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曉軍
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的整理經(jīng)過及其史料價值
成曉軍
【內容提要】岳麓書社1994年初版《曾國藩全集》的出版發(fā)行,為學界深入研究曾國藩思想言行以及清咸豐、同治年間諸多歷史問題,提供了較齊全而可信的第一手資料,產(chǎn)生了重要的學術和社會影響,但也存在漏收部分曾氏著述以及???、標點方面的不足,2011年修訂版則彌補了這方面的不足。就奏稿部分而言,新增奏折片及廷寄諭旨240余件,內容涉及軍政、外交、官員考語、長江水師建設、撫恤災民、重建地方秩序等諸多方面。本文分八個方面,分別就其史料價值作簡要介紹。
曾國藩全集;奏稿;修訂版;整理經(jīng)過;史料價值
盡管曾國藩和他所處的時代已經(jīng)成為了歷史的陳跡,但因他的思想言行與他所處時代的諸多重大事件以及思想文化格局密切相聯(lián),給后人留下了不少可資借鑒吸取的經(jīng)驗教訓。隨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改革開放事業(yè)的不斷深化,有關曾國藩生平思想言行和學術事功的評價問題,也就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注,持續(xù)數(shù)十年之久的“曾國藩熱”成為當代中國社會一種特有的文化現(xiàn)象。
我們認為,要使曾國藩研究朝著客觀、科學的道路深入下去,就有必要在對曾國藩思想言行中功過是非進行評判的基礎上,進一步探尋其造成這種功過是非的歷史的、時代的、自身的深層原因所在,以為今人提供某種歷史的啟示。而要達到這樣的目的,其中一個重要的途徑就是占有更齊全更可信的第一手資料。本文依據(jù)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增收的奏折片及廷寄諭旨,圍繞其史料價值這個問題做些分析考察,歡迎方家批評指正。
在敘述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整理經(jīng)過及其史料價值這個問題之前,很有必要對初版《曾國藩全集》整理出版的歷史動因作一個簡單的交代。因為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的整理出版,與初版《曾國藩全集》整理出版的歷史機緣及其后續(xù)影響是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
自曾國藩于1872年去世至1949年新中國成立這70余年間,各類《曾文正公全集》(不包括專輯類和選編類)就有好幾個版本,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版本是李瀚章編纂的《曾文正公全集》,于清光緒二年(1876)由長沙傳忠書局刊行。該書共計 167卷,匯集了與曾國藩有關的奏折片、《十八家詩抄》、《經(jīng)史百家雜抄》、經(jīng)史百家簡編、鳴原堂論文、詩集、書札、批牘、雜著、求闕齋讀書錄、求闕齋日記類鈔、孟子要約等著述,基本反映了曾氏一生政治、外交、軍事、洋務、家庭教育、學術思想等概貌,但該書也存在許多不足之處,最明顯者有三個方面:一是收得不齊全,漏收了曾國藩不少重要文字。正如李瀚章在《書札》第27卷之后寫的一段跋語中指出:“吾師文正公宦京師十有四年,出為將帥任兼圻二十余年,奏牘、書函大抵躬自屬稿,不假手他人……公之治軍,略浮文,崇實際,其與文武將吏,公牘較少,私函為多……公死之后,哲嗣劼剛昆仲與門人故吏,擇其精且粹者,編錄成集,付諸手民,蓋什之二也。”單就《奏稿》而言,該書除了少收、漏收相當數(shù)量的奏折片之外,還將眾多朝廷(皇帝和軍機處)對奏折片的批示及統(tǒng)籌全局的指示(上諭、廷寄、咨文等)全部棄除不收,只在原折之前簡略引述有關內容。事實上,這些廷寄諭旨對于研究曾國藩思想言行的來龍去脈是很有用處的。這是因為,曾國藩作為地方大員,在有關當時政治、外交、軍事等大政方針的問題上,最終不可能超越朝廷所規(guī)定的范圍,有時還不得不違心地加以接受。與此相聯(lián)系的是,《奏稿》還將大量有關人物保單盡數(shù)排除在外,而當時眾多“中興名臣”如李鴻章、左宗棠、彭玉麟、李瀚章等人的職位升遷,均與曾國藩對他們的保舉存在著密切的聯(lián)系,如果將這些漏收的人物保單收入到《奏稿》之中,則有利于全面研究湘淮軍重要歷史人物的生平經(jīng)歷。二是收入的文字有所刪改,尤其是書札、批牘和日記這種情況較為明顯。