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平
(廣西師范學院國際文化與教育學院,中國 南寧530001)
新加坡華語語法研究現(xiàn)狀與問題分析
劉振平
(廣西師范學院國際文化與教育學院,中國 南寧530001)
新加坡華語作為現(xiàn)代漢語的一種區(qū)域變體,主要受南方方言和英語的影響,與普通話之間表現(xiàn)出一些差異,其語法特點及其來源一直是學界研究的焦點。然而,直至目前無論是官方還是學界均未明確確定新加坡華語語法系統(tǒng)的內容,這就導致學者在確定語法特點時眾說紛紜。確立有代表性的調查對象開展社會調查,搜集有代表性的語料,建立大規(guī)模的新加坡華語語料庫是我們目前急需完成的工作。新加坡語言環(huán)境和語言政策的變化導致新加坡華語語法發(fā)生一定的演變,然而這方面的研究還很薄弱。
新加坡華語;語法;現(xiàn)狀;問題
1919年“五四新文化運動”后,中國大陸開始了現(xiàn)代漢語的教學,同樣受到該運動影響的新加坡創(chuàng)立了第一所新式華文學校——華僑中學,也開始了現(xiàn)代漢語的教學。由于當時新加坡的現(xiàn)代漢語教學“一切都是中國式的,教師和教科書都來自中國”(臧慕蓮,1994),所以,應該可以說當時新加坡華文學校里所教授的現(xiàn)代漢語與中國大陸所教授的基本相同。然而,新加坡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在社會制度和經濟、文化發(fā)展方面與中國不同。又加上新加坡與中國自1949年以來又曾經隔絕了大約四十年,也就是說,新加坡與中國大陸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沒有或者說很少接觸,而語言是不斷發(fā)展的,兩地的現(xiàn)代漢語勢必會出現(xiàn)差異(陸儉明,2002)。新加坡華人大多來自于南方方言區(qū)(閩粵地區(qū)),現(xiàn)代漢語的發(fā)展不可避免地會受到閩、粵、客家等這些南方方言的影響(陳重瑜,1986)。又加上長期以來,新加坡將英語作為行政語言,尤其是1986年以后,運用漢語作為教學語言的華校消失,英語成為學校的教學語言,漢語成為學校里的單科教學,“因此英語給予華語的壓力與影響,是非常巨大的。”(周清海,2002)在這樣的語言背景和教育政策的影響下,現(xiàn)代漢語在新加坡地區(qū)自然會發(fā)展出一些不同于其他地區(qū)的特點,從而形成一種區(qū)域變體——新加坡華語。新加坡華語作為現(xiàn)代漢語的一種區(qū)域變體,不同于普通話,已基本成為學界的共識,新加坡華語研究者陳重瑜(1986、1993)、蕭國政(1999)、陸儉明(2001、2002)、周清海(2002、2007)、祝曉宏(2008)、劉振平(2016)等都對新加坡華語的區(qū)域變體地位給予了肯定。
既然新加坡華語不同于普通話,那么新加坡華語相對于普通話具有哪些特點,自然也就成為學界研究的一個焦點。截至目前,有關新加坡華語語法特點的研究成果已較為豐富,對其進行梳理和評析,無疑能夠發(fā)現(xiàn)其中的一些亮點,更加清晰地認識新加坡華語,為進一步開展相關研究和順利開展語法教學奠定扎實的基礎。
1956年新加坡出臺了《新加坡立法議會各黨派華文教育委員會報告書》,明確規(guī)定:各語文源流學校應當以英文、馬來文、華文和泰米爾文這四種語言中的至少兩種作為學校的教學媒介語(高茹、劉振平,2014)。在此之前,新加坡華校主要是以華語作為教學媒介語,所以,從學校語言教育這個層面來看,英語對華語的影響有限。從華人的日常交際語言來看,新加坡官方人口統(tǒng)計數(shù)字顯示:1980年,華人家庭以方言為主要家庭用語的人口為81.4%,而以英語為主要家庭用語的人口僅為10%(吳英成,2010:59-60),“以方言為母語的學生在學習華語時,不免會把二者相混,形成富有濃厚本地色彩的語言特征。”(吳英成,1988)早期的新加坡華語語法研究,主要關注的是新加坡華語受南方方言影響而呈現(xiàn)出來的一些特點,如余耕文(1984a、1984b)主要研究了新加坡華語的一些特殊語助詞和結果補語的特殊形式。黃秀愛(1986)主要研究了新加坡華語助動詞使用上的一些特點。陳重瑜(1986、1993)著重描述和討論了新加坡華語“因南方方言影響而形成之特殊語法結構”。另外,吳英成(1985)、張楚浩(1986)、周小兵(1989)等也探討新加坡華語所具有的漢語南方方言特點。
