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泓邑
從哲學史上看,西方知識論歷來主張知識是不可錯的。由于受到懷疑論的挑戰(zhàn),知識是不是不可錯的就成為了一個需要得到辯護的問題??慑e主義,顧名思義,主張除了知識的不可錯主義,我們可以選擇承認知識是可錯的,同時仍然排除懷疑論問題。大衛(wèi)·劉易斯在這場爭論中的立場則是反對可錯主義,堅持知識是不可錯的。為此,他發(fā)展了一套模態(tài)知識論?!?〕
不可錯主義,顧名思義,與可錯主義相對,認為知識是不可錯的。劉易斯為論證一種知識的不可錯主義給出了兩條理由:(1)說知識是可錯的,這“聽起來是矛盾的”;(2)“知識的不可錯主義會招致懷疑論”這一觀點是錯誤的?!?〕劉易斯的第一條理由似乎比第二條理由容易理解,因為第一條理由實際上是在訴諸直覺(intuition)。我們將會在后文仔細論證為什么劉易斯訴諸了直覺并討論訴諸直覺會帶來的問題。目前為凸顯論證結(jié)構(gòu),只需要指出,盡管人們可能會反駁道,人們的直覺不盡相同,不過,只要劉易斯能夠成功建立不可錯論,他至少能夠迫使反對者注意到,除了知識的可錯主義主張之外,另一條道路,即知識的不可錯主義是可行的。如果劉易斯成功,可預想的后果是,在可錯主義和不可錯主義之間進行取舍的時候,不可錯主義能夠符合直覺這一點將成為其加分項。
劉易斯的第二條理由是對不可錯主義的間接辯護。根據(jù)劉易斯的刻畫,可錯主義者的一個動機是,如果我們認為知識是不可錯的,那一定會導致懷疑論的結(jié)論,而懷疑論是不可接受的,于是應該建立一套可錯主義的知識論。然而,如果劉易斯能夠表明不可錯論不會導致懷疑論,他就能在懷疑論和可錯主義之間找到一條中間道路。這樣一個間接辯護要能夠成立,取決于劉易斯所建立的知識論是否經(jīng)得起推敲。有的學者,例如柯亨批評過劉易斯在他的知識論中設立的標準,指責他們并不能夠處理劉易斯認為能夠處理的問題。〔3〕除了這些已有的批評外,還有一點需要得到考察,即劉易斯對可錯主義的批評。對可錯主義的批評是否徹底,意味著在劉易斯版本的不可錯論與可錯主義之間進行取舍的時候,不可錯論是否具有排他性優(yōu)勢。要回答這一問題,我們需要詳細考察劉易斯給出的第二條理由。
之前指出,劉易斯反對可錯主義的第二條理由是,知識的不可錯主義會招致懷疑論,而懷疑論和可錯主義都是不可以接受的,于是需要修正不可錯主義,使其同時避免懷疑論和可錯主義。一個問題首先需要得到闡明:為什么不可錯主義會招致懷疑論?根據(jù)劉易斯的刻畫,不可錯主義之所以會招致懷疑論,是由于我們總能設想出一些語境(context),比如我們被笛卡爾式的邪惡惡魔欺騙,在這些語境中懷疑論作為一種邏輯可能性是難以被排除的。知識論閉合(epistemic closure)可以方便地刻畫這一情況。在閉合中,我們挑選某一我們認為我們熟知的日常命題p(例如我知道我有手)作為前提,然后引入一個懷疑論假說H(例如我被笛卡爾的惡魔欺騙,或我是一個缸中之腦),在承認H可以作為一個合法的語境的前提下,根據(jù)知識論閉合,我們將得出在這個語境下我不知道p。如果我們堅定地認為知識是絕對不可錯的,那么由于極端懷疑的可能性不能被排除,我們就會陷入懷疑主義。
如果以上論證是合理的,那么我們就已經(jīng)表明,絕對的不可錯主義確實會招致懷疑論。而一般又認為懷疑論確實是不可以接受的。那么如果我們要反對懷疑論,我們就需要反對那個會導致懷疑論的不可錯主義。于是,出現(xiàn)了兩條可供選擇的進路:(1)可錯主義;(2)經(jīng)過修正的不可錯主義。
劉易斯選擇反對可錯主義,而支持修正不可錯主義,使其免于懷疑論。他承認H可以是一個合法的語境,但否認語境H可以推廣到日常,這樣就有了劉易斯對不可錯主義的修正的基本思路:在某些懷疑論語境下,我們沒有知識,但在某些可以被確定的日常語境中,我們有知識,且知識是不可錯的。
