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秀
女兒丫丫從牙牙學語時,開口說出的第一個音節(jié)就是普通話。那時候我們還住在鄉(xiāng)下,身邊的孩子都是土生土長的農村娃,我為了給丫丫提供一個學習普通話的良好氛圍,幾乎不讓她與其他農村孩子接觸。家人也是盡量配合,就連丫丫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也都免為其難地操著蹩腳的普通話跟丫丫對話。丫丫后來普通話很標準,不用任何培訓就考到了一乙的水平。
我為自己當初的決定驕傲,但又有深深的失落感。
丫丫慢慢長大,普通話儼然成為她的“母語”了。有時候家人一起討論什么事,或是來了客人一起聊天時,大家自然用的是家鄉(xiāng)話。丫丫經常會提出抗議:你們說普通話好不好,我聽不懂你們說什么呢!
于是,我只好干起“翻譯”的活兒,把重要的部分用普通話“翻譯”給丫丫聽。
大概是2004年,我還在學校教書的時候,有一次,年級組的一位同事講她讀武大的兒子坐火車坐過了站的事:她兒子和同學從武漢回赤壁,在火車上睡著了,到長沙才發(fā)現(xiàn)坐過了站。正當他們幾個大學生在焦急地討論怎樣補票返回赤壁時,一位乘務員過來了,說的是赤壁話:“你們要回赤壁,是吧?現(xiàn)在已經是長沙站了……”于是,在那個寒冬的深夜里,這幾個坐過了站的大學生,在赤壁老鄉(xiāng)乘務員的幫助下,順利坐上了返回赤壁的火車。
那位同事在講這件事給大家聽的時候,我笑著說:“如果是我們家丫丫,估計就不會那么幸運了。因為她完全不會講赤壁話,怎么可能有好心的乘務員老鄉(xiāng)來主動幫助她呢?”
出門在外,離開赤壁,出了湖北省,過了國際安檢,他鄉(xiāng)遇老鄉(xiāng),對話可能就是:“你是湖北人?”“我湖北赤壁的。你湖北哪里?”“你是中國人吧?我是湖北的……”當你開口與老鄉(xiāng)交流的時候,讓對方倍感親切的,除了真誠的笑臉,再就是——鄉(xiāng)音了。
去年我去杭州學習,講課的有一位是臺灣老師。當他開始上課時,他標準的普通話,讓我們無法相信他是臺灣人。但當他介紹自己的祖籍是山東青島時,我們也就理解了他東北口音與臺灣教授身份中的差異了。鄉(xiāng)音誤導了聽者,也證明了講者的身份。
1979年,龍應臺在紐約大街上第一次遇見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湖南人。當那個人站在龍應臺面前,用濃重的湖南鄉(xiāng)音說“我是湖南人”時,龍應臺說她不敢開口認老鄉(xiāng)。因為雖然龍應臺的父母是真正意義上的湖南人,雖然她聽到“我是湖南人”那句鄉(xiāng)音時滿懷欣喜,但她自己卻不會講一句湖南話。她無法用純正的鄉(xiāng)音來證明她“也是湖南人”。
“你從哪里來?”這是一個最最原始的問候,是家鄉(xiāng)身份最有力的辨識器。當他日他鄉(xiāng),你街頭遇老鄉(xiāng)時,不能用鄉(xiāng)音來回答,不能在盈盈笑語中用未改的鄉(xiāng)音來表達他鄉(xiāng)遇老鄉(xiāng)的那份驚喜時,豈不是一件憾事?
曾經有幾年,我沉迷于讀《詩經》,為了正確朗讀,讀出詩經的韻律和美感,我常生出非常強烈的好奇心:當初那些做出這些詩的人,是用怎樣的鄉(xiāng)音韻律來推敲字詞的?在田間勞作時,他們是用怎樣的鄉(xiāng)音在高唱低吟呢?
很多問題,是查《現(xiàn)代漢語詞典》或《辭海》,甚至是查《古代漢語詞典》也不得而知的。
鄉(xiāng)音,沒有收錄在字典里。于是,我只能讓我的好奇在疑惑中變成遺憾。
(作者單位:赤壁市教研室)
責任編輯 嚴 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