譬如《書札》卷一中《致陳岱云》,僅在第一行就被刪去8個字,第四行起被刪去978個字,最后則被刪去28個字。這可能是編纂者出于某種忌諱或隱私而加以刪減的,但恰恰是這些被刪去的文字,對于我們研究某一歷史問題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三是編纂體例不太規(guī)范,這主要是把曾國藩本人著述與他人著述同等對待而收入《全集》之中。如《年譜》《十八家詩鈔》《孟子要略》《古文簡本》等,或是他人為曾國藩所編年譜,或是曾國藩將古人著述加以編輯的文字。對于這種缺點,當時就有人提出了異議。認為《孟子要略》是朱熹的著作,曾國藩只是一個評閱者,將其歸于《讀書錄》之類較為合適;《古文簡本》是曾國藩所編《經(jīng)史百家雜鈔》的精選本,將其作為相互平列收入全集,也是不妥的。至于黎庶昌所編《曾文正公年譜》,更應作為首卷的延續(xù),附錄于《曾文正公全集》才對。從而,盡管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是新中國成立前眾多《曾文正公全集》中最好的一個版本,但在許多方面是存在不足的。
曾國藩在世之時,對自己的著述文字就已經(jīng)做了妥善安排處置。據(jù)他在去世前兩年赴天津處理教案之時,給兒子曾紀澤、曾紀鴻的家書中特別說到奏折的保存問題:“余歷年奏折,令夏吏擇要抄錄,今已抄一多半,自須全行擇抄。抄畢后存之家中,留予子孫觀覽,不可發(fā)刻送人,其間可存者絕少也?!敝劣谠娢?、日記等,只須妥善保存,也不要輕易“發(fā)刻送人?!雹佟对鴩杭視罚ㄖ?,長沙:岳麓書社,2011年,第 524頁。這些家藏手稿和抄本,以曾國藩生平最后20年所占比重為最多,內容較豐富,史料價值較高。盡管在曾國藩去世后,他的門生故舊相繼編輯出版了好幾個版本的《曾文正公全集》,但并非曾國藩全部著述的整理出版,曾氏后裔謹遵遺訓,將曾國藩的全部手稿和抄本視為傳家寶典,集中存放于家鄉(xiāng)荷塘“曾八本堂”即“曾富厚堂”,世代由其直系后人典守,很少讓外人查閱。新中國成立前夕,曾寶蓀、曾約農(nóng)姐弟惑于國民黨的政治宣傳,在他們應邀赴印度出席“世界和平會議”行抵香港時,得知程潛將軍舉行湖南和平起義消息,匆忙派人從湘鄉(xiāng)故里將曾國藩父子兄弟的日記、書札手跡及部分輕便稿本抄件運到香港九龍,于 1951年轉運到臺北,而未及運走的曾國藩大批奏章、咨札原稿和錄存的清廷諭旨及公文批牘抄件等,一概置之于老家“富厚堂”。1953年3月,時任中共湖南省委宣傳部負責人李銳委派湖南省文物管理委員會陳浴新等人,前往湘鄉(xiāng)將曾氏家藏手稿和抄本悉數(shù)運到長沙,交由湖南省中山圖書館典藏達30余年之久。
20世紀 80年代初,國務院成立了全國古籍整理出版領導機構,《曾國藩全集》的整理出版被列為重點規(guī)劃項目之一。1982年,湖南省古籍整理領導小組組織專人從湖南省圖書館(原中山圖書館)全數(shù)復印所存曾氏家藏手稿及抄本。主要交由湘潭大學歷史系和中文系有關專家學者進行整理研究,岳麓書社負責出版發(fā)行。
岳麓書社《曾國藩全集》初版自1985年開始分冊出書,至1994年全部出齊,共計30冊,約1300萬字。這其中,以《奏稿》所占內容最多,計有12冊。相較于傳忠書局版《曾文正公全集·奏稿》而言,增收奏折片1032件,廷寄諭旨和咨文等1156件,人物保單93件,總計達2281件。通觀這些新增文字,不僅數(shù)量繁多,而且內容豐富,史料和學術研究價值較高,為改革開放30余年來曾國藩研究的不斷深入提供了有利條件。這是因為,無論是整理編輯水平,還是史料和學術價值,都大大超過了以往任何一個版本的《曾文正公全集》。值得指出的是,初版《曾國藩全集》的整理出版,還具有明顯的政治影響和社會影響。而且,這種影響既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譬如,美國紐約《北美日報》在 1986年7月 1日,以《還歷史以本來面目:評中國重新出版“曾國藩全集”》為標題,發(fā)表社論指出:“出版一套‘曾文公正全集’看似小事,實際上它是中國文化界人士的思想突破了一大禁區(qū)的標志,也表明中國的文藝政策確實比過去大為開放了,因為這在過去根本是不可想之事,其重要性完全可以和中國發(fā)射一枚新的導彈或衛(wèi)星相比擬。”①見《湘潭大學學報》1987年1月增刊,《曾國藩研究論文集》第321頁。毋庸諱言,近30年來“曾國藩熱”之所以持續(xù)不斷,與初版《曾國藩全集》的出版發(fā)行產(chǎn)生的重大政治影響和社會影響是分不開的。
雖然初版《曾國藩全集》的整理出版,產(chǎn)生了重大學術的、政治的、社會的影響,但由于種種原因,又存在不足之處:一是漏收了部分曾氏著述;二是存在校勘、標點等方面的問題。為了給學術界和社會各界提供更完整更齊全更可信的第一手資料,總責任編輯唐浩明先生在2008年組織部分專家學者對初版《曾國藩全集》進行修訂,于2011年正式出版了修訂版《曾國藩全集》。
