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書嘉

摘要：《紅樓夢》既是女性的頌歌，又是女性的悲劇。香菱是《紅樓夢》中第一個出場的悲劇性女性人物?？v觀她的一生，可以用“有命無運”、“苦”等字眼概括。然而《紅樓夢》章節(jié)中香菱出場時，作者卻多次寫她“笑嘻嘻”、“笑”等字眼，為讀者呈現了一個單純可愛的女性形象，讓讀者對她既憐憫又疼愛。

關鍵詞：《紅樓夢》；香菱；女性

《紅樓夢》是我國古典文學中最璀璨的明珠，它的偉大成就之一即是塑造了眾多美麗年輕、有感情有思想有意志的女子形象。如富有才情的林黛玉，博學體貼的薛寶釵，潑辣能干的王熙鳳，溫柔善良的平兒等。但是，《紅樓夢》不僅僅是對這些女性的贊頌，它更是女性的悲劇。作者的贊頌和女性的悲劇這二者是統(tǒng)一的，從作者對她們的贊頌中更能體會悲劇的深刻性。《紅樓夢》的悲劇性不僅僅體現于林黛玉和賈寶玉愛情的失敗致使林黛玉遭受的悲劇命運，也體現于像香菱這樣地位的女子。本文以香菱為例，分析她在《紅樓夢》中的形象意義。

一、有命無運苦香菱

香菱，原名甄英蓮，原系姑蘇鄉(xiāng)宦望族甄士隱之愛女，生得“粉妝玉琢，乖覺可喜”，從周瑞家的口中說香菱與秦可卿的容貌相差無幾，可見香菱美麗非凡。父母對她非常疼愛?？墒侨耸罒o常，命途多舛，英連的出場即暗示了她一生的悲劇性結局。癩頭和尚一語成讖：“慣養(yǎng)嬌聲笑你癡，菱花空對雪澌澌。好防佳節(jié)元宵后，便是煙消火滅時。”這是癩頭和尚警戒甄士隱的話，自此，由英蓮在元宵佳節(jié)丟失，葫蘆廟著火牽連甄家被燒等構成一系列悲劇，甄家由此家破人散。脂硯齋注“英蓮”為“應憐”，可以看出英蓮命中注定一生坎坷。英蓮作為第一個出場的女性悲劇形象，曹雪芹對這一形象的塑造不僅是對英蓮本人命運的悲嘆，也是對《紅樓夢》中的女子的悲嘆，更是對封建社會把女子不當人的嚴厲控訴。所以，英蓮的命運不僅是她個人的不幸，也是整個封建時代受壓迫的女性所遭受的不幸。

《紅樓夢》對英蓮的描寫并不止于她的丟失，英蓮五歲丟失，十一二歲時被轉賣，十二三歲時遭受馮淵和薛蟠的爭奪。薄命女英蓮偏偏錯失了人品極好、生于書香世家的馮淵，最終賣給了淫逸無度的“呆霸王”，真真是“一對薄命兒女”。

英蓮在第七回以“香菱”的名字出場，據后文第七十九回末端說，“香菱”之名由薛寶釵所起。香菱被賣至薛家，除了薛蟠無賴外，薛姨媽和寶釵都待她極好。然而她們的善良彌補不了薛蟠對香菱的迫害，薛蟠自娶夏金桂為妻后，香菱所受的欺辱達到了高潮。

夏金桂嫉妒成性，處處挑香菱的毛病。先是說寶釵給香菱的名字不好，而后故意引誘香菱犯了她名字的忌諱，并趁機給香菱改名為“秋菱”。善良單純的香菱反而對金桂毫無猜忌，只是好生伺候，并想竭力挽回尷尬局面，不料這倒使金桂輕易地利用了她。金桂設計讓香菱正好撞上薛蟠和寶蟾親熱之時，氣得薛蟠對香菱又打又罵。金桂仍不罷休，她竟設計說香菱扎紙人陷害自己，并把香菱打了一頓，氣得薛姨媽要賣香菱，最終被寶釵留了下來。在續(xù)書第一百零三回中，金桂想要設計害香菱，誰知竟自取滅亡。

但是，香菱的結局仍是悲慘的，續(xù)書百二十回中說，薛蟠回來后，香菱扶了正，因難產而死，留一子于薛家以承宗嗣；也有版本說香菱被夏金桂折磨而死，總之，香菱的一生貫穿著悲劇性的主題，這也與她的判詞相照應，“只見畫著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消泥淤，蓮枯藕敗，后面書云：‘根并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歸故鄉(xiāng)?！雹佟肮鸹ā卑抵附鸸穑髡叩囊馑际墙鸸鸷λ懒讼懔?，致使香菱“蓮枯藕敗”，“魂歸故鄉(xiāng)”。所以香菱被夏金桂折磨而死的結局更具有說服力。

二、身在苦中不知苦

香菱原生于書香富貴之家，她的品性也帶有富貴千金的風范，第一回中曹雪芹寫香菱的母親“娣親封氏，情性賢淑，深明禮義”，香菱一生雖遭遇不幸，但她給讀者的印象總是單純可愛楚楚動人，叫人喜歡。整觀全文對香菱不幸遭際的描述，作者主要采用了旁觀者的態(tài)度，香菱本人對自己的苦難并沒有太多的感傷。可謂“身在苦中不知苦”。如第四回中，賈雨村對英蓮的嘆息，“這英蓮受了拐子這幾年折磨，才得了個頭路，且又是個多情的，若能聚會了，則是件美事?！钡谄呋刂兄苋鸺业暮徒疴A兒為香菱不知父母家在何處而嘆息感傷。第六十二回中，寶玉也對她產生憐愛之心：“可惜這么一個人，沒父母，連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來，偏又賣給這個霸王?！?/p>

