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梅
(湖北大學政法與公共管理學院,湖北武漢430062)
“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倫理之思
趙紅梅
(湖北大學政法與公共管理學院,湖北武漢430062)
“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涉及兩個關鍵詞,一個是“命運”,另一個是“共同體”?!懊\”是一個古老的話題。無論中西,人類都對“命運”在現(xiàn)實中深為關切,在理論上深究不窮?!懊睘槎〝?shù),指某個特定對象;“運”為變數(shù),指時空轉化。“命”與“運”組合在一起,指的是生命的氣化運行?!肮餐w”也是一個恒久的概念。亞里士多德的“城邦共同體”、康德的“倫理共同體”、馬克思的“真正共同體”、滕尼斯的“精神共同體”,以及哈貝馬斯的“世界共同體”,或從哲學、政治與社會,或從文化、經(jīng)濟與環(huán)境,廣泛思考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我”與“他者”之間共在的可能性,無不閃爍著思想巨人的智慧之光。2011年,我國頒布了《中國的和平發(fā)展》白皮書,提出要努力增加同世界各方的利益交融點,并力爭與世界各方建立更加廣泛、更多層次的利益共同體,促進全人類共同利益的完滿實現(xiàn)。2012年11月,黨的十八大報告首次將“人類命運”與“共同體”組合在一起,提出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新理念,強調人類只有一個地球,共處一個世界,命運休戚相關,是一個相互依存的共同體。2017年初,習近平主席出席在日內(nèi)瓦舉行的關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國際高端會議,他在會上發(fā)表主旨演講,進一步從全球治理的高度,提出人類在追求自身利益時應該兼顧他者的合理關切,在謀求自身發(fā)展時應該維護人類共同利益和共同價值,共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2017年10月18日,習近平總書記代表第十八屆中央委員會所作的報告中強調,構成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基本方略之一就是堅持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必須“堅持正確義利觀,樹立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xù)的新安全觀,謀求開放創(chuàng)新、包容互惠的發(fā)展前景,促進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明交流,構筑尊崇自然、綠色發(fā)展的生態(tài)體系,始終做世界和平的建設者、全球發(fā)展的貢獻者、國際秩序的維護者”?!叭祟惷\共同體”理念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積極發(fā)揚了構建具有倫理意蘊的“共同體”之于新時代人類命運的重要性,它有別于并超越了西方學者鮑爾丁在1966年針對人類命運問題提出的“宇宙飛船經(jīng)濟理論”。作為全球治理重要核心理念的“人類命運共同體”,不僅扎根于管理方法、技術與法制等“硬”知識,而且關注治理的倫理精神、人文價值等“軟”知識?!叭祟惷\共同體”作為一種“世界級”的精神性“公共產(chǎn)品”,毫無疑問具有利益共生、情感共鳴和責任共擔的倫理精義。世人共享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一個宏大的論題,可以從多個維度去解讀,這里主要對“人類命運共同體”展開倫理思考。
把“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置于中西倫理文化比較的框架下考察,很容易發(fā)現(xiàn),從時間上看,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提出是對中國傳統(tǒng)倫理的超越;從空間上看,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提出是對全球倫理的回應。