就《奏稿》部分的整理修訂而言,仍以湖南省圖書館保存的湘鄉(xiāng)曾氏八本堂家藏曾氏奏章原始底稿為工作底本。底本缺佚之件,則從曾氏家藏手抄本《會奏折稿》《奏章補鈔》《后銜會奏稿》補入;個別件取自同治十二年(1873)薛福成所編《曾文正公奏議》及其續(xù)編、臺灣學生書局1965年影印本《湘鄉(xiāng)曾氏文獻》中的奏疏部分、臺灣“故宮博物院”1993年出版的《先正曾國藩文獻匯編》?!蹲喔濉匪戒浀挠嘘P諭旨、咨、札及其他附件,一律依據(jù)曾氏家藏諸抄本進行整理,個別出自他處者,則以腳注形式注明出處。曾國藩奏折片及廷寄諭旨等,參校湘鄉(xiāng)曾氏舊藏手抄本《諭旨奏章匯鈔》及清光緒二年(1876)傳忠書局刻本《曾文正公奏議》,并向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查對有關檔案。所收奏折片一律按照時間順序編次,諭旨及錄有諭旨之咨文、札文,則按其內容分別歸附于各有關折片之后,如果遇到無原折片可供為附的諭旨、咨、札,則編于相關段落之中,一概從事而不從時。奏章、咨、札以發(fā)出之日期為準,錄存諭旨以兵部火票遞到之日期為準。原件無準確收到或發(fā)出日期可查者從缺,在頁下腳注中加以說明。從臺灣“故宮博物院”《先正曾國藩文獻匯編》中補入之奏折片,則以該書排序之日期為準,考慮到日期有具奏、朱批、奉旨、歸檔等方面的區(qū)別,故所補各件,均以腳注形式詳細加以注明。諭旨按其內容、性質,分別標明“廷寄”“明諭”“密諭”“傳諭”等類型,因系曾國藩錄存?zhèn)洳?,故稱“附錄”。由于咨札系曾國藩本人發(fā)給平行同僚或下屬的公文,故稱“附咨文”“附札文”。原件末尾的“朱批”或軍機、內閣簡短附咨等文字,仍按原件形式錄于該件之末。如果是曾國藩本人的批注,也照錄于后。①參見唐浩明所作《修訂再版編校說明》,見岳麓書社2011年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一)。
2011年修訂出版的《曾國藩全集》相較于初版,以增收佚文為主要內容。就《奏稿》部分而言,新增240余件,其中絕大部分來源于臺灣“故宮博物院”1993年版《先正曾國藩文獻匯編》。這新增的240余件奏折片及廷寄諭旨等,就內容來說涉及到軍事部署、人事安排、馭外機宜、漕糧轉運、軍需籌措、吏治整飭、官員考語、撫恤災民、裁撤湘軍、長江水師建設和遣派幼童出洋留學等諸多方面,可以彌補初版在第一手資料方面的缺憾。就時間而言,分別體現(xiàn)如次:清咸豐元年(1851)和清咸豐二年(1852),共計新增26件,其中清咸豐元年10件,清咸豐二年16件。清咸豐四年(1854)至清咸豐九年(1859)這六年間無新增之件。清咸豐十年(1860)新增 22件,清咸豐十一年(1861)新增12件;清同治元年(1862)新增3件;清同治二年(1863)新增24件;清同治三年(1864)新增25件;清同治四年(1865)新增6件;清同治五年(1866)新增8件;清同治六年(1867)新增11件;清同治七年(1868)新增 17件;清同治八年(1869)新增2件;清同治九年(1870)新增9件;清同治十年(1871)新增 56件;清同治十一年(1872)新增7件。共計新增228件。此外,還有按常例知會地方各督撫大員的廷寄諭旨10余件,盡管不是專遞給曾國藩的,但它們所反映出的內容,對于曾國藩了解全局情況有所幫助,所以也收入其中。
筆者作為一位多年研究曾國藩的學者,作為《曾國藩全集》初版和修訂版整理團隊的一個成員,可以負責任地說,曾國藩生平著述尤其是奏折片等第一手研究資料,已經(jīng)全面而系統(tǒng)地收入到了修訂版《曾國藩全集》之中,是現(xiàn)今其他有關曾國藩全集或專集所無法比擬的。
修訂版《曾國藩全集》以增收佚文為主要內容,其中《奏稿》部分新增 240余件,批牘部分新增2件,《詩文》部分新增80余件,《家書》部分新增20余件,《書信》部分新增40余件。此外,日記部分增收清道光二十一年元旦日記及清咸豐元年、二年間的《綿綿穆穆之室日記》與清同治八年、九年、十年間的《無慢室日記》。無論從新增數(shù)量,還是從史料價值而言,《奏稿》部分增收的佚文,都是明顯的,也是值得重視的。因為這些新增的奏折片及廷寄諭旨,不僅可以幫助我們加深對曾國藩本人思想言行和學術事功的了解評判,而且也從一個側面為我們了解探尋清咸豐、同治年間有關內政外交和思想文化狀況的問題提供了幫助。在這新增的240余件奏折片及其廷寄諭旨中,奏折片所占比重最大,達到220多件。這些新增奏折片,一方面反映了曾國藩在各個不同歷史階段根據(jù)軍事、政治、外交等特定形勢的需要而奏調或任免官員等內容;另一方面,體現(xiàn)了曾國藩根據(jù)實情就有關軍事和政事的部署及其結局,向清中央朝廷請求匯報等內容。還有一部分新增折片件反映出曾國藩對朝廷的謝恩或對所屬官員年終考語等內容。如果將這些新增奏折片與初版已刊奏折片結合到一起加以考察,就可以更全面了解曾國藩在不同歷史階段的軍事、政治、用人、外交、洋務自強新政等活動的基本內涵,對其思想言行功過是非的評價也就有可能做到更全面、更客觀、更科學。具體說來,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的史料價值,可以從如下幾個方面加以考察。
