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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阮籍的放達之風(fēng)

2017-03-10 10:56
關(guān)鍵詞:晉書禮法阮籍

劉 猛

(蘭州交通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甘肅 蘭州 730070)

論阮籍的放達之風(fēng)

劉 猛

(蘭州交通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甘肅 蘭州 730070)

阮籍的放達體現(xiàn)在言語上荒誕不經(jīng)、行為上佯狂醉酒等,表現(xiàn)出竹林名士越名任情的一面。阮籍的這種做派是其名士人格的體現(xiàn),是一種才性自然,其根源在于阮籍自身奇特生命之逸氣對于傳統(tǒng)禮法與習(xí)俗的沖決,它體現(xiàn)了生命最本質(zhì)的意義。阮籍的作達是融通儒道兩家的達士風(fēng)范。

阮籍;放達;道家之達

關(guān)于阮籍的作達,學(xué)者大多從社會政治的層面來加以分析,認(rèn)為阮籍的放達之風(fēng)是時代政治的產(chǎn)物,是詩人對司馬氏政權(quán)的隱曲反抗;也有從社會思潮的角度來進行分析的,認(rèn)為東漢末年以來儒家價值體系的崩潰,玄學(xué)的勃興導(dǎo)致了竹林尚達風(fēng)氣的甚囂塵上。余英時先生則別開生面,認(rèn)為阮籍的放達是東漢中葉以來士人個體自覺的必然產(chǎn)物,他肯定了司馬氏的政權(quán)對于士人個體自覺的積極影響,“典午之誅戮名士乃出于個人間權(quán)力之斗爭,非欲與士大夫階層為敵也。士大夫階層既不甚受干擾,個體自覺乃益得發(fā)展,竹林名士遂至率性放任,不拘禮法。”*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26頁。這個觀點頗為新穎。魏晉時期士人的個體自覺,集中表現(xiàn)在思想情感、行為模式及人生理想上。阮籍作達的旨趣是但求心之所是,決不與流俗茍同,而流俗代表的是普遍的公眾的行為模式與禮法準(zhǔn)則,阮籍根本上要反的就是它。從表面上看,阮籍的放達是對司馬氏倡導(dǎo)的虛偽禮法的抨擊,實質(zhì)上則是阮籍對于禁錮其思想解放、個性自由的名教的總撻伐,它表現(xiàn)為自然與名教,自由、心性與倫理的普遍而永恒的沖突。

阮籍作達首先表現(xiàn)為言語上的荒誕不經(jīng),他常常有驚人之語,思想自由奔放。孝道是傳統(tǒng)禮法制度和綱常倫理的核心內(nèi)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春秋]孔子:《論語·顏淵》,楊伯峻、楊逢彬注釋,長沙:岳麓書社,2000年,第111頁。,而阮籍卻要從根本上來動搖它。阮籍言說的方式,在常人看來太放肆,實屬大逆不道,從他怪誕不經(jīng)的言論中,我們看到的是他對于傳統(tǒng)的禮教思想的激烈批判。阮籍的“殺母論”與孔融的“跌蕩放言”*參見《全晉文》卷九四路粹《枉狀奏孔融》,孔融的言論極為大膽,是漢末思想解放的先驅(qū),曾說:“父之于子當(dāng)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欲發(fā)耳!子之于母,亦復(fù)奚為,譬如寄物瓶中,出則離矣?!鳖H為相似,阮籍用“殺父乃可”的詭辭,得出“殺母,禽獸之不若”的觀點,這在邏輯思維上是一個假命題,而其倫理思想仍然重歸于名教。《晉書》本傳說他“性至孝”,孫盛《魏氏春秋》也有類似的表述,對于儒家倡導(dǎo)的孝道,阮籍內(nèi)心并無悖逆之意,他反抗的是司馬氏標(biāo)榜的用以欺世盜名的虛偽禮法。阮籍由著率性任真的個性,敢于打破“嫂叔不通問”*王文錦:《禮記解譯·曲禮上》,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15頁。之類的陳規(guī)陋習(xí),宣言“禮豈為我設(shè)耶?”這句話是阮籍放達的總宣言,表達了他誓與名教不兩立的決心與勇氣,敢于沖決一切的個性自由精神的流露。《晉書》本傳還載有一條他的狂言,說他“嘗登廣武,觀楚漢戰(zhàn)處,嘆曰:“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标P(guān)于“豎子”的涵義,明代楊慎《升庵詩話》認(rèn)為“豎子指魏晉間人耳”*[明]楊慎:《升庵詩話》(卷十三),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xù)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899頁。。廣武之嘆同樣表現(xiàn)出阮籍言語放肆挑達,個性桀驁不馴的一面,本傳說他“容貌瑰杰,志氣宏放”,陳壽《三國志》則評其“才藻艷逸,而倜儻放蕩”*[晉]陳壽:《三國志·魏書·王衛(wèi)二劉傅傳第二十一》,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604頁。,二者指出了阮籍性情與思想上趨向自由解放的一面。

