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月
(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 鄭州 450046)
清代守節(jié)婦女的勞動生活:以地方志為中心
鄭明月
(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 鄭州 450046)
清代婦女特別是守節(jié)婦女為支撐家庭生活而不得不參加各種勞動,這些勞動從工作場所上可分為家內(nèi)勞動和戶外勞動,從類型上可分為紡績女紅、農(nóng)業(yè)種植、灌園拾薪和各種傭工等。即使面臨重壓,清代婦女也以自己的弱肩擔負起家庭責任,展現(xiàn)了中國古代女性偉大和頑強的生命力。
清代 婦女 勞動 地方志
K249
A
2017-07-12
清代中國是當時世界最大的農(nóng)業(yè)國,小農(nóng)經(jīng)濟占主體地位,絕大多數(shù)的人口都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在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中,男性勞動力占絕對優(yōu)勢,因夫亡而喪失家庭重要勞動力的女性,其家庭生產(chǎn)會受到嚴重影響,僅靠婦女的經(jīng)濟活動能力很難支撐一個家庭生活的必需,如果這個家庭的負擔再沉重一些,如要贍養(yǎng)老人,其家庭經(jīng)濟情況將更為困窘,而婦女則要承受更大的壓力。即使面臨重壓,清代婦女也以自己的弱肩擔負起家庭責任,在傳統(tǒng)的“男主外、女主內(nèi)”格局中操持家內(nèi)家外各項事務,負擔起沉重的家庭勞動工作。
清代,鄉(xiāng)村之間的婦女從事各種勞動來養(yǎng)活自己、補貼家庭的情況比較普遍。徐珂在《清稗類鈔》中記道:“常言男耕女織,又言夫耕婦馌,似種植之事非婦女所與聞,則是未嘗巡行阡陌考察農(nóng)事之故也。男女并耕之俗,廣東、廣西、福建最多,江蘇、浙江、江西、安徽亦有之,且有見之于湖南者。蓋其地之婦女皆天足也,常日徒跣,無異男子,世或視女子為廢物,謂其徒手坐食者,實讆言耳?!盵1]男女并耕條清代長沙,“省會之區(qū),婦女工刺繡者多,事紡績者少。大家巨族或以鈿飾相尚,鄉(xiāng)間婦女釵荊裙布,勤紡績,主中饋,善旨蓄,治醯醢,事蠶桑,躬操井臼。田家農(nóng)忙之際,佐男子操作。內(nèi)外拮據(jù),兒女呼號,不暇就哺,其妯娌多者,分日治爨,以不當值日治女紅。貧者入山掃落葉供炊,擷野菜佐食,寒不向火,熱不就涼”[2]卷十六,風土·婦女?!堕L沙縣志》中記載的情況反映了當時婦女參與勞動的事實。
地處中原的河南密縣,“密邑地瘠民貧,四民各勤其業(yè)。一曰士,……有地之家,入則橫經(jīng),出則負耒;……士人婦女,皆甘荊布,操井臼,亦佐田事。一曰農(nóng),忙則男耕女馌,暇則男糞女織,出作入息,不遑他務。田禾熟時,婦女割刈,一如男子,終歲勤動,鮮輟耕游惰之人”[3]卷十一,風土志·習尚。清代密縣地方上即使士人都“出則負耒”,士人家的婦女都參加勞動,更無論農(nóng)家。故此,清代的婦女從事田間繁重體力勞作的當不在少數(shù),更不要說那些家里沒有男性勞動力的寡婦了,如若其家庭種有(或自有或佃或租)田產(chǎn),其從事戶外勞動是必然的,清代地方資料中記載也較多。
由上可知,清代婦女,特別是鄉(xiāng)婦是積極參與生產(chǎn)活動的,她們以自身的勞動獲取一定的經(jīng)濟權益,其中,清代守節(jié)婦女由于家庭主要勞動力的缺失,其自身參與勞動的深度與廣度可能更甚于其他婦女。