1956年后,新加坡推行雙語教育,華校改為以華語和英語作為教學媒介語,英語對華語的影響逐漸增大。1979年,新加坡開始開展“講華語運動”,要求華人家庭“多用華語,少用方言”。至1986年,新加坡華校教育體系徹底瓦解,所有學校變成了以英語作為教學媒介語,華語成為學校里的單科教學。與此相應的是,新加坡小學一年級入學新生的家庭主要用語也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以方言為主要家庭用語的人數(shù)由1980年的64.4%到1989年銳減至7.2%;而以華語作為主要家庭用語的人數(shù)由1980年的25.9%,增至1990年的最高峰,隨后逐年遞減,目前已經降至不足40%;以英語為主要家庭用語的人數(shù)則一直逐年增加,從1980年的9.3%增至目前的超過60%(吳英成,2010,劉振平,2014a)。由此可以看出,1979年以后方言的影響逐漸式微,而“英語給予華語的壓力與影響,是非常巨大的?!保ㄖ芮搴#?002)
雖然隨著新加坡語言教育政策和語言環(huán)境的變化,英語對新加坡華語的影響越來越大,方言的影響逐漸式微,然而,由于語法變異的速度較慢,方言影響而造成的特殊語法現(xiàn)象依然會在新加坡華語中長期存在一段時間。新加坡華語受方言影響而產生的語法特點,在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仍是學者描寫和分析的一個焦點。相關的學術論文有林萬菁(1996、2006)、蕭國政(1999)、邢福義(2005)、潘秋平(2009)等。林萬菁(1996、2006)分別研究了新加坡華語中來源于南方方言的“有+動”句和“多”、“多多”的用法。蕭國政(1999)指出,新加坡華語中“全”、“實在”的一些用法源于方言。邢福義(2005)對新加坡華語中“‘才’充‘再’”現(xiàn)象的來源做了詳細的探討,指出這一現(xiàn)象主要來源于閩方言。潘秋平(2009)分析了新加坡華語中“跟”所具有的一些特殊的介詞用法,認為這些用法“是在和閩南語的接觸下,由閩南語誘發(fā)而產生的一種復制式語法化現(xiàn)象?!绷硗?,還有一些學位論文如朱淑美(1996)、傅麗君(2003)、何麗嫻(2003)、黃淑盈(2006)等也都探討了新加坡華語中所具有的南方方言特點。
英語對新加坡華語的影響越來越大,自然使得新加坡華語越來越多地呈現(xiàn)出英語的特點。吳英成(1988)指出:“由于英語是新加坡人的主要工作語言,舉凡政府文告、工商業(yè)交往和科技的研究皆以英語為生,而且英語也是學校的第一語文和各種科目的教學媒介語,華英相混的現(xiàn)象也就司空見慣了”,“這種現(xiàn)象在小學階段還不顯著,因為88%以上的小學生以漢語方言和華語為主要家庭用語,英語對他們而言是一種外國語,一切都感到陌生,完全處在萌芽階段,加上他們的英語詞匯有限,生活空間窄,對象簡單,因此,他們對英語無法運用自如。到了中學階段,基本英語能力已經穩(wěn)固下來,加上以英語為教學媒介語的科目增加(例如英文文學、歷史、地理、科學等),他們接觸英語的機會很多,華語的課時又有限,他們在學習華語的過程中,常常出現(xiàn)英語式的華語句子也就不足為奇了?!?/p>
有很多的成果揭示了新加坡華語語法受英語語法影響所呈現(xiàn)出來的特點。如蕭國政(1999)指出,新加坡華語中“了”的一些用法和“副詞+形容詞”的狀中短語并列時只用一個副詞的現(xiàn)象可能是受英語的影響。周清海(2002)指出:“從新加坡華語的情況看來,因為沒有共同的、成熟的口語為基礎,卻建立了共同的書面語,所以新加坡口語受外語(英語)的影響,遠遠超過書面語所受的影響?!弧志湓诳谡Z里廣泛應用,好像‘馬路被修好了’等等頻率很高的說法,都是新加坡華語口語受外來影響的現(xiàn)象?!?/p>