然而,至少以上論證還沒有表明,為什么經(jīng)過修正的不可錯主義,相對于可錯主義就有排他性優(yōu)勢。畢竟,放棄不可錯主義而接受可錯主義也是一種邏輯可能性。于是我們需要進一步對比考察可錯主義與不可錯主義。
要對比可錯主義和不可錯主義,我們需要首先介紹可錯主義。邁克爾·威廉姆斯是可錯主義的一位代表。依據(jù)威廉姆斯的思路,諸如H的懷疑論語境(如果其真的合法的話),只是說明知識在某種非常嚴格的標準下是可錯的?!?〕而如果我們本來就承認知識是可錯的,那么強調(diào)知識在某種非常嚴格的標準下是可錯的懷疑主義就是瑣碎的。為什么我們可以承認知識是可錯的?要回應這個問題,我們需要考察威廉姆斯的主張。威廉姆斯用一種他稱之為“默認—挑戰(zhàn)”(default—challenge)的模型來考察知識。粗略地說,對于某些日常知識,例如知覺知識而言,可以默認某個觀察者的報告是具有確定性的。但是如果出現(xiàn)反對其確定性的理由(defeater),那么觀察者有必要為自己的報告提供理由。于是,知識作為一種社會現(xiàn)象,可以被視為是在所謂“理由的邏輯空間”中進行不斷給出理由的“游戲”。有可能出現(xiàn)反對理由意味著有可能出錯,因而知識是可錯的。
站在劉易斯的立場上,我們可以給出對這一可錯主義論證的批評:知識不可能是不可錯的,不可錯性蘊含在知識的概念之中。劉易斯說:“我們知道很多事情,說我知道這些命題,又說它是可錯的,聽起來(sounds)怪怪的?!薄?〕為什么說知識是可錯的會聽起來怪怪的?我們可以對這里的“聽起來”做兩種理解。第一種理解,在西方哲學史上,人們歷來就認為知識是不可錯的,因而說知識是可錯的會聽起來怪怪的。如果這是一個論證的話,那它顯然并沒有足夠的效力。第二種理解,這里的“聽起來”具有認知上的意義。下面闡明第二種理解。我們類比這樣一個例子:當?shù)谝淮慰紤]德摩根律時,它看起來(seems)好像既不真也不假,但經(jīng)過反思之后,人們就會認為它看起來是真的。喬治·貝爾曾經(jīng)在其中討論了這一“認知的看”(intellectualseeming),并認為這種認知的看的對象是先驗的(apriori)直覺。〔6〕如果以上類比是合適的,那么劉易斯的“聽起來”指的也就是認知的聽,就像我們可以直覺到德摩根律的真一樣,“認知的聽”也可以直覺到知識具有某種先驗性質(zhì),這一先驗性質(zhì)即是不可錯性。第二種理解相對于第一種理解更說得通,它可以解釋劉易斯為什么會認為知識就其概念本身就是不可錯的。
如果我們之前的論證是有道理的,那么就可以繼續(xù)詢問這樣一個問題:不可錯性的來源既然是先驗的,那經(jīng)驗世界中的人如何可能認識到它?一個可能的回答即是:通過直覺(認知的看、認知的聽)。我們有這樣一種直覺,那就是“我知道我有手”是不可錯的??慑e論為什么會“聽起來”怪怪的?我們在劉易斯的文章中沒有找到對這個問題的明確回答。不過根據(jù)我們的分析,一個可能的回答是:我知道的命題是經(jīng)驗的,但我“直覺到我知道很多命題”中的這個直覺具有先驗的規(guī)范性——它規(guī)定知識就是不可錯的。
在給定我們直覺到了知識的不可錯性的情況下,懷疑主義提出的挑戰(zhàn)就是,在選取了合適的懷疑論假說之后,通過推理,得出了“我不知道我有手”這一結(jié)論,這與直覺有所沖突,也就與先驗的規(guī)范有所沖突。如果劉易斯能夠論證懷疑論語境與直覺之間不矛盾,那么他的知識論就可以辯護知識的不可錯性。事實上劉易斯也是這么做的。他論證懷疑論語境H不能合法地擴展到日常語境中,因而我們關(guān)于日常命題的知識在日常語境下依然是不可錯的,這就與我們的直覺不矛盾。值得指出的是,柯亨在分析批評劉易斯的工作時,也論及劉易斯的方案只有在合乎直覺的情況下才適用,在不合乎直覺的情況下(柯亨認為不合乎直覺的情況包括蓋梯爾論題)則不適用?!?〕因而柯亨在批評劉易斯時也訴諸了對所謂直覺的分析。如果以上論證是合理的,那么劉易斯的工作就是在使知識論與直覺相一致。由于我們是直覺到了知識的某種先驗性質(zhì),因而這一論證可以被視為一種先驗論證。
