩我。然后就徑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將房門關(guān)上倒頭就睡。

甜甜自小是個乖孩子，從來不敢像同齡小朋友那樣，纏著爸爸胡鬧。李強在家的時候，飯桌上吃飯，甜甜都是很守規(guī)矩的，夾菜從來不敢到爸爸面前夾，坐凳子從來不敢腰弓著，手拿碗必須是雙手扶著，有一點不妥的地方，李強就會冷不丁地用筷子敲她的小手，然后也不說話，都是王亞蘭在旁邊給孩子解釋，你哪做不對了，要改，這樣不守規(guī)矩，爸爸就要懲罰你。李強在甜甜稍大一點懂事上小學的時候，就對孩子要求更是嚴格了，沒事就跟孩子說，家有家規(guī)，國有國法，一個人從小就要懂得做人得守規(guī)矩。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小時不能守規(guī)矩，大了成人之后如何懂得守國法。他說多了，偶爾王亞蘭也會柔聲到，孩子還小，慢慢來，你這么早就給她定這么嚴厲的規(guī)矩，以后她會心理上有陰影，性格容易內(nèi)向的。每當這時，李強就會對王亞蘭說，你懂什么，一個女人家，你是醫(yī)生只懂看病，其它的你不懂的。我怎么不懂得，你就不能說清楚給我聽？王亞蘭偶爾使性子頂撞李強一句，李強就會發(fā)瘋一樣用手一把推她跌坐在地上道，跟你說不通，胡攪蠻纏。

王亞蘭在這樣的婚姻中生活了整整十年，這十年來不管她和孩子活得心里有多不快活，但是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生活對她們母女倆來說是不公平、不合理的。直到有一天，樓下來個收廢品的，是一對中年夫婦，和她與丈夫李強的年齡差不多大。那天是周末，秋天的梧桐樹上落了幾片葉子，她趴在窗口喊了一聲，我家有廢品，于是那對收廢品的夫婦就停下三輪車子來到了她家門口，爬著樓梯上來了。家里有不看的書、孩子的舊衣服、玩壞的玩具、礦泉水瓶子，雜七雜八的物什堆在陽臺上，有一大堆。為了把家拾掇得漂亮、整潔、干凈一點，王亞蘭決定把這些不用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賣掉。盡管收廢品的夫婦一再地說，這些廢品不值幾個錢，如果有能用的東西，你就留下來，但是她還是沒有留下一件堆砌在墻角的東西。那天由于廢品太多，整整裝了兩麻袋，一次運不完，收廢品的女人就讓男人做兩趟運回去。于是他們先用磅秤秤好斤兩后，再分批付錢，運一趟給一趟的錢。當夫婦倆抬著廢品到樓下上車后，她站到自家的陽臺上去望，他們向哪個方向轉(zhuǎn)彎時，突然發(fā)現(xiàn)坐上車的女人，由于剛才和男人一起抬什物，正疲憊地靠在丈夫的肩膀上。而丈夫正好在踩著電動三輪車，一手不忘小心翼翼地摟著女人的腰，遠遠望去，仿佛穿過那手心，有無數(shù)次的溫柔在歲月里留下過。王亞蘭看著這一幕，眼睛有點濕潤，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并不是一個值得別人羨慕的女人。雖然她的吃穿用度，都比坐在三輪車上的那個女人要上檔次得多。等到他們一起來運第二趟廢品的時候，王亞蘭看到女人遞過錢來，擺擺手說，不用了，我們家不缺這點錢，留給你帶回家買點東西給孩子吃吧。女人見狀，感激莫名，連聲道謝，并且客氣地留下電話號碼說，以后你家里若有什么體力活干不動的，可以打電話給我們兩口子，我們一起來幫你干。你放心好了，我這當家的，不但會收廢品做生意，還會修水電，送煤氣。他人勤快，手巧著呢。王亞蘭聽了也樂意地說，那好啊，有用得上你們的地方，我會想到你們的。