阮籍的狂誕作派不單表現(xiàn)在言論上,還表現(xiàn)在違禮悖俗的行為上。《晉書·阮籍傳》載阮籍軼事一則:“性至孝。母終,正與人圍棋。對者求止,籍留與決賭。既而飲酒二斗,舉聲一號,吐血數(shù)升。及將葬,食一蒸豚,飲二斗酒,然后臨訣,直言窮矣,舉聲一號,因又吐血數(shù)升,毀瘠骨立,殆至滅性?!庇嘤r指出阮籍的居喪悖禮受漢末戴良(叔鸞)的影響,認(rèn)為“叔鸞之不拘禮法及跌蕩放言,在若干方面均開漢晉士大夫任誕之先聲?!?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第283頁。阮籍的放達行為有三處與戴良相同:一是居喪而飲酒食肉;二是議論尚奇;三是察舉不就。戴良時距魏末不遠,阮籍的放達行為簡直就是他的翻版。為何居喪而飲酒食肉不輟,戴良一語道破玄機:“情茍不佚,何禮之論!”達士反對的是虛矯的禮教形式,順應(yīng)的是內(nèi)心真實的情感,哀樂之情自在個人懷抱之中,與酒肉何干呢?世俗之人對于禮法秩序的認(rèn)知是一種蒙昧的集體無意識,而狂士阮籍則是基于對覺醒的個性自由精神的體認(rèn),形式上的否棄,實質(zhì)上卻是更高層次的肯定。余英時指出:“嗣宗雖不守世俗之禮法,而內(nèi)心實深得禮意。此正戴叔鸞所謂‘禮所謂制情佚也,情茍不佚,何禮之論’之微旨,此等思想情感若非具高度之內(nèi)心自覺,而敢于對一切流行之觀念與習(xí)俗皆保持批判之態(tài)度,即斷不能有也。故葛洪《抱樸子》外篇卷二十七《刺驕》篇抨‘傲俗自放’之風(fēng),以戴叔鸞與阮嗣宗并論,而稱其出乎自然,非效顰者所及。由是觀之,竹林之狂放,其來有自,豈一時之外在事態(tài)如政治影響之類所能盡其底蘊哉!”*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第285頁。

阮籍借一己放達的行為表達對譏為“褌中之虱”的禮俗之士的蔑視?!稌x書》本傳載:“籍又能為青白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及嵇喜來吊,籍作白眼,喜不懌而退。喜弟康聞之,乃赍酒挾琴造焉,籍大悅,乃見青眼,由是禮法之士疾之若仇?!鼻喟籽郾憩F(xiàn)了阮籍高情抗俗的品行,與后漢名士張升的交友酷肖,《后漢書·文苑傳》載:“(張升)任情不羈。其意相合者,則傾身交結(jié),不問窮賤。如乖其志好者,雖王公大人,終不屈從?!贝送?,阮籍在文王座上“箕踞嘯歌,酣放自若”*[南朝·宋]劉義慶編撰、徐傳武校點:《世說新語·簡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318頁。,視禮法君子如無物,更是其生命力與個性自由精神的張揚。阮籍在《詠懷》詩中肆意嘲弄了禮法士君子的矯揉造作之態(tài):“儒者通六藝,立志不可干。違禮不為動,非法不肯言”(《其六十》),“外厲貞素談,戶內(nèi)滅芬芳。放口從衷出,復(fù)說道義方。委曲周旋儀,姿態(tài)愁我腸”(《其六十七》)。在《大人先生傳》中阮籍更是言辭激憤地指出:“汝君子之禮法,誠天下殘賊、亂危、死亡之術(shù)耳。”阮籍與禮法之士的對抗,表現(xiàn)了他作為一名斗士強烈批判現(xiàn)實政治,追求個性解放的一面。魏晉時期人的覺醒的時代精神,在阮籍身上表現(xiàn)得最明顯,最充分。