假設劉易斯的論證是成功的,知識確實不可錯。然而,當我們通過考察科學史,查看科學向我們提供的知識時,我們所發(fā)現(xiàn)的情況似乎是,科學史中實際上出現(xiàn)了知識的變遷,例如曾經(jīng)被廣泛認為不可錯的牛頓物理學與愛因斯坦物理學之間是矛盾的,其中一個真,另一個就不可能真。所謂的牛頓物理學可以成為新物理學的宏觀低速下的特例這一論點并不能論證兩個體系之間是相容的,因為這一論點要成立,它必須拋棄牛頓體系的內(nèi)核(core),例如絕對時空觀。通過考察科學史考察科學向我們提供的知識,這一考察本身將知識視為一種可以從歷史與經(jīng)驗中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象,考察的結(jié)果告訴我們,科學所提供的知識的變遷是一個實際的需要被知識論解釋的現(xiàn)象。劉易斯的知識論也要回應這一來自經(jīng)驗的問題。要從劉易斯的文本中發(fā)掘?qū)@一知識變遷問題的回應,似乎只能是科學活動并不關(guān)注知識本身?!翱茖W活動并不關(guān)注科學本身,而只是關(guān)注……在證據(jù)的變換下……信念系統(tǒng)的轉(zhuǎn)變。”〔8〕出現(xiàn)這樣的后果,表明劉易斯的論證并沒有將知識視為一個可以在經(jīng)驗上不斷被發(fā)現(xiàn)的種類(kind),進而考察作為一個自然種類的知識的經(jīng)驗性質(zhì),而是試圖使他的知識論與通過直覺得到的知識的先驗性質(zhì)相一致。
不過,在劉易斯自己已經(jīng)將科學知識從自己的知識論中基本排除出去的情況下,我們再批評他的知識論將科學知識排除出去,在論證上似乎就沒有構(gòu)成對劉易斯的真正批評。因而以上論證可能會被認為不夠有力。要對劉易斯的知識論進行更深入的批評,就要求我們進入到他對日常知識的分析中去。
劉易斯的語境主義涉及這樣一種現(xiàn)象:在有些語境下我們知道p,在別的更嚴格的語境下,我們就不知道同一個p了?!?〕于是,劉易斯區(qū)分了“更好的知識”和“不那么好的知識”。我們知道,根據(jù)劉易斯的語境主義的原則,這里沒有矛盾:我們可以不矛盾地承認有些東西可以既是知識又不是知識。我們之前說科學史上曾被廣泛認為不可錯的知識,后來被取代了,并稱此為“知識的變遷”。在劉易斯對日常知識的討論中,也出現(xiàn)了類似的情況:在某一語境下不可錯的知識,在另一語境下可錯了,于是不再能(按照劉易斯的不可錯主義)被稱為“知識”了。語境的變化以及相應的知識歸屬的變化,表明日常知識中也出現(xiàn)了知識的變遷。
舉例考察日常知識中出現(xiàn)的知識變遷問題。我們有時候會說“我知道桌子是平的”,但如果我們用顯微鏡將桌子表面放大,我們又會說桌子不是平的,于是“我不知道桌子是平的”。劉易斯的語境化的不可錯主義對這里出現(xiàn)的張力的處理是,“我知道桌子是平的”是在一個標準較為寬松的日常語境中出現(xiàn)的,“我不知道桌子是平的”則是在一個更加嚴格的科學語境中出現(xiàn)的。在嚴格的語境下我確實不知道桌子是平的,但這一語境的嚴格性不能擴展到日常語境中去,所以在日常語境中我可以不矛盾地說“我知道桌子是平的”。