盡管是陌生人之間的客套話，但是后來王亞蘭還真再次用上了他們。那是后來的一次抽水馬桶下水道堵塞，她打電話問這對收廢品的夫婦，有沒有辦法。對方兩爽快地說，有辦法，說著掛了電話不到十分鐘，他們倆就帶著工具來了。只不過這一次不同的是，他們出來干活，由于孩子小在家沒老人照顧，他們將五歲的兒子也背在了肩膀上，一起帶過來。大人干活的時候，小家伙很淘氣，不時地來親他爸爸一下，或是揪揪男人的耳朵，催他父親快點。男人為了安心干活，也沒少敷衍孩子道，待會兒回去路上買糖葫蘆給你吃。王亞蘭看著這對父子這么親熱的勁頭，就有點為女兒難過。女兒甜甜有他這么大的時候，李強從來不會那么和顏悅色地和孩子說過一句玩笑話。在孩子甜甜的心目中，爸爸一直是一個老干部形象，嚴肅、呆板、不茍言笑。王亞蘭趁著他們干活的當兒，問女人說，你兒子和他爸父子倆，平時在家都是這么鬧得嗎？女人一臉嗔怪地說，可不是，他爸就差沒把他寵上天了，幸好，他也寵我，沒有那么大的精力寵孩子一個人。

抽水馬桶修好后，王亞蘭付工錢給他們，他們說什么也不要。于是王亞蘭過意不去，將女兒的兩個新買的玩具送給了他們的兒子，又送了幾件自己大半新的衣服給她穿。女人拿到這些東西，一臉羨慕地對王亞蘭說，大姐你命真好，你穿的都是這種高檔次的衣服，那么有品位，又嫁了那么一個能干的老公，你一定很幸福吧？女人話一出口，王亞蘭就覺得自己很失落，泱泱地敷衍道，也許吧，也許我是幸福的，在你看來。但是在我看來，你也是幸福的。女人一聽接話道，那是，我和我們家那口子，是喝口冷水也暖在心里。他家境不好，但是對我和孩子，可好著呢。我們娘倆離開他一天都不能過。

這件事過后，李強每次回家再對王亞蘭和甜甜指手劃腳，王亞蘭就覺得這個家根本不是一個家，而是一個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仿佛有李強的影子在，都會影響到家庭的氣氛。李強穿過的鞋子襪子放在固定的地方，洗刷干凈后單獨放在一個鞋盒和塑料袋里，從來沒人敢動。李強用過的茶杯都要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就連李強每天回來吃飯坐的桌椅位置，也從來沒人敢坐上去。有一次甜甜不小心隨意坐到李強的位置上去吃飯，王亞蘭看到，趕緊說，那是你爸爸坐的位置，你坐到我身邊來。甜甜頂嘴說，今天爸爸不回來吃飯，我坐在哪都一樣。王亞蘭本能條件反射一樣緊張地說道，你爸不在家，他的位置你也不能坐。萬一他回來又不高興，拿這個借口發(fā)脾氣怎么辦？甜甜一聽說爸爸有可能會發(fā)脾氣，立即乖乖地坐到媽媽的身邊來，不再與媽媽鬧別扭。

王亞蘭在窒息的婚姻里，偶爾也會想起昔日的初戀王鈞。假如當初選擇和王鈞結(jié)合，會是什么樣子？王鈞和她到底沒有結(jié)婚，所以這個結(jié)局也不好說。但是前幾年她參加大學同學聚會，聽當年的同班同學私下議論說，王鈞和老婆也離婚了，原因據(jù)說是他老婆是千金大小姐，太強勢，后來他又找了個其貌不揚、出身普通的護士，婚后生活算不上美滿，倒也相安無事。王亞蘭打聽到王鈞離過一次婚的消息后，心里便也開始活躍起來，也想離婚賭上一回。但是每當她把這個想法說給身邊的閨蜜聽時，閨蜜就不解地勸她道，你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李強是個多么好的男人，你若是和他真離婚了，前腳出門，后腳就有女人貼上來了。這年頭男人有地位又不花心，有錢又能主動上交工資給老婆的有幾個？你不知足，不懂得珍惜，你將來一定會后悔的。王亞蘭聽了閨蜜的這個看法，覺得有點好笑，難道這些就是婚姻要留住的理由嗎？一段婚姻，對方僅僅能做到這些就要值得珍惜嗎？當王亞蘭下定決心最后一次通知身邊的所有人，她已經(jīng)和李強攤牌，準備辦協(xié)議離婚手續(xù)后，所有關(guān)心他們這段婚姻的人都在指責是王亞蘭瘋了，發(fā)神經(jīng)了，沒有人覺得李強有什么不對的地方。甚至李強在簽完離婚協(xié)議書后，還不忘開車將單位發(fā)的煙酒送到岳父母家里。他說，離婚是離婚，離婚只是代表感情破裂了，但是責任和孝道還是要盡的。