第一,以應命出山擔任湖南團練大臣前在京城的活動為例看其史料價值。曾國藩自清道光十八年考取進士至清咸豐二年因母喪請假南歸回到家鄉(xiāng)湘鄉(xiāng)這14年時間里,主要過著京宦生活,先后擔任過禮部侍郎、工部侍郎、兵部侍郎、刑部侍郎、吏部侍郎等職。盡管此類相當于現(xiàn)今中央各部副部級的官員,有的還是兼任,其實權有限,但他有機會專管一方事務并參與朝政,其政治理念和辦事才能是有所體現(xiàn)的。然而,限于種種原因,初版《曾國藩全集·奏稿》所收清道光二十三年、道光三十年和清咸豐元年、咸豐二年曾國藩的奏折片只有16件,其中二件還是他奉命出山擔任湖南團練大臣時的奏折片。而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則新增入26件,集中反映在清咸豐元年和二年這兩年間。內容涉及對外關系、朝廷禮制、人事任免、犯案擬結、鄉(xiāng)試日期及題目、亡故官員請謚請恤等幾個方面。以往,人們一般認為曾國藩在京城十數(shù)年,過的是清閑自在的京宦生活,充其量是一個有建言、敢于建言的朝廷命官而已。如他在清咸豐元年間,曾先后進呈《應詔陳言疏》《議汰兵疏》《敬陳圣德三端預防流弊疏》等奏件,被學者所認知。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所增收的這十數(shù)年的曾氏奏折片,則為我們更全面認知他在這期間的思想言行提供了幫助。譬如,針對湖廣總督奏結驍騎校三音阿失蹤一案,曾國藩在《遵旨議奏驍騎校三音阿失蹤一案折》中指出:“查審理案件,必須研究實情,確有證佐,不得率據(jù)案犯法游移之供遽行定讞?!雹佟对鴩鹤喔濉罚ㄒ唬?,第36頁。通過仔細分析案情,上奏表示“案情既未確鑿,引斷即難允協(xié)?!苯ㄗh朝廷諭“令該督另行提犯研鞠,按律妥擬具報,到日再議?!彪S后得到朱批肯定“議駁甚是,仍令該督等研訊具奏?!雹凇对鴩鹤喔濉罚ㄒ唬?,第37頁。此奏雖系曾國藩后銜與刑部尚書恒春會奏,但他作為刑部侍郎,其具體核案事務應為其經(jīng)手。這一對刑事案件注重確切證據(jù),不匆忙結案的辦事態(tài)度,說明曾國藩對工作是認真負責的,務實精神值得肯定。又如,針對刑部侍郎書元罔顧定例任用私人,尚書恒春不敢堅持原則的行為,曾國藩堅持原則,不稍假讓,與多羅定郡王載銓聯(lián)銜會奏《遵旨查明核議刑部擬補題缺主事折》,明確指出:“查定例,各衙門應題缺出,先盡京察一等人員題升。如一等無人,再由二等人員內揀選?!碑斒氯说潞愫凸鹭S雖都符合例準題選兼補條件,但德恒期滿在先,桂豐到部在后,理應由德恒盡先補題,但刑部侍郎書元“固執(zhí)己見,必欲以資淺之桂豐越次攙補,殊屬非是”。而刑部尚書恒春不負責任,“未能執(zhí)中果斷,乃以意見不同遽行陳奏,亦屬不合?!雹佟对鴩鹤喔濉罚ㄒ唬?,第58—59頁。此折遞上以后,書元和恒春受到“交部分別議處”的朱批諭旨懲處。一個星期后,曾國藩與吏部尚書賈楨奉旨查辦此案,遞呈《刑部擬補題缺主事意見不同遵旨分別議處折》,如實把結果奏報朝廷,建議將刑部侍郎書元按例“罰俸九個月”,刑部尚書恒春按例“罰俸六個月”。此折一上,很快獲得朱批允準,廷臣不得不對曾國藩秉公處事、不事阿奉的行為刮目相看。由此我們可以得到進一步認識,曾國藩在做京官期間,能夠傳承古大臣伉直之風,如他曾上數(shù)折直陳朝政得失,尤其鋒芒直指咸豐皇帝,是與此次公開奏陳議處刑部尚書恒春、侍郎書元的處事作風相一致的。
