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皓
摘要:利用中國家庭動態(tài)調查(CFPS)2012年數(shù)據(jù),以兒童問卷中心理健康量表的測量結果為因變量,以反事實因果推論框架為基礎,利用傾向得分匹配方法和異質性效應模型,探討了人口流動對兒童心理健康的異質性影響作用。分析結果表明,兒童自身的流動會改善部分兒童的心理健康,但并不適用于全部兒童;越不可能流動的兒童,如果他們流動以后,其心理健康改善的幅度也越大:而父母親的流動在某種意義上并不會影響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這些結果反映了人口流動的異質性影響作用。
關鍵詞:留守兒童;流動兒童;心理健康;傾向得分匹配;異質性效應
中圖分類號:C9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49(2016)04-0045-08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16.04.005
人口流動對兒童心理健康是否有影響作用?這一問題至今仍然沒有一致、公認的結果。其原因可能既涉及流動的主體,也涉及心理健康的測量維度。從流動的主體來看,既可能是父母的流動對留守兒童的影響,也可能是兒童自身跟隨父母親流動而對流動兒童產生的影響,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影響作用。從兒童心理健康的測量維度來看,正如兒童發(fā)展本身是多維度的那樣,心理健康無法用單一維度或單一指標來予以刻畫;既可以測量兒童的抑郁感、孤獨感等負面指標,也可以測量兒童的主觀幸福感等積極態(tài)度指標;測量指標的不同亦可能得到不同的結果。而且,研究結果還與樣本來源、抽樣方式與過程以及后續(xù)的分析方法等有關。即使是利用相同的數(shù)據(jù),采用不同的方法亦會得到不同的結果。
此外還更應該考慮到流動對不同兒童群體的異質性影響作用,即如果將流動看成一種實驗,則這種實驗對于不同的人群可能會具有不同的效應。如父母親的流動對另一些兒童的某些方面可能具有積極的效應,但對另一些兒童則可能存在消極效應。再如兒童自身跟隨父母親到流入地居住,對某些兒童可能會有積極地促進其心理健康發(fā)展的效應,但對另一些兒童卻可能會有消極影響作用。這種異質性的影響作用,既與個體特征與家庭環(huán)境有關,也與其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有關。而且,這種異質性的影響作用同樣可能是導致上述問題無法得到一致、公認結果的重要原因之一,因為它不能簡單地利用群體的平均效應來予以回答。只有在差異性視角之下,通過更合理的分組,才有可能揭示出這種差異性,進而深入了解人口流動對兒童(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
為此,本文將利用中國家庭動態(tài)調查(China Family Panel Study,CFPS)2012年數(shù)據(jù),以兒童問卷中的心理健康量表測量結果為因變量,借用反事實因果推論框架,利用傾向得分匹配方法(Propensity Score Method)和異質性實驗效應模型(Heterogeneous Treatment Effect,HTE),來討論人口流遷對兒童心理健康的異質性作用。
一、文獻綜述及假設的提出
流動兒童與留守兒童屬于同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都是由于民生制度改革滯后于勞動力鄉(xiāng)一城流動需求所導致的對農村兒童成長環(huán)境的破壞。以往的眾多研究都將他們分別進行討論;直至近年,才逐步將他們納入同一個分析的框架。“問題”與“比較”兩種視角的分析框架是幾乎所有研究的基礎。前者將兩類兒童都視為“問題”兒童,不論是兒童的教育問題與學業(yè)成就、心理健康與社會適應、品行、營養(yǎng)、安全等各個方面;標簽化的用詞形成兩類兒童的刻板印象,對后續(xù)的研究和社會輿論造成了某種誤導。后一種視角則比較不同類型的兒童在各種發(fā)展指標上的差異。從兒童類型來看,大部分研究都是比較留守與非留守兒童,或者是流動兒童與流入地的本地兒童,比較研究涉及其中兩種或多種;比較的內容則涉及教育和學業(yè)成就、心理健康、衛(wèi)生保健、行為、道德等各個方面,提出了安全、學校教育、家庭教育以及隔代撫養(yǎng)等諸種問題,一定程度上提供了留守兒童與流動兒童的全景描述。本文無意全面總結、討論兩類兒童研究中的所有問題。以下僅討論流動與留守兩類兒童的心理健康狀況。
