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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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變之爻”與“之八”、“皆八”解贅論
劉 軼
高亨在朱熹的“變卦法”基礎(chǔ)上,提出了“宜變之爻”,極富創(chuàng)意。王亭之則在高亨的基礎(chǔ)上,推演出自己的“宜變之爻”。前賢對“之八”、“皆八”有著不同看法,大致可分為在《周易》系統(tǒng)中解和《周易》系統(tǒng)外解、從筮數(shù)解和非筮數(shù)解等區(qū)別。高、王二氏通過“宜變之爻”,對“艮之八”、“泰之八”、“貞屯悔豫皆八”提出了自己的見解??v觀諸多關(guān)于“之八”“皆八”的觀點(diǎn),以“宜變之爻”來解讀至今依舊是較為重要和合理的見解。
宜變之爻;之八;皆八
在談及“變卦法”時,高亨先生以為,成卦之法已有定案,而變卦之法尚須討論;朱子《啟蒙》論變卦,多為后人所襲用。朱子的“變卦法”,其主要觀點(diǎn)在:六爻不變,為“靜卦”,依本卦卦辭解,即凡卦六爻皆不變,則占本卦彖辭,而以內(nèi)卦為貞,外卦為悔。一爻變,則以本卦變爻辭占。二爻變,以兩變爻爻辭解,而以上爻爻辭為主。三爻變,則占本卦及之卦之彖辭,而以本卦為貞,之卦為悔,前十卦主貞,后十卦主悔。四爻變,以另兩不變爻爻辭解,而以下爻爻辭為主。五爻變,以變卦不變爻辭解卦。六爻皆變,乾、坤卦以“用九”“用六”解,其則用變卦卦辭解。
然朱子之法,后人多有不同見解。較為典型的,如黃梨洲引王氏占法:“一爻變,本卦爻為貞,之卦爻為悔,二爻兼用。二爻變,以初變爻為貞,次變爻為悔,作兩節(jié)消息之。三爻變,以先變爻為貞,后二變爻為悔。四爻變、五爻變、六爻變,皆以先變爻為貞,后變爻為悔,作四五六節(jié)消息之。六爻皆不變,則占彖辭?!奔柏S南禺占法:“貞悔者,以六畫言則內(nèi)為貞,外為悔;以三畫言,則下為貞,上為悔。貞取定守為義,悔取感通為義。故六畫則決之外卦,三畫則決之于上爻。如初二兩爻變,則以二決之。內(nèi)卦三爻皆變,則以三決之。如內(nèi)三爻皆靜,外卦之二爻變、三爻變者,皆依內(nèi)卦之例。……六爻皆靜,則占本卦之貞悔?!?黃宗羲:《易學(xué)象數(shù)論》,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113—114頁。故曰:“蓋兩家之所以不從《啟蒙》者,以周公爻辭本為九、六之變者設(shè),非為七、八之不變者設(shè)。周易不用七八,豈有七八而冒用九六之辭哉!‘則以之卦不變爻占’者,失其意矣。”*黃宗羲:《易學(xué)象數(shù)論》,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115頁。
高亨先生則以為,朱子之說略有遺漏。朱子棄“天地之?dāng)?shù)”,當(dāng)為一疏,因?yàn)椤疤斓刂當(dāng)?shù)五十五,必有大用”?!坝嘣斍笃涔剩贾宋迨逯?dāng)?shù),為變卦而言,所云‘此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者,謂五十五之?dāng)?shù)以定卦之變化也”。*高亨:《周易古經(jīng)今注》,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45頁。其以為:每卦六爻,每爻或“九”或“八”或“七”或“六”,是為四營,即不出于此四種營數(shù)。每爻各有一種營數(shù),六數(shù)之和,可稱之曰“卦之營數(shù)”。如六爻皆“六”,其營數(shù)三十六,此營數(shù)之最小者;如六爻皆“九”,其營數(shù)為五十四,此營數(shù)之最大者。如六爻“九”“八”“七”“六”參差錯雜,其營數(shù)不出三十六與五十四之間?!疤斓刂?dāng)?shù)五十有五,比營數(shù)之最大者多一。古人之設(shè)此數(shù),蓋有微意也。