第二,以重要軍事部署和整體方略的提出等內容為例看其史料價值。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新增自清咸豐十年及以后十數(shù)年的奏折片達到180余件,其中尤以清咸豐十年至清同治三年最多,達到80余件。原因在于,自清咸豐十年開始,湘淮軍以合圍安慶、肅清皖境為目標至清同治三年最終攻占太平天國首都金陵,是曾國藩統(tǒng)轄下的湘淮軍軍事行動最為頻繁也最為艱難的時期,從而新增奏折片也就較多。1860年4月30日,太平天國后期,優(yōu)秀將領之一的陳玉成統(tǒng)率五萬將士從首都天京啟程進擊湘淮軍大后江西、湖北,用以緩解皖、蘇等地的壓力。曾國藩通過調兵遣將,全力進擊贛、鄂兩省太平軍主力,大后方軍情有所緩解之時,加緊了對安慶重鎮(zhèn)的合圍,但六萬大軍的餉糈供給成了極為棘手的問題,而且各路兵馬能否統(tǒng)一行動,相互配合,也讓曾國藩感到是一件很頭痛的事情。鑒于此,曾國藩除了及時向朝廷請調兵馬匯報戰(zhàn)況、請示行止機宜之外,重點要求朝廷統(tǒng)撥軍餉以供前線急需。這些都在新增奏折片中有所反映。如他在1860年2月呈遞《調兵赴曾國藩軍營片》《調兵將赴胡林翼軍營片》,均獲朝廷允準。又如,他在是月下旬所呈《請飭催陜西等省按月協(xié)餉片》中急切指出:“楚軍入皖,馬、步、水師六萬人,分布各路,力遏兇鋒,尚苦兵力之不厚。餉項積欠已近百萬兩,加以山路轉運,勞費十倍。”②《曾國藩全集:奏稿》(二),第 410頁。從而,懇請朝廷加緊飭催陜西、山西、四川、江西、浙江等省按例應輸月餉到位。事后,朝廷諭催有關各省及時將月餉輸送到位,從后勤供給這個方面滿足了湘軍的急需,為1861年8月底從太平軍手中奪占安徽省城安慶提供了條件。
更值得注意的是,湘軍之所以能在 1861年底開始形成合圍金陵之勢,且在一年半后的1863年 7月間正式攻占金陵,與曾國藩在1861年所定軍事方略具有極大關系。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新收入的《遵旨籌議五省合力會剿先陳大概情形折》,為我們進一步了解這個問題提供了答案。此折由曾國藩與時任湖廣總督官文、安徽巡撫李續(xù)宜經(jīng)過深思熟慮,且征得曾國荃、彭玉麟等湘軍重要將領的意見后聯(lián)銜會奏的。在此折中,他明確指出:自太平天國農(nóng)民起義以后,由于原有之額兵八旗、綠營疲弱不堪,難以擔當“剿賊”重任,所以各省自募兵勇之舉應時而生。然而,“日久勇多于兵,額兵幾置不用,而餉數(shù)如故也?!薄耙皇∮匈\,數(shù)省用兵,剿者自剿,防者自防。故數(shù)省之兵終不能剿一省之賊,所謂耗散于無形之地,糜費于不可究詰之中也。”為了改變這種狀況,他從“東南大局岌岌可憂,必當及早圖維掃除毛賊,若因循日久,各省籌防籌剿財力日益艱難”這個思考出發(fā),建議朝廷采取合長江上游四川、湖北、湖南、江西、安徽五省之財力,“養(yǎng)有用之兵,節(jié)糜費之餉,通力合作,互相濟助”①《曾國藩全集:奏稿》(三),第439頁。的方略,并急切強調“必合五省之戰(zhàn)守兼籌,務使兵與餉皆寬有余地,然后進剿應援防守,庶可計出萬全”。從而,他懇請“敕下江蘇巡撫臣與上游五省一并合力,務成大舉,為一勞永逸之計?!雹凇对鴩鹤喔濉罚ㄈ?,第 440頁。此折所擬方略經(jīng)議政王軍機大臣議奏,很快得到朝廷批準實施。事實上,在此后一年多時間里,湘淮軍在戰(zhàn)場上節(jié)節(jié)勝利,步步緊逼太平天國首都天京,最終將堅持了14年之久,影響遍及大半個中國的太平天國農(nóng)民起義鎮(zhèn)壓下去,盡管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曾國藩等人所定的這個合長江上游五省兵力財力、與長江下游江蘇、浙江等省聯(lián)成一體的戰(zhàn)略決策,誠為其中一個不可忽略的原因。從而,這個新增折件所反映出的內容,可以幫助我們更全面深入探討太平軍之所以失敗,為什么湘淮軍能最終攻占金陵這個重要原因。
第三,以處理對外關系基本原則為例看其史料價值。曾國藩在處理對外關系過程中的基本原則,總體而言是“理勢并審,體用兼?zhèn)洹?,以已訂中外條約為底線,不主張盲目對外開戰(zhàn),也不贊成一味妥協(xié)退讓。這在初版《曾國藩全集》奏折片及日記、書信中有著較完整的體現(xiàn)。但修訂版新增的《遵旨妥議馭外防守機宜折》中所反映的內容,可以幫助我們對他在這方面思想言行的了解。此折為曾氏直隸總督任上與醇郡王奕等聯(lián)銜會奏之件。奕曾上《敬陳管見折》,得旨著曾國藩等大學士妥議復奏。由于曾氏多年處于與洋人打交道的前沿,對洋情更有切合實情的感受,許多正確意見也就融合于此折之中。他們首先回顧了中國自古“馭夷之道”為必能戰(zhàn)能守,而后其和局可久,其流弊較少。對外是戰(zhàn)還是和,在古代中國主動權一般掌握自己手里。但是,今昔情形不可同日而語,現(xiàn)今中國面臨“重洋七萬里外,大國四五,小國數(shù)十”的“千古非常之創(chuàng)局”,只有洞悉外國實情,對比中外實力,采取妥善辦法,才能應付局面?!俺嫉仍偃龑彾?,竊謂講和與設備,二者不可偏廢?!睋?jù)此,他們提出六條具體馭外建議。并反復強調:“今日撫馭外夷,實宜兼此二者。講和,則以禮制之;設備,則以兵制之?!钡喜呤牵骸澳苤浦植幌乳_釁端,乃為萬全之策。”