中國古代婦女遵從“出嫁從夫”的綱常倫理,既有道德上的訴求,同時也有經(jīng)濟上的考量,所以,形成了古代中國“男主外、女主內(nèi)”的家庭格局。但是,清代有大量守節(jié)婦女的存在,她們有的在年輕時期就“喪所天”,家庭生活的壓力都由婦女來承擔,加之清代小農(nóng)經(jīng)濟占主導地位,守節(jié)婦女生存之艱難可想而知。
府谷縣楊王氏,年二十四歲時夫故守寡,遺孤四歲,艱苦度日,“與子晝拾于野,掇藜藿雜糠粃以食,夜躬針織。勤苦三十余年,以過勞得病卒,年五十八歲”[3]卷之六,人物·節(jié)孝·本朝·王氏。
虞城楊范氏,楊調(diào)和之妻。丈夫故世時有一個幼小的兒子,由于缺乏勞動力,家境貧困,母子倆一天只進一餐。范氏“紡績教子,娶婦成家,苦守四十一年”,年老時竟因此積勞成疾“吐血而亡”[4]446。
陽武縣(今屬河南原陽縣)李天敘之妻黎氏在夫亡后守節(jié),生活非常艱苦?!埃ɡ枋希┦邭q于歸,越十年,(丈夫)天敘病故。家貧無可為養(yǎng),三子俱幼,氏日不再食,燃樹葉以照紡績。艱苦百端,撫養(yǎng)三子成人?!盵5]卷十,人物志·列女·國朝·黎氏
南樂寺莊張申氏,“年二十三夫歿。家貧,子玉華甫八月,撫之成立,艱苦無可名狀”。南樂小江村李王氏,“年二十夫歿。家貧,撫夫侄嘗數(shù)日不食,宴如也。后以夫侄孫為嗣,時甫周歲,盡心撫養(yǎng)。值年荒,五日不舉火,閉戶待斃。鄰人段正士母借與錢六貫,麥莖數(shù)捆,晝夜編草辮,又教孫作生理,得不死”[6]卷六,人物志下·節(jié)婦·國朝·申氏、王氏。李王氏及孫因饑荒而坐以待斃,因鄰人相幫六貫錢而得存活,可見其當時的困窘狀態(tài)。
沈丘劉程氏,出嫁劉光藜為妻,“時程一十七歲,閱六月而藜亡,是氏雖婚而實未婚也。是時,門無三尺之童,家無擔石之資,氏不以貧故,勵志守節(jié),以孀媳對孀姑,兩心相憐,以室女稱婺(當為“嫠”字——作者注)婦,孤情獨往,飲冰茹檗,紡績供奉,二十二載無間然”[7]卷十,鄉(xiāng)賢列傳·貞節(jié)·國朝·程氏。劉程氏出嫁半年而夫亡,家貧如洗,家內(nèi)沒有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男性勞動力,“門無三尺之童”,夫族也沒有親伯叔兄弟支持,生活相當困難。
寧化邱劉氏,年二十七歲時夫亡,邱劉氏立志守節(jié),辛苦撫養(yǎng)兩個孤兒及年幼的夫弟?!白远邽殒耍^不歸寧,不與宴會。母苦念之,招之不返,但遣子迎至家,待以一飯,即辭,使去不留宿,堪為嫠婦式矣。生平勤苦操作,逮老無一日休。兩睛黑漆漆,膚皺如松鱗,人號鐵松。”[8]卷十八,列女傳·劉氏
同治辛未年纂修的《葉縣志》中記載節(jié)婦部分經(jīng)常見到描述青年寡婦守節(jié)時遇到的經(jīng)濟困窘問題,其言語有:“皆夫故子弱,甘貧守志,苦節(jié)以終”、“皆青年喪偶,終窶且貧,矢志扶孤,仰十指以給衣食,節(jié)以愈苦而愈著者也”、“早失所天,堅貞自誓,凄風苦雨,百折不移,完節(jié)而終”、“并年少嫠居,茹蘗飲冰,盟心自勵,多歷年所,苦節(jié)以終”[9]卷八,人物志下·列女·張璣妻竇氏。這些評論言語自然有很高的道德褒揚,但無一不折射出這些寡婦經(jīng)歷過經(jīng)濟上的困窘局面。
清代守節(jié)婦女雖困苦,但她們不懼生活壓力,勇敢挑起生活的重擔,以自己的辛勤勞動維持家庭生計,撫育子女。“張揚名妻彭,臨江人。早寡,貧,或謂行乞可得食,彭唾之,曰:‘我亦書生婦,有餓死張氏舍耳,安能為丐?’日夜操作,立后,娶婦,持門戶。”[10]卷五百八,列傳二百九十五張彭氏堅持守節(jié)而且顧惜體面,選擇艱辛而有尊嚴的生活,終使家庭門面不墜。而清代鄉(xiāng)村下層守節(jié)婦女紛紛從事各種勞動,以維持家庭。
1.家內(nèi)紡績女紅。清代婦女由于身體條件限制和勞動產(chǎn)出的問題,其從事的生產(chǎn)勞動更多的是在家庭內(nèi)部,如紡織、家庭傭工。長葛李頓氏,“年二十八歲夫故,遺孤二歲。家赤貧,翁姑復衰老,氏紡織以供朝夕,機聲常達旦”。李頓氏為養(yǎng)老撫姑,晝夜紡織,以換取生活保障。而胥魏氏同樣如此:“魏氏,胥瑞妻。瑞早歿,二孤俱幼,糊口無資。氏晝夜紡績,籍謀生活。”[11]第574、583頁