阮籍的放達除了“越名”的一面,還表現(xiàn)了他“任情”的一面?!稌x書》本傳所載醉臥美人婦和哭吊兵家女的兩則軼事被后人傳為美談。阮籍醉臥美婦之塌,心中卻不興淫邪之念,哭吊兵家女,盡哀而返,這都是他“外坦蕩而內(nèi)淳至”*[唐]房玄齡:《晉書·阮籍傳》卷四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359頁、第1361頁。的表現(xiàn)。阮籍放蕩不羈的行為,表現(xiàn)出對庸俗道德的否定,而其本心卻是極其自律與自信的。牟宗三認(rèn)為在阮籍放達的背后,聳立著一個“高貴的靈魂”*牟宗三:《才性與玄理》,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第272頁,吉川幸次郎認(rèn)為“這是新倫理的創(chuàng)造”,并申述說:“阮籍把常識的規(guī)范當(dāng)作偽善而加以蔑視,是因為他根本嫌惡他律性的生活,與此同時,他對完全依據(jù)自己健康的心理能夠奠定新的自律性的生活,抱有充分自信。拒絕他律,是因為具有作為自律者的自信;勇敢地打破普通的調(diào)和狀態(tài),是因為對于達到超越它的、更新更完全的調(diào)和與平衡抱有自信?!?[日]吉川幸次郎:《中國詩史》,章培恒等譯,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1年,第134頁。這就是說,在阮籍放達的背后,隱藏著一種新道德的建設(shè),阮籍與流俗之間的齟齬不合,實質(zhì)上是新道德與舊道德的斗爭,阮籍就是站在士人個體覺醒的時代最前沿的斗士。

阮籍的放達離不開酒,酒是阮籍的生命,也是他“越名教而任自然”的重要武器。飲酒和服藥是中古時期士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也是魏晉人追求個性自由,增加生命密度的工具。不難設(shè)想,如果沒了酒,也就沒了阮籍的首開任誕之風(fēng),也不會有竹林名士的集會酣飲,自然也就沒了讓后人神往不已的魏晉風(fēng)流。在阮籍的日常生活里,酒的功用大矣哉:或因酒以求官,或借酒以避世;或酗酒以逃婚,或醉酒以屬文。阮籍的越名任心,大都是在酒的幌子底下進行的,所以,酗酒成了他日常生活的常態(tài),也內(nèi)化成一種時代悲劇性的生命體驗方式。酒是阮籍作為一個名士的徵記,竹林名士的放達從來都離不開酒,諸人以飲酒相高。阮籍自不必說,“嗜酒能嘯”“酣飲為?!?[唐]房玄齡等著:《晉書·阮籍傳》卷四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359頁、第1360頁。,其他幾位也毫不遜色。山濤酒量驚人,“飲酒至八斗方醉”*[唐]房玄齡等著:《晉書·山濤傳》卷四十三,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228頁。,“秀常與嵇康偶鍛于洛邑,與呂子灌園于山陽,收其余利以供酒食之費?!?[南朝·梁]蕭統(tǒng)編:《文選》卷二十一顏延年《五君詠五首》注引《向秀別傳》,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1011頁。阮咸“好酒而貧”*[南朝·宋]劉義慶編撰、徐傳武校點:《世說新語·任誕》“阮仲容、步兵居道南條”引戴逵《竹林七賢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304頁。,“雖處世不交人事,惟共親知弦歌酣宴而已”*[唐]房玄齡等著:《晉書·阮咸傳》卷四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363頁。。劉伶更是嗜酒如命,“恒縱酒放達”*[南朝·宋]劉義慶編撰、徐傳武校點:《世說新語·任誕》,第303頁。,并著有《酒德頌》一篇,若論飲酒之劇,當(dāng)以劉伶居首?!妒勒f新語》之《傷逝篇》《簡傲篇》亦載有王戎與嵇阮、劉昶(公榮)等人一起飲酒的故事??梢?,竹林中人確乎是人人能飲,蔚然而成一時風(fēng)尚。值得注意的是,竹林諸賢大都在野而不在朝,其縱酒昏酣的行為更多表現(xiàn)為士人的群體自覺,是同虛矯匿情的禮制習(xí)俗相對抗而徑直沖向原始生命之蠻荒,多了縱欲享樂的成分,而少了現(xiàn)實政治的內(nèi)容。