林素娥(2009)指出:“新加坡華語也深受頂層語言——英語的巨大影響,形成其主語優(yōu)先的特征。英語和華語雖都為官方語言,但英語是新加坡各族人通用的語言,也是行政語言。長期以來,英語對華語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種影響也觸及新加坡華語的句法結構。英語是一種主語優(yōu)先的語言,被動句廣泛使用,形式主語成為強制性句法成分,它們也成為新加坡華語的句法特征。而這些句法特征與VO語序典型相互和諧,形成新加坡華語SVO語序典型的語序類型特征。”林素娥(2012)對新加坡華語口語中“懂”用作話語標記的現(xiàn)象做了分析,得出的結論是:“‘懂’諸固定形式發(fā)展為話語標記也應是英語對應形式影響的結果,是語言接觸長期作用的結果。”
江郁瑩(2013)研究了新加坡華語中“給”字句式的典型用法,發(fā)現(xiàn)“新加坡的‘給’較接近英文中的‘give’及‘to’的概念”。
劉振平(2014b)指出,新加坡中學生的作文中“被”字句、“當……時/的時候”和存在句句首處所詞語前用介詞“在”等句法格式的使用頻率很高,是新加坡華語的句法特征而不是偏誤,這些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都是受英語影響的結果。
由于新加坡華語會受到南方方言和英語的雙重影響,所以,某一語法范疇在表達上的一些特點,有可能部分來自方言的影響,部分來自英語的影響,如有關數(shù)的表達,尚國文(2012)發(fā)現(xiàn):“新加坡華語中,‘萬’可以說成‘十千’,如30,000常讀成‘三十千’,120,000常讀成‘一百二十千’。這種讀法是受英語數(shù)字讀法的影響?!倍靶录悠氯A語中偏好用‘兩’很可能是受閩粵方言的影響,另外用‘二’較少也可能跟當?shù)厝说陌l(fā)音習慣有關。由于er的讀音包含卷舌音,以南方方言為母語的當?shù)厝俗x起來比較吃力,所以人們更傾向于使用‘兩’來表達‘二’的數(shù)字概念?!?/p>
有關時間的表達,尚國文、趙守輝(2014)發(fā)現(xiàn),新加坡華語中在表達“星期”這個時間概念時,除了用“星期×、禮拜×、周×”等形式來表達,還常用“拜×”來表達,“這種用法很可能來自閩語”。而“新加坡華語經常使用‘來臨’做定語,表達未來的時點,意思是‘即將到來的’?!畞砼R’的這種用法很可能是直譯自英語的‘upcoming’一詞?!?/p>
另外,還有一些研究成果著重對新加坡華語語法特點的描寫,而在對形成這些特點的原因分析上多是概括性地指出這些特點是由于新加坡復雜的語言環(huán)境造成的,既有來自南方方言的影響又有來自英語的影響,而對于哪些特點是受南方方言的影響產生的、哪些特點是受英語的影響產生的,則未加詳細分析。這類研究成果有陸儉明、張楚浩、錢萍(1996)、陸儉明(2001、2002)、周清海(2002、2006)、祝曉宏(2008)等。
研究新加坡華語語法,首先應該明確新加坡華語語法系統(tǒng)包括哪些內容。沒有一個標準確定哪些是屬于新加坡華語語法系統(tǒng)內的,在這樣的情況下,談新加坡華語的語法特點也就沒有基礎、沒有參照。比如說,新加坡人在口語表達中經常會用到“有+動詞”的句式(林萬菁,1996)、以“才”代“再”(邢福義,1995),那“有+動詞”句式、以“才”代“再”是不是屬于新加坡華語語法系統(tǒng)內正確的、規(guī)范的語法現(xiàn)象呢?不回答這些問題,那就無法說清這是新加坡華語的語法特點,還是新加坡人使用漢語表達時出現(xiàn)的錯誤。然而,吊詭的是,直至今日,關于新加坡華語語法系統(tǒng)的具體內容,無論是新加坡官方還是學者都沒能確定下來。正是因為目前尚未確立新加坡華語的語法系統(tǒng),大多數(shù)研究新加坡學習者漢語語法偏誤的成果中,往往就只能簡單地依據(jù)普通話的標準來判斷學習者的偏誤,如崔嬌陽(2012a、2012b)、高花、吳福煥(2014)等都是如此。