③《曾國藩全集:奏稿》(十),第309—311頁。這一觀點,可與初版所收《海疆要缺擇員署理折》所說的一段話相互印證:“中外交涉以來二十余年,好言勢者,專以消弭為事,于立國之根基,民生之疾苦,置之不問。雖不至遽形決裂,而上下偷安,久將疲苶而不可復振。好言理者,持攘夷之正論,蓄雪恥之忠謀,又多未能審量彼己,統(tǒng)籌全局,弋一己之虛名,而使國家受無窮之實累。自非理勢并審,體用兼全,鮮克有濟,所為盤根錯節(jié)之區(qū),尤貴有適時應變之具也。”④《曾國藩全集:奏稿》(十二),第43頁。他在這里所說的“理勢并審,體用兼全”二語,既包含了明顯的“制夷”意識,又包含了明顯的“和戎”意識?!爸埔摹迸c “和戎”的并存,一方面反映了曾國藩對西方列強加以抵抗而予以伸張其“理”的愿望,另一方面又體現(xiàn)出他在中國近代半殖民地化過程中為“勢”所壓抑的切膚之痛。如果我們將修訂版新增之《遵旨妥議馭外防守機宜折》所反映的基本內容,與初版《海疆要缺擇員署理折》具體馭外方略相結合加以考察,則對曾氏整體對外方針的認識也就會更加清晰。值得指出的是,由于修訂版《遵旨妥議馭外防守機宜折》是由曾國藩與奕、倭仁等朝廷重臣聯(lián)銜會奏的,所以其影響程度也就更大更深遠。這是修訂版新增有關曾國藩處理對外關系折件中體現(xiàn)出的史料價值,不可忽略的一個重要內容。
第四,以長江水師組建和長遠規(guī)劃建設為例看其史料價值。長江水師作為近代中國海軍的前身,是曾國藩、彭玉麟、李鴻章等人秉持防范“內亂”和抵御“外侮”這個雙重目標下組建起來的。在湘軍于1864年7月中下旬攻占太平天國首都天京(金陵)一個月之后,曾國藩就與彭玉麟反復商議,著手組建長江水師。一年半時間后的 1866年 2月中旬,由他領銜與彭玉麟、李瀚章、吳棠、劉郇膏、喬松年、劉坤一、鄭敦謹?shù)嚷?lián)名以《會議長江水師營制事宜折》為題,會奏滿清中央朝廷,很快由朝廷頒發(fā)諭旨交軍機大臣與兵部反復討論半年時間后,作為定例付諸實踐。這個會奏之折,初版《曾國藩全集·奏稿》已經(jīng)收入。1868年4月上旬所上《擬補長江水師各缺并續(xù)陳未盡事實折》,也已收入初版《曾國藩全集·奏稿》??紤]到組建長江水師事關中國江防、海防安危,曾國藩在此后二三年之內反復思考將這件事情如何做得更妥帖更扎實,先后于清同治七年底和清同治九年夏遞上《揀員擬補長江水師各缺折》《奏陳續(xù)議長江水師變通各條情由折》。這兩個折件為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增收之件,內容十分重要,反映出曾國藩注重江防、海防以“靖內亂”“御外侮”的真實心志所在。
《揀員擬補長江水師各缺折》上奏于清同治七年十二月十三日,距收入初版之《擬補長江水師各缺并續(xù)陳未盡事宜折》僅隔八個月時間。在這個新增的《揀員擬補長江水師各缺折》中,曾國藩、彭玉麟 等人專就長江水師員弁因事開缺實情,強調另行擬補各員共計數(shù)十人需盡數(shù)補缺到位,反映出曾國藩等認真務實的精神。因為他們考慮到盡管“長江水師百事創(chuàng)始,頭緒繁多”,但此為江防、海防頭等大事,一刻也不敢懈怠。各員弁必須盡數(shù)到位,不虛設,更不能有吃空缺、吃空餉的現(xiàn)象發(fā)生。新增之《奏陳續(xù)議長江水師變通各條情由折》系曾國藩、李瀚章、郭柏蔭通過對長江水師組建以來三四年間實情了解以后,形成的變通意見,于清同治十年夏與張之萬等聯(lián)銜會奏滿清中央朝廷。在此折中,他們首先就原定《長江水師章程》提出了“操演章程”“調汛章程”“分防內河章程”權宜變通的具體方案,總體原則和目標即“酌量變通,因時制宜,并擬將分防內河抽出之船,以補江岸炮船不敷之處,由該管營官酌量分布。”①《曾國藩全集:奏稿》(十二),第343—344頁。緊接著,他們針對原奏《章程》未經(jīng)議及,但實系長江水師所急需增添者,提出了“提鎮(zhèn)以下衙署宜酌添率兵,以資守衛(wèi)”“守備以下哨官宜添設飛劃以資急捕的新增條款?!雹凇对鴩鹤喔濉罚ㄊ?,第344—345頁。如果我們將此新增之折與原有幾個有關長江水師奏折片結合起來進行考察,就會清晰感覺到,對于這一關系到中國江防、海防安危的長江水師建制和長遠建設規(guī)劃的制訂和修改,體現(xiàn)了曾國藩等人明顯的務實精神和民族自強意識。換言之,曾國藩在“自強御侮”觀念的指導下為長江水師的創(chuàng)立和建設傾注了諸多心血,從修訂版增收的這兩個折件內容則可說明這個問題。后來,李鴻章等人經(jīng)過艱苦努力組建近代化中國海軍,就是按照曾國藩、彭玉麟等人形成的長江水師建制和長遠規(guī)劃這個基本藍圖而加以完善起來的。