流動兒童的相關研究表明,其心理存在許多負面、消極的評價,整體心理健康狀況不容樂觀,心理壓力過大;在社交焦慮、孤獨、自卑、幸福與滿足感等方面存在不同程度的問題;問題行為突出,自我評價、自我發(fā)展和自尊水平都偏低,人格健康水平也偏低。就讀于不同類型學校的流動兒童,其心理狀況存在著顯著的差異。更為重要的是,流動兒童心理健康存在的各種消極評價隨著時間的推移仍然得以延續(xù)。
除負面評價外,也有研究認為,流動兒童在學習和生活中并未出現(xiàn)適應不良的情況,他們的心理健康狀況良好,大多數(shù)兒童的自我認識比較積極,自豪感高于自卑感,多數(shù)認為自己是一個幸福的人,其積極心理品質處于理論的中等及以上水平,流動兒童與城市兒童在人格的有恒性、自律性方面并沒有顯著差異。而且,由于流動帶來了教育環(huán)境、家庭環(huán)境和個體智力方面的變化,從而促進了流動兒童在創(chuàng)造性思維尤其是在思維獨特性上的發(fā)展,甚至比本地同齡人更具明顯的獨立、靈活、創(chuàng)新、合作的人格特征。
與非留守兒童相比,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水平顯著較差;主要表現(xiàn)在焦慮、過敏傾向、身體癥狀、恐怖傾向和沖動傾向,以及自尊、心理控制源和社會適應性等方面。其中孤獨感是留守兒童報告最多的情緒體驗。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研究發(fā)現(xiàn),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之間并不存在顯著的差異,特別是某些測量指標,如抑郁、孤獨感或焦慮等。盡管上述結論并不一致,但是,幾乎所有研究都一致地認為,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內部存在多元性與差異性,如不同性別與年級、留守的時間長度、是否為雙親外出等。這也正是“差異性”原則的體現(xiàn)。
近來也有更多的研究將流動兒童、留守兒童與城市或農村的本地兒童進行比較,以期討論人口流動對兒童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所得結論基本一致地認為,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之間并無顯著差異,但流動兒童在許多方面都優(yōu)于留守兒童和農村非留守兒童??梢娏鲃訉Ω纳苾和募彝ソ洕Y本、人力資本、家庭內社會資本和教育資源狀況具有一定的積極作用,也有助于縮小城鄉(xiāng)差距。
二、研究假設
上述簡單的研究綜述基本呈現(xiàn)了國內在人口流動與兒童心理健康方面的研究分歧。不論是問題視角還是比較視角,都是以“均值”為基礎的討論,而未涉及人口流動對兒童心理健康的異質性影響作用,即使是徐宏偉和謝宇也只是討論了控制人口流動選擇性后的平均實驗效應問題。因此,本文將基于差異性原則,從異質性角度討論人口流動對于兒童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
正如同一實驗對不同實驗對象具有不同效應,人口流動對兒童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是異質性的。但這種異質性主要體現(xiàn)在留守兒童或流動兒童內部,而非留守兒童與流動兒童之間,因為這兩類兒童所受影響的來源(或實驗treatment)是完全不同的:前者來自于父母的流動對其影響;而后者則來自于自身的流動。
從留守兒童來看,父母親的流出對于不同類型的留守兒童的作用是不同的。比如:對于那些年齡較大、越有可能留守的兒童,他們的各種社會適應與應對調整能力越強,因此他們的心理健康狀況也會越好。相反,那些本身越不可能留守(或者是更應該得到父母親照顧與關愛)的兒童,他們的社會適應與應對調整能力相對較差,留守后他們的心理健康狀況也就相對較差。因此,假設一是:越有可能留守的兒童,父母親的流動對其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越小,即與本地非留守兒童之間的差異越??;相反,越不可能留守的兒童,其心理健康狀況與本地非留守兒童的差異越大。