余以為欲定變卦,當(dāng)以卦之營數(shù)與爻之序數(shù)湊足天地之?dāng)?shù),其法于五十五內(nèi)減去卦之營數(shù),以其余數(shù)自初爻上數(shù),數(shù)至上爻,再自上爻下數(shù),數(shù)至初爻,更自初爻上數(shù),如此折回?cái)?shù)之,至余數(shù)盡時乃止,所止之爻,即宜變之爻也?!?高亨:《周易古經(jīng)今注》,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45—146頁。不變之卦,以“本卦”卦辭占之,不須求其宜變之爻也。全變之卦,《乾》《坤》以“用九”“用六”爻辭占之,他卦以“之卦”卦辭占之,亦不須求宜變之爻。宜變之爻為“九”者,變“六”;為“六”者,變“九”,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若宜變之爻為“七”“八”則不變,其占法則較為復(fù)雜。大致為:
一、六爻皆“七”“八”:是為不變之卦,不須求宜變之爻,以“本卦”卦辭占之。
二、一爻為“九”“六”:1、如此爻適為宜變之爻,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2、如此爻非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卦辭占之。又一爻為“九”“六”,亦可能不須求宜變之爻,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
三、兩爻為“九”“六”:1、如其一爻為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2、如兩爻均非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卦辭占之,因其可變之爻少于不變之爻也。
四、三爻為“九”“六”:1、如其一爻為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2、如其三爻均非宜變之爻,則變?nèi)持熬拧睘椤傲?,“六”為“九”,而得“之卦”。主要以本卦、之卦卦辭合占之。因其可變之爻與不變之爻相等,是貞悔相爭之卦,故以兩卦卦辭占之也。
五、四爻為“九”“六”:1、如其一爻為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2、如其四爻均非宜變之爻,則變四爻之九為六,六為九,而得“之卦”,主要以“之卦”卦辭占之,因其可變之爻多于不變之爻也。
六、五爻為“九”“六”:1、如其一爻為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2、如其五爻均非宜變之爻,則變五爻之“九”為“六”,“六”為“九”,而得“之卦”,主要以“之卦”卦辭占之,因其可變之爻多于不變之爻也。
七、六爻皆“九”“六”:是為全變之卦。不須求其宜變之爻。遇《乾》之《坤》,以《乾》用九爻辭占之。遇《坤》之《乾》,以《坤》用六爻辭占之。遇他卦以“之卦”卦辭占之。
簡而言之,按照高亨先生的原則,其核心在于以天地之?dāng)?shù)與卦之營數(shù)為定變爻之要。不變之卦,則以“本卦”卦辭占之;全變之卦,則以“之卦”卦辭占之(《乾》《坤》例外)。此二者外,若宜變之爻與可變之爻相值,則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若宜變之爻與可變之爻不相值,可變之爻少于不變之爻,則以“本卦”卦辭占之;可變之爻多于不變之爻,則以“之卦”卦辭占之;可變之爻等于不變之爻,則以“本卦”、“之卦”卦辭合占之。
高亨先生“宜變之爻”與朱子之“變卦法”,最大的差別在于:當(dāng)出現(xiàn)變爻時,朱子側(cè)重于以變爻之爻辭為占,如一爻變時以本卦之變爻為占,二爻變時主要以本卦之上變爻爻辭為占;而高亨先生則唯有宜變之爻與可變之爻相值時,方主要以“本卦”之爻辭為占,當(dāng)宜變之爻與可變之爻不相值時,則根據(jù)變爻之?dāng)?shù)目,以確定以“本卦”或“之卦”為占。