酒也是阮籍用來避禍遠害的工具。高平陵之變后的數(shù)年,司馬氏為鞏固自己的政權(quán)地位,揮舞屠刀,大肆誅除異己。其時先后遭屠戮的達三千余人,大名士何晏、夏侯玄、李豐、諸葛誕等亦未能幸免,以至于“天下名士減半”(《晉書·阮籍傳》)。如此血雨腥風(fēng)的殘酷鎮(zhèn)壓,給士人的心理造成極大的影響,一時人人自危,如履薄冰。阮籍外負威重之名,而身處燕巢危卵之下,“遂縱酒昏酣,遺落世事”*[晉]陳壽:《三國志·魏書·王衛(wèi)二劉傅傳第二十一》注引《魏氏春秋》,第605頁。,其胸中苦悶可想而知。阮籍不過是一介文士,對于現(xiàn)實政治既莫可奈何,不得已逃為酒人。謝逸《讀阮籍傳》的評析切中肯綮:“籍于是時,儻不自混于酒,嶄然出其頭角,則死于強臣之手必矣?!^籍不仕耶,未嘗隱于山林,清不足以名之也。謂籍仕耶,未嘗俯己以同流俗,和不足以名之也,非清非和,庶幾于夷、惠之間乎?莊子謂曲轅之櫟,以不材得終其天年,故社托之以神。其拙若籍者,得非托之于酒以神其拙耶!”*[清]謝逸:《溪堂集》卷十,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12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555頁。謝逸認(rèn)為阮籍混跡于酒的行為是“神其拙”,韜光隱晦,沒有露出半點端倪,其察微知遠,托酒保身的手段,真是達到神其變化的地步。而阮籍非仕非隱的處世態(tài)度,也使得他的生命境界界于清和之間,既不與流俗同俯仰,也未能完全超拔于流俗之上,可以說是進退失據(jù),處境十分尷尬。此處謝逸說的“神其拙”,就是王世貞所理解的阮籍為人處世的“巧”,即巧于與司馬氏周旋,借酒以逃身的人生大智慧。王世貞認(rèn)為阮籍逃為酒人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在亂世中存活下來,以司馬氏為海鷗而與之浮沉,他的本心則掩覆在放達的外表下,不輕易為人所察覺*[明]王世貞:《讀書后》卷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28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0頁。。余嘉錫對此作了進一步的闡述:“嗣宗陽狂玩世,志求茍免,知括囊之無咎,故縱酒以自全”,又說“籍之附昭,或非其本心。然既已懼死而畏勢,自匿于昭,為昭所親愛,又見高貴鄉(xiāng)公之英明,大臣諸葛誕等之服,鑒于何晏等之以附曹爽而被殺,恐一旦司馬氏事敗,以逆黨見誅。故沉湎于酒,陽狂放誕,外示疏遠,以避禍耳?!?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536頁、第728頁。余氏指出阮籍佯狂玩世,沉湎于酒的任達行為,不過是懼死畏勢,志求茍免罷了。且不管阮籍的本心如何,醉酒逃世都是他在非常時期下的無奈之舉,讓人感受到濃郁的生命的悲涼。