中國文化是倫理型文化,倫理基因異常強大。中國傳統(tǒng)社會以家庭倫理為基點,強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治理路線,家庭是處理倫理關系的第一場所。家庭血緣是國家倫理的根源,又是最基本的倫理關系和倫理實體。家庭倫理是社會倫理的起點,國家倫理是家庭倫理的放大。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家國一體”,修身于家,成人于國,形成了“以血緣倫理關系為基本社會倫理關系,以及由家庭倫理關系層層外推式直至君臣關系的社會倫理關系圖式”[1]89。中國傳統(tǒng)倫理抓住倫理運思的家庭起點,強調家庭倫理的基礎性意義,這一點特別重要。但是,由于中國傳統(tǒng)倫理并不承認人格平等,以至于道德情感依血緣親或疏、近或遠而向外推衍,不斷遞減。“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說的就是熟人社會特有的排外心理。今天,“血緣根基外推時的狹隘性和有限性由于不同文化融合這樣的特定時代而更加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它對超越血緣意識的人道情感常常表現(xiàn)出陌生和不理解”[2]415。所以,中國傳統(tǒng)基于自然血緣親情的倫理的基礎性意義不可以放大,親情之愛不能成為唯一的道德解釋模式而享有絕對獨尊的地位。
“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正是對中國基于血緣親情的倫理觀念狹隘性的超越?!叭祟惷\共同體”理念包含的一個重要思想就是,破除一己私情,升華人倫親情,倡導對話協(xié)商、共建共享、合作共贏,超越家庭種族,對“他者”在人格上提出接納和認同的倫理要求。人類命運共同體這樣的理念是新時代全新的價值觀念,與中國古代先哲所談及的“樂以天下”、“不以一人疑天下,不以天下私一人”、“兼以易別”等命題顯然具有極為不同的意涵。中國古代先哲在那個年代提出的這些命題遠不足以構成人類命運共同體這一命題的價值血脈,更難以為當代世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構建提供源遠流長的倫理精神支撐。有人認為:“共享是中國文化的智慧、中國文化的良心、中國重要文化符號。”[3]292這種觀點有意無意地回避了中國傳統(tǒng)社會小農(nóng)經(jīng)濟所具有的巨大封閉性,過高估計了中國傳統(tǒng)倫理的現(xiàn)代價值。由于強大的“血緣文化”和基于等級的“禮制”觀念,加之小農(nóng)經(jīng)濟特有的自閉之特質,古代的“共享”只是一種極為原始而素樸的自然主義的“大同夢想”。即便《周易》所說的“萬物并育而不相害”、《禮記》所說的“天下為公”、《論語》所說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孟子》所說的“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等等涵養(yǎng)了寶貴的共同體思想和共享智慧,但也需要我們以現(xiàn)當代的倫理智慧,結合時代的新發(fā)展、新變化、新問題,去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
21世紀是全球化的時代。在這個時代,高科技與新媒體獲得了快速的發(fā)展與普遍應用。在這個時代,世界變成了“地球村”,世界各地發(fā)生的地域性的事情全都享有了全球性特征。隨著交往的廣度與深度不斷增強,嚴格說來,這個世界只有共同利益,沒有了局部利益,局部利益這個概念幾乎就要失效。毫不夸張地說,全人類已經(jīng)形成了安危與共、唇齒相依的緊密關系,公共生活勃然而興,公共責任心與全球意識作為引領世界的領袖品質而被期待。習近平主席在國際刑警組織第86屆全體大會開幕式上強調:“當今世界,安全問題的聯(lián)動性、跨國性、多樣性更加突出。中國愿同各國政府及其執(zhí)法機構、各國際組織一道,共同構建普遍安全的人類命運共同體?!敝袊F(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安全問題專家李偉認為,習近平主席提出的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超越了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也跨越了不同的宗教信仰和文化傳統(tǒng),是關乎人類命運發(fā)展的一個最基本的思想觀念。每個人都不可以逃匿于全球化的浪潮,每個人的命運彼此相關聯(lián),并結成牢不可破的命運共同體。在共同體中,每個人有自己的“生態(tài)位”,并且相互依存,沒有所謂的純而又純的私人生活。如果人與自己的類本質相脫離,就會與他人相分離,如果執(zhí)意要把自己孤立起來,就不可能有完整的生活。這就是美國學者阿倫特所說的:“一個人如果僅僅過著個人生活(像奴隸一樣,不讓進入公共領域),那么他就不是一個完整的人?!盵4]29在這種情況下,個別的問題統(tǒng)統(tǒng)都轉化成為了全球的問題,要求我們共同承擔,一同面對。這就是全球倫理。全球倫理真正把自己視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個成員,并促使全人類形成普遍意識和整體信念。全球倫理主張拋棄一切形式的自我中心主義、自私自利,認為自我決定和自我實現(xiàn)只有在不拒絕普遍利益和全球責任的前提下才是合理的。