對高亨先生“宜變之爻”的立論根據(jù),有學(xué)人認(rèn)為未必可靠。如章秋農(nóng)先生云:“以其法只能求得一個宜變之爻,而卦中其他九、六之爻皆為不宜變之爻,與高氏自己承認(rèn)之‘九為宜變之陽爻’、‘六為宜變之陰爻’之說,形成‘二律背反’,即陷入無法解決的矛盾境地。若以高氏所定之法數(shù)之,得出宜變之爻,而其爻適為七或八,又屬不變之爻,不變而又宜變,此又一‘二律背反’也?!?章秋農(nóng):《周易占筮學(xué)—讀筮占技術(shù)研究》,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03頁。不過,竊以為,“九六為宜變之爻”,主要是指“可能之情況”;而“以其法只能求得一個宜變之爻”,則主要指“實(shí)際之情況”。此二者,非在一個層面談“宜變之爻”。后面所言的“七八”,亦是此理。因此,以此認(rèn)為高亨先生求“宜變之爻”為“二律背反”,只恐有所欠缺。再如,有人認(rèn)為高氏之“宜變之爻”,其說法基于兩個前提之上:其一,東周時的筮法,各爻營數(shù)皆不出六七八九;二是在方法論上,從《左傳》《國語》中歸納出若干規(guī)律,然后再以此規(guī)律來驗(yàn)證《左傳》《國語》中的筮法,“但是,根據(jù)近幾十年的考古成果,各爻的營數(shù)除了六、七、八而外,尚有一和五,張亞初、劉雨《從西周八卦數(shù)字符號談筮法的幾個問題》一文收集的三十六例商周八卦符號中還沒有九,則前一個前提就有些靠不住……至于第二個前提,恐有循環(huán)論證之嫌”*俞志慧:《〈國語·晉語四〉“貞屯悔豫皆八”為宜變之爻與不變之爻皆半說》,《中國哲學(xué)史》2007年第4期。。然則,正如作者所言,考察出來的筮法,“除了六、七、八而外,尚有一和五”者,“尚無九”者,此只能說明其時筮法可能不止一種,筮者各有其用,而不能就此說高氏選擇之某一筮法(以六七八九為營數(shù))并以此筮法進(jìn)行變卦法之推演有問題。正如高亨先生自己所言:“蓋筮書非一本,筮法非一制,乃極可能之事也?!敝劣谑欠裼小把h(huán)論證之嫌”,當(dāng)可再探討。
近者,王亭之先生則以為,“高氏求‘宜變之爻’法,與古未必相合。古人自有另法以處理二變爻以上之占。唯高氏變占定例,確優(yōu)于朱子《啟蒙》”*王亭之:《周易象數(shù)例解·周易變占法引論》,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版,第224頁。。其認(rèn)為,高亨先生之“宜變之爻”,其弊有三:一是棄變爻不顧,容易與其他變卦相混(必至相混),二是將求得之?dāng)?shù)反復(fù)上下而數(shù),設(shè)想未免牽強(qiáng),且如此之法,初爻、上爻為宜變之爻者機(jī)會大于余四爻,三是變爻與宜變之爻不相值,遂至于應(yīng)變之卦而不變,與古筮事之紀(jì)文不相合。故其認(rèn)為,“今河圖各方天地?cái)?shù)差而得五,則天地差數(shù),必為一大關(guān)鍵,持此似可得一更有根據(jù)之法,以求所謂‘宜變之爻’”*王亭之:《周易象數(shù)例解·周易變占法引論》,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版,第225頁。。
為進(jìn)一步說明此法較為可靠,其引用卜筮中的“火珠林”求世爻之法為證——所謂“禮失而求諸野”。在“火珠林”一法中,例定之世爻皆可由天地?cái)?shù)推算而得,因此“更可信余之求宜變之爻法,非徒臆想”。據(jù)此,王亭之先生認(rèn)為古筮法之占大致應(yīng)該如下:
一、筮得某卦,而六筮皆不變,當(dāng)以本卦卦辭為主占。
二、筮得某卦,僅一變爻,則徑直以此爻辭為主占,不需復(fù)求其宜變之爻。(此與朱子同,與高氏異。)
三、筮得某卦,遇二變爻或以上者,應(yīng)先求其宜變之爻。倘宜變之爻與某變爻相值,即引此變爻爻辭占。倘不相值,則視變爻多寡,以本卦卦辭或變卦卦辭主占,或以二卦卦辭合占(晉公子重耳筮得“貞屯悔豫皆八”即屬此例。王亭之謂“宜變之爻與變爻不值,而變與未變爻皆三,故司空季子并引屯卦與豫卦之卦象及卦辭占之”)。
四、如有多變爻者,倘變得歸魂,筮法特異,亦不復(fù)求宜變之爻,視變爻多寡,或用本卦卦辭占,或用變卦卦辭占,或兼用二卦,終不用變爻爻辭。
五、筮得六爻變者,仍從朱子,乾坤占二用,余卦占變卦。