從流動兒童來看,兒童的流動對其自身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也是不同的。比如:對于那些家庭經濟條件相對較好、更有可能隨父母親流動的男性兒童(即流動的選擇性),他們的心理健康狀況相對會較好;但對于那些越不可能流動的兒童,其心理健康狀況則會相對較差。因此本文的第二個假設是:越有可能流動的兒童,流動對其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相對較小,即與農村非留守兒童的差異越??;相反,對于那些越不可能流動的兒童,流動對其心理健康狀況的影響作用則越大,他們與農村非留守兒童在心理健康上的差異也就越大。
三、數(shù)據(jù)與方法
本文所使用的數(shù)據(jù)來自“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hinese Family Panel Studv,CFPS)2012年第二輪調查。研究中還結合2010年基線調查中的部分變量。
本文將以中國家庭追蹤調查中采用的“流行病調查中心抑郁量表”測量結果(抑郁感)作為心理健康指標(即因變量)。該量表共包括20道題目,對應少兒問卷中10-15歲少兒自答部分的N部分“行為、精神狀態(tài)測量與認知測試”中的N401-N420。數(shù)據(jù)處理過程中,對部分題目進行重新編碼以便正序,并加總以后得到抑郁感測量結果。該變量取值越大,表明兒童心理健康狀況越好。為減少由于某一題缺失而帶來的樣本損失,本文按照加總得分除以答題數(shù)目,再乘以20計算得到被測量的所有樣本的抑郁指數(shù)。
由于調查時的心理健康狀況與以往的心理健康與社會經歷等有關。為能夠控制以往狀況對被訪者現(xiàn)在心理健康狀況的影響,本文還將選用該調查2010年基期調查中的抑郁感測量結果作為被訪者以往心理健康的測量結果,以作為控制變量或基期水平。但要注意的是,兩次調查中所用量表不同,結果無法直接進行對比;只能將其作為控制變量。
兒童留守或流動的性質將以戶口狀況、是否與被訪者(兒童)同住、調查地點的城鄉(xiāng)屬性,以及(父母親)為什么不住在家中這四個指標為判斷標準,將兒童劃分為:城市本地兒童、城市流動兒童、農村本地(非留守)兒童、農村留守兒童四種類型。
此外本文還將選用年齡、性別、自我教育期望、是否有兄弟姐妹、對學校的滿意度等個人特征變量,以及父母親的受教育年限、家庭收入等家庭變量作為模型中所用的自變量。有關變量的描述請見表1。
傾向得分匹配方法和異質性實驗效應模型是本文使用的兩種方法。傾向得分匹配方法是在反事實因果推論框架中剔除樣本選擇性的重要方法之一,有關該方法的詳細介紹可參閱相關文獻。異質性實驗效應模型是謝宇等在傾向得分匹配方法的基礎上提出的,經過了幾次修訂,發(fā)展成現(xiàn)在的hte3模型。
四、分析結果
嚴格意義上來看,分析過程應該首先討論流動或留守兒童是否存在選擇性,并判斷這些選擇性是否會影響到最終實驗效應的結果(這一步驟可通過Heckman模型來實現(xiàn));其次,如果選擇性存在且會影響實驗效應,就需要利用各種方法(包括傾向得分匹配方法、間斷回歸或工具變量等)剔除選擇性,進而利用相應的后續(xù)方法估計平均實驗效應;然后再在此基礎上分析實驗效應的異質性。本文為簡約起見直接討論異質性影響作用問題,而不再展開有關選擇性的討論。
有關結果請見圖1-圖3。圖中線條表示各傾向得分值下平均實驗效應的點估計;陰影部分則是該實驗效應的95%置信區(qū)間。需要注意的是,如果95%置信區(qū)間包括了0值,則不論線條上的取值有多大,其實驗效應都是不顯著的;相反只有當95%置信區(qū)間不包括0值時,這一段取值所對應的平均實驗效應才有顯著的意義。
首先,比較農村留守與非留守兒童(以農村非留守兒童為參照組),結果請見圖1。這一比較說明的是父母的流動對兒童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隨著留守概率(對應的是父母親流出的概率)的增大,點估計擬合曲線從0值附近逐步向上遞增;且對所有傾向得分取值,對應的實驗效應均在0值以上;即:留守的可能性越大,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在心理健康上的差異也越大,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越好于非留守兒童。但區(qū)間估計的結果則表明,隨著傾向得分值的增加,估計的置信區(qū)間逐步擴大,且始終包含0值,說明各傾向得分值所對應的實驗效應與0值無差異,或者說,父母親的流動對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并沒有顯著的作用。這一結果從某種意義上否定了假設二,即父母親的流動不會影響各類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