我們?yōu)槭裁床荒芨纱喽唵蔚卦诔霈F(xiàn)以上情況時說“知識是可錯的”呢?根據(jù)我們之前對劉易斯的“先驗論證”的刻畫,可以發(fā)現(xiàn)劉易斯的主張是,我先驗地直覺到“我知道桌子是平的”是不可錯的,但經(jīng)驗科學又告訴我桌子不是平的。如何處理先驗直覺和經(jīng)驗科學之間的張力?通過引入語境原則?!拔抑雷雷邮瞧降摹笔且粋€不太好的知識,這是由于它只能在日常語境下幸存下來。而一個更好的知識可以在日常語境和更嚴格的語境下都幸存下來。比如“我知道用肉眼觀察的方式,桌子看起來是平的,用顯微鏡觀察的方式,桌子看起來不是平的”就是一個更好的知識。到目前為止,劉易斯的方案看上去很成功,它能在滿足直覺的前提下解釋知識的變遷。要在劉易斯的這套方案和可錯主義之間取舍,需要我們考察可錯主義。
可錯主義,例如威廉姆斯的“默認—挑戰(zhàn)”模型,會如此分析知識變遷問題:某一觀察者報告桌子是平的,這一報告具有默認的確定性。然而,一旦出現(xiàn)反駁的理由質(zhì)疑其確定性,比如從顯微鏡下看它就不是平的這一科學的理由,那么觀察者就需要給出理由回應?!拔抑雷雷邮瞧降摹笔强慑e的,它可以在理由空間中得到修正。承認了知識的可錯性,在處理知識的變遷這一問題的時候,我們就不需要規(guī)定在什么語境下,某個知識是不可錯的。在日常交流論辯中,如果觀察者首先報告桌子是平的,在反駁者提出反對理由之后,作為觀察者,我們并不會刻意強調(diào)“你說得對,但我的說法在之前的語境中仍然是不可錯的”。相反,討論要繼續(xù)(也即作為一種活動的知識要繼續(xù))的話,我們進一步在理由空間中給出新理由。
指出這一點也許會被劉易斯的支持者認為并不能構(gòu)成對不可錯論的反駁,而只是表明可錯論和不可錯論都可以處理知識的變遷這一問題。然而,可錯主義和不可錯主義是兩個邏輯上矛盾的主張,所以還是需要將二者區(qū)分開。二者需要各自的理由表明自己是更好的。可以設想:不可錯主義給出的理由將包括不可錯主義的分析與關(guān)于知識不可錯的直覺相一致,可錯主義不能滿足這一直覺,因而可錯主義無法滿足直覺所具有的先驗的規(guī)范性。
要深入辨析這里面的疑難,我們可能需要注意到,之前劉易斯版本的不可錯主義是通過考察主體是否知道(是否排除了錯誤的可能性)來考察知識論問題的。然而,我們似乎不一定要通過考察主體是否“知道”這一問題來考察“知識”。難道我們不會這樣認為:有些東西是知識,它是一種經(jīng)驗、社會活動與現(xiàn)象,只不過某個單個主體不知道它?如果這個疑問是有道理的,那么對單個主體在什么情況下?lián)碛兄R的考察,和對作為一種經(jīng)驗、社會現(xiàn)象的知識的考察,就是在考察兩個不同層次的問題。
劉易斯的進路提出,主體要有知識,他需要排除錯誤的可能性(加上語境限制)。這一主張間接涉及主體要有排除錯誤的可能性的實際能力,如果主體實際上由于智力損傷之類的原因,或者由于主體是動物,被認為沒有足夠的理性能力去排除劉易斯所謂的錯誤的可能性,那么主體就被認為沒有知識。
對比威廉姆斯的可錯主義。在威廉姆斯的可錯主義中,由于給出理由的空間是一個社會空間,因而單個主體是否擁有知識這一問題,是通過考察其能否在這一空間中參與給出理由的游戲來得到回答的。在默認情況下,認知主體的報告被具有默認的確定性,認知主體不一定需要清楚地意識到支持或辯護自己報告的理由,只有當反對理由出現(xiàn)時,認知者才需要將辯護理由陳述出來。在這個意義上,辯護理由甚至不需要潛在地在認知者的心靈內(nèi)部,這是由于要給出理由,認知者也可以依靠自己的理性能力,通過在外部搜尋證據(jù)來給出理由。因而要擁有知識,“我們必須有能力辯護我們的報告”?!?0〕可見,在主體要擁有某種理智能力(排除錯誤的能力,或辯護自己報告的能力)才能擁有知識這一點上,劉易斯和威廉姆斯是一致的。這導致他們可能共同招致來自認知科學家的批評,認為這里出現(xiàn)了過強的理智主義。我將論證從威廉姆斯版本的可錯主義中,有足夠的資源化解這一批評,而劉易斯版本的不可錯主義則很難找到這樣的資源。因而在這一點上威廉姆斯版本的可錯主義勝過劉易斯版本的不可錯主義。
我們之前指出,認知科學家會批評一種過強的理智主義,因為這種理智主義排除了嬰兒或動物具有知識的可能性,因而也就關(guān)閉了經(jīng)驗研究的大門。根據(jù)劉易斯的知識論,我們只能認為嬰兒或動物沒有排除錯誤的可能性,所以他們沒有知識。認知科學家可能會提出其他的解釋,甚至主張嬰兒或動物是有知識的。認知科學家在提出其具體主張的時候,需要給出辯護理由,這些理由可能包括來自實驗的證據(jù)等等。反駁者可能會提出自己的理由。這一給出理由的游戲一方面是科學知識自我修正的過程,另一方面由于認知科學家給出的是關(guān)于嬰兒或者動物是否具有知識的科學解釋,因而在可錯主義的總體框架下,“知識”在認知科學家的給出理由的游戲中可以被區(qū)分為二階和一階:二階的知識指認知科學家在理由空間中給出理由的活動,在此意義上,可以說一位科學家能夠參與到給出理由的游戲中的話,他就當然有(科學)知識;一階的知識則指被認知科學家所考察的對象(嬰兒或動物)是否擁有知識,對一階問題的考察需要訴諸二階上進一步的爭論與研究??梢哉f,可錯主義版本的知識論,在二階層面上,也即是在社會的、給出理由與挑戰(zhàn)的活動這一層面上,將知識視作一種社會活動,而對其予以經(jīng)驗考察;在一階層面上,則將其視為一種自然種類(natural kind),考察嬰兒或動物是否具有知識。無論在哪一層面上,我們刻畫的可錯主義版本都是將知識作為一種向經(jīng)驗研究開放的經(jīng)驗對象予以考察。與此不同的是,根據(jù)劉易斯的知識論,我們在一階層面上只能認為嬰兒或動物沒有知識,這封堵了進一步的科學研究的可能性,在二階層面上我們只能認為科學并不關(guān)乎知識本身,這把來自經(jīng)驗科學研究的可能性都堵在了知識論的大門之外。如果我們認為一種更好的知識論應當可以在別的不太好的知識論認為已經(jīng)是一條死路的地方開展進一步的研究,并且這種進一步的研究是向經(jīng)驗科學開放的,那么威廉姆斯版本的可錯主義就比劉易斯版本的不可錯主義好。
我們之前在重構(gòu)劉易斯的論證時,將其解讀為了一種直覺主義的先驗論證。這一解讀可能是有爭議的。但這并不影響我們之前作出的結(jié)論。這是由于我們對劉易斯的論證的重構(gòu)和對他的批評可以被分開。如果我們之前的批評是有道理的,那么無論劉易斯的論證是不是先驗論證,他都堵住了進一步的經(jīng)驗研究的可能性。盡管如此,我們對劉易斯論證的重構(gòu)和對他的批評之間還是有所關(guān)聯(lián)——如果我們可以將堵住他進一步的經(jīng)驗研究的可能性這一后果歸罪于先驗論證的話。如果確實是先驗論證導致了劉易斯版本的不可錯論在可錯主義面前不具有排他性優(yōu)勢,這就要求我們始終將知識視為一種經(jīng)驗研究的對象,一種社會現(xiàn)象或一種自然種類。這要求以一種自然化的進路,而非先驗論證去處理知識論問題。這一主張為很多哲學家所支持,例如希拉里·科恩布利斯就認為,應該將知識作為一種自然種類來研究,他在論證中還將自己的主張和先驗論證對立起來,希望運用經(jīng)驗的方式解釋先驗論證中所運用到的所謂“直覺”?!?1〕無論如何,根據(jù)我們之前對可錯主義與不可錯主義的對比分析,將知識視為一種經(jīng)驗對象來研究將使我們可以利用更多的資源,在被不可錯主義認為研究終止的地方繼續(xù)開展研究。這也提示我們在研究如何在理論之間進行取舍之時注意理論的多產(chǎn)性與開放性等理論特性(theoretical virtues),而這些都是有趣的值得進一步研究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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