第五,以務實善后,俯念民生艱難,恢復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活動為例看其史料價值。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增收有關蠲緩應征錢糧、豁免錢漕等折片,達到十余件之多,而且列舉蠲緩、豁免的理由包括兵禍、旱災、水災等,目的則是為了使江南等地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社會秩序盡快得到恢復或重建。有關這方面的奏折片,在初版《曾國藩全集·奏稿》中已有較多體現(xiàn),但新收的十余件奏折片有關內容,則可幫助我們進一步了解曾國藩的從政理念和實效業(yè)績。如在清咸豐十年底與薛煥合奏之《奏請徐揚各屬續(xù)經(jīng)被兵地方應征錢糧分別蠲緩折》中指出:江蘇徐州、揚州府屬各州縣,飽受戰(zhàn)亂之禍,“小民困苦仳離,殊堪憫惻?!睆亩瑧┱堅蕼试摱氨槐胤健睉鞲黜楀X糧,“按分蠲緩”。①《曾國藩全集:奏稿》(二),第627頁??紤]到江蘇江寧府屬為湘淮軍與太平軍殊死搏斗之區(qū),人民飽受戰(zhàn)亂之苦,在湘淮軍攻占金陵三個月之后,曾國藩與李鴻章以《請豁免江寧府屬三年錢漕折》為題,上奏清中央朝廷允準免去該府各屬三年間各項錢漕稅收,以便安定民心,盡快恢復和重建地方秩序。他們在此件中急切指出:“今幸克復金陵,普天同慶。而該處被害至慘且久,田疇荒廢,人民稀少,非休養(yǎng)生息三數(shù)年,別無權宜補救之方?!睆亩M⒃粘V?、武陽等例,準將江寧府屬七縣錢漕“自同治四年起一律豁免三年,至同治七年再行啟征,以蘇民困而廣皇仁”。他們明確表示,一旦豁免之請獲得朝廷允準,堅決按照規(guī)章秉公行使,“斷不容官吏從中弊混?!雹凇对鴩鹤喔濉罚ò耍?,第75頁。此折獲諭準實施二三年間,江寧府屬各地民力和社會秩序逐漸復蘇,成為曾國藩首任兩江總督期間治政績效的一個亮點。
第六,以對文武官員年終密陳考語為例看其史料價值。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增收有關文武官員年終考語的奏折和清單共計四件,是以往任何一個《曾文正公全集·奏稿》所沒有的,即使是岳麓書社初版《曾國藩全集·奏稿》也未見其收入。究其原因,可能是曾寶蓀、曾約農(nóng)姐弟考慮到這些考語涉及到不少重要官員的人生經(jīng)歷,擔心引起這些官員后裔們的誤解或不高興,從而在離開大陸時特意將其攜帶到香港九龍,后來又連同其他曾氏文獻帶去臺灣,直至20世紀70年代開始先后在《湘鄉(xiāng)曾氏文獻》和《先正曾國藩文獻匯編》中刊行(前者刊行三件“密考清單”,后者刊行“密陳年終考語折”)。這四件新增考語清單和專折,系《曾國藩全集》總責任編輯唐浩明先生設法搜集補入,其內容很有研究價值,為我們了解清同治年間有關官員的情況,尤其是為我們了解曾國藩從政做官基本理念以及特有的人才觀提供了幫助,值得我們引起重視。
曾國藩在清同治三年正月二十六日所遞《安徽省同治二年文職司道知府密考清單》中,針對地方司道11人在清同治二年間的表現(xiàn),分別做出了評價。這11人包括當時擔任安徽布政使的馬新貽,署安徽布政使、江寧布政使萬啟琛,安徽按察使英翰,署安徽按察使、廬鳳穎道何璟,署安徽寧池太廣道張鳳翥,署安徽廬鳳穎道孫衣言,安慶知府陳濬等。他們后來大都成為主政一方的督撫大員。如馬新貽于1864年升任浙江巡撫,1868年任兩江總督兼通商大臣;英翰于1866年升任安徽巡撫,1874年任兩廣總督;何璟于1870年升任福建巡撫,1876年任閩浙總督。他們職位的升遷,雖有多種原因,但其中與曾國藩的栽培扶持,特別是與曾氏對他們的考察評價形成的結論是有密切關系的。如曾國藩對馬新貽的評語是:“該員久任安徽守令,情形極熟,綜理繁劇,游刃有余?!边@是其優(yōu)點。但其缺點是“過于圓適,率屬乏嚴正之氣?!雹佟对鴩鹤喔濉罚ㄆ撸?,第11頁。曾國藩對馬新貽能力的肯定,為馬氏兩年后開任浙江巡撫應有一定關系;而曾國藩對馬新貽缺點的評價,涉及到操守人品的問題,后來馬氏在兩江總督任上被張汶祥刺殺身亡,就與他強占下屬妻子有關。又如,曾國藩對萬啟琛的評語是:“該員廉明謹慎,敏而不浮,辦理厘務各局,條理井然?!边@是其優(yōu)點。其不足是“體氣較弱,學術尤淺,不勝封疆之任。”②《曾國藩全集:奏稿》(七),第11—12頁。萬啟琛最終官職只是一江寧布政使,并在后來辭官歸隱山林。這一結局,證實了曾國藩的知人之明比他人的確高出一籌。在《江西省同治二年文職司道知府密考清單》中,曾國藩針對19人在清同治二年間的表現(xiàn),分別做出了評語。在評語中,他堅持做到實事求是,抓住要點特點。在《安徽江西兩省同治二年武職總兵密考清單》中,曾國藩針對皖、贛二省總兵官五人在清同治二年間的表現(xiàn)做出評語:安徽壽春鎮(zhèn)總兵易開俊,“驍勇罕儔,謀略少遜”。