而香菱對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卻沒有表現出痛苦不堪?！都t樓夢》中香菱出場時大多伴隨著甜甜的“笑”。第七回中，“香菱笑嘻嘻的走來”；二十四回中香菱從背后拍黛玉，然后“笑嘻嘻的笑道”；四十八回中香菱“慕雅女雅集苦吟詩”，她向寶釵笑道：“好姑娘，你趁著這個工夫，教給我作詩罷?！睂氣O也以笑著回應她。接著香菱拜黛玉為師，和黛玉談詩談話時，香菱總是“笑著”；七十九回中，寶玉見香菱，先是“忽聞背后有人笑道”，接著香菱“拍手笑嘻嘻的說道”；七十九回八十回中，面對金桂的刁難，香菱也是“忙笑道”；香菱受到薛蟠的辱罵，她的表現是“自怨自悲”。在這些笑中，香菱仿佛將自己遭受的不幸置之度外，面對自己的不幸，香菱不同于整天哭哭戚戚生性敏感的林黛玉。當香菱被周瑞家的和金桂問到自己的父母家鄉(xiāng)等事，香菱以不記得、忘記等詞回應，而沒有流露出悲戚之態(tài)。相反，黛玉只要觸及與家鄉(xiāng)有關的事情，看見寶釵和薛姨媽互相親昵，自己就會觸及心事，可憐自己無父母疼愛。相比較而言，香菱對待不幸的態(tài)度更讓人覺得憐愛。

香菱不僅對自己的不幸沒有太多感傷，她還積極融入大觀園中眾姐妹的日常生活中，對她們作詩吟樂非常羨慕，求寶釵黛玉教她作詩，最終黛玉收她為徒?！跋懔鈱W詩”部分是關于香菱最富生機的描寫。曹雪芹設置香菱“慕雅女雅集苦吟詩”這一情節(jié)，著實表現了香菱的家學淵源，她渴望學詩作詩，于是苦學苦吟，學得走火入魔，雖然辛苦，但是她的興致、興頭勁兒著實讓人佩服，她呆呆的樣子也惹人喜歡。

香菱總以“笑”的面容待人接物，待人隨和平易近人，所以，她的積極樂觀、單純善良贏得了眾人的喜歡。就香菱和黛玉間的關系來看，二人十分親近。二十四回中開頭香菱和黛玉二人互相說笑，談刺繡、下棋、看書，可見親昵非同一般。香菱搬進大觀園里住，黛玉也十分歡喜，并樂于教她學詩。黛玉雖然時常和寶釵有一些間隙，但是對經常在她身邊的小丫環(huán)卻喜愛有加。究其原因，香菱和黛玉同是姑蘇城人，且命運相同，二人均離家沒有父母親的庇護，更何況香菱單純可愛惹人憐，所以和黛玉建立了親密的聯系。再看寶玉和香菱之間的關系，六十二回中，寶玉幫香菱解圍，讓襲人把一模一樣的裙子送給了香菱。香菱的夫妻蕙和寶玉的并蒂菱也十分有趣，寶玉將夫妻蕙和并蒂菱并一些落花埋葬，這和黛玉葬花有異曲同工之妙。

曹雪芹對香菱的形象塑造雖是悲劇性的，但《紅樓夢》中對香菱的描述無不透露著作者對她的贊頌與賞識。正是在對她的悲劇性描寫中，更突出了香菱的單純善良，楚楚動人的性格特征。她始終處于水深火熱之中，但是她總以樂觀的心態(tài)積極待人，無愧于“情性賢淑，深明禮義”的千金風范。

香菱這一形象雖美麗可愛引人憐愛，但她的身上仍有不可磨滅的時代局限性。她的容忍有時候達到了卑躬屈膝的狀態(tài)，面對薛蟠的辱罵、金桂的折磨陷害，她表現出了傳統(tǒng)女性的隱忍。她作為受封建禮教約束下的下層女子，絲毫沒有反抗性，也是讓人可悲的。她的毀滅，不僅是對封建婢妾制度的控訴，也是對女性所受到的不公待遇的控訴。魯迅說：“悲劇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雹鬯?，價值愈高，悲劇越大。香菱作為下層女子，而在《紅樓夢》中作為第一個女性悲劇形象出現，這暗示著《紅樓夢》所演繹的悲劇兒女，她的一生是可歌可泣的。

注釋：

①（清）曹雪芹，高鶚：《紅樓夢》，長沙：岳麓書社，2004，第32頁.文中所引《紅樓夢》內容皆出于此.

②魯迅：《再論雷峰塔的倒掉》，選自《魯迅雜文全集》，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第62頁.

參考文獻：

[1]王昆侖.紅樓夢人物論[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3.

[2]歐麗娟.紅樓夢人物主體論[M].臺北：里仁書局，2006.

[3]于洋.人性的復歸：<紅樓夢>的教育世界[M].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