從全球化的角度看,全球倫理實際上就構成了討論“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國際語境,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反過來又呼應和表達了全球倫理的精神追求。全球倫理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都浸潤和灌注著一種共生共享、共在共贏的普世精神,堅決反對在全球面臨的道德難題上自言自語、自說自話,堅決主張超越家庭倫理的一己之私,建立起道德最大的普遍性和公共性。這就是杜維明教授所說的:“自我的真正實現(xiàn),雖然肇始于家庭的環(huán)境之中,卻要求我們把自己的關系擴展到家庭結構范圍之外,從而超越裙帶關系,從而得以和更大的群體建立有意義的聯(lián)系?!盵5]13
從倫理學本身考察,“人類命運共同體”蘊含著與私德完全不同的道德理念,簡單地說,就是對公德的訴求、對公共倫理的強調。
“公德”與“私德”不同,“私德”講“私”,“公德”重“公”。如果說“公德”與“公共性”相聯(lián),那么“私德”與“私人性”相關。如果說,道德的生活是面向共同體的,那么“私德”因為缺少“共同體”的理念,與“私利”、“私心”糾纏在一起,顯然不能算是真正的德性。“私德”實際上是把道德下降為了一種私人化的德性,缺少公共生活的維度,是抽象的,不具有現(xiàn)實性。正如有的學者所指出的:“個人的實現(xiàn)要在公共中才有可能?!盵6]419與此不同,“公德”指的是“具有公眾性、公共性的德性”,即每個公眾都能夠且必須接受的作為底線要求的德性。因此,嚴格說來,只有公德才稱得上是真正的德性。這是因為,公德是面向整個人類共同體提出的道德要求。在這個意義上講,公德就是人類全體在社會公共生活中都應該遵循的道德規(guī)則。如正義、民主、責任、義務、不侮辱他人、不殺人放火、不坑蒙拐騙等。從公共生活的基本精神來看,任何人都在道德的要求之內(nèi)而不可以逃匿在道德的要求之外。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公德偏重于強調道德屬于“大家的”、“公眾的”,并不只是屬于個別人或少數(shù)人。因其屬于“大家的”、“公眾的”,故而每個人都能遵守、也應遵守,可以普遍化。俗語所說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說的就是人自有一種公德心,這是普遍的。顯而易見,“公共性”是公德一詞具有的關鍵內(nèi)核?!肮病币辉~在古希臘語匯中本身就是指個人具有一種精神氣質,這種氣質體現(xiàn)為個體足夠成熟,能超出自身利益去面對并關切公共事務。重視正義思想的研究是西方倫理學和政治哲學的傳統(tǒng),正義思想、正義觀念就是西方文化思想漫長歷史中的不變主題。費希特在《倫理學體系》中認為,誰在道德方面只想關心自己,誰就連自己也關心不了,因為他的終極目的應該是關心整個人類。也就是說,道德活動的基本特征是對他人的關心,即便是對自己的關心也要作為一個環(huán)節(jié)被容納到對他人的關心之中。在這里,強調的顯然是道德的公共性。倫理之為倫理邏輯地表現(xiàn)出對公共利益的關切、對共同體的關注?!叭祟惷\共同體”理念是通向這種公共性為內(nèi)核的公德的。如果沒有這種公德心,就不可能有公共性的道德,就不可能建立起“人類命運共同體”。反過來說,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也必然有著對于公德心或公共倫理的合理訴求。
“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蘊含的對公德的訴求,既表現(xiàn)出對全人類的責任意識,也表現(xiàn)出對全世界的公正要求?!叭祟惷\共同體”理念作為本世紀初由中國倡導并推動的互商互惠、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理念,表達的是走向世界過程中呼喚價值認同的中國聲音,展現(xiàn)的是中國對全人類的責任意識?!叭祟惷\共同體是責任共同體與利益共同體的有機結合”[7]?;谌蚧男戮秤觯岢觥叭祟惷\共同體”理念,體現(xiàn)了中國對于世界發(fā)展的倫理守護和共同價值的期許,彰顯了中國作為一個大國的道義擔當。今天的世界,問題已經(jīng)不完全是“自我”如何發(fā)展,而是“我們”如何生存。這里強調的是整體的“類意識”而不是單一的“個人意識”。馬克思認為,人作為“類存在物”,一開始就把自己“當做普遍的因而也是自由的存在物來對待”[8]95?!拔摇卑谌恕邦悺边@個概念里。離開了人“類”,“我”就不能成為自己和確證自己。也就是說,離開了共同體,人將生無所依,還奢談什么“全面發(fā)展”、“自由發(fā)展”。人類命運共同體符合人的類本質的發(fā)展需求。因此,最高意義上的道德責任是對全人類的生存和發(fā)展承擔起責任。