朱子、高、王在不同時代對周易之變卦法提出了各自見解,力求以明其義,無論對否,其功不可沒。
茲將朱子、高氏、王氏之“變爻”占法,歸納如下表,其異同則一目了然:
朱子高氏王氏一爻變以本卦變爻辭占。①如此爻適為宜變之爻,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②如此爻非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卦辭占之。二爻變二爻變,以本卦二變爻辭占,以上爻為主。①如其一爻為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②如兩爻均非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卦辭占之。三爻變占本卦及之卦之彖辭,而以本卦為貞,之卦為悔,前十卦主貞,后十卦為悔。①如其一爻為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②如其三爻均非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之卦卦辭合占之。(“重耳筮得貞屯悔豫皆八”即其例。)四爻變以之卦二不變爻占,以下爻為主。①如其一爻為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②如其四爻均非宜變之爻,主要以“之卦”卦辭占之。五爻變以之卦不變爻占。①如其一爻為宜變之爻,主要以本卦變爻爻辭占之。②如其五爻均非宜變之爻,主要以“之卦”卦辭占之。六爻變乾、坤占二用,余卦占之卦彖辭。不須求其宜變之爻。乾坤以二用占之。他卦以“之卦”卦辭占之。靜卦占本卦彖辭,而以內(nèi)卦為貞,外卦為悔。不須求宜變之爻,以“本卦”卦辭占之。以本卦變爻辭為主占,不需復(fù)求其宜變之爻。①遇二變爻或以上者,先求其宜變之爻。②倘宜變之爻與某變爻相值,即引此變爻爻辭占。倘不相值,則視變爻多寡,以本卦卦辭或變卦卦辭主占,或以二卦卦辭合占。(晉公子“重耳筮得貞屯悔豫皆八”即屬此例。)③如有多變爻者,倘變得歸魂,筮法特異,亦不復(fù)求宜變之爻,視變爻多寡,或用本卦卦辭占,或用變卦卦辭占,或兼用二卦,終不用變爻爻辭。(唯僅一變爻者非此例,仍用本卦變爻爻辭占。)從朱子,乾坤占二用,余卦占變卦。以本卦卦辭為主占。
既知朱子“變卦法”與高、王二氏“宜變之爻”之概貌,“之八”、“皆八”解與其關(guān)系也隨之而出?!鞍恕痹凇秶Z》、《左傳》中,有三例:其一,《國語·晉語》之“貞屯悔豫皆八”(公子親筮之,曰:“尚有晉國。”得貞屯悔豫,皆八也)。其二,《國語·晉語》之“泰之八”(臣筮之,得泰之八)。其三,《左傳·襄公九年》之“艮之八”(穆姜薨于東宮,始往而筮之,遇艮之八)。
而關(guān)于“八”解,古往今來甚多。前賢于“八”之解,竊以為主要觀點(diǎn)大致可歸納如下:
1、在《周易》之系統(tǒng)中解或之外解兩種意見;
一種意見認(rèn)為,應(yīng)在《周易》之外的《連山》、《歸藏》中求解。其原理是《連山》《歸藏》以七八占,故有“八”之語。如熊十力先生引鄭諤曰:“《周易》以九六為占,而《連山》、《歸藏》,以七八為占,《周易》占其變者,《連山》、《歸藏》占其不變者。”又引李綱曰:“《連山》、《歸藏》,以靜為占,故爻稱七八。七八者,少陰少陽者之?dāng)?shù)也。陰陽之少,虛而未盈,故靜而不變?!薄恍苁ο壬S即云:“李鄭二說果然否,今難詳考”,亦可見其態(tài)度。*熊十力:《讀經(jīng)示要·卷三》,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版,第216—217頁。杜預(yù)釋“艮之八”曰:“《周禮》太卜掌三易,然則雜用《連山》《歸藏》《周易》。二易皆以七八為占,故言‘遇艮之八’。”孔穎達(dá)疏:“《周易》以變?yōu)檎?,占九六之爻,傳之諸筮皆是占變爻也。其《連山》《歸藏》以不變?yōu)檎?,占七八之爻?!?杜預(yù)注,孔穎達(dá)疏:《春秋左傳正義》,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997頁。又如吳曾祺說:“此當(dāng)是以《連山》《歸藏》占之,故有‘皆八’之語?!?徐元誥:《國語集解》,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340頁。