離婚后，王亞蘭帶著甜甜住在從前李強和她結(jié)婚時男方父母買的婚房里，李強搬走行李單獨住進了他們這些年結(jié)婚用積蓄買的另一套房子里。他們是協(xié)議離婚，誰也沒有提財產(chǎn)分割、孩子撫養(yǎng)權(quán)的問題。李強離婚后照樣早上開車來她住的地方接孩子上學，放學后將孩子送到家門口。甜甜除了知道父母不再住在一起了，感覺不到任何父母離婚的不適應。潛意識里，她感覺父母和她好像還是一個完整的家。

直到有一天她放學回來，走在路上遇到爸爸單位的同事，陳叔叔，一個爸爸身邊的鐵哥們。她和陳叔叔照舊像以往那樣熱情地打招呼，但是她發(fā)現(xiàn)，陳叔叔對她只是敷衍應答一句，明顯沒有以往對她的那份熱情和巴結(jié)。漸漸的，她發(fā)現(xiàn)爸爸那邊的親戚看到她和媽媽，也明顯沒有從前對她們母女倆的那份討好的笑容了。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王亞蘭和甜甜是在失去一紙結(jié)婚證的保障后才真正體會到，一個家庭失去男人意味著什么。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為什么當時那么多親朋好友勸說不能離開李強的原因。

李強又要結(jié)婚的消息傳到王亞蘭的耳邊時，王亞蘭哭了。她哭過之后一個人走到洗手間照著鏡子，默默發(fā)呆，半天才自言自語道，我是不是后悔了？我是不是還對他有愛情？這個問題她暫時還不能夠回答自己。但是當李強親自來對她說的時候，她還是承認了，這個在她生命中與她一起度過十年歲月的人，她并沒有完全釋懷。那天他將放學的甜甜送到家門口，剛好她在燒飯，于是就客套地對他說，你要是不介意，就留下來，今天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李強見狀，沒有拒絕。他也想在開始第二段婚姻之前先好好安頓好她們娘倆。三個人吃罷晚飯，她讓甜甜到自己房間里寫作業(yè)，于是他們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一起聊聊天。她問他，你都想好了，要和那個人步入婚姻了。他說，那又有什么辦法呢，你不愿意和我復合，我也不能一直這樣單著。她聽了半天不語，掉下一滴淚來。他見狀只好黯然神傷說，你看你，說著說著就掉眼淚了。又不是我不要你，現(xiàn)在是你不要我。王亞蘭說，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不知道怎樣和你相處，才不會覺得累。我愛你是真，但是我受不了你的臭脾氣也是真的。你真不后悔嗎？他問道。不后悔，就算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選擇和你離婚。也許我們做朋友，拉開一段距離，關(guān)系會比從前變得更好。

王亞蘭和李強離婚一年后，李強再婚了。李強的新歡是趙蕊，一個在郵政局工作的女職工，是剛畢業(yè)不久的應屆大學生。李強再婚正應了人們常說的那句話，男人四十一枝花，不愁找不到好的姑娘。王亞蘭倒是一直單著，她目前還沒調(diào)整好失婚的狀態(tài)。自從李強重組好新家庭后，為了避免尷尬和維持表面的和諧穩(wěn)定關(guān)系，王亞蘭就開始一邊做女兒甜甜的思想工作，讓她搬到爸爸的房子里跟后媽一起住，一邊說服李強以后沒事就不要到她這里來看她了，避免被人說出閑言碎語，惹得新歡趙蕊心里起疙瘩。李強知道王亞蘭的意思后，便接走了甜甜不再來走動，只是偶爾送甜甜回來，讓甜甜陪陪王亞蘭，時間久了倒是像走親戚，每次來時李強還買了禮物讓甜甜帶來。