署安徽皖南鎮(zhèn)總兵唐義訓,“精細穩(wěn)慎,防守休歙等城,徽民愛戴。唯野戰(zhàn)尚少剽銳無前之概?!弊o江西九江總兵萬泰,“忠實勇敢,治事耐勞,微嫌氣質粗率,已屬江西綠營中出色之員?!苯髭M南鎮(zhèn)總兵程學啟,“性頗好利,屢獲大捷,亦不免于驕矜?!弊o江西南贛鎮(zhèn)總兵普承忠,“性情偏執(zhí),前在其兄普承蕘之軍中聲名平常,近日約束兵丁尚屬勤慎?!雹邸对鴩鹤喔濉罚ㄆ撸?5一 16頁。這些評語表明曾國藩最看重一個人的人品操守,而且評語大都能做到切合實際。如程學啟本系太平軍降清將領,因其“性頗好利”,且著“驕矜”之氣,后來在運用權術招降太平軍蘇州守將郜永寬之后,縱兵焚掠,秉性暴露,最終死于蘇州。
第七,以薦舉賢員,鼎力促成幼童出國留學為例看其史料價值。近代中國首次派遣幼童出國留學之事,是由容閎動其議,李鴻章具體實施,曾國藩鼎力促成的。1871年8月初,曾國藩與李鴻章聯(lián)銜會奏《擬選聰穎子弟赴泰西各國肄業(yè)一折》,就派遣幼童出國留學的意義、目的、章程等提出了詳細方案,諭準之后由容閎負責籌備,半年后基本就緒。但是,派遣幼童留學外國之舉,在當時為不少守舊派士大夫所不理解,許多人公開予以阻難,朝廷大員中也有人猶豫不決。針對此情,曾國藩在與容閎親自交換意見后,于1872年2月下旬與李鴻章聯(lián)銜上奏,就籌備情況和管理委員人選等問題提出了建議。此《奏陳選派委員攜帶幼童出洋肄業(yè)及應辦事宜折》,為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所增收,對于最終促成近代中國首次派遣幼童赴美國留學之舉起了重要作用。此折首先指出:“挑選幼童出洋肄業(yè),固屬中華創(chuàng)始之舉,抑亦古來未有之事?!笔玛P新型人才培養(yǎng)大局,必須選派得力官員作為具體管理人員,以期卓有成效。從而,他們經(jīng)過認真考察,薦舉刑部候補主事陳蘭彬為正委員,候補同知容閎為副委員,“常川駐扎美國,經(jīng)理一切事宜”。與此同時,明確強調:“至挑選幼童,應在上海先行設局”,分批挑選派遣,需有得力官員專管具體事務。經(jīng)過認真考察,他們認為候補知府劉翰清“淵雅純篤,熟悉洋務”,誠為“總理滬局事宜”的合適人選。由于曾國藩在當時的一言一行,舉足輕重,關系全局,清中央朝廷看得很清楚,所以很快允準施行。④《曾國藩全集:奏稿》(十二),第567頁。五個月后的1872年7月,第一批留洋幼童的出國準備工作終于就緒,再過一個月,從上海登輪正式開啟了奔赴美國留學的歷程。修訂版增收的這個折件,對于促成派遣留學生之舉最終實現(xiàn),所起作用的確不能低估。因為,自曾國藩等于 1871年 8月上旬遞上《擬選聰穎子弟赴泰西各國肄業(yè)折》之后,引發(fā)了士大夫階層中許多人的責難和反對,盡管最終朝廷批準了曾氏等人的建議,但頑固守舊勢力有可能隨時死灰復燃而占上風。因此,如果沒有曾國藩、李鴻章這個合奏,幼童留學美國之舉也就很難邁開實質性的一步。
第八,以臨終遺折內容為例看其史料價值。曾國藩在清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四日(1872 年3月12日)臨終之前,口授遺折由兒子曾紀澤轉交江寧布政使梅啟照代遞朝廷。這個遺折為以往任何一個版本的《曾文正公全集》所未收,岳麓書社初版《曾國藩全集·奏稿》也未收入。修訂版增收的這個遺折,據(jù)臺灣“故宮博物院”《先正曾國藩文獻匯編》補入。此折內容最具史料價值者在于:希望皇上及朝廷大臣們正視現(xiàn)實,妥善處理好內政外交,勵精圖治,以身作則。他明確提醒皇上,就外交而言,“目前邊陲未靖,外患方長”;就內政而言,“南則黃流橫溢,北則饑饉薦臻”。所以,他深感“斷不敢以已治已安為粉飾承平之語。”鑒于這種嚴峻局勢,他殷切希望“皇上敬承皇太后懿訓,兢兢業(yè)業(yè),唯日孜孜”,從三個方面明白治國理政的道理:一是“崇寬政以恤疲民,紓遠謨以弭隱患”;二是“深宮益崇節(jié)儉,則軍需雖廣而供億不勞”;三是“圣學日進高明,則幾務雖殷而措施悉當。”①《曾國藩全集:奏稿》(十二),第579頁。這段話既是曾國藩對清王朝衰敗末世憂慮之情有感而發(fā),也是曾國藩希冀皇上及當?shù)乐T公力圖改變這種現(xiàn)狀而懇切提出的途徑和方法。從此折我們可以進一步認識到,曾國藩作為一位并不被清中央朝廷完全信任的漢族大臣,但卻始終對于這個朝廷忠心耿耿,矢志不移。
此外,修訂版《曾國藩全集·奏稿》中增收的眾多人物保單、請獎請恤單以及附錄的廷寄諭旨等,其史料價值也較重要,可以從一個側面為我們加深對曾國藩思想言行的認識提供事實依據(jù)。限于篇幅,在此也就不做詳細介紹了。
成曉軍,男,1953年生,惠州學院政法系教授(惠州 516007)。