不過這種以《連山》《歸藏》解的觀點(diǎn),受到不少質(zhì)疑。如劉禹錫認(rèn)為杜注“非臻極之理”。楊慎曰:“今之筮法,自有九六,自有七八,何必遠(yuǎn)言《連山》《歸藏》乎?!苯鼦畈壬唬骸翱肌蹲髠鳌费浴恕邇H此一見,《國語》言‘八’者亦僅二見,皆以不變之爻言之。下文解卦,仍以《周易》解之,則杜注未必可信?!?以上三釋轉(zhuǎn)引自:廖名春《〈左傳〉、〈國語〉易筮言“八”解》,載《春秋三傳與經(jīng)學(xué)文化》,長春出版社2009年版,第7頁。劉大鈞認(rèn)為:“《連山》《歸藏》久已亡佚失傳,后人何以會知道其用‘七’‘八’而不用‘九’‘六’?更何況,即便此說成立,《連山》《歸藏》筮法用‘七’‘八’,不用‘九’‘六’,那么,為什么在所有筮例中只見用‘八’,卻從未見用‘七’者?故此說一出,又遭到別人的非難?!?劉大鈞:《周易概論》,齊魯書社1986年版,第126頁。
有學(xué)人從考古學(xué)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八”解也應(yīng)當(dāng)從《周易》系統(tǒng)中來看待。如俞志慧引李家浩、李學(xué)勤、李零、蔡運(yùn)章四位先生的分析——李學(xué)勤先生認(rèn)為“今天見到的《歸藏》是從《周易》而且是從《易傳》來的,出現(xiàn)還是比較晚的”,“我傾向于認(rèn)為它是戰(zhàn)國比較晚的作品,不可能太早”;李零先生認(rèn)為“《連山》《歸藏》也不一定比《周易》早”;蔡運(yùn)章先生認(rèn)為“《周禮·太卜》所說的《連山》《歸藏》,很可能如同西漢揚(yáng)雄著《太玄經(jīng)》那樣,是戰(zhàn)國時人依托春秋戰(zhàn)國著作里的人物故事,仿照《周易》編撰而成的易學(xué)著作。漢儒見其中多有夏、商時代的人物,就誤以為它們是夏、商古《易》”——曰:“基于上述四位先生的研究成果,《晉語四》這樣的春秋文獻(xiàn)中涉及的易占當(dāng)與《歸藏》無關(guān),基于同樣的原因,可知亦非《連山》。因此,在考察《晉語四》‘貞屯悔豫皆八’這一懸案時仍然必須回到《周易》系統(tǒng)中來,而不是往《連山》或者《歸藏》上推?!?俞志慧:《〈國語·晉語四〉“貞屯悔豫皆八”為宜變之爻與不變之爻皆半說》,《中國哲學(xué)史》2007年第4期。
因此,另一種意見認(rèn)為,“八”解依舊應(yīng)該在《周易》之系統(tǒng)中來看待。
2、承上,如在《周易》系統(tǒng)中來解“八”,又有多種不同意見。歸納而言,可謂兩大類:
(1) 認(rèn)為“八”為筮數(shù)。
認(rèn)為“八”為筮數(shù),又有多種見解。其中較有影響的大致有:
其一,“八”為不變之爻解。
如劉禹錫曰:“(艮之八)夫《艮》,艮下上艮之《隨》震下兌上,唯二不動,斯遇八也?!?劉禹錫:《辨〈易〉九六論》,載《劉禹錫集》,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87頁。此處謂“八”為“二”,即不變之“六二爻”解。再如,韋昭曰:“(貞屯悔豫皆八),內(nèi)曰貞,外曰悔,震下坎上,《屯》。坤下震上,《豫》。得此兩卦,震在《屯》為貞,在《豫》為悔。八謂震兩陰爻在貞、在悔皆不動,故曰‘皆八’,謂爻無為也。”此處云《屯》之內(nèi)卦震與《豫》之外卦震,由《屯》變《震》時,震之六二、六三兩爻皆不變,故曰“皆八”。又云:“(泰之八)乾下坤上,泰。遇泰無動爻,無為侯也。泰三至五震為侯,陰爻不動,其數(shù)皆八,故得泰之八。與貞屯悔豫皆八義同?!?徐元誥:《國語集解》,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345頁。南宋趙彥衛(wèi)《云麓漫鈔·辯〈易〉九六論》曰:“八,非變爻,故不曰有所之。按坎二世而為屯,屯之六二為世爻;震一世而為豫,豫之初六為世爻,蓋屯六二在坎則為陽爻,自震變豫則初六亦陽爻,屯之二,豫之初,皆少陰不變,斯非八乎?”此以往來談“八”?!短接[·方術(shù)部·筮》則云:“八謂震兩陰爻在悔,皆不動,故曰皆八,諸爻無為也?!?/p>