其次,流動兒童與留守兒童(以留守兒童為參照組)的比較結果請見圖2。這一比較的前提是父母均為流出的情況,反映的是兒童自身流動對其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由圖示可見,點估計的結果均大于0值,則說明兒童自身的流動可能有助于兒童的心理健康。當然,這種影響作用仍然是異質性的,即不同兒童跟隨父母流動后的心理狀況的改善并不相同:流動效應的點估計曲線隨傾向得分值的提高呈現(xiàn)出先下降,再上升,然后再平緩的過程。而且,在傾向得分值低段和中段,置信區(qū)間不包括0值;這說明,流動對于那些越有可能留守的兒童,即流出概率很小的(小于0.2),以及流動概率處于中間段(0.4左右)的兒童而言,如果他們與父母親一起流動,那么,他們的心理健康會變得更好;而且流動概率越小的兒童,他們心理健康改善的幅度會更大。但是,對于那些流動概率在0.2左右,以及大于0.5的兒童,他們的心理健康狀況不會發(fā)生顯著的變化,盡管點估計均大于0。這一結果說明,盡管流動有利于兒童的心理健康,但是,流動真正能夠促進改善的是那些越不容易流動的兒童。對于那些本身就容易流動的兒童,其心理健康并不會隨著其自身的流動而發(fā)生顯著改善。
最后,來看流動兒童與全部兒童的比較(以農村兒童為參照組),結果見圖3。該圖中的比較結果體現(xiàn)了父母親的流動與兒童自身的流動這兩個方面對兒童心理健康的總影響。圖示表明,效應的點估計曲線仍然在0值以上,且隨傾向得分值的增加而呈現(xiàn)出先緩慢上升,再微微下降的過程。這說明,流動可能性越小的兒童,如果他從農村留守或非留守狀態(tài)改變成流動狀態(tài),那么其心理健康的改善程度相對較?。浑S著流動可能性的增加,其心理健康的改善程度會有所提高。而區(qū)間估計的結果則表明,盡管對于那些流動可能性較小的兒童來說,他們心理健康的改善幅度并不是很大,但卻是顯著的;而那些越有可能流動的兒童,盡管改變幅度較大,但其效應并不顯著。這種比較說明流動確實有助于部分兒童心理健康狀況的改善,但并不適用于所有兒童。
五、結論與討論
本文利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2012年數(shù)據(jù),以抑郁感量表測量結果為因變量,利用傾向得分匹配方法和異質性效應模型,討論了人口流動對兒童心理健康的異質性影響作用。結果表明:流動會改善部分兒童的心理健康,但并不適用于全部兒童;越不可能流動的兒童,如果他們流動以后,其心理健康改善的幅度也越大;而父母親的流動在某種意義上并不會影響留守兒童的心理健康。
人口流動對兒童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至今未能取得一致的結果,其外顯的原因有研究中所使用的測量工具與測量維度、數(shù)據(jù)來源及樣本選擇性,等等,但更為主要的內在的根本原因則可能是人口流動對兒童心理健康的異質性影響作用。正是由于這種異質性影響作用,測量維度與測量工具的不同,可能得到不同的結果,因為人口流動對于兒童心理健康的不同維度的作用可能是不同的;數(shù)據(jù)來源的不同,被調查的群體不同,可能結果也是不同的,因為人口流動對不同兒童心理健康的影響作用可能是不同的。因此,異質性的影響作用是未能取得一致結果的根本原因。
因此,在流動或留守兒童研究過程中,既應盡力避免問題視角與標簽化的刻板印象,也應避免僅僅從消極方面考察兒童的心理健康,更應避免由于樣本選擇性與平均指標的敏感性而誤以為得到最終結果。分析與研究過程應該在反事實因果推論基礎之上,結合必要的社會分組與社會情境原則,利用合適的具有代表性的數(shù)據(jù)和合適的方法,利用多維度指標同時測量、刻畫兒童心理健康的各個方面,特別是兒童積極心理方面;并充分考慮人口流動的選擇性(實驗前的異質性)、平均指標的敏感性以及人口流動對兒童心理健康影響作用的異質性。如此才有可能得到相對可靠、合理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