如果不承認新加坡華語是現(xiàn)代漢語在新加坡地區(qū)的一種區(qū)域變體,將新加坡華語等同于普通話,那么問題就很簡單,所謂的新加坡華語語法系統(tǒng),就是普通話的語法系統(tǒng),新加坡人在語法上表現(xiàn)出來的一些與普通話不同的“特點”,要么是偏誤(普通話中沒有的用法)、要么是使用特點(普通話中有的用法,但新加坡人在使用時更常用或較少使用),算不上新加坡華語的語法特點,因為根本就不存在“新加坡華語”這一實體。然而,目前來看,不承認新加坡華語作為現(xiàn)代漢語的一種區(qū)域變體的定位,是大多數(shù)學者不能夠認同的。畢竟新加坡人民在長期使用華語的過程中,“或則由于他種語言‘干擾’(interference),或則由于‘借用’(borrowing)”,而萌生了自己的特色(郭振羽,1985)。如若承認新加坡華語是漢語的一種區(qū)域變體,那么“判斷某個語用法規(guī)范與否的標準來自新加坡華語本身,而不是其他華語”(徐杰,2007:46),這樣必須要做的一項工作就是“根據(jù)約定俗成的原則歸納整理出新加坡華語的語言規(guī)則系統(tǒng)”(徐杰,2007:282)。
雖然很多學者都有類似徐杰(2007)的觀點,如周清海(1999)指出:“樣樣以人家的作為標準,沒有自己的特點,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陸儉明(2002)指出:“新加坡華語的規(guī)范化,在我看來,也不一定要完全受中國普通話規(guī)范的限制。這是為什么呢?我們知道,語言是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不斷發(fā)展的,語言又是約定俗成的,由于新加坡是一個獨立的國家,由于新加坡華人所處的歷史背景和生活環(huán)境與中國不同,所以新加坡華語不可能跟中國普通話同步發(fā)展。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事實。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考慮新加坡華語規(guī)范化問題時決不能感情用事,而需要面對現(xiàn)實,嚴肅對待,認真思考。對于那些雖然是從方言或外語來的,但很有表達力,而又不破壞漢民族共同語的規(guī)則,則可以接受,成為新加坡華語的組成部分。”但直到目前也未見有人做過歸納整理新加坡華語語法系統(tǒng)的工作。這種情況下,有些學者所說的新加坡華語語法特點是否真正屬于特點,也就沒有基本的判斷依據(jù)。
鑒于這種情況,我們認為必須開展必要的調查研究,及早確定新加坡華語的語法系統(tǒng),方能為新加坡華語語法特點的研究和華語語法教學提供基礎。
確定新加坡華語語法系統(tǒng),首先要做的工作是建立新加坡華語語料庫。然而,到底哪些語料是真正代表新加坡華語的呢?這是一個需要細化研究的問題。已有的研究,往往依據(jù)自己所搜集的語料來研究新加坡華語,其所占有的語料是否具有代表性,往往沒有經過充足的調查和論證。如對于已有研究中指出的10個新加坡句法特點:“副詞‘先’次序倒序”、“副詞‘多’、‘少’倒序”、“‘來’、‘去’的及物用法”、“正反問句簡化”、“特殊比較句”、“語尾助語‘來的’的插入”、“‘沒有’作補語用”、“動詞后狀語的重疊”、“‘大’與‘小’的重疊”、“‘有沒有’作為語尾助詞”,吳英成(1990)在隨機抽查的35名高中一年級學生和35名華文教師中做了調查,發(fā)現(xiàn)僅有24%的調查對象使用這些所謂具有新加坡華語特點的語法現(xiàn)象。由此可見,確定某個語法現(xiàn)象是否是新加坡華語特有的,必須首先確定哪些人所說的才是真正的新加坡華語,哪些語料才是純正的新加坡華語語料,僅僅靠自己的語感或語料搜集不全面都會導致所得結論不夠準確。
在搜集語料時,我們至少要注意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必須在“老新加坡華人”中搜集語料。所謂“老新加坡華人”,是指其本人出生在新加坡且在新加坡至少受過完整的中小學華文教育(年長者要求是華校生),且其父母出生在新加坡以南方方言作為交際用語,或祖父母出生在新加坡以南方方言作為交際用語、父母以華語作為交際用語。二是,年齡和教育背景上既要有受過1979年前的華校教育的老年人和中年人,又要有1979年后在英語為主要教學用語背景下接受過完整的中小學華文單科教學的、以華語作為家庭用語的年輕人。通過這兩個方面的限制,就將以華語作為第二語言的學習者排除在外了(第二語言學習者所說的華語,自然不能代表新加坡華語)。三是,既要有口語語料,又要有書面語語料。在綜合考察口語語料和書面語語料的基礎上,歸納出新加坡華語的基本語法系統(tǒng),同時也可以進一步細化為口語語法系統(tǒng)和書面語語法系統(tǒng)。