此外,影響較大的就是高亨先生的“八”為非宜變之爻之“不變之爻”解。高亨先生以此釋《國語·晉語》之貞屯悔豫,云:“初、四、五爻皆變也”,“故上爻為宜變之爻。而上爻為八,乃不變之爻,是得《屯》之八也。不得以《屯》之上六爻辭占之矣,遂變《屯》之九為六,六為九,則得《豫》卦?!锻汀坟陨县持?,亦即《豫》卦上爻之八,故曰‘得貞《屯》悔《豫》,皆八也’?!?高亨:《周易古經(jīng)今注》,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56頁。
而依照王亭之先生觀點(diǎn),釋“貞《屯》悔《豫》,皆八也”,是將本卦和之卦各天數(shù)相加(天數(shù)者,七九也),復(fù)將兩卦地?cái)?shù)相加(地?cái)?shù)者,六八也),將天地?cái)?shù)相減,得出天地差數(shù)。再由初爻向上六六數(shù)之,至第三爻而天地差數(shù)止,其宜變之爻為第三爻。因?yàn)榈谌碁椴蛔冎庁?,其?shù)記八,故曰“貞屯悔豫皆八”。
其二,“八”為靜卦解。
如朱子《文公易說》卷二十二《答程可久》云:“據(jù)本文語勢,似是連得兩卦,而皆不值老陽老陰之爻,故結(jié)之曰‘皆八’也?!贝四酥^第一次筮得靜卦屯,再筮得靜卦豫,故稱之“皆八”。
其三,“八”為歸魂卦解。
王亭之先生認(rèn)為,“八”乃為“歸魂卦”。其釋“之八與皆八”,曰:“一云,卦數(shù)有八,故筮遇之八,猶言筮遇某卦,以八數(shù)表卦,猶以六、七、八、九以記爻。此說甚陋”;“一云,八為陰爻不變者之系數(shù),筮遇‘之八’,蓋云筮得某卦,而以其不變之陰爻為占也”;“‘之八’一辭終無確解,非前賢之不智也?!蕴斓夭顢?shù)算,第三爻宜變,而三爻為陰八故稱皆八。故‘之八’云云,當(dāng)非此類,八厥為何?余以為乃指八宮中第八歸魂卦也。歸魂卦有八:大有、師、漸、隨、蠱、同人、比、歸妹?!史搀叩媚池裕渥冐詾槿我粴w魂卦者,可稱遇某之八?!陆叩敏拗?,占史謂是艮之隨,當(dāng)系艮爻變而成隨。*王亭之:《周易象數(shù)例解·周易變占法引論》,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版,第229頁。
另外,還有人認(rèn)為,“八”是“指多爻變,且陽爻全是九,至少有一個不變陰爻八(八之八,本卦必須有八。有八的前提下也可以有六)?!惫脗湟徽f。*李守力:《左傳》《國語》易筮言“八”擬測》,http://lishouli.blog.hexun.com/83475383_d.html,2013-03-02。
(2) 認(rèn)為“八”非筮數(shù)。
主要以廖名春先生的“反背”、“別”字異文解,以及俞志慧的“皆半”解。
廖名春先生認(rèn)為“艮之八”,當(dāng)為“反背”之意。其從《韓非子·五蠹》、《說文·八部》等解出“艮之八”,乃是“反背”,上卦反背為兌,下卦反背為震?!柏懲突谠ソ园恕?,亦為“反背”。而“泰之八”,引用《荀子·宥坐》、《玉篇·八部》、《數(shù)·禹典》、《說文·八部》等出處,認(rèn)為“八”當(dāng)為“別”字。*廖名春:《〈左傳〉、〈國語〉易筮言“八”解》,載方銘主編《春秋三傳與經(jīng)學(xué)文化》,長春出版社2010年版,第9、11、13頁。不過,倘以“八”為“反背”解,按廖名春先生之意,“本卦中的上下兩個八卦艮皆反背,上艮陰陽反背變成兌,下艮上下反背變成震,結(jié)果變成了下震上兌的《隨》”*廖名春:《〈左傳〉、〈國語〉易筮言“八”解》,載《春秋三傳與經(jīng)學(xué)文化》,長春出版社2010年版,第9頁。。然則,若一卦之中皆是反背,當(dāng)按同一種反背之法,何故又要分別為陰陽反背、上下反背?此卦或應(yīng)反背為“兌”,或反背為“震”,無當(dāng)交錯為“兌”“震”才是。