湘鄉(xiāng)彭永俊妻陳氏,夫故守節(jié),有子皆殤,立夫侄為嗣子?!凹矣嬀S艱,勤苦操作,恃女紅以奉甘旨(給舅姑)。”彭大順妻黃氏,夫故守節(jié),辛苦撫育遺腹子。“家甚貧,種園、紡績度日。嘗數(shù)日不食,曾啜飼豕之余以療饑焉。”李喻氏結(jié)婚剛四個月,其夫亡故,李喻氏立志守節(jié),后立夫侄為嗣,辛勤勞作,撫育嗣子,喻氏“生平樸素自甘,好施予,尤勤于紡績。其嗣夜讀,每操女紅以待之”[12]卷二十,列女傳三·節(jié)婦喻氏。在嗣子讀書時,不停地作女紅,以陪伴嗣子夜讀。
嘉慶《旌德縣志》中記載清代1360余位守節(jié)婦女事跡,其中詳細記載了一些婦女勞動的情況,以紡織為生的計有125位,以女紅為生的計有19位,以傭工為生的計有10位,以刺繡為生的計有8位,以針黹為生的計有23 位,以灌園力作為生的計有 5 位[13]卷八,人物·列女。反映出清代安徽旌德地方的寡婦以及婦女從事勞動生產(chǎn)多是以紡織、女紅為主。
2.戶外體力勞動。清代婦女也廣泛參加田間勞作,從事沉重的體力勞動。如果說上文中介紹的從事女紅和紡績等室內(nèi)生產(chǎn)活動中包括各階層婦女的話,則從事戶外體力勞動的女性基本是下層勞動婦女。
(1)灌園、拾薪。長沙易陳氏,夫亡時年僅二十一歲,有兩歲幼子,還有三歲的小叔,都需要她撫養(yǎng),易陳氏與公公分家另居,為了生活,易陳氏辛苦萬狀,“夜則冓燈紡績,晝則灌園、拾薪,以供炊爨,拮據(jù)卒瘏三十余年”[2]卷二十七,列女一·易禮尊妻陳氏。
“何某妻韓,張榮妻吳,張萬寶妻李,皆濰縣人。韓早寡,求疏屬子為后??滴跛氖辏瑸H大饑,韓晝抱子拾薪,夜則紡績,日一食。久之,有所蓄,非甚饑則不食。卒買宅娶婦生孫,年七十三卒。吳嫁三日,夫死,貧甚,轉(zhuǎn)役自活,夜必歸其室。得米雜糠粃樹葉為食,贏一日食,則一日閉戶。”[10]卷五百八,列傳二百九十五
肇慶李聚萬妻姚氏,“年二十聚萬死,無子。舅姑先歿,無期功近親,以貧故,莫肯嗣之。始衣食于父母,久之,父母亦歿。婦故鄉(xiāng)人子不習針黹,乃采薪自給。早出暮歸,夜則紡績徹旦?!瓟?shù)十年無怨色,年七十猶鬻薪于市”[14]卷二十,人物五·列女三·李聚萬妻姚氏。
(2)農(nóng)業(yè)種植。寧化羅范氏,夫亡守節(jié),家里很窮,為了養(yǎng)活兩個兒子,羅范氏極為辛勞,其“破屋后隙地數(shù)畝,乃弛兩足,日負鋤抱甕,赤腳其上”[8]卷十八,列女傳·范氏。
陳趙氏,“年二十八寡,撫子成立。農(nóng)事婦工兼治,又能治痘癥,不索謝”[3]735。
內(nèi)黃西永建村馮王氏,“年三十夫隨馬興家在清邑打仗身亡,子幼。僅有田五畝,欲糞其田,無車輛牲口,盛以口袋,親身負之。且掘地代耕。農(nóng)業(yè)之苦,無不備嘗,甚至衣食不給,饑寒不免”[15]421。
永清葛韓氏,夫亡時,兒子僅十歲,兩個女兒更是年幼。葛韓氏一面奉養(yǎng)年邁的婆婆,一面撫育三個子女,特別嚴格要求兒子讀書?!绊n既寡,無所倚藉,業(yè)田四畝不能出傭直,則率子女躬履田間,蒔苗耨草。日炙,肌膚面手皴裂,……含辛茹苦,搘拄歲月?!盵16]卷一百十,人物志二十,列女二·韓氏
(3)傭工。清代婦女為生活還大量傭工。
清遠何氏,夫亡守節(jié),為了生活而辛勤勞作,“日為族人傭,夜則紡績,憊頓萬狀”[14]卷二十,人物·列女·何氏。
河南南陽縣張大姑,為藺金源童養(yǎng)媳,藺金源被擄掠,終生未歸。張大姑誓死不嫁,“為人傭圃”,“每晨起治畦菜,日卓午不休,夜績,無燈火則攜紡具逐月明,竟以勞折其背。晚年高二尺余,見者憐之”[17]561。
在今天,勞動權既是一種權利,也是一種義務。在清代的婦女而言,勞動是她們生存下去的根本,是一種必須,她們在日夜不停的艱辛勞動中支撐著整個家庭,為贍養(yǎng)老人撫育幼子提供著基本的物質(zhì)保障。