由上文的介紹可以看出,在1979年新加坡開展“講華語運動”以前,大多數(shù)新加坡人的交際用語是方言,而課堂上、書面上接觸的多是華語,“教育當局長久以來即在原則上決定華語和華文的標準全面向中國看齊。不但華語的讀音以中國大陸發(fā)行的字典為標準,在文字改革方面也亦步亦趨,忠實仿效?!保ü裼?,1985)“新加坡在推行華語或中文教學、華語運動的時候涉及到語言標準的問題,我們也以中國的普通話作為我們的標準。”(周清海,1999)“新加坡的華文課本,語言方面向普通話靠攏。”(周清海,2009:62)也就是說,新加坡學校教育中教的是華語,然而,新加坡人在日常交際中說的卻是方言。隨著“講華語運動”的開展,雖然大多數(shù)人改以華語作為口頭交際用語,然而,相對于書面語,他們的口語表達勢必有著更多的“不標準”的地方。如當下新加坡華人在口語交際中依然頻繁地使用語氣詞“l(fā)ah”、“l(fā)eh”、“meh”、“hor”等,然而書面語中卻很少見到這些。
研究當中如果依據(jù)口語則會看出新加坡華語有更多的與普通話不一致的地方,也就會得出更多的新加坡華語語法特點。然而,學者在研究當中大多沒有注意對口語和書面語進行區(qū)分,或單一依據(jù)一種語體研究得出所謂的新加坡華語語法特點,或將來自兩種語體的語料混雜在一起研究。
新加坡華語由早期主要受方言的影響,變?yōu)槟壳爸饕苡⒄Z的影響,其所具有的語法特點勢必發(fā)生一定的變化,這在上文的論述中可以看到。這里再詳細分析一下新加坡人使用“來得”的“比”字比較句的變化作為例證。陸儉明(2001)指出,新加坡華語中“比”字比較句中比較項與形容詞之間往往用一個“來得”,做后面形容詞的修飾語,普通話里沒有這種用法,普通話里“他比誰都沉默、安靜”,在新加坡華語中可以說成“他比誰都來得沉默、安靜”。祝曉宏(2008)進而指出,新加坡華語中“‘來得’在比較句里用得非常普遍”,是“一種常規(guī)的比較結構”,“常常是用在形容詞或形容詞性結構之前”,“也可以用在動詞性結構之前”。然而,劉振平(2014b)的語料分析和抽樣調查結果卻表明,新加坡中學生和華文教師當下已經很少使用這種句式。這表明,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和語言環(huán)境的變化,新加坡華語語法是在不斷發(fā)生變異的。就此而論,新加坡華語語法究竟會朝著什么方向發(fā)生變異,也就成為一個亟需研究的課題。然而,目前學界對新加坡華語語法現(xiàn)象的動態(tài)發(fā)展關注不夠,缺乏系統(tǒng)探討某一語法現(xiàn)象在新加坡華語中歷時發(fā)展狀況的調查與研究。
新加坡華語作為現(xiàn)代漢語在新加坡地區(qū)的一種區(qū)域變體,早期主要受南方方言的影響,在語法上勢必帶有南方方言的特點,早期的新加坡華語語法研究將焦點主要集中在發(fā)掘和描述這些“南味”現(xiàn)象上。隨著華文教學在新加坡變?yōu)閱慰平虒W,英語成為學校的主要教學媒介語和行政語言,新加坡華語更多地受到了英語的影響,新加坡華語語法受英語影響而形成的一些特點成為研究的焦點。然而,截止目前,無論是官方還是學界都尚未確定新加坡華語語法系統(tǒng)的內容,從而造成學者對哪些是新加坡華語語法的特點眾說紛紜。這種情況下,選擇有代表性的調查對象,搜集有代表性的語料,建立新加坡華語語料庫成為進一步深化新加坡華語語法研究急需開展的工作。
新加坡華語口語長期以來受到南方方言的影響,而“新加坡人接觸的書面語,在新加坡建交以前,也不是中國現(xiàn)代漢語的書面語,而是五四前后期的漢語書面語”(周清海,2002),所以,新加坡華語口語和書面語勢必有著不同的特點,所以研究新加坡華語語法特點必須注重所依據(jù)的語料的語體,至少應該將口語和書面語分開加以探討。然而,目前的現(xiàn)狀是學者對兩種語體語法特點的差異缺乏必要的關注。