另有“音訛”之說。如劉大鈞先生在其《周易概論》中所引此說:“于是又有說此卦當(dāng)初恐怕是《泰》之《剝》,音訛而成《泰》之八。然而筮例中既有《艮》之八、貞《屯》悔《豫》皆八,可證當(dāng)初并非音訛而誤。”*劉大鈞:《周易概論》,齊魯書社1986年版,第132頁。——廖名春先生亦不同意此“音訛”之說,認(rèn)為“八”與“剝”,“一是質(zhì)部,一是屋部,古音難以混同。怎能說是‘音訛’呢?”*廖名春:《〈左傳〉、〈國語〉易筮言“八”解》,載《春秋三傳與經(jīng)學(xué)文化》,長春出版社2010年版,第13頁。
俞志慧認(rèn)為,“八”當(dāng)是“半”,皆八就是皆半?!柏懲突谠ソ园耍鋵?shí)是指本卦屯卦宜變之爻與不變之爻各三爻,皆八就是皆半。八與半通用,在后世幾已絕跡,但在先秦文獻(xiàn)和器銘中卻并不鮮見?!?俞志慧:《〈國語·晉語四〉“貞屯悔豫皆八”為宜變之爻與不變之爻皆半說》,《中國哲學(xué)史》2007年第4期。
從上述諸論中,可以看出就“之八”“皆八”而言,前賢諸多假設(shè),各有千秋。古筮法深遠(yuǎn)奧幽,欲徹底明了“之八”“皆八”之筮辭,本為難事,且今去古已遠(yuǎn),欲盡明筮法占辭,豈為易事?隨考古等新材料之發(fā)現(xiàn),其解釋不但沒有歸為簡潔、權(quán)威,反越呈復(fù)雜。在此種情況下,梳理一下“八”解諸觀點(diǎn),并非過時之舉。竊以為,在諸論中以朱子變卦法為基礎(chǔ),高亨先生所發(fā)明、王亭之先生進(jìn)一步推演的“宜變之爻”,在對于“八”解上,雖然受到不少挑戰(zhàn)——諸如非筮數(shù)等見解——但依舊占據(jù)重要地位,至今亦仍舊是較諸家所說相對合理的解釋。
(責(zé)任編輯:李亦婷 瀟湘子)
The Views on “Hexagram of Appropriate Changethe” “Eight” and “Eight All”
Liu Yi
Gao Hen presented the opinion of “TheYaothatshouldbechanged” was based on the “hexagrams rescheduling method” of Zhu Xi, and is creative. Then Wang Tingzhi deduced his own “hexagram of appropriate change” based on Gao Hen’s opinion. The predecessors had different views on “the eight” and “eight all”, which can be roughly divided into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such as defined the solutions inside o hexagram of appropriate change r outside of the system of “The Book of Changes”, within or without divinatory number etc. Gao and Wang presented their own opinions on “eight of Gen”, “eight of Tai”, “eight all in Tun and Yu” through their “appropriate change of hexagram”. Throughout many points of view of “the eight” and “eight all”, to interpret them with “hexagram of appropriate change” is still an important and reasonable way.
Hexagram of Appropriate Change; the Eight; Eight All
2015-11-08
I206.5
A
0257-5833(2016)04-0164-07
劉 軼,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文學(xué)研究所、上海視覺藝術(shù)學(xué)院教授 (上海 201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