“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蘊含了公正之美德。公正是最典型的公德。公正作為一種美德,以公共利益為依歸,關心他人的善、公共的善,體現(xiàn)了“全部的”“完備的”德性即“整個德性”。何謂“整個德性”?亞里士多德作出了這樣的解釋:“最善良的人,不但以德性對待自己,更要以德性對待他人。待人以德是困難的。所以,公正不是德性的一個部分,而是整個德性;相反,不公正也不是邪惡的一個部分,而是整個邪惡。”[9]90這種具有“整個德性”性質的公正恰好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所蘊含的。在具有不同價值觀念、不同利益取向的人群組合成的多元互動的當今社會,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實現(xiàn)共生共享和“重疊共識”,最需要有超越一己之私的公正之美德。有了公正之美德,人類就能自覺去超越自私自利,就能自覺地建立起“他者”思維,自愿地把自己與他者、一國與他國有機連接起來,實現(xiàn)對漫長私有制時代的利己主義的超越,從而創(chuàng)建真正意義上的倫理共同體。
在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認為,人是政治的動物。人必須通過政治生活才能達于個人的完成。所以,亞里士多德渴望構建的“城邦共同體”充滿了濃濃的政治色調。在當代,哈貝馬斯企圖構建的“世界共同體”依然偏于政治——法律之維。他希望通過實現(xiàn)從彼此都很熟悉的“人種共同體”向由相互陌生的公民組成的“法律共同體”的轉變,將一切世界公民凝聚在一起,建立一個超國家的在世界范圍內(nèi)具有政治行為能力的共同體——“世界共同體”。哈貝馬斯認為,在世界共同體中,基于民族身份的文化認同轉向了基于主體間理性商談為主的法律認同。他說:“一個自由和平等的聯(lián)合體中人們?yōu)橹鴳?zhàn),最后達到的共識,其最終基礎僅僅在于一個人們同意的程序的統(tǒng)一性之上。這種民主的形成意見和作出決定的程序在法治國家憲法上取得經(jīng)過分化的形式。在多元主義社會里,憲法表達的是一種形式上的共識。公民們愿意有這樣一些原則來指導他們的共同生活,這些原則,因為它們符合每個人的平等利益,可以獲得所有人的經(jīng)過論證的同意。這樣一種聯(lián)合體是由相互承認的關系所構成的,在這種關系之下,每個人都可以期望被所有人作為自由的和平等的人而受到尊重。每個人無例外地都可以受到三重承認:每個人作為不可替代的個人、作為一個族裔或文化群體的成員、作為公民(即一個政治共同體的成員)都應該能夠得到對其完整人格的同等保護和同等尊重?!盵10]658在哈貝馬斯看來,有了世界公民法就能真正實現(xiàn)世界共同體內(nèi)所有世界公民的自由和平等。
值得注意的是,在近代,康德在《純?nèi)焕硇越缦迌?nèi)的宗教》中有針對性地區(qū)分了兩種形式的共同體,一是政治共同體,二是倫理共同體。他指出,這兩種共同體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都以“自然狀態(tài)”為對立面,在自然狀態(tài)下,每個人自己充當自己的“法官”和“裁判”,而缺少一種公共性且有權威性的裁決。由于缺少一種公共性的裁決權威,在外在行為方面,人類總是陷入互相敵對的戰(zhàn)爭狀態(tài),不能達到和諧。為了遠離政治的自然狀態(tài),遠離戰(zhàn)爭與沖突,在政治領域,就需要依賴一個外在的公共立法,建立政治共同體。同樣,由于缺少一種公共性的裁決權威,在內(nèi)在動機方面,人類也總是“各懷鬼胎”,互相沖突,遠離善的共同目的,不能達到和諧。為了遠離倫理的自然狀態(tài),遠離“各懷鬼胎”,在內(nèi)在領域,就需要依賴一種內(nèi)在的德性,建立倫理共同體。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康德意識到,政治共同體與倫理共同體是很不一樣的共同體,其中倫理共同體享有比政治共同體更明顯的優(yōu)越性。因為政治共同體的構建靠的是強制與強權,只能達到一種外在行為上的和諧一致。倫理共同體的構建靠的是感召和人心,所有倫理共同體成員同心同德,在動機和準則上服從一個公共立法,就能在內(nèi)在動機上達成和諧。倫理共同體所達到的和諧是內(nèi)在的和諧,因而是更真實、更高層次的和諧。在康德看來,一個政治共同體的公民只要其在行為上不去觸犯法律,就有權出于任何動機和準則實行不觸犯法律的行為,而留在倫理的自然狀態(tài)里。借用羅爾斯頓的話說就是:“法律能禁止那些最嚴重的違規(guī)行為,但卻無法使公民主動行善?!盵11]433于是,就會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在政治共同體里特別守法的人可能依舊生活在“倫理的自然狀態(tài)”下而不能進達道德的境界,成為一個有德性的人。在康德看來,脫離倫理的自然狀態(tài),依靠政治共同體是不起作用的,最有效的途徑就是建立起道德義務。因為人類擺脫倫理的自然狀態(tài),建立起倫理共同體,雖然不是政治公民的義務,但卻是作為人類的成員的義務。這種義務不是人們對人們的義務,而是人的族類對自己的義務。作為理性存在者的人類這一種族在理性的理念中已經(jīng)被規(guī)定要“趨向一個共同目的”,即“促進作為共同善的一種至善”[12]98。