王亞蘭一直以為就這樣下去，她和李強今生不會再有什么交集了。直到李強婚后第二年冬天的某個深夜，她被刺耳的電話鈴聲叫醒，才知道一個比噩夢更可怕的消息，晴天霹靂一樣掉下來。電話是甜甜打過來的，甜甜一邊在電話里哭著說，媽媽，你快來，爸爸要不行了，一邊又再次狂喊媽媽不好了，趙阿姨肚子疼，也要生了。王亞蘭永遠無法忘記那個深夜，凌晨兩點，懷孕九個月的趙蕊預產(chǎn)期到了，肚子正疼得厲害，而偏偏李強的身體也出故障了，禍不單行。而她把趙蕊生產(chǎn)這件事幾乎給忘了，原本她不愿意操心這個事情，是因為她覺得這是前夫的責任，不是她的責任。可是當她從電話里女兒的口中知道前夫正患了嚴重的脊椎炎疼得額頭汗滴個不停，急需治療，而趙蕊又臨盆待產(chǎn)，吉兇難料地一起聚集到這里來的時候，她的腦袋一下子懵了。她顧不得穿衣服，衣衫不整地穿著睡衣就下樓開車直奔李強的家。到了李強的家里，發(fā)現(xiàn)甜甜正在像一個小大人似的，一邊端著水讓爸爸服藥下去，一邊又去觀察一下趙蕊躺在床上的動靜。王亞蘭一邊吩咐甜甜幫忙收拾趙蕊要上醫(yī)院的一些必備品，一邊先扶著李強下樓坐到車里，然后又去攙扶趙蕊上車。等到關(guān)上車門，所有人都上車后，她就緊張地駕駛著奧迪車直接向市區(qū)最大的一家綜合醫(yī)院飛奔而去。

到了醫(yī)院，她讓甜甜陪趙蕊去婦產(chǎn)科，自己帶前夫去骨科，分頭行動。幸好那天晚上有驚無險，李強住進醫(yī)院接受手術(shù)治療，一切都很順利，而趙蕊也接受剖腹產(chǎn)手術(shù)，生下一對龍鳳胎。以前王亞蘭覺得甜甜只是個孩子，什么都不懂，直到那天晚上她躲在墻角，為前夫的病偷偷抹眼淚時，被甜甜小聲呵斥了一頓后才明白，這孩子長大了，幾乎在一瞬間懂事了。孩子呵斥王亞蘭道，你不要哭了，給我爸看到，他會有多難過。還有趙阿姨，剛生了寶寶，身體虛弱，還等著你和我去照顧呢。這幾個人，不能有一個有半點閃失，不然我們這個家就又要完了。

趙蕊生產(chǎn)過后，住了一個星期的醫(yī)院就出院了，回家后每天都是王亞蘭來送飯給她吃。十二歲的甜甜每天放學就往醫(yī)院里趕，看看爸爸的病情好轉(zhuǎn)了沒有。王亞蘭為了方便照顧李強和趙蕊兩個人，無奈之下只好向單位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之后又和同事調(diào)了晚班上，白天好方便照顧一大家子。經(jīng)過這一段艱難日子的磨練和考驗，李強終于漸漸也明白了王亞蘭的不易，他開始后悔當初沒有好好對待她，是他的壞脾氣毀了這個家。病愈出院后，他帶著甜甜來看王亞蘭，有次趁著孩子不在，悄悄地對前妻說，再難的日子我們都熬過來了，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應該開始自己的新生活，雖然我不能再做你的丈夫，但是我們依然是一家人，我心里一直都很關(guān)心你，多年夫妻成兄妹。我和趙蕊都希望你能和我們一樣，鼓起勇氣去重新尋找自己新的伴侶，過上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

王亞蘭在李強說過這句話后，沉默了半天。后來她終于想通了，她決心要重新整修房子。她打電話給收廢品的那對夫妻，告訴他們，想請他們一起來幫忙，重新裝修房子。收廢品的夫婦倆知道后，都高興地說，大姐你放心好了，我們會像打掃戰(zhàn)場一樣，把你那過去不喜歡的生活舊氣息打掃得一干二凈、煥然一新，給你一份好心情的。王亞蘭在裝修的過程中，對收廢品的夫婦認真交代道，凡是我前夫用過的東西，一概拆掉，賣掉，換掉，一個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