除了借酒避禍之外,阮籍還在酒里寄予了一生遭逢世變,意氣消磨的失志之悲。阮籍早年有濟世之志,想干一番大事業(yè)?!对亼选菲涫逵涗浟嗽娙松倌陼r代的壯志豪情,阮籍當(dāng)年意氣風(fēng)發(fā),對自己的期許很高,把自己設(shè)計成儒家大賢顏回、閔子騫的接班人?!对亼选菲淞贿€寫到詩人期盼馳騁沙場,建功立業(yè)的夢想??梢?,早年的阮籍懷抱儒家平治天下的雄圖大志,“英風(fēng)截云霓,超世發(fā)奇聲”的句子寫出少年阮籍的浪漫情懷和昂揚奮發(fā)的進取精神。值得注意的是,這兩首詩都是以回憶的筆調(diào)敘述的,而在詩的末尾則充滿了苦澀的人生況味:“千秋萬歲后,榮名安所之?”“念我平常時,悔恨從此生?!本烤故窃鯓拥钠D難世運讓一個身懷遠志兼有曠世之才的少年折翼于中道呢?這是不言而喻的。魏晉易代之際是歷史上最黑暗的時期,慘淡的現(xiàn)實政治擦亮了阮籍的眼睛,讓他的思想逐漸從儒家的入世情懷轉(zhuǎn)入道家的自然情懷中來。詩人早年志向杳如黃鶴,光陰蹉跎,功業(yè)無成,也只有借酒來澆胸中塊壘了。阮籍是命世大賢,惜乎其才不為時用,心情抑郁難宣,唯有“托于酒而自遁”*[清]謝逸:《黃君墓志銘》,《溪堂集》卷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12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533頁。,或“有所托以逃其跡,而混其不能平之心”*[明]王慎中:《居易黃處士墓志銘》,見《遵巖集》卷十二,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27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54頁。。阮籍終日沉酣在酒國里,一來避世遠害,茍全性命于亂世;二來借酒澆愁,將功業(yè)無成的悵恨之意盡數(shù)付之于酒杯。

佯狂與醉酒是阮籍獨特的生命形態(tài)的表現(xiàn),它們奇妙地交織在一起,成為阮籍悲劇人生的最好詮釋。牟宗三認(rèn)為,阮籍的這種做派是他的名士人格的體現(xiàn),“名士擁有的獨特的才性顯示了他生命本質(zhì)上的意義”,名士人格是“唯顯一逸氣而無所成之人格”,“此是天地之逸氣,亦是天地之棄才”*牟宗三:《才性與玄理》,第59頁。。牟氏對于名士內(nèi)在的“清逸之氣”的闡述堪稱經(jīng)典:“然則‘名士’者,清逸之氣也。清則不濁,逸則不俗。沉墮而局限于物質(zhì)之機括,則為濁;在物質(zhì)機括中展露其風(fēng)神,超脫其物質(zhì)機括,儼若不系之舟,使人之目光唯為其風(fēng)神所吸,而忘其在物質(zhì)機括中,則為清。神陷于物質(zhì)機括中則為濁,神浮于物質(zhì)機括之上為清,事有成規(guī)成矩為俗?!衤溆谕ㄌ?,順成規(guī)而處事,則為俗;精神溢出通套,使人忘其在通套中,則為逸。逸者離也,離成規(guī)通套而不為其所淹沒則逸。逸則特顯‘風(fēng)神’,故俊;逸則特顯‘神韻’,故清;故曰清逸,曰俊逸?!?牟宗三:《才性與玄理》,第58頁。精神超拔于世俗之上,是為清;敢于破除陳規(guī)陋習(xí),是為逸。阮籍作達的精神內(nèi)核全體現(xiàn)在這兒,如阮籍的青白眼,箕踞嘯傲的行為等就是逸氣的表現(xiàn)。如果我們暫時不從時代政治、學(xué)術(shù)思潮等外部的因素來加以考慮,而是依照士人的內(nèi)在稟賦、質(zhì)性,從精氣神等方面來分析,就可以發(fā)現(xiàn)阮籍放達的根源乃在于其自身奇特生命之逸氣對于傳統(tǒng)禮法與習(xí)俗的沖決,逸氣的根源在于才性,它體現(xiàn)生命最本質(zhì)的意義。據(jù)《晉書·阮籍傳》載:“籍容貌瑰杰,傲然獨得,任性不羈,而喜怒不形于色?;蜷]門不出,累月不出 或登臨山水,經(jīng)日忘歸。博覽群籍,尤好老莊。嗜酒能嘯,善彈琴。當(dāng)其得意,忽忘形骸。時人多謂之癡,惟族兄文業(yè)每嘆服之,以為勝己,由是咸共稱異?!毕嚓P(guān)史籍也著錄了這一條,表達上稍有不同,或說阮籍有“奇才異質(zhì)”*[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覽》卷六百十一引《七賢傳》,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2751頁。,或稱其“才藻艷麗,而倜儻放蕩”*[晉]陳壽:《三國志·魏書·王衛(wèi)二劉傅傳第二十一》,第604頁。,或說他生性聰慧,“八歲能屬文”*[宋]李昉等撰:《太平御覽》卷六百二引孫盛《魏氏春秋》,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2711頁。,以上史料都說明阮籍是一個具有奇特生命的個體。天賦是一個方面,后天的培養(yǎng)也是一個重要方面,如阮籍在音樂上的稟賦可能跟遺傳有關(guān),他的父親阮瑀就精通音律。而他的好學(xué),“博覽群籍,尤好老莊”的性格取向,也成就了他的清逸之氣。阮籍的奇特才性所孳生的逸氣使他天生地與天地宇宙之洪荒相交接,而自覺地神浮于物質(zhì)機括之上。因而,其卓特的才性與制約其個性自由的禮法的沖突勢成必然。