康德關于共同體的論述尤其是對于倫理共同體的優(yōu)越性的首肯對于思考“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的倫理走向提供了巨大的啟示。在多元價值觀激烈碰撞的當今世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最為緊迫的是建立公共精神、公共信仰,找到價值歸屬感,達至倫理認同。對于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來說,如果沒有倫理認同,沒有公共信仰,沒有共同價值,那么這個民族、這個國家就行無依歸,找不到前行的方向。倫理認同猶如“精神水泥”,能夠將各種社會觀念成功凝聚,消除思想上動蕩不安,確保共同體具有高度的價值共識。歷史本身就是人的行動的總和,而人的行動本身又是趨于善的,因此世界史或人類史本身必然是朝著“共同善”或“善的共同體”前行的。王澤應教授指出:“共同人性是建構共同體的倫理基礎和價值原點。只有既著眼于共同人性又維護和挺立共同人性的共同體才可能真正具有共同的倫理基礎。共同的人性、人情使人能夠建立起共同的倫理價值觀?!盵13]習近平主席說過:“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是全人類的共同價值?!比绻选叭祟惷\共同體”這個關鍵詞和“全人類的共同價值”這個關鍵詞并置在一起,就會發(fā)現(xiàn),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核心是人類達成倫理共識,擁有共同價值。反之亦然。世界是相互聯(lián)系、相互依存的整體,人類命運休戚相關?!叭祟惷\共同體”不僅是利益共同體,也是以和平、發(fā)展、合作、共贏為宗旨的價值共同體。它要求尊重價值與文化的多樣性,也強調人類擁有共同的價值?!叭祟惷\共同體”的構建必然對于高尚美德具有極大的、持久的興趣與渴望,其中最重要的是“要關注世界共同體成員的道德聯(lián)系”[14]163。“人類命運共同體”作為一個“倫理共同體”是可以期待的。
德國著名社會學家滕尼斯在《共同體與社會》中曾提及,精神共同體是“真正的人的和最高形式的共同體”。共同體,嚴格說來,只能是精神性的。共同體如果不是精神性的,就不會牢固,甚至會一盤散沙。社群主義代表人物泰勒說過:“共同體被看做是一個生活或主體性的場所,諸個體是那個共同體的片段。共同體是精神的體現(xiàn),是比個體更充分、更實質性的體現(xiàn)?!盵15]579人類命運共同體實際上就是這種最高形式的精神共同體。借用康德的話來說,這個共同體的倫理目標就是,“把人類作為一個遵循德性法則的共同體,在它里面建立一種力量和一個國度,它將宣布對惡的原則的勝利,并且在它對世界的統(tǒng)治下保證一種永恒的和平”[12]126。按照馬克思恩格斯的共同體理論,人類共同體的發(fā)展大體會經(jīng)歷三種形式:第一種就是自然形成的共同體,總體上表現(xiàn)為一種“人的依賴關系”的“本源共同體”;第二種就是“虛幻的共同體”,總體上表現(xiàn)為一種“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的資本主義社會共同體;第三種就是“真正的共同體”即“自由人的聯(lián)合體”,總體上表現(xiàn)為個人自由全面發(fā)展的共產(chǎn)主義社會共同體。“人類命運共同體”顯然是對馬克思恩格斯共同體思想的當代繼承與發(fā)展,顯示了新時代的新要求,凸顯了更為強烈的責任意識和全球擔當。
從中西倫理文化比較的意義上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提出既是基于對當今時代問題的認真考察,也是對人類未來發(fā)展的前景預判,既肯定了不同倫理文化彼此的特色與優(yōu)長,又強調了不同倫理文化的相互關聯(lián),還彰顯了不同倫理文化的公共本性。任何情況下都不得以任何理由隨意詆毀不同倫理文化的積極價值,更不得以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為借口去解構中西倫理文化各自寶貴的思想精華。共同體的秩序建立與個體道德力量彰顯是同一個過程,“人類命運共同體”與民族個性、全球化與民族歸屬感并不構成對立的兩極。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要尊重世界倫理文化的多樣性,以倫理文化交流超越倫理文化隔閡,以倫理文化互鑒超越倫理文化沖突?!叭祟惷\共同體”所向往的倫理認同必須避免在共同體下日益成為非常渺小的原子化的個人,即避免成為“集體的平庸者”。公共領域的人是真正有個性的人,總是需要保持一種批判精神、想象力。阿倫特說:“公共領域是為個性而保留的。它是人們能夠顯示出真我風采以及具有不可替代性的唯一一塊地方?!盵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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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4799(2017)06-0016-05
[責任編輯:黃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