在新加坡華文教學成為學校里的單科教學、大多數(shù)學習者已經沒有華語或方言基礎的今天,新加坡華文教學已經逐漸蛻變?yōu)榈诙Z言教學;由于英語是主要的教學媒介語、行政語言和大部分學習者日常交際語,當下的新加坡華語已經越來越多地受到英語的影響;又由于長期以來“新加坡的華文課本,語言方面向普通話靠攏?!保ㄖ芮搴?,2009:62),普通話對新加坡華語也有較大的影響;這樣的背景下,新加坡華語語法相對于之前主要受方言的影響,勢必表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和發(fā)展趨勢,然而,學界目前對新加坡華語語法特點的演變和發(fā)展趨勢關注得不夠,我們期待今后有更多的相關研究成果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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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resent Situation and Problems Analysis of Singapore Chinese Grammar Research
LIU Zhenping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Culture&Education,Guangxi Teachers Education University,Nanning 530001 China)
As a regional variantofmodern Chinese,Singapore Chinesewasmainly affected by the dialect of southern China and English.There are some differences between mandarin and Singapore Chinese,whose features and sources are always the focus of the academic field.Anyway,both the official circle and academic field have not clearly defined the contents of Singapore Chinese grammar system even by now.So,it is difficult for the scholars to confirm the grammar’s features.It is the very work for us at present tomake a social investigation among representative people,collect typical linguistic data,and then establish amassive corpus of Singapore Chinese.The changes of language environment and language policy in Singapore led to the evolution of Singapore Chinese grammar.However,the research on that is stillweak.
Singapore Chinese;grammar;present situation;problems
H04
A
2221-9056(2017)09-1180-08
10.14095/j.cnki.oce.2017.09.002
2017-05-26
劉振平,廣西師范學院國際文化與教育學院教授,文學博士,研究方向為漢語語法、語音與國際漢語教學。Email:liuzhenping79@sina.com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多語競爭中的中國語言形象建構研究”(14XYY020);廣西高等教育教學改革工程重點項目“面向東盟的對外漢語人才培養(yǎng)模式研究”(2012JGZ122)。本文寫作過程中曾蒙楊緒明教授指教,謹致謝忱,文中不妥之處概由本人負責。感謝《海外華文教育》匿名審稿專家的寶貴意見,文中不妥之處概由本人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