一般認(rèn)為,竹林七賢是個松散的群體,他們的性情志趣未必相同,從嵇阮死后竹林瓦解,余子紛紛入仕就可以看出。只不過其時政治太過險惡,大家為避世遠禍而走到一起罷了。但既然能走到一起也有其必然,才性的超卓就是聯(lián)結(jié)這個群體的紐帶。據(jù)史料記載,嵇康“有奇才,遠邁不群”*[唐]房玄齡等著:《晉書·嵇康傳》卷四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369頁。,山濤是“少有器量,介然不群”*[唐]房玄齡等著:《晉書·山濤傳》卷四十三,第1223頁。,向秀“清悟有遠識”*[唐]房玄齡等著:《晉書·向秀傳》卷四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374頁。,“并有拔俗之韻”*[南朝·宋]劉義慶編撰、徐傳武校點:《世說新語·言語》劉孝標(biāo)注引《向秀別傳》,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31頁。,劉伶雖其貌不揚,身長六尺,“然肆意放蕩,悠然獨暢,自得一時,常以宇宙為狹”*[南朝·宋]劉義慶編撰、徐傳武校點:《世說新語·容止》劉孝標(biāo)注引梁祚《魏國統(tǒng)》,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57頁。,山濤舉典選,稱阮咸“貞素寡欲,深識清濁,萬物不能移”*[唐]房玄齡等著:《晉書·阮咸傳》卷四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362頁。,而且妙解音律,是音樂上的奇才。如果說鄴下是盛極一時的建安文人的集散地,那么,竹林則是正始才俊踔礪風(fēng)發(fā),酣飲嘯歌之所。后者的旨趣不在文章而在體玄,不在功名而在適性;不在規(guī)行矩步,執(zhí)守禮法,而在放浪形骸、與俗乖舛的奇特行為上。

阮籍的這種自重才性,傲世輕俗的放達行為有其源流,自東漢中后期已開其源,建安時期承其流,至于竹林則蔚然而成一時風(fēng)尚了。史載仲長統(tǒng)“性倜儻,敢直言,不矜小節(jié),默語無常,時人謂之狂生。每州郡命召,輒稱疾不就?!?[南朝·宋]范曄撰:《后漢書·仲長統(tǒng)傳》卷四十九,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1311頁。仲氏《昌言》曰:“天下士有三俗:選士而論族姓閥閱,一俗;交游趨富貴之門,二俗;畏服不尊于富貴,三俗?!敝匍L統(tǒng)在文中表示出對功名富貴的鄙棄,這種凜然抗俗的言行讓仲氏獲得時人的贊譽,而狂生之狂,宜乎就是放達。漢末大儒馬融“善鼓琴,好吹笛,達生任性,不拘儒者之節(jié)。”*[南朝·宋]范曄撰:《后漢書·馬融傳》卷六十上,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1580頁。馬融不僅有淵博的學(xué)識,而且有著高超的音樂才能,在他身上體現(xiàn)了一種兼綜儒道的達士風(fēng)范。向栩“少為書生,性卓詭不倫。……不好語言,而喜長嘯。賓客從就,輒伏而不視?!瓡r人莫能測之??ざY請辟,舉孝廉、賢良方正、有道,公府辟,皆不到?!暗焦?,略不視文書,舍中生蓬萊?!?[南朝·宋]范曄撰:《后漢書·獨行傳》卷八十一,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2163頁。阮籍特立獨行的放達行為,余英時認(rèn)為與戴良最似,《抱樸子·刺驕篇》也把他倆放在一起。讀向栩的傳記,可以發(fā)現(xiàn)阮籍的行為與他酷肖,在阮籍放達的背后可以清晰地看到向栩的影子。其他如趙壹“恃才倨傲,為鄉(xiāng)黨所擯”,禰衡“尚氣剛傲,好矯時慢物”*[南朝·宋]范曄撰:《后漢書·文苑傳》卷八十(下),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2112頁、第2132頁。,都表明任達之風(fēng)從根本上來講是源于個體的才性,他們雖處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政治環(huán)境下,而其與流俗和傳統(tǒng)禮法相頡頏的姿態(tài)卻始終沒有改變。他們的這種爭取個性自由,與世俗相抗?fàn)幍呐涯嬲咦藨B(tài),使得他們天然地表現(xiàn)出一種卓杰、弘毅、清逸的個性精神,這就是后人所說的放達。