清代婦女特別是下層社會的守節(jié)婦女是十分艱辛的,上面已經(jīng)論述了其沉重的家庭責任、脆弱的經(jīng)濟條件和生產(chǎn)能力、繁重的勞動,等等。諸多因素使得守節(jié)婦女的生活比較艱辛,時人常用“苦節(jié)”二字來描述下層守節(jié)婦女的凄苦生活,但這些婦女們能夠堅持生活下去,其堅韌不撥的意志讓人由衷欽佩。
清代婦女面對著困難和壓力時迎難而上,在逆境中堅韌不撥、百折不回的精神,她們?yōu)榱死硐牒托拍疃恍笀允氐囊懔?,完美展現(xiàn)了中國古代女性的偉大和頑強的生命力,她們用自己的生命踐行了社會和個人的信念與信仰,用弱小的身軀支撐起綿綿不絕的家庭,用自己的不屈意志綻放出絢麗的生命之花,這種精神體現(xiàn)了我們民族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1]徐珂.清稗類鈔[M].中華書局,2010.
[2]劉彩邦,等.長沙縣志(同治)[M].
[3]謝增.密縣志(嘉慶)[M].
[4]李淇,席慶云.虞城縣志:卷七(光緒)[M].光緒二十一年刊本影印.臺灣:成文出版社,1976.
[5]談曾,等.陽武縣志(乾?。M].
[6]武勛朝,等.南樂縣志(光緒)[M].
[7]魯之璠.沈丘縣志(乾隆)[M].
[8]李世熊.寧化縣志(民國)[M].
[9]歐陽霖,等.葉縣志(同治)[M].
[10]趙爾巽.清史稿[M].
[11]長葛縣志編纂委員會.長葛縣志(民國)[M].標注本.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
[12]齊伍德,等.湘鄉(xiāng)縣志(同治)[M].[13]趙良澍.旌德縣志(嘉慶)[M].
[14]江藩,黃培芳.肇慶府志(道光)[M].
[15]內(nèi)黃縣志編纂委員會.內(nèi)黃縣志(民國)[M].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
[16]張之洞,繆荃孫.順天府志(光緒)[M].
[17]潘守廉.張嘉謀.南陽縣志(光緒)[M].
The Labor Life of Widowed Women in Qing Dynasty:Centered on the Local Chronicles
Zheng Mingyue
(Zhengzhou University of Aeronautics,Zhengzhou 450046,China)
A woman,especially a widow,had to take part in all kinds of labor for the maintenance of her family.The labor was divided into indoor and outdoor labor in terms of work place,and sewing,farming,irrigating,collecting firewood and other hired work in terms of work type.The women in Qing Dynasty shouldered the burdens of the family even in face of pressure,which showed the greatness and tenacious vitality of women in ancient China.
Qing Dynasty;woman;labor;local chronicles
國家社科基金“清代婦女養(yǎng)老保障問題研究”(16BZS062)。
鄭明月,鄭州航空工業(yè)管理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