若從放達之風(fēng)的源流來看,達又有儒家之達與道家之達之分。在先秦孔孟的儒學(xué)論述中,儒家之達表現(xiàn)為人的正直、重義、慎獨、謙恭等,注重君子德行的修養(yǎng)功夫。如《論語·顏淵篇》記載:“夫達也者:質(zhì)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倍兰抑_則表現(xiàn)為人的德性智慧與自然冥合為一的圓融狀態(tài)?!肚f子·齊物論》曰:“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比罴姆胚_體現(xiàn)了融通儒道兩家的達士風(fēng)范。他的佯狂的行為是對虛偽而庸常的禮俗的抨擊,表現(xiàn)為個體自由意志和情感的向外擴張,而其內(nèi)心則存有更高層次的道德準(zhǔn)則,這是儒者之達;其醉酒的生命形態(tài),有避世遠禍的現(xiàn)實動機,但其借酒以隱遁,希望達致逍遙適性,物我兩忘的大化之境,則與老莊的精神隱合,它表現(xiàn)為個體意志與情感的自我萎縮,這樣處于兩端的儒道之達風(fēng),非常奇妙地集于阮籍一身了。

在阮籍身上,道家之達尤其表現(xiàn)為一種“法天貴真,不拘于俗”*[戰(zhàn)國]莊子:《莊子·漁父篇》,王先謙集解、方勇校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374頁。的精神。莊子為達者的行為提供了理論的依據(jù),在莊子看來,“真”是指達士的真性情、真道德、真生命,而這天然地與世俗的禮法構(gòu)成對立。自圣人及下一等的達士都應(yīng)該體認(rèn)自然,用真性情去沖決世俗的舊禮法,用真道德去解放世俗的舊道德,用真生命去對抗世俗的虛矯與多執(zhí)。竹林名士任誕之風(fēng)的歷史意義也就在這里,包括阮籍在內(nèi)的竹林七賢的“越名教而任自然”*[晉]嵇康:《釋私論》,戴明揚校注:《嵇康集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5年,第368頁。,即是用超卓的才情與世俗展開的針鋒相對的搏斗,由于其時代的特殊性,而使得他們矯俗的行為具有時代政治批判的意味。正如宗白華所言:“魏晉人以狂狷來反抗這鄉(xiāng)愿的社會,反抗這桎梏性靈的禮教和士大夫階層的庸俗,向自己的真性情、真血性里掘發(fā)人生的真意義、真道德?!罴鹂窳?,劉伶醉酒了,他們內(nèi)心的痛苦可想而知。這是真性情、真血性和這虛偽的禮法社會不肯妥協(xié)的悲壯劇。這是一班在文化衰墮時期替人類冒險爭取真實人生真實道德的殉道者?!?宗白華:《論世說新語和晉人的美》,《藝境》,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年,第130頁。

OntheLaissezFaireStyleofRuanJi

LIU Meng

(CollegeofLiberalArts,LanzhouJiaotongUniversity,Lanzhou730070,China)

The laissez faire style of Ruan Ji is represented by his absurd speech and his behavior of feigned insanity and drunkenness, which is demonstrative of the other side of eminent bamboo celebrities. Such a conduct of Ruan Ji is an embodiment of his famous personality as well as a natural representation of his talent and character. The conduct originates from the detachment of Ruan Ji’s graceful life style from traditional etiquettes and customs, which reflects the essence of life meaning. Ruan Ji’s laissez faire style is influenced by both Confucianism and Taoism.

Ruan Ji; the laissez faire style;the laissez faire manner of Taoism

2017-04-20

劉猛(1973-),男,湖南瀏陽人,蘭州交通大學(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古代文學(xué)研究。

I206.2

A

1674-5310(2